第2章
说去‘江湖’,可站在街口茫然四顾,哪里是‘江湖’? 夜惊堂手牵黑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街道行走,漫无目的,有些失神。 但刚走出不过几步,身旁忽然传来两声脆响。 “当当——” 一根撑起推窗的支杆,从二楼坠落,滚到了脚边。 抬眼看向二楼窗口,却见一道千娇百媚的风韵倩影,落入了眼帘…… 第二章 红花楼 镇远镖局门口出现骚乱之时,不远处的布庄二楼就有所察觉,一名美艳女子从书桌后起身,来到窗口打量。 女子身着齐腰襦裙,上身暗红交领衫衣,包裹着沉甸甸的胸襟,腰衱恰到好处束住腰儿,坠有压裙碧珠,裙子则是淡白褶裙;双眸如杏,唇上点着朱红胭脂,配上知性的气质,美艳不失稳重成熟。 瞧见上门挑事儿的夜惊堂,女子未曾动怒,媚意天成的杏眸,反而亮了下: “骨重神寒天庙器,亦狂亦侠亦温文……好标致的相貌。” 背后的丫鬟,踮起脚尖遥遥打量:“是啊,真俊,就是看起来脑子不好使,踢馆也不摸摸背景。要不要打声招呼,免得陈彪出手太重……” 嘭—— 一声轻响后,陈彪被按住,街面陷入寂静,也让两个女子哑然。 “家父裴远峰……” 清朗嗓音传来,美艳女子眼神从看帅哥的轻佻,瞬间化为了正视,继而又显了‘久旱逢甘露’的炽热。 不过这种反应,并非美艳女子对夜惊堂动了不轨之心。 女子被称为‘裴三娘’,本名裴湘君,看打扮像是寻常商贾之家的女眷,但这美艳温柔的表象下,却还有另一层身份——江湖豪门红花楼当代掌舵之人! 大魏王朝立国不过甲子,如今女帝临朝,北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诸王居心叵测,混乱大势,孕育出了一座空前繁盛的‘江湖’。 江湖上能雄镇一方者可称宗师,宗师顶端的‘一仙二圣八大魁’,为天下间最强十一人,连朝廷都需谨慎对待。 而红花楼上任掌舵人裴沧,便是八大魁中的‘枪魁’,位列‘天下第七’,红花楼的江湖地位可见一斑。 枪魁裴沧,是裴湘君的师父、裴远峰生父,算起来也是夜惊堂的干爷爷。 裴远峰本是裴家次子,自幼天赋惊人,但和家里有争执,离家出走,发誓不名扬天下不回头。 结果不言自明,裴远峰到死都没太大名声,不教夜惊堂真功夫,不是不愿,是不想让夜惊堂再重蹈覆辙。 裴远峰死后,让夜惊堂净身出户入京,并非对夜惊堂心性的考验,而是给家里的‘名帖’。 正常人都不会‘重情守信’到听一个死人的话,放弃家业当个无家可归的浪人。 但裴远峰知道夜惊堂会,他此举只是为了让家里看到这一点,以便夜惊堂能进入红花楼,成为下一任掌舵人和‘枪魁’——这才是裴远峰留给儿子的真正遗产。 不过裴远峰可能也没料到,裴家现在混的不比他好多少。 裴沧多年前就去世,长子继承位置,却死于敌手,‘枪魁’名号易主,只能由小徒弟裴湘君继任红花楼掌舵。 裴湘君是女儿身,武艺不低,但与‘八大魁’差距甚远,根本扛不起江湖顶流豪门的大梁,以至于‘主少国疑’,红花楼威望一落千丈。 外有江湖势力吞并财路,内有各大堂主夺权,裴湘君的位子早就坐不稳了,甚至派人暗中寻找过‘二爷’的下落,指望他能回来撑场面。 裴远峰已经入土为安,对裴家来说显然是个噩耗,但夜惊堂能‘回家’,已经算是给摇摇欲坠的裴家带来了一线生机——裴家现在实在太需要一位惊才绝艳的‘少主’,来当定海神针,压住红花楼的内忧外患! 也是因此,裴湘君发现夜惊堂身手不俗,又得知其身份后,才会露出这般‘如饥似渴’的神情。 眼见夜惊堂准备不辞而别,经过窗下,裴湘君推起了街边支窗,素手轻拨,把支杆给推了下去。 当当当~~~ 牵马从街上经过的夜惊堂,抬起头来,眼眸里显出依窗美人的倒影,但并未露出寻常男子一样的惊艳: “姑娘怎么这般不小心?” 裴湘君容貌甚佳,极少有男子能在瞧见她时不动如山,见此不由暗暗点头,故作不悦道: “没大没小,我叫裴湘君,是你义父的师妹,家里人都叫我三娘。你是二哥的儿子,回家了,怎么招呼不打就走?” 