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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觉醒,还是记忆和情绪驱动她的双腿,她起身朝黑影走去。 黑影还在动,也在看着她。 熟悉和陌生交错,冲击视觉,令她眩晕不已。 熟悉的是泥猛的脸,最后一次在床上,任月也是坐他身上,俯视他。 陌生的是他突然的出现,和糟糕的状态。 任月想矮身,蹲下直接跪到泥猛身旁,他捂着腹部的大手湿漉反光,渐渐给暗色吞没。血色混着夜色,隐藏进他的黑衣服里。 任月分不清他在粗喘,还是她自己的。他好像有话跟她说,嘴巴没动,用眼睛说完了。 数不清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向他们。 第58章 “他是警察啊。” 回到货拉拉。 方牧昭还没搞清楚哪里出差错, 身旁和背后两支枪冲着他,生机渺茫。 他眼疾手快,松开油门和方向盘双手夺枪, 一手猛击瘦师爷手腕,一手紧握枪管,仿制手-枪瞬间易主, 到方牧昭手中时,枪口朝着它的前主人。 方牧昭迅速调整姿势, 正确握枪。 瘦师爷手无寸铁,不像大胆坚也持枪对峙, 方牧昭没有立刻开枪。 瘦师爷扑过来掐方牧昭, 撞动了方向盘,货拉拉摆头冲上人行道。 方牧昭猛踩刹车。 货拉拉碾上刚刚经过的电单车, 也有可能是人体, 堪堪停下。 忽地嘭的一声,驾驶室和货箱的隔板剧震,一颗子弹贯穿铝合金隔板, 驾驶座椅背,再意外穿过瘦师爷身体,击中拧过身的方牧昭。 方牧昭抬手往子弹来向开了两枪。 货箱顿时没了动静。 方牧昭竭力推开奄奄一息的瘦师爷, 捂着汩汩冒血的伤口,拉手刹, 开门—— 他可以在车上静静等救援, 心里涌动一股强烈的不安。 方牧昭摔到地上,两眼一黑, 差点晕过去。 瞥了一眼车底,还好, 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地上,没有无辜群众。 任月心脏狂跳,噗通噗通,胸口隐痛。 她从电单车逃开时,摔地擦伤膝头和小腿,疼痛模糊感觉,她后知后觉跪下的地面湿了。 任月又沾上方牧昭血,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以后,但是她没空介怀。 那几声爆裂声,可能并不是爆胎。 任月被一种黑洞般的情绪攫住,迟钝多于冷静,这是面对亲近之人受伤时的正常反应。 她恨自己不是临床医生,急救经验不丰富,无法有效施救。 任月:“你、还能讲话吗?是怎么受伤的?” 方牧昭只是看着她,目光有点飘。他按着伤口,指缝仍在渗血。 任月脱下吊带外纯棉开衫,潦草收叠,盖住方牧昭的手轻压止血。 周围围满黑影,任月抬头随机锁定一个衣着颜色最鲜艳的外卖小哥,“你去叫120,叫了吗?” 外卖小哥:“叫了叫了,快来了。” 任月:“110呢?” 外卖小哥:“我们就是警察。” 这些黑影讲话都用吼,各种陌生词汇横飞,开枪,中枪,封锁现场……听着惊险又疏离。 情况发展超出任月经验,她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低头按着湿透的临时敷料,好像听不见外界嘈杂。 救护车旋即抵达,任月把方牧昭交接给同行,她的开衫也下班,进了垃圾桶。 任月问:“是就近送市一吗?” 急救医生抽空回:“对,市一最近。家属自己搭车,这里坐不下。” 救护车关门闪灯,一连三辆,跟在开路的铁骑后,鸣笛疾驰。 警车紧缀其后,警笛不断。 阵势之大,堵车的司机也不由开离张望,不少举着手机拍摄。 任月回头找她的交通工具,陪了她一年的电单车躺在货拉拉前轮下,早被碾成一堆废铁。 周围拉起警戒线,多了一批货真价实的警察,各个穿着天蓝制服,向她问话之前出示警察证,问她有没有受伤。 