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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羽箭射扑在地。 夹道的另一端,一袭玄红衣袍的肃王驭马而来,于马背上拉弓如月,瞄准坊墙后的刺客。 三箭齐发,反手再是三箭,例无虚射! 剩下的两个刺客,亦被孤星拿下,利落地卸了下巴以防其自裁。 马匹还未刹住蹄子,闻人蔺便挽弓翻身下马,稳稳立住身形,大步朝东宫的马车行去。 他走得那样疾,伸手撩开被射成蜂窝的车帘,指节有一瞬微不可察的轻颤。 车帘撩开,光线洒入,照亮了里头穿着藤甲、戴着头盔全副武装的…… 李浮。 李浮愣愣缩在藤甲中,臂上还插着几支可笑的羽箭,茫然地看着面前分不清是修罗还是神祇的男人。 闻人蔺静静垂下了手,翻涌的眸色微微一凝,而后渐渐平息。 他压住胸腔中那股反噬的窒闷,半晌,低哑道:“殿下呢?” 第59章 [VIP] 第59章 毒发 半个时辰前, 左殿中。 “殿下此时回东宫?” 柳白微看着赵嫣手中的半本册子,“这东西棘手得很,恐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赵嫣极淡地笑了声, 双眸在盛夏骄阳下显得干净而通透,“知道。敌在暗我在明, 所以我们才需要将计就计, 化被动为主动。” 柳白微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赵嫣的意思,诧然抬眼。 神光真人当着众人的面被灭口, 小殿下生死一线,换成任何一个同龄少年此时恐怕已如惊弓之鸟,两股战战。 但她仅是白着小脸沉思片刻,便利用自己的劣势做出了清醒而大胆的决定。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已成长颇多。 “就按殿下的意思,兵分两路。” 柳白微双臂环胸,思索道,“殿下带着证物先行藏好, 我则与殿下互换衣物,坐上东宫的马车引他们出手。” “不可。柳……” 流萤顿了顿,改口道,“小王孙的身量比殿下高,还是由奴婢顶替较为合适。” 柳白微利落扯下腰带和外袍,哼道:“是去诱敌, 不是送死!这种事还轮不到你一介弱质女流上场。” “要不……还是奴去吧。” 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赵嫣循声望去,见到了小心翼翼举手的李浮。 李浮年纪不大, 又自幼为太监,骨架身高皆与赵嫣接近。 赵嫣看出了他的内疚与不安, 思忖道:“母后于你有恩,你为坤宁宫传递消息乃分内之事,不必如此。” “是,可殿下待奴亦是不薄。殿下若不给奴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奴今后无颜再面见殿下,倒不如一头触死算了……” 李浮苦巴巴皱着包子脸,伏地跪拜道,“求殿下应允。” 说着,他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大有不答应他就长跪不起的架势。 赵嫣拗不过他,且柳白微和流萤的扮相的确不太合适,再三权衡之下,只得吩咐孤星:“想法子给他弄一套甲胄来,置于马车中,待人上车后,再悄悄换上防身。” 李浮霎时破涕为笑:“谢殿下!” 赵嫣伸手虚扶起他,故意板着脸道:“好生护着这条小命,待平安回了东宫,我还要与你算账的。” 李浮挺身拍了拍胸膛,笑出嘴角的酒窝:“放心吧殿下!奴机灵着呢!” 马车行至半路,果真遇袭。 听李浮战战兢兢说完前因后果,闻人蔺什么也没说,翻身上马,单手勒缰返回。 张沧紧跟其后,掏出令牌大喊道:“肃王急事入苑,开门!” 蓬莱苑的守门禁卫忙开门栓,大门才刚打开,肃王便驭马长驱直入,扬起一片尘灰。 通天台与蓬莱苑之间有一条隐秘甬道相连。 此时斜阳流金,鸟雀啾鸣。 鹤归阁前,长廊石阶上,一名身量纤细的“小太监”抱膝而坐,身上落着一层细碎斑驳的树影。 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穿着赭色太监服的赵嫣抬起下颌,缓缓站起身。 