义父的师妹…… 师姑? 夜惊堂从义父的书信中,只知道义父家在京城,其他一无所知。 义父让他把家产全给裴家,他堂堂七尺男儿,把家业给了,自然不会再寄人篱下混饭吃。 但看起来好香的软饭…… 那更不能吃! 夜惊堂弄明白裴湘君的身份后,抬手一礼: “见过师姑。义父让我把东西送来,事情办完,还得去衙门换领符牌,等我在京中安顿下来,再来府上拜会。” 此言显然是婉拒,不想登门。 但站在夜惊堂肩膀上的大白鸟,可没这么客气。 听见是亲戚,鸟鸟很自来熟的飞上二楼窗口,停在裴湘君规模不俗的胸前,张开鸟喙: “叽~” 这只毛发雪白的鸟鸟,是夜惊堂的猎鸟,取名为‘白王爷’——白嫖王的意思——按理说是一只鸟,但长成了一个球。 具体是什么品种,夜惊堂也不清楚,年少在家晒谷子时,这鸟跑来蹭吃蹭喝,被他逮住,就养着了。 本以为是什么‘山泽瑞兽’,但养了这么多年,发现这大胖鸡除了能吃能睡能卖萌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某些时候还爱犯蠢。 就比如现在,自作主张跑上去要饭,落在人家女子胸脯上也罢,小爪爪略微陷入酥软布料,估摸是觉得脚感不错,还来回踩了两下,眸子亮晶晶的,回头看向夜惊堂: “叽~” 意思大概是——好软呀~ 此举把裴湘君弄得脸色一红,连忙把调皮鸟鸟抱下来: “咦~这鸟真粘人~” 夜惊堂眼神尴尬,出言训道: “回来。” “叽……” 鸟鸟这才老实从二楼飞下来,落在了夜惊堂的肩膀上。 裴湘君捋了下衣襟,继续道: “你还是直接叫我三娘吧,师姑显得年纪大。二哥也真是,收你为义子,却又让你把家业送来,裴家要是收了,准被街坊戳脊梁骨。你既然来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不用如此见外。银子你还是拿回去,以后你就是我裴家的少爷,外面那间镖局划给你经营,如何?” 夜惊堂变卖边关小城的镖局,得了一千多两银子,看似不多,但按照购买力换算,约莫就是前世的一百多万,对寻常人来说绝非小数目;而开在京城里面的一家镖局,价码起码翻十倍。 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对于这种馈赠,夜惊堂直接谢绝: “多谢三娘好意,但义父遗嘱如此安排,我就不会违逆。义父的亲朋便是我的亲朋,您以后若有所需,大可让杨镖头知会我一声。几位镖师都是家中老人,往后还望三娘善待,在下先告辞了。” 裴湘君见夜惊堂遵信守义,不愿无功受禄,心中愈发青睐,没有再强留,又客气两句后,便目送夜惊堂离去。 很快,一人一马一鸟,汇入街上人群,消失在街口。 裴湘君直至夜惊堂从视野中消失,笑意才慢慢收敛,化为了深思。 丫鬟秀荷站在背后,此时才冒头,小声道: “楼主,二爷这是给咱们送了个宝贝疙瘩回来?夜少爷长得真俊俏,刚才看了我一眼,把我腿都看酥了……” 裴湘君双眸微眯,稍显不悦,但很快又点头: “确实没想到,二哥能收这么俊个义子,看的我都心猿意马……就不说武艺品行,光靠这相貌,也能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秀荷嘻嘻笑了下:“夜少爷天赋如何呀?楼主看出底细没有?” 裴湘君认真琢磨:“气息乱如杂藤,却有一身磅礴内劲;拳脚毫无章法,筋骨却不输龙虎。二哥应该只给他打了底子,没教真功夫。年仅十八岁有此等火候,可谓天纵奇才,只要有人肯教真功夫,短短几年在江湖打出名气不无可能。” 秀荷眼底露出一抹郑重:“那现在怎么办?找机会和夜少爷说楼里的事儿,传授枪法当少主培养?” 裴湘君微微摇头:“遵从遗嘱千里送家产,看起来品行极佳,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功夫是杀人技,不可轻传;红花楼盘子太大,未来楼主之选,也不能我一言定夺,还是得先观察一段时间。” “可夜少爷看起来性格很硬,不愿寄人篱下住在裴家,怎么观察?” “初入江湖的年轻人,都硬气。