任月摇头,从挎包找湿巾擦手上的血,趁机问刚刚救护车拉走的是什么人。 警察没答,警告她不要拍照录音发社交媒体,不信谣不传谣。 任月登记完信息,电单车后续还得找交警,被赶出警戒区。 翠田河沿路堵车严重,烦躁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任月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踩回医院,直奔急诊科。 一进门就碰见同事姐姐。 同事上夜班,来急诊科找医生报危急值折返。她今晚第二次碰见任月回医院,第一趟拿钥匙,这趟连开衫都没了,只剩一件清凉的吊带,若在街头,吊带打扮见怪不怪,在单位略显随意,而且小腿全是血。 同事瞪圆眼,“小月,你怎么受伤了?” 任月循着同事的眼光低头,小腿血迹比痛感明显,糊在腿上不透气,“不是我的……” 同事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了?” 任月摆手:“没事,你忙吧。” 任月刚想问有没有看见120送来一个腹部严重外伤的病人。 今晚的意外对她是大地震,对急诊科只是日常波动。夏季天热,人容易躁动,急诊科每晚都有酗酒斗殴车祸的伤者。她帮不上忙,只能不添乱。 枪伤罕见,消息不胫而走。 任月踩共享单车回到金枫花园,工作群冒出许多新消息,部分消息撤回,无法撤回的遭到提醒,工作群用来交流工作信息,不要传播谣言。 任月半梦半醒,辗转到天明,没了电单车,提前出门赶到医院,跟同事姐姐交接班。 同事姐姐扯下口罩,一副见鬼的表情:“妈呀,小月你昨晚没上夜班不知道,我感觉我昨晚一直在配血,急诊科送来三个枪伤的,死了一个。” 任月眼神发木,“叫什么名字?” 同事:“走绿通的,没注意。” 同事忽地想起任月昨晚莫名其妙赶到急诊科,“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认识?” 任月:“随便问问。” 同事姐姐打着哈欠,赶紧脱白大褂下班。 任月在系统搜名字“倪家劲”,只有两条检查记录,一条是第一次见面她逼他检查传染病,第二条是有一次发烧查的血常规。 也许走绿色通道的病人还没更新名字。 任月翻了昨晚配血项目的病人名字,确实有三个无名氏。 她给万修发微信,无论他上白班和夜班,这个点都该醒着。 月牙儿:哈喽,你昨天夜班还是白班? 万修像120接线员一样,回复奇快。 万修:夜班啊,你来上班了吗? 月牙儿:对,想跟你打听一下昨晚的事。 万修:在科室? 月牙儿:嗯。 万修:我上去找一下你? 月牙儿: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早上八点,病人刚开始排队抽血,标本还没送来,任月暂时可以浑水摸鱼几分钟,和万修在窗口尽头的门边碰头。 万修熬出一双熊猫眼,头发发油,看来刚结束的夜班工作量十分饱满。 任月开门见山:“听说昨晚急诊科送来三个枪击伤的病人?” 万修:“可不是吗,我也是第一次碰见枪击伤,一下子来了三个,忙得人仰马翻,各处摇人,感觉全院主任都就位了。” 看来枪伤事故确实是大事件,医院里人人都在悄悄谈论。 任月:“听说死了一个?” 万修:“对,贯穿伤,子弹直接射穿身体。” 任月心脏也像中了一枪。 她问:“射中哪里?” 万修:“腹部。” 任月哑了哑,耳鸣一阵,四肢轻飘,跟昨晚似的。 她说:“你看清了?” 万修:“没有,昨晚突发状况,场面太乱了,我这种小喽啰根本进不了手术室。” 任月:“死的那个人,多大年龄?” 万修:“三十几吧,具体忘了。” 任月:“确定?” 万修:“你要问我具体多少岁,我真说不上来。范围错不了,三个人年龄不一样,剩下两个,一个四五十,一个二十多。” 任月稍稍松一口气。 万修:“小月,你为什么这么好奇?” 任月:“八卦一下。” 万修:“这么简单?” 