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扶月将酒送至唇边,却被魏琰抬掌按住杯口,轻轻压下。 “阿月身体不好,不宜饮酒。” 说着,他接过容扶月手中的那杯,送入自己唇间。 容扶月指尖颤抖,说不出是怨是恨。 “这毒发作快吗?”魏琰握着杯盏轻轻问。 容扶月背脊一僵。他看出来了,她将毒抹在了杯口。 她要给枉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给自己八年来的助纣为虐一个惩罚。 “别担心,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不会怪你。” 魏琰还有力气笑着安抚她,感受着腹中异样,缓缓道,“应该没那么快,那我给你吹首曲子吧。” 他将竹箫置于唇畔,吹起了两人共同谱写的那曲《风入竹》。粗糙的竹箫音质不够清透,浑浊的,听起来像是风在哀鸣。 不多时,音调变得凝滞起来,像是箫管中混入了什么液体。 魏琰唇角溢血,那血渐渐沿着箫身淌下,又从竹孔中溢出,但他没有停下。 与此同时,容扶月捂着心口,忽的吐出一口淤血来。 竹箫发出一声尖利的哨音,乐曲戛然而止。 魏琰望着同样吐血的容扶月,像是冻结般不敢置信:“阿月……阿月!” 容扶月凄惶一笑,望着掌心淤血,面上是求仁得仁的轻松。 “来之前,我便服了毒。” 她呼吸颤抖道,“魏琰,你六亲不认,视人命如草芥,即便身处牢狱亦毫不悔改……但我知道,如何才能伤到你。” 他的软肋只有她,能伤到他的也只有她。 所以,容扶月以自身为刀,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这是她的复仇。 魏琰,原来你也会痛、会悔吗?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怜又狼狈。 魏琰疯了。 竹箫坠落在地,他接住容扶月瘫软的身子,嘴唇抖动,想要呼唤什么,却只发出了喑哑的气音。 他目光破碎,再没有了儒雅的礼节,膝行着抓住牢狱栅栏,近乎绝望地嘶吼:“来人!来人救救她!” 赵嫣在狱外,听到箫声在一声尖锐突兀的走调后,戛然而止。 飞鸟掠过灰蒙蒙的天,她想起舅母那张苍白冷清的脸,忽而有了不详的预感。 她转身,从大步到小跑,气喘吁吁地穿过牢房的石阶暗道,停在最里间。 她睁大眼,没有丝毫迟疑,吩咐慌乱的狱吏道:“给他们催吐!去太医院叫张煦来!快!” 张煦很快来了,牢中一片手忙脚乱。 过了许久,张煦才从牢房中出来,朝神情凝重的赵嫣道:“殿下,囚犯悲伤过重,心脉俱损,始终不肯张嘴吐出毒酒,恐有些棘手。” 张煦都说棘手,魏琰当真是一点求生意志也无了。 “舅……容姨呢?”赵嫣问。 张煦回道:“容夫人所服的并非是毒。” “不是毒,那为何她会呕血昏厥?” “这……微臣暂且还不能确定,看起来像是急火攻心之兆,不过脉象还算平稳,的确不曾中毒。” 赵嫣回想起容扶月在顺义门下长长的一躬,那时她的面上已无多少生念。如果容姨并未服毒,那她为何要骗魏琰? 她喂给魏琰的毒又是从何而来? 回想起方才魏琰搂着容扶月泣血的模样,赵嫣脑中灵光一现,问刑部尚书道:“是谁负责查封宁阳侯府,监管仆从亲眷之事?” 刑部尚书不敢隐瞒:“回殿下,是肃王负责。” 赵嫣懂了。 她蹙了蹙眉,吩咐流萤留下来安置容扶月,将她平安的消息暂且瞒下来,而后才大步上了马车。 回到东宫,寝殿的门是开着的。 赵嫣一入殿,就看见了交叠双腿坐在屏风后椅中的男人。 闻人蔺执卷翻阅,指腹时不时划开一页纸。 他显然等候多时,早有预料,听到脚步声靠近也未抬头,只低沉道:“回来了。” 他的神情被书卷挡住,赵嫣只能看到他压在书卷上的,骨相优美的指节。 见她迟迟不语,闻人蔺将书卷搁在腿上,曲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含笑道:“有话就问,殿下憋着不难受吗。” 