我晚上过去劝劝,就软了……” “楼主。” “嗯?”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 第三章 惊鸿一刀 黄昏时分,夜惊堂牵着马,穿过云安城繁华入织的街巷。 来到这个世界十八年,夜惊堂了解过这里的情况。 大魏分十二州,版图略小于盛唐,皇帝是一位女帝,但地理环境非常陌生,山河有重名之处,却完全不是前世记忆里的五湖四海。 至于国情,在夜惊堂看来不太安稳,不服管束的江湖人遍地皆是,天南有诸多依仗天险称王的飞地,梁州关外有个北梁虎视眈眈,就连中原地区听说都暗藏不少居心叵测的势力。 夜惊堂往日都住在边关小镇,贫苦闭塞,听闻这暗流涌动天下局势,自然认为大魏谈不上繁华盛世。 但真正来到京城后,才发现以前还是太小看了这世道。 京城规模相当庞大,八横六竖十四条主街,分化出千条街巷,其内常驻人口恐怕超百万,排水、绿化等基础设施相当齐全,主街两侧甚至有铺就青砖的‘步道’供百姓通行,可以说就是一座没有霓虹灯火大型都市。 小雨刚停,天气凉快,百姓多在街上闲逛,沿街两侧有衣着靓丽的小姐公子,也有手携稚子的少妇夫人,路边铺面里,时而能飘来勾人香味,以及摊主的吆喝: “正宗窑烧鸡,祖传配方,油而不腻……” 毛茸茸的大鸟鸟,还是头一次来到人这么多的街道,有点怂,乖巧蹲在肩膀上,直勾勾盯着烤制金黄的烧鸡,轻蹭夜惊堂的脸颊: “叽叽~” 夜惊堂驻足,自袖中取出二两碎银子看了看——这是他全部家当,当镖局少东家时剩下的零花钱,家产一文不留,全给了裴家。 二两碎银子,不说在繁华京城租栋宅院,住便宜客栈光吃喝,恐怕也维持不了多少天。 早上还是身价百万的富家子,黄昏就成了两袖清风的流浪汉,大起大落,难免让人心生感触。 不过再苦不能苦鸟鸟,堂堂七尺男儿,想到该是如何搞钱,而不是省钱。 夜惊堂抬手揉了下鸟鸟,来到街边烧鸡铺子,切了只烧鸡,顺口询问: “掌柜的,外地人来京城,一般在哪儿谋生计?” “唉哟!少侠这么俊气,一看就出身不凡,问小的怕是太抬举人了……京城的外来人多,初来乍到找地方落脚,一般都是去城东的鸣玉楼,城里的大户人家,都在那里聘掌柜护院师爷,只要少侠看得上,找个行当简单……” “谢了。” “少侠客气,拿好,慢走……” …… 夜惊堂拿着烧鸡,来到一个小酒馆要了点酒菜,和鸟鸟大快朵颐一顿后,在太阳落山山头之时,赶到了城西的鸣玉楼。 云安城是不夜城,天色未黑,已经满街灯火,街上行人反而比白天还多了些。 夜惊堂在鸣玉楼附近翻身下马,沿街闲逛,路上还遇到了一个门墙皆刷黑漆的大衙门,门口没挂匾额。 他初以为是什么不知名官署,略微打听,才得知这座衙门就是江湖上如雷贯耳的‘黑衙’——作用约等于六扇门,其内有六名总捕,并称为‘黑衙六煞’,江湖人闻风丧胆。 镖师是标准的江湖行当,不怕江湖的山大王拦路,就怕披着虎皮的官差设卡。 夜惊堂出于职业习惯,发现走到‘阎王殿’门口,直接就绕开了,来到了招贤纳士的街市上。 大魏不禁刀兵,因此街上随处可见带刀枪行走的人,但得按规矩‘刀归鞘、弓下弦’,随意亮刀光者——拘留十五天、罚款五千文。 夜惊堂知道规矩,从义父手里传下来的刀,挂与腰侧,以外袍遮盖,以免惊扰旁人。 但他注意不影响别人,却没法避免不长眼的人影响他。 夜惊堂正牵着马在街上闲逛,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 “咦?” 腰间一动,有人从背后伸手,摸向了他的刀柄! 刀是镖师吃饭、保命的东西,被夺了基本上人就没了,为了培养武人‘本能’,夜惊堂小时候经常被义父‘偷刀’,不知挨了多少次毒打。 在腰间异动出现的瞬间,夜惊堂左手已经抬起。 呛啷—— 灯火如昼的大街上,寒芒一闪! 后方行人,本来随意打量着这边,不曾想一条银龙猝然出世,在夜色中带起半月寒光。 街面瞬间死寂。 