任月:“不然?” 万修昨晚见过其中一个枪击伤患者,穿着一身黑,体格也熟悉,第一反应像任月男朋友。男人闭眼躺着,面色苍白,戴着氧气罩,似乎跟记忆中的轮廓对不上。万修不敢确定,对于只见过一两次的人,站姿和躺姿可以是两个人。 万修:“我还以为其中一个是你男朋友,有点像,穿衣风格、体型,二十多岁那个,不是就好,公安局要我们医院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 任月不想揽事,但麻烦主动找上门,大感不妙。 心跳刚刚缓和,又咚咚加速。 任月:“哪个病人都是不惜一切代价吧。” 万修:“不一样,你懂吗,如果普通病人是VIP,这个人就是VVVIP。” 任月:“他犯了什么事?” 万修:“犯事?” 任月:“不然公安局为什么要保他,是什么头号通缉犯吗?” 万修:“你不知道吗?” 任月:“知道我就不问你了。” 万修:“他是警察啊。” 任月当场怔住,好像跟万修谈论的不是同一个人。 她问:“万修,你说的一直是昨晚中枪那个二十几岁的男人吗?” 万修:“对啊。” 任月:“他真是警察?” 万修:“院长亲自来下达的命令,全力救治这个警察。” 任月耳边冷不丁响起记忆中的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警察。” 现实和记忆出现矛盾,她的脑袋越发混沌。 任月垂眸自嘲一笑,在谈论人命攸关的话题时,多少显得有点凉薄,也有一点悲戚。 万修凭着对任月多年的了解,清楚这个笑不是针对他,但难以琢磨背后深意。 他问:“小月,你男朋友不是警察吧?” 之前万修看任月对男朋友的职业讳莫如深,遮遮掩掩不开口,要是警察早说了。医院里不少同事的另一半在公检法系统,当警察有没什么丢人,除非腐败进去了。 任月:“不是……” 万修:“那真的只是我看错了,昨晚的那个应该不是你男朋友,枪伤多严重啊。” 任月和那个男朋友早分手了。 第59章 “原谅我吗?” 任月昨晚浑浑噩噩, 没消化泥猛中枪的事实。枪击、她撞见枪击现场和前男友遭到枪击,三者各项发生概率极低,叠加到一起, 概率无异于中彩票。 现在又多了一项泥猛隐藏身份曝光,哪一项都不像真实存在,任月怀疑她在做梦。 任月回到科室接标本检验, 跟没吃饱似的,浑身使不出劲。 她恍恍惚惚熬到快中午, 例行检查绿色通道的病人是否补交费用。 昨晚配血的三个无名氏,都刷新出名字。已故那位早上没有其他检查数据, 其余两位还有早晨的记录, 名字分别是:李承望和方牧昭。 任月莫名感觉,后者才是泥猛的真名, 李承望实在太老气, 像上一辈人的名字。 她看了眼这个方牧昭的年龄,今年27岁,倒是跟泥猛一模一样, 年龄没骗人。 任月逐个查看方牧昭的检查项目和结果,情况不容乐观,人还在ICU待着, 正在熬关键的感染关。 可能个体差异,另一位年龄51岁的李承望情况更差。 任月中午走了一趟ICU。 相熟的医生碰见她, 如遇瘟神, “小月医生,不会又来报危急值吧?” 任月随口恭维两句, “有你在,哪有那么多危急值。你还不抓紧时间去吃饭?” 医生:“我怀疑你诅咒我。” 说罢, 男医生转身出院区门口拎外卖。ICU比急诊科还忙,碰上突发情况,经常忙得吃不上饭。任月不好意思打扰人家,走向病房的家属探视窗口。 任月对ICU病房床号布局不熟,找了一会才大致确定方牧昭的床号。 方牧昭脚朝窗口,身上盖被,连着密密麻麻的管子和线,仪器上各项数值平稳波动。 除了看出病号目前还活着,任月看不清其他东西,包括方牧昭的脸。 也许躺在里面的并不是她认识的泥猛。 除非他坐起来跟她讲话。 下午,任月借报危急值,在电话里多嘴一句:“这个姓方的病人醒来了吗?” 接线的正是中午碰见的医生:“还没呢,失血量起码有3000ml,几个主任手术做了7个小时。” 任月:“听说他是警察?” 医生:“可不是么,院里特别重视,我们今天一直盯着。” 