好,是你让我问的。 赵嫣抿了抿唇,不客气道:“容扶月去狱中见魏琰,是你暗中放行?肃王府手底下的人各个精明能干,没有你的暗许,我不信她能走出侯府大门。” “不错。” 闻人蔺对她毫不隐瞒,握着书卷的指节慢慢叩着,“同床共枕八年的夫婿,竟是恶贯满盈的幕后真凶,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承受这个真相。” “所以,你就给了她毒-药。” “给她服的并非什么毒,骗她的。她郁结于心,早就毫无生念,那只是让她将淤血呕出的良药罢了。” 赵嫣向前,于闻人蔺面前站定,皱着眉看他。 “但是你利用她一心求死的念头,去诛魏琰的心。” “是。本王说过,不会让魏琰死得太轻松,身败名裂后再往他心口扎上一刀,倒也痛快。至于容扶月……” 闻人蔺笑了声,低缓道,“当年长兄尸骨未寒,死讯刚传回京城,她就嫁与他人。如今她一心求死,本王偏不让她死,活着可比死难多了。” 赵嫣眉头蹙得更紧:“可她是无辜的。” 闻人蔺轻轻叩指,颔首反问:“当年死的八万多人,哪一个不无辜?” 赵嫣哑然。 闻人蔺嗓音温柔了下来,抬掌牵住她的手,亲昵揉捏着她微凉的指尖:“早就和殿下说过,本王并非良善之人。” 赵嫣反揪住闻人蔺一丝不苟的衣襟,俯身逼视他深暗的漆眸。 闻人蔺岿然不动,放纵她将自己的衣襟揪得起皱,像是一个画地为牢,甘愿将刀刃与枷锁递到她手中的信徒。 “那天从太极门出来,我问你的问题,你并未回答。” 赵嫣居高临下,狐狸毛领摩挲着她莹白的下颌,“我现在再问你一遍:闻人少渊,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闻人蔺明明是被审之人,却比赵嫣这个审问者还要从容淡然。 “答案很简单,但殿下未必喜欢听。” “我要听。” 望着眼前这双坚定澄澈的眸子,闻人蔺难得有些犹豫。 他很清楚说出真实想法,等待他的可能是什么。 但他不会骗小殿下,不舍得。 闻人蔺保持交叠双腿而坐的姿势,将赵嫣拉近些,抬手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轻轻下压。 他凑近凝视,眉目深邃,缱绻而疯狂。 “因为殿下和太子想要的,是拯救大玄;而本王想要的,却是毁了它。” 第82章 [VIP] 第82章 继续 “你说什么?” 赵嫣的手指怔怔一松, 忘了还揪着他的衣襟。 她眼中如星月般清亮的光散了散,闻人蔺面上划过些许动容。他半阖着眼,继续说了下去:“殿下既是在意魏琰的那句话, 与其坐等殿下一个人乱猜,不如本王坦诚些。不知这个答案, 可有令殿下满意?” 为何八年前不出手, 而要等到现在—— 这个问题,赵嫣在御审之后的宫道上, 也曾问过闻人蔺。 那时他回答道:“因为本王想要的,不只是他的性命。” 赵嫣当时疲倦至极,只浅显以为此句中的“他”是指魏琰。毕竟闻人蔺要取人首级易如探囊取物,蛰伏至今日许是取仇家性命还不够,更要让魏琰身败名裂、受万世唾骂…… 如今听方知,他话中竟暗含了这般锋寒的野心。 赵嫣的嗓子涩得慌,诸多言辞,似乎全乱糟糟堵在了心口。 “所以你要对付之人, 不仅是魏琰。你怨恨大玄……” 可是为何呢? 他明明已经权倾朝野,什么都有了…… 然这个念头只冒了个泡,便如浮冰碎裂,在心间划下苍凉。 八万枯骨,父兄俱亡,每月毒发, 眼前之人背负沉重的过往孑然行走于朝堂血雨之中,一半人怕他、一半人恨他…… 如何能算什么都有?明明是,什么都没有了。 赵嫣忽然就没了力气, 揪着他衣襟的手不自觉一松。 察觉到她的轻颤,闻人蔺扣住她后脑勺的手掌微动, 拇指慢慢刮蹭着她的后颈,若即若离。 “亲舅舅成了我的仇人,现在又要轮到你了吗。” 