所以人被刀锋出鞘的声音刺激,齐齐回头。 人影密集的大街中央,一名黑衣年轻刀客,倒持一把老刀。 刀长三尺三,宽二指半,刀刃笔直,柄以黑绳缠绕,护手尾环为黄铜质地,皆雕螭龙。 刀身并非光滑如镜,前半部分密布补细微划痕,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把老刀,曾经经历了多少江湖风雨! 此时刀锋纹丝不动,架在后方一人右侧脖颈。 后方之人身形微躬,左手扶刀鞘,刀出不过半寸,浑身僵硬,脸色煞白,可见额头滚下了一颗汗珠。 滴答—— 汗珠虽小,声音却满街可闻。 街上人瞧见此景,目露惊色,既惊艳夜惊堂快若奔雷的身手,也震惊夜惊堂的胆量。 “这小子……” “好身手……就是眼神不行……” 夜惊堂被人从后方摸刀,剑眉倒竖,但看清背后身影的瞬间怒色就是一凝,迅速收刀,抬手抱拳: “大人,误会,还请见谅。” 道歉这么快,并非背后之人多厉害,而是其穿着一袭黑青袍,头戴纱帽、腰间挂铁羽——黑衙捕快的标志性装备。 和寻常捕快不同,黑衙对付的都是江湖人,有权不经过问直接抓人审问,必要时能先斩后奏,没有江湖人不忌惮。 背后的捕快,看面向约三十出头,体型微胖留着胡子。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捕快抬手擦了下额头汗水,技不如人又理亏,见夜惊堂客气,抬手回了个礼: “好身手,方才倒是走眼了。某乃黑衙总旗王赤虎,小兄弟这把刀不错,看起来杀过不少人,这功夫倒也配得起这把刀。” 夜惊堂面对捕快的怀疑,平静回答: “在下夜惊堂,梁洲人士,家中做镖局生意。刀为家父所留,走南闯北有所磕碰在所难免。” 说着把老家衙门发放的‘符牌’取出来,上面把‘籍贯、职业、年龄’写的明明白白,带有府衙钢印。 王赤虎结果符牌查看,确认不似伪造,脸色多了三分平和: “没想到梁州穷乡僻壤,也能出你这种好苗子。怪不得常说深山育俊鸟……” “叽~” 站在夜惊堂肩膀上的鸟鸟,眼前一亮。 王赤虎此时才注意到夜惊堂肩膀上蹲着只鸟,微微一愣: “哟!这鸟挺聪明。这带鹰带狗带鹦鹉走江湖的人常见,带……这到底是啥玩意?” “塞外的鸟,算鹰吧,嗯……胖头鹰。” “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只没脖子的胖鸡,这看起来飞不了多高……” “叽!” 夜惊堂把炸毛的鸟鸟按住,闲谈之间,和王赤虎走向街边的一间茶馆: “大人找我有事?” “夜兄弟是镖头,来这儿是招镖师,还是谋生计?” “谋生计。王大人莫非想招我进黑衙?” 王赤虎摇了摇头:“捕快是贱业,看似风光,脱下这身皮,就得人人喊打,你年纪轻轻身手不俗,让你来黑衙做事,是耽搁你前程。叫你过来坐坐,是给你指条富贵路。” “哦?” 夜惊堂见王赤虎挺坦诚,也生出三分好感,含笑道: “愿闻其详。” 王赤虎抬手抱拳,示意视野尽头的皇城: “当今圣上,有意为靖王择婿,我瞧你小子长得相当端正……” ? 夜惊堂笑容一凝。 他对朝堂有所了解,当朝‘女帝’据说性格强势严酷,本来只是监国,力挽大厦于将倾后,干脆废掉兄长自己登了基;不但她当皇帝,还破例把同胞妹妹封了亲王。 提到女皇帝、女王爷的男人,夜惊堂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面首’,他对这职业很自信,但没半点兴趣: “谢王大人指点,不过我已有家室,糟糠之妻不下堂……” “靖王尚武,真瞧上了你的相貌身手,岂会介意家里多一双筷子?你对发妻不离不弃,靖王指不定更欣赏你。” “?” 夜惊堂知道当面首,可能被女帝、女王爷,乃至太后‘轮’。 但带着老婆当面首的说法,还是头一次听。 “听王大人这口气,某非和靖王认识?” 王赤虎眼底闪过一抹得意,示意远处的黑衙: “靖王可是圣上左膀右臂,黑衙不在六部之内,被划归靖王私卫,连月俸都从靖王府拨,我自然认识。