玄色的骏马人立而起,长声嘶鸣,闻人蔺顾不上安抚这匹疾驰过度的畜生,只将长弓往马背上一挂,踏着一地光影朝赵嫣大步走来。 他走得那样稳,又那样快,掠起的疾风裹挟着不属于盛夏的霜雪气息铺面而来,鼓动袖袍翩跹,赵嫣不由眨了眨眼睫。 “我从通天台抄近道过来,谁承想刚好与你错过……” 她的话还未落音,就觉指尖一紧。 闻人蔺一言不发,拉着赵嫣的手穿过石阶,转过廊庑,推开了鹤归阁的大门。 阴凉的气息拂面而来,驱散满身燥热。 赵嫣踉跄着站稳脚步,察觉到闻人蔺的异样,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受伤不曾?” 闻人蔺转过身打量她,语气一如既往优雅温和,可那双眼睛却蕴着赵嫣看不透的深暗阴凉,和平时大不一样。 她愣了愣,望着他的眼睛摇首道:“没,没有。神光真人死了,禁军里有内鬼,我实在不知还能去哪儿,就和李浮换了衣裳,来此处找你。” 她说过,肃王永远是她的第一选择。 情急之下,她能想到的安全之处,也只有闻人蔺所在的鹤归阁。 脸颊上忽的一阵温凉,是闻人蔺抬指轻抚,从她的眉眼而下碾至脸庞,似是在确认她的安危。 “昨夜我怎么叮嘱殿下的,嗯?” 闻人蔺垂眼,绯色的薄唇轻轻张合,“知不知道拿走神光教的账册,意味着什么?” “知道,所以我才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赵嫣还没有想清楚闻人蔺的苍白病态从何而来。她迟疑着,心中莫名涌上一股不祥之兆,“是太傅教我的,即便我为鱼肉也不可自暴自弃,而要学会利用自己的劣势布局做饵,引对手上钩。” 闻人蔺凝目,轻轻颔首:“很好。” “殿下做得很好。”他又笑着说了一遍。 早在簪花宴时他就知道,这个外柔内韧的小少女绝非依附他人而生的蒲草,她有自己的风骨和韧劲,总在不经意间汲取雨露,蓬勃生长。 奇怪的是,他竟然会为早已知道的事实方寸大乱。 那一瞬的心脏刺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凉薄的理智。心狠手辣的肃王,竟连万分之一的败局都难以承受…… 他何时变得这般脆弱了?他在害怕什么? 真是可笑,视逗猫为消遣的人,怎么会因为猫儿可能遇险而张皇失措。 松懈下来,闻人蔺听到了内心深处枷锁断裂的细微声响。 如同摘星观的坍塌般,先是微不可察的一道裂纹,继而摧枯拉朽,压抑的情绪瞬间成倍反噬,五脏俱焚。 他抬手捂住了唇,几乎同时,一口热流喷在了掌心。 猝不及防,他苍白的指缝瞬间被浸成了黑红色,刺目的颜色顺着他苍白的、经络分明的手掌淅沥淌下,触目惊心。 赵嫣瞳仁微颤,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震惊且茫然。 携药追了一路的张沧恰时撞见这一幕,亦是被吓得三魂飞去两魂。他慌忙解下腰间的绸袋,从中掏出早已备好的红漆小药盒道:“王爷!药!” 闻人蔺没有接药。 他全神贯注地凝望着怔忪的赵嫣,淡然放下手,任由掌心的血腥蜿蜒交错,沿着指节淌下。 “张沧。”他唤道。 张沧将药盒恭敬置于一旁的案几上,闻言立刻转身:“到!” “滚出去。” “啊……啊?” “滚远点。” “是!” 张沧圆润地转了个圈,心惊胆战地走了,顺带掩上了阁中房门。 暖光自闻人蔺眼中寂灭,只余下诡谲氤氲的暗红。 他从怀中摸了快棉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掌上的鲜血,甫一启唇,又是一大股暗色的鲜血涌出,溅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那诡谲的暗红色刺着赵嫣的眼睛。 闻人蔺一向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连定人生死亦是从容优雅,没有弱点,不见软肋。是以看到他唇间不断溢出的血色,她竟涌上一股认知崩塌的强烈无措感。 “你怎么了,太傅?” 赵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茫然地,下意识抬袖去擦拭他染血的唇,“是受伤了吗?