赵嫣固执地凝望着闻人蔺深不见底的眸子,试图从中窥探一丝涟漪,压了压唇线问,“连你也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吗,太傅?” 闻人蔺的眸色动了动,没有说话。 他一生无所畏惧,以睥睨之姿俯瞰天下,此刻却下意识想要规避这个问题。 “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①太傅想毁之物,包括黎民苍生,也……” 见他不语,赵嫣竟有些眼眶酸涩,轻轻道,“也包括我吗?” 很轻的声音,闻人蔺却感受到了心口的窒闷。 她眼里有细碎的水光,微微闪动,衬得眼尾那颗刺下的细小泪痣殷红若血。仿佛只要他点点头,压抑的情绪就会夺眶而出。 他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当初殿下不管不顾来招惹本王,本王就说过,我这样负恩昧良之人,总有一天会拉着殿下陪葬的。” 闻人蔺用了“我”这个自称,闲散平淡的嗓音仿佛有了人的温度,“是殿下非要听真话,如今听到了,反难受成这样。” 他屈起指节蹭了蹭她的眼尾,感受着心中弥漫的痛意。 两人离得这样近,他依旧坐于椅中,交叠的双腿优雅无比,只稍稍压了压扣在她后颈的手掌,侧首迎上,便轻而易举地吻住了那两片紧抿的红唇。 她用这样伤痛的眼神望着自己,他怎么舍得连她一起毁啊。 闻人蔺阖目,轻而强势地抵开了她的唇瓣,用由浅入深的攫取,来掩饰他内心的那丝动摇与不舍。 赵嫣不觉漏了一口呼吸,随即猛地一窒,揪着他衣襟的手改为撑着胸膛,腰肢无力地塌下,随即被他的手臂乘势圈住,胸膛几乎与他紧紧贴合。 一个毫不收敛的吻,与平时的闻人蔺判若两人。 以往他永远是清醒的旁观,或是定力极强的掌控,全然不似眼前这般噙着几分疯意,仿佛要献祭灵魂般,每次吞噬都是最后的缠绵。 赵嫣觉得自己是爪下的猎物,面对庞大强悍的猎手毫无反抗的余地。 她以为自己会被生吞入腹,连骨带魂嚼碎。然而将她圈在爪下的猎手,只是温柔而强势地舐吻她的皮毛。 “不……” 赵嫣声音破碎,抵着他胸膛的纤细手掌别说推开他,连一分力气也使不上。 “想继续吗?” 呼吸的间隙,赵嫣在自己宛若擂鼓的心跳声中听到了闻人蔺的低语。 他保持着禁锢的姿势,漆眸深深凝望赵嫣微红的精致面容,声音很沉,有些喑哑:“今天殿下无论想对本王如何,本王都不会拒绝。” 他是深渊中的魔,以皮肉为蛊,诱她赴最后的沉沦。 赵嫣甚至觉得,别说是共沉沦,哪怕是以刀剑刺之,他亦是全盘接受。 若换个场景和时间,眼前风花雪月当真缱绻至极,可听听他半盏茶前说了些什么毁天灭地的话?哪里还能纠缠得起来。 “闻人少渊,你到底……到底想干什么。” 赵嫣恼然,擦着痛麻的嘴气喘吁吁道,“你真是疯了。” 说一遍还不解气,她像是在看一团未知的迷雾,瞪着他重复了一遍:“你疯了,知道吗!” “嗯,本王的这样的人,不疯才不正常。” 闻人蔺坦然承认,甚至还噙起笑来,“在殿下面前装良师贤臣,实在是累了。” “你……” “现在,殿下要杀本王吗?” 赵嫣看着他,有一瞬真的想掐上去得了。 越是思绪混乱,便越不能冲动,赵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审视面前这个强悍无情的男人。 “那你想毁灭的东西里,有无辜百姓和我吗?” 她抿了抿尚红得厉害的唇,“等太傅告诉答案,我再回答要不要……” 要不要执起利刃,站在你的对立面。她在心里补充。 闻人蔺从不轻易许诺,也拒绝让人窥探他的内心。 他说出来的誓言,哪怕死也会践诺。而现在,他并不想再往两人的平衡木上增加筹码,他怕他给不了那么多。 是的,他开始有一丝的害怕了,尽管他的神情如此平静。 可对着赵嫣微红的眼尾,他亦无法保持置身事外的沉默。 闻人蔺眸底漾开浅笑,像是深潭晕开细碎的月影,“我以前似乎说过,会拉着殿下陪葬。” “那现在呢?”赵嫣捏着指尖问。 闻人蔺没再说话。 