我先不提靖王身份,就说武艺,靖王的师父,乃‘帝师’璇玑真人,你小子看起来是习武的好苗子,若得靖王青睐,帮你代为引荐,习武一道可谓一步登天,确定不去试试,搏一生坦途?” 夜惊堂对‘璇玑真人’算是久仰大名,玉虚山的师叔,‘二圣’之一吕太清的师妹,本身也位列天下第六,算是整个天下最强的女人。 夜惊堂虽然向往江湖奇人,也想进宫挖《鸣龙图》,但还没有沦落到‘出卖色相’达成目的程度。 “我不过是个走江湖的,草莽一个,哪里有这福气……” “唉,我觉得你小子机会大,才和你说这事儿,只要运气好,你能少走六十年弯路……” …… 夜惊堂和捕快在茶铺里闲谈,而远处鸣玉楼顶端,刚好可以看到此处。 黑衙开国时便存在,属于天子私卫,女帝登基后被划给靖王,因为‘绿匪’多次刺王杀驾,其衙署所在地,也被搬到了靖王府外。 鸣玉楼修建在靖王府后宅花园内,楼高五层已经超过宫墙,极为僭越,百姓也是因此才把这片街区称之为鸣玉楼。 天色渐暗,鸣玉楼灯火通明,顶端书房内,身着银色蟒袍的东方离人,头束玉冠站在露台上,面前摆着画案,手持金笔,在纸上勾勒着一个俊美男子的眉毛: “让王赤虎去问问家世,没想到此子身手还不错……方才那一刀,与‘八步狂刀’起手式有些形似,此子莫非是郑峰的徒弟?” 东方离人背后,是一名白发坠地老妪,身形飘忽,就好似站在东方离人背后的一道影子: “老身当年见过郑峰,出手没这么轻。此子看起来根骨不错,但‘有形无势’,应当只是碰巧撞了招式。” “据说郑峰的师父狂牙子,当年在宫里偷走了《鸣龙图》,此子若会‘八步狂刀’,必然和此事有渊源……” 白发老妪询问:“要不要派人试试此子?” 东方离人稍作斟酌,摇头:“开国前的江湖传闻,犯不着为此大动干戈。先去查查背景,此子若身家清白,等画像画好了,送去给圣上瞧一眼。长得如此俊美,圣上可能会喜欢。” “诺。” …… 第四章 不速之客 入夜,染坊街,双桂巷。 夜惊堂牵着老马,走过昏暗巷道,左右打量。 鸟鸟转了一天,心情不错,躺在马背行囊之上,爪爪朝天看星星,还哼着小曲儿: “叽叽叽~……” 染坊街听名字就知道,是手工作坊扎堆的贫民区,如今还没落了,周边只有寥寥几家小作坊,天一黑就再难看到人影。 双桂巷更是如此,常年无人问津,连路面都积了不少树叶,踩上去发出‘擦擦~~’轻响。 刚才在人才市场转了一圈,差事倒是很多,但月俸能到三贯钱的都抢手。 常言‘穷文富武’,夜惊堂作为习武之人,光把练武的家伙事买齐,都得不少银钱,更不用说武夫夸张的食量,这些活儿显然干不成。 虽然没找到差事,但住处倒是有了着落,夜惊堂本以为二两银子,在京城根本没法落脚,结果一番打听,发现了双桂巷这块宝地——整条巷子十几间院落,都是一个房东太太的产业,二两银子一年,想住哪栋住哪栋。 夜惊堂付了半年房租,房东钥匙都没给,过来一看,很符合预期——年久失修的十来间老院子,墙没开裂的几乎没有,门完好无损的只有两三间,感觉不给钱都没几个人乐意住。 夜惊堂一人一鸟吃饱全家不饿,也不在乎这些,找了间看起来像样的院子推门而入。 院内满地落叶,门窗都开着,里面空荡荡就一个床架子,连桌椅都没有。 “叽……” 鸟鸟从马背上跳下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后,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夜惊堂,意思估摸是——要不咱们回大奶姐姐那里住吧。 夜惊堂没搭理鸟鸟,把马拴在院子角落,喂了点草料,然后将马背上的被褥抱下来。 哒哒—— 火镰碰撞出火星,继而昏黄烛光,装满了家徒四壁的寒舍。 夜惊堂把刀靠在墙边,来回打量空荡荡的房间,忽然发现地面挺干净,铺床的干茅草,有些许凹陷,低头仔细打量,还发现了一根长头发。 “嗯?” 夜惊堂拈起长发打量——发质挺好,可以确定时间不会太久远,近期有人在这里住过。 但这时代男女皆为长发,看不出主人性别。 