可要叫太医来?” 手腕被攥住,赵嫣被强烈的气势逼得背脊抵上房门,不得不仰首望着闻人蔺。 他苍冷而俊美,眼尾暗红,这份俊美便染上了几分陌生而慑人的妖冶,让人连骨缝都不住战栗。 这实在不是受伤该有的表现,更像是…… 赵嫣仿佛明白了什么,看向一旁案几上的红漆小药盒。 是了,她想起来了。 闻人蔺总会突然消失,时隔几日,又突然出现,她每次嗅到闻人蔺身上的霜雪味,都是在月初或是接近月初之事。 簪花宴那场混乱的情-事中,她隐约也看到了这样一双瑰丽妖冶的眸。事后闻人蔺曾对她说: “毕竟殿下解毒时,曾见过本王那等模样。” “殿下招惹得实在不是时候,本王不得不谨慎些。” 那时赵嫣不明白闻人蔺的言外之意,如今却是如梦初醒:闻人蔺是在试探她。 在闻人蔺撞破她女扮男装、冒名顶替的秘密时,她也撞破了闻人蔺不为人知的秘密。 “见到本王这副尊容,殿下定然很解气吧。” 闻人蔺抬掌托住她的后颈时,染血的唇角仍挂着缱绻的笑意,“殿下不是一直想找到本王的弱点吗?现在,殿下找到了。” 赵嫣望着闻人蔺暗红阴寒的眼睛,很清楚自己此时该做些什么。 二人目光交织,胶着,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翻涌的挣扎。 或是一瞬,又或是许久。 最终闻人蔺率先垂下眼帘,扣住赵嫣后颈的手掌缓缓松开。 他站在眼前,身形高大如山,苍白而又强悍。 他极低地笑了声,压住胸中翻涌的腥甜,嘴角勾起极淡的嘲意:“都结束吧,弄死本王……” 自嘲的话语戛然而止。 赵嫣下意识向前一步,抬手环住了他的腰肢。 感受到扑入怀中的温软,闻人蔺怔了怔神。 赵嫣很清楚,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揪住闻人蔺的这个把柄,为己所用。 可她只是轻轻抱住了他。 就如同闻人蔺明知杀了她才是最保险的做法,却依旧选择将生死权交到她的手上…… 他们只是都平等的,做出了违背理智的选择而已。 去肃王府探望时,闻人蔺说过的:或许纡尊抱上一抱,他就好了呢? “吃药吧,太傅。” 感受着怀中几乎毫无人气的阴冷身躯,赵嫣不自觉收紧手臂,安抚道,“把药吃了再谈,好不好?” 低柔的声音,因为害怕和无措而染上了颤音。 如同阳光照入冰山,有那么一瞬,闻人蔺的的确确忘记了骨缝中渗出的阴寒戾气。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抬手摸了摸怀中少女的后脑,缓缓将鼻尖埋入她的颈窝。 阳光透过门扇的缝隙落在他们肩上,镀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第60章 [VIP] 第60章 异常(修) “闭眼。” 闻人蔺俯首叮嘱赵嫣, 呼吸中带着刺骨的寒意,“本王这副样子不甚好看,须先去处理干净。” 那气息吐纳的寒意, 尖锐得仿佛穿透赵嫣颈侧娇嫩的肌肤,直直地扎进她的血肉里。 她不用看也能想象闻人蔺此时承受的剧痛, 忍着颤, 依言合上了眼睫。 闻人蔺笑着道了声“乖”,抬起干净的那只手掌抚了抚赵嫣的后脑, “本王需要点时间。累了就去榻上睡会儿。” 赵嫣点了点头,说:“好。” 按在后脑的那只大手骨节硬朗,又满意地揉了揉,翻江倒海的阴寒戾气中带了一丝怜惜的意味。 大手离去,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转了个弯,顿了顿,踩着蜡质光滑的木楼梯上了二楼。 直至听不见什么声响了,赵嫣才颤巍巍打开眼睫。 入目有些模糊, 继而视野渐渐清晰,她看到案几上那只红漆小木盒被打开,里头嵌放药丸的位置已经空了。 闻人蔺取走了药,赵嫣竟隐隐有种松气的感觉。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眼下的一切,遂撩开软烟垂纱,怔怔坐在里间的软榻上——她与闻人蔺第一次纠缠的小榻。 张沧领着两个沉默的小太监提着大桶的热水咚咚上楼, 又咚咚下来,许是情急,无暇留意坐在内间隔纱静坐的赵嫣。 她撑着下颌, 渐渐想明白了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譬如闻人蔺为何敢笃定地, 将自己的秘密交予她来定夺。 