任月:“你们辛苦了。” 她客套一句,放下座机听筒,手搭在上方愣了几秒,才收神。 到了交接班时间,同事姐姐来上班,带着神秘又凝重口吻:“小月,你知道吗,昨晚送来的枪击伤病人,又没了一个。” 任月像给突然扎一下指尖,肩膀一跳:“那个警察?” 同事:“不是,另一个,四五十岁了,身体不好,扛不过术后感染。” 任月又悄悄松一口气,“我在医院上班,消息都没你灵通。” 同事比任月入职早几年,人脉根基比她深厚,许多科室都有一两个熟人。 同事:“但你也知道他是警察啊。” 任月:“刚听万修说的。” 同事:“哎,当警察就是危险。” 任月:“姐,你知道植物园那个寺庙开门到几点么?” 同事:“你要去求姻缘?” 任月:“那里求什么比较灵?” 同事:“心诚则灵啊,你五点从医院过去,半个小时公车,再搭园区接驳车,离关门还差十分钟左右吧。” 任月:“好。” 昨晚在急诊科,同事就看出任月异常,一副姐姐的口吻,小心问:“小月,你是不是碰到什么困难了?” 任月怔忪一瞬,忽地红了眼。她一个人在海城漂泊多年,习惯独立,不怕别人的冷漠,就怕突如其来的关心。泥猛出事以来,同事第一个察觉出她的动荡,她心底的不安得到一个小小的释放口。 但恐怕谁也不会将她跟那个警察联系到一起。 任月像当初分手一样,承受着不可示人的痛苦。 任月挤出笑,口罩掩饰一半表情,削弱她呈现的难过。 她说:“没事,谢谢姐关心。我先下班了,后面的结果拜托你了。” 任月在医院门口打车到植物园,没到晚高峰只花了不到20分钟。买票进园,刚好赶上接驳车发车,五点四十分左右抵达寺庙。 非节假日,又近傍晚,敬香礼佛的人不多。任月第一次来,在寺庙门口接了免费的三支香,观察一会,走到正殿左边的电子点香器里点香。 任月手持佛香,学一个阿姨跪到不锈钢“蒲团”上,祈福,拜了三下。 还是先拜再许愿? 任月又默默祈福,两遍都是同一个愿望,佛和菩萨应该不会怪她贪心吧。 任月高考前,孔珍去老家一间有名的状元庙给她烧香祈福,当时她笑话孔珍封建迷信,现在她也走上孔珍的老路,只有一腔无能为力的爱。 孔珍许的愿没有实现,任月高考没达目标,这次但愿她能走运。 香炉烟雾袅袅,熏涩了双眼,任月弯腰插香,那股湿润的冲动险些倒流出来。 跨出寺庙门,任月从义工手上接过今天最后一份免费分发的斋饭。 她今天运气不错,希望方牧昭也是。 任月在门边净手喷泉洗了手,坐旁边树底下吃盒饭。 斋饭微温,有三样素菜,茄子、豆角和西葫芦,颜色不太新鲜,但意外的爽口美味。 任月难得一个人吃东西没玩手机,脑袋放空,一口一口吃完。 手机响了。 同事姐姐的电话。 任月单手握着空饭盒和筷子,接起电话:“姐,什么事?” 同事:“小月,你现在在哪?” 任月:“就在植物园,怎么了?” 同事:“你现在能回医院一趟么?” 任月:“哪个结果有问题么?” 同事:“不是,那个枪击伤的警察,醒了,指名要见你。” 任月登时站起,不小心抖掉了筷子,“醒了?” 同事:“对,你快回来吧,我好跟主任交差。那个警察说那晚你是第一个上去救他的,一定要见你。” 任月满脸发热,凭她对那个人的了解,这明摆着只是一个借口。 任月:“我只是、帮他按了一下伤口而已……” 同事:“做好事不吱声,快回来,我要好好夸你,给我们科室长脸了。” 电话挂断。 任月弯腰捡了筷子一起扔垃圾桶。 最后一班接驳车早已开出,任月一路小跑下山,半路蹭上园区工作人员的电瓶车,汗流浃背赶回大门,打车回医院。 ICU病区办公室早已聚集一堆领导,白大褂,白衬衫,掺杂着天蓝警服,任月像一个误闯仙界的小喽啰。 任月的科主任先发现他的小兵,示意:“我们的任医生来了。” 背对任月的几道身影转身打量,恰好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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