难不成是上个租客留下的…… 夜惊堂略显疑惑,但也没太在意,把头发丢去门外后,就拿来床单被褥铺床。 鸟鸟则很调皮,自己啄着小包裹,想从里面拿买来的肉干。 “还吃,没看都住这破地方了?再搞不到银子,下个月就只能把你卖了换钱。” “叽~” 鸟鸟跳了两下,示意自己是虚胖,卖不了几个大钱。 夜惊堂刚把床单捋平,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轻微响动: 呼—— 好似一阵微风,刮入院子,掀起了地面的落叶。 夜惊堂眉头一皱,握住了身边的刀柄,自仅有装饰作用的窗户往外看去。 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黑灯瞎火,银月如霜,翻过墙头的月光,只照亮半边院子。 人影立于明暗之间,身上裹着披风,头戴斗笠,看不清胖瘦男女,斜持一杆黑布包裹的长枪。 人影纹丝不动,不言不语,显然也来者不善。 夜惊堂暗暗抬指,让鸟鸟悄悄去找手下镖头,同时将刀横插腰后,来到门口: “阁下是什么人?这莫非是阁下的住处?” 斗笠客自然是大半夜过来探望年轻人的大奶姐姐。 不过裴湘君并未言语,手中长枪滑出,单手握住了枪尾,平举长枪,在老院中画出一个半圆,指向夜惊堂,同时也抬起了斗笠,可见脸上带着鬼脸面具。 单手持枪尾,举起九尺大枪,没扎实功底根本办不到。 夜惊堂见此不动声色往后退出半步,左手握住了刀柄,严阵以待。但对方并未直接攻来,而是平举长枪手腕轻震。 啪—— 月下深巷,传出一声鞭响。 包裹在枪身上的黑布瞬间四分五裂,露出黑漆长枪的枪身。 银色枪锋在月下散发出幽森寒芒,黑布震裂后,可以听见枪锋龙吟般的颤鸣: 嗡~~~ 夜惊堂眼神微惊,他单手持枪轻而易举,但直接把包裹的布料震碎,就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自知不敌,夜惊堂表情一‘喜’,抬眼看向院门处: “王大侠?!” 裴湘君迅速偏头查看。 嘭—— 夜惊堂猛踏地面拔地而起,飞身跃上房顶,朝着繁华街道方向狂奔。 可惜,这招对寻常武人或许有用,而这次来的可不是寻常人! 夜惊堂跃上房顶,并未听到背后有起跳的动静,上方却传来剧烈破风声。 飒—— 夜惊堂刀锋出鞘,余光看去,愕然发现刚刚还纹丝不动的斗笠客,后发而先至,越到了三丈高的半空,双手持枪以力劈华山之势,朝他头顶砸来。 房子也不过一丈高,这一跳约等于三层楼,夜惊堂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瞧见跳这么高的人,心中不由骇然! 面对泰山压顶般的攻势,夜惊堂迅速持刀横举上方,右手同时抵住刀背。 当—— 哗啦—— 金铁交击声中,老旧屋顶瞬间垮塌。 夜惊堂一枪被砸入屋里,只觉长枪中蕴含着根本接不住的蛮狠力道,落地后依旧震得脚底板生疼。 “大侠且慢……” 夜惊堂想开口嘴遁,但忽如其来的枪客根本不给机会,从房顶破洞穿入,一枪直接扎向面门。 铛—— 夜惊堂一刀横劈,巨响声中,屋里爆出几点火星,也吹灭了摇摇欲坠的残烛。 从屋顶扎进来的长枪,就好似一根千斤铁柱,被劈的往侧面横移些许。 夜惊堂抓住机会飞身而起,双手持刀,顺着枪杆削向斗笠客五指,想要反击。 但来人枪尖在地面一点后,就倒着飞出了房顶,轻飘飘落在了房顶上,枪尖斜指庭院,没有再抢攻。 夜惊堂见此急急止步,双手持刀立于身前,保持应敌之姿。 咚咚咚…… 月色下的庭院陷入死寂,能明显听到一道快要炸裂的心跳声。 夜惊堂额头带着汗珠,持刀纹丝不动,盯着屋顶的身影。 对峙片刻后,屋顶的人微抬斗笠,发出非男非女的沙哑嗓音: “你不会‘八步狂刀’?” 夜惊堂眉头一皱,他自幼跟着义父习武,学的都是正常的刀枪功夫,并没有听过八步狂刀的说法。 