如同去年年底,两人认识后的第一场骑射课中,闻人蔺刻意将唯一一支开锋的箭矢交到她手里般…… 他极擅长抛饵做赌,来拿捏赵嫣对他的微妙态度。 所以他才能在本该脆弱狼狈的呕血处境中,笑得那般从容而强悍。在棋局对弈和心理博弈中,闻人蔺稳如泰山,从未输过。 然而赵嫣深知,自己能安然活着坐在此处,思量这些有的没的,本质上就已是一场莫大的胜利—— 闻人蔺宁可迂回试探,温和地逼她做选择,也不曾动她一根汗毛。 或许他们之间,早已分不清胜负输赢。 要是换在去年,赵嫣简直想都不敢想她与闻人蔺之间,会有互相袒露弱处,安静依偎相拥的一天。 而她出乎意料的,并不抵触这种感觉。 赵嫣并不知自己在内间坐了多久,只知张沧等人去楼上换了四趟热水,窗棂光影倾斜,阳光由浅淡的白金变成绚丽的赤金色。 屋内渐渐晦暗,楼上的动静停了。 赵嫣时隔许久都没有听到新的声音响起,不免有些难安,犹豫是否该起身上去瞧瞧。 刚起身,木楼梯上便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闻人蔺松松穿着一件雪色的长袍,带着浑身水汽搴帘而入,先是执起火引点了灯,而后才转过身,拉着赵嫣的手坐在软榻上。 赵嫣这才回过神来,她傻坐了大半个下午,连灯盏也忘了点。 灯火逐渐明暖,充盈内室。闻人蔺的面色仍是苍白,唇绯而质冷,不过眸底平静了很多,不再透着那抹骇人的暗红。 小太监将楼上凉透的水提走,很快换了几样轻淡的粥食小菜过来,垂眉敛目地搁在榻边的小圆几上,又目不斜视地退出阁去,重新掩上了房门。 “就这么傻傻坐了一个下午?” 闻人蔺以小勺盛了碗鲜美的蕈鸡汤,喂至赵嫣面前,声音有些低沉慵懒。 “嗯……我自己来。” 赵嫣接过那碗鸡汤,小口小口啜着。她宴会上本就没来得及吃什么,奔波了一个下午,的确饿了。 片刻,她放下空碗,侧首观摩着闻人蔺的神色:“还难受吗?” 闻人蔺单手端着粥碗抿了一口,随即皱眉放下。 “或许殿下亲一亲就不难受了……谁知道呢。” 他眼里噙着笑,又拿出了那套说辞,甚至于变本加厉。 赵嫣移开了视线,手指揪着下裳的衣料,抿了抿唇。 她挣扎片刻,终是稍稍转身,手臂松松环上闻人蔺的腰肢,额头抵着他的胸膛。 衣料单薄,她触到了男人偾张硬朗的肌肉,以及连热水也泡不暖的微凉体温。 ……也行吧。 闻人蔺眸色微动,对她今日的柔软颇为意外。 他随手取下赵嫣头上的宦官帽,随即微微低头,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以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 安静中,赵嫣忍不住问:“若我选择了利用,要挟太傅为我所用,太傅又当如何?” 闻人蔺听到“要挟”二字,便已轻笑出声。 这个词对于他而言并无实际意义,连假设的可能都没有。他若心甘情愿受制于人,就不会踏着尸山血海走到今天这步。 “杀了殿下……” 赵嫣一僵,便听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自是舍不得的。那便只能委屈殿下脱下伪太子的皮,换个听话的身份待在本王身边了。” “太傅就不能一口气将话说完?” 赵嫣这才重新放软身子,安静了会儿,又问,“那我的选择,可有让太傅满意?” “殿下一向聪明。” 闻人蔺绕着她后颈松散的一缕碎发,不置可否。 赵嫣趁着他此刻心情尚可,在心里权衡了一番,问道:“太傅的身子……是中毒了吗?” 闻人蔺垂下眼帘,慢悠悠说了声“是”。 “怎么回事?” “大将军亲自喂的。” “什么?” 赵嫣从他怀中抬头,满眼意外。 “闻人大将军,本王的生身亲父。”闻人蔺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重复了一遍。 赵嫣眼中倒映着他淡然的面容,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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