他温柔地压下她倔强的脑袋,下颌埋入她狐狸披风的毛领中,慢慢蹭了蹭她细白温暖的颈窝。 …… 将士遗属在顺义门下跪的第六天,皇帝总算慎重下达了对魏琰的处决。 枭首示众,曝尸七日。 魏琰饮了毒酒,可那酒的份量拿捏地极好,并未立即要他的命。为了平息民怨,皇帝无论如何也会让他留一口气上刑台,死了反而无法向天下交代。 旨意下达的那日,柳白微受命来了趟东宫。 那时赵嫣正坐在书房的案几后发呆,面前摊开的书页半晌没翻动,灯影下抱着双膝的身形看上去有些纤薄。 “殿下好些天不见人,是躲在东宫种蕈菇吗?霍蓁蓁数次被拒之门外,若是知晓你见我不见她,又要发姑奶奶脾气了。” 柳白微在她身边坐下,掸了掸珠白滚金边的下裳,望向赵嫣,“处决魏琰的圣旨下来了,你……是因为此事难过吗?” 毕竟魏琰是她的舅舅,并非全无感情的陌生人。听说,皇后还因为此事病了一场。 赵嫣抵着下颌,慢慢摇了摇头。 柳白微压低了声音:“殿下唤我来东宫,是想问太子的事吧?” “你一向聪明。” 赵嫣下颌搁在膝盖上,也略一侧首,“去年赵衍,为何会突然怀疑雁落关一战有问题?” “太子与我聊的,都是新政之事,关于雁落关他倒并未提及过,是以我也不知内情。” 提到“雁落关”,柳白微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凝重起来,“不过出发避暑前,他有次与我对弈,提过一嘴‘刘顺死得蹊跷’。” “刘顺是谁?” “一个宦官,当年派去雁落关的监军,天佑十一年就突发恶疾死了。因年份久远,我对此人并不了解,故而没在意。”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疑窦,竟会引发如此杀机呢? 赵嫣拧眉。 柳白微似是猜出她的想法,道:“太子都出事了,和此案有关的卷宗必然已经销毁。” 明知如此,赵嫣听到这话还是黯然许久,看上去颇有些愁云惨淡。 柳白微从盘中拿了一颗核桃,却没有捏着吃,而是握在掌中,托腮侧首,凤眼不住担忧地看向赵嫣,清了清嗓子道:“诶,我送殿下一朵芙蓉花吧。” 赵嫣狐疑地看向他,有气无力道:“别哄我了。而今是初冬,残菊已谢,梅花未开,哪有什么花。” 她一副悻悻然无精打采的模样,柳白微将核桃往她桌上一放,笑道:“殿下等着。” 说罢他起身出门,吩咐了流萤一句什么。 流萤的面色瞬时古怪起来。 她于殿外看了赵嫣一眼,见她没反对,便依言退下,不一会儿,拿着一颗什么东西交给了柳白微。 柳白微进来,重新在赵嫣身边坐下。 赵嫣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不由朝他那边稍稍探首,只见他打开手掌,露出了一颗饱满圆滚的……大蒜?? 这算什么? 赵嫣哭笑不得,又失望地将脑袋收了回去,重新搁在膝上。 柳白微也不解释,指甲圆润的手快而小心地取出蒜粒,将粉白的蒜皮撕成想要的形状,不一会儿就捣鼓好了。 “给。” 柳白微将杰作递了过来,却是一朵去了蒜子后、用层层叠叠的蒜皮撕成的芙蓉花,花瓣带粉,惟妙惟肖。 “还真是!”赵嫣瞠目结舌。 “像吧?我娘以前就经常用这招哄我。” 柳白微轻轻一吹,那朵用蒜皮做的脆弱芙蓉便轻轻飞到赵嫣面前,落在她的案几上。 赵嫣轻笑,将那朵蒜皮芙蓉拾起,置于眼前看了看,还是没明白柳白微怎么做的。 柳白微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现在殿下可以说说,到底是因何事困扰吗?” 赵嫣顿了顿,捻着手中的蒜皮花。 “我近来,的确有个难题。” 她垂下眼,将双腿撇向一旁,换了个姿势趴在案几上,双臂前伸道,“但我想自己想明白它。” 柳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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