至于相关秘籍,更未遇到过,边关小城能描写江湖的书籍,都是些《侠女泪》《武林艳史》《艳侠传奇》等杂书,他看的挺多,招式没学会,姿势倒是学了一堆…… “我不过一介镖师,没听过八步狂刀,就会几手杂家把式,阁下可能找错人了。” “‘八步狂刀’为前朝刀魁开创,传于刀法宗师‘郑峰’。你今天在鸣玉楼亮刀,起手式和八步狂刀形似,朝廷恐怕很快就会找上门。不过你确实不会,不必担心,顶多再打你一顿试深浅。” ? 还有一顿? 夜惊堂大略可以推断,‘郑峰’就是他义父裴远峰的江湖化名,着实没料到义父还是真宗师。 不过你有这么吊的刀法不早教? 不教就不教,你整个起手式作甚?被人认出来可咋整…… 看来今年不能给你烧纸…… 夜惊堂心中百转千回,表情倒是自然,他见对方好像是善意提醒,就询问道: “我未曾听过这些事。阁下是什么人?” “红财神。” 夜惊堂略微回忆,心中暗惊——‘红财神’他听说过,是江湖豪门‘红花楼’楼主的称号,又称‘枪魁’,位列天下第七,比他义父仇家江湖座次还高。 虽然听江湖传言,‘枪魁’好像换人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怪不得这般厉害…… “原来是红花楼楼主,久仰大名。不知前辈登门,指点我一个晚辈,是何用意?” “看你是块好料子,惜才。你可想学枪法?” 夜惊堂一愣:“前辈想收我为徒?” 裴湘君手持长枪斜指地面,高手气态十足的道: “霸王枪一代只传一人,且必须担任红花楼掌舵人。你我初次见面,素不相识,提拜师太早。先展现能力品行,若是够格,才会考虑传你功夫,把红花楼的底细告诉你。” 红花楼和绿匪、平天教等势力不同,属于非常低调的江湖势力,埋头经营自己一亩三分地,不在官府清剿名单之内。 夜惊堂镖局出身,本就是跑江湖的人,能进入这种作风‘正派’的江湖豪门,被江湖巨擘当继承人培养,算一步登天。 夜惊堂并没有拜师学艺的心思,但当前无安生之地,这么大条路摆在面前,一时间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想了想先询问道: “久仰前辈大名,若有机会学的一手好枪法,在下荣幸之至。不知前辈对在下观感如何?” “红花楼是生意人,当家武艺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通‘人情世故’。你今日去了裴家,看起来有些渊源,过去给裴家帮忙做事,我自会在暗中观察能力品行。” ?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又仔细打量起斗笠客的身材,可惜没看出什么东西…… “家父让我把产业送给裴家,彼此再无瓜葛……” 裴湘君严肃道:“让你去帮忙,拿钱办事互不相欠,又不是让你去当富家少爷。你真不好意思,大不了不要工钱,给亲戚帮个忙,你都不乐意?” 话语沙哑,高手气态十足,但这言辞,怎么听都不像个江湖枭雄……和女人撒娇似的…… 夜惊堂心底有些猜测,但不好确认,想想还是点头: “也罢,就按前辈的意思来。不过我这人脾气直,功夫对我来说是‘鞋子’,鞋子好坏不重要,我只看穿鞋子的人如何。如果往后觉得前辈不合适,还请前辈见谅。” “江湖人本该如此。我冒然登门,是耽搁你时间,事后无能成否,都不会让你空欢喜一场。” 说完,裴湘君身形自房顶消失,隐入了夜色之中…… 第五章 银杏树 确定人影远去后,夜惊堂收刀归鞘,脸色化为了凝重。 先不论‘红财神’是敌是友,方才的一番交手,确实让他感觉到了压力。 以前在边关小镇,他是‘第一高手’,自认武艺放在江湖上,也算一流。 但见识过‘红财神’的枪法后,他才认识到自己和江湖名宿差距有多大——感觉就像是下棋,他每一步都想把棋盘砸穿,但真把棋盘砸穿了,也改变不了臭棋篓子的事实,无半分‘棋力’可言。 说简单点,就是他好像把力气用在了‘刀把’上,走错了方向。 夜惊堂对此并不奇怪,他武艺跟着义父学的,但义父根本没教真功夫,那就说明他学的都是‘假把式’,能学对才叫有问题。 这次来的是‘友’,下次杀上门的可不一定,没高深武艺傍身,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念及此处,夜惊堂抬起眼帘,望向了皇城的方向。 红财神说要教枪法,在没真学到手之前,不可能把这当成指望。 哪怕红财神真心想收他为徒,为防受制于人,也必须留点后手。 而这个‘后手、底牌’,目前看来只有义父说的《鸣龙图》了。 先不说长生不老、羽化登仙,江湖传言,九张《鸣龙图》,只要得手任何一张,都能超凡入圣,远超常人。 虽然《鸣龙图》埋在‘后宫’一颗银杏树下,很难拿到手。 但当今天子是个女人,女人就算有面首,也不大可能住在后宫,这样后宫必然人烟稀少…… 就算面首住在后宫,后宫有很多美男,他这‘王母追着喂饭’的长相,进去浑水摸鱼好像也不难…… 私闯皇城大内,显然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事情,不把情况门路摸清楚,很容易把自己玩成‘夜贵妃’。 夜惊堂凝望皇城方向良久后,暂无头绪,便把‘潜入后宫’的事放在了心底,回到屋里开始收拾瓦砾碎木。 刚收拾没多久,巷子里冒出马蹄声,老镖师杨朝和鸟鸟的声音传来: “少东家?少东家?” “叽叽叽……” “我没事。” 夜惊堂拍了拍手,走出院子,看着驰援而来的镖师: “刚来了个江湖人,随口聊了两句,已经走了,虚惊一场。” 十二名镖师,扫视破败不堪的巷子,都是皱眉,杨朝劝道: “少东家,三娘人不错,给我们每个人都安排了住处,小六子住的都比你这敞亮。要不你还是回去吧,京城人生地不熟的……” 夜惊堂并不确定‘红财神’是否和裴家有关,稍作斟酌,摇头道: “无妨,这里清净,住习惯就好。我在京城确实找不到门路,明天再去裴家拜访,求个差事。你们不用挂念,早点回去休息吧。” 众镖师听见这话,皆是松了口气,当即下马帮夜惊堂收拾起来…… …… 同一片夜空下,皇城大内。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宫灯在飞檐下随风摇曳,光线透过大树繁盛枝叶,在白石地砖上留下小扇般的叶片倒影。 数名身着彩衣的宫女,提着灯笼,在游廊间垂首静立。 已有千年之龄的‘银杏树’下,挂着一架秋千。 身着金红凤袍的少妇,双手抓住秋千绳,在夜色中来回摆荡,荡的很高,华美裙摆和红色绣鞋,在树下划出一道半月弧线。 呼…… 呼…… 夜色清幽、美人如画,却没有半点人声,致使本来唯美动人的场景,显出了‘庭院深深空几许’的孤寂。 宽阔而雅致的唯美庭院,看起来便如同一座精心编制的鸟笼。 而独自在秋千上摆动的少妇,就似那笼中金丝雀,试图凭借秋千,让自身跃过红墙金瓦,看上外面的世界一眼。 踏踏…… 在秋千来回不知多少次后,一道脚步声,从廊道间响起,继而是宫女的恭敬见礼: “拜见靖王。” 银杏树下的秋千慢慢停了下来,上面的凤裙女人,转过头,露出一张风姿卓绝的脸颊。 红唇杏眸、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久居深闺的幽怨。 瞧见靖王过来,凤裙女人并未下地迎接,继续摆动秋千,柔声询问: “离人,你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过来给太后请安。” 东方离人身着银丝蟒袍,看起来就好似一名风华绝代的俊气王爷,来到秋千之后,扶着太后娘娘的肩膀,轻柔推动: “方才和圣上商议政事,圣上让我过来看看。这么晚了,太后不就寝,可是觉得宫中枯寂?要不要我安排人,送太后去玉潭山庄小住一段时间?” “在宫里是一个人,出去同样是一个人,有何区别?” “我和圣上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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