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疾病,也并非死于她所谓的“诅咒”。她没有害死赵衍。 她梦见自己手持短刃追击仇人,可怎么也追不上。赵元煜癫狂的笑声却从四面八方响起,滚滚火焰将她裹挟其中,斩不断,挣不开。 “赵元煜……别跑!” 她仿若置身熔炉之中,嘶声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斗争,精疲力竭。 直至一片温凉贴上她的额头,宛若一泓冷泉淌过,驱散她梦魇中的狞笑与烧灼。 赵嫣难受地将脸颊往那冷泉处拱了拱,祈求更多。直至整个身子都蜷缩着贴上去,方阖着潮湿的眼睫,疲惫坠入安谧的黑暗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雨霁天青,鸟语啾啾,夏日骄阳透过油绿的叶缝,在窗台边洒下一片明亮的光影。 赵嫣脸朝下趴睡太久,只觉头重身轻,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唯有熟悉的陈设告诉她,自己已然回到玉泉宫的观云殿中。 她上衣半褪,露出束胸和肩背,有人坐在床榻尾处,以手轻轻推拿她因挥刀过度引起的酸痛处,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药油香气。 那手法轻柔得当,赵嫣以为上药之人是流萤,便轻咳一声,瓮声喑哑道:“流萤,给我一杯水……” 推拿的手微顿,一阵淅沥的濯手声后,那人起身走到桌旁,倒了一盏温茶。 然而执盏递到眼前的那修长指节,明显不属于流萤。 赵嫣顺着那片暗色的衣袖往上看去,不由一愣,立即抓起那团冰丝清凉的夏被盖住身子。 雨夜中那场决斗耗尽了她的体力,又高烧初退,手臂尤为酸痛,蓦地撑身闷哼一声,耳后柔软的黑发丝丝缕缕垂下,遮挡了半张脸颊。 闻人蔺神色如常地坐于榻沿,道:“殿下上下,哪处我没见过?” 说的也对,赵嫣稍稍放松身形,伸手去接闻人蔺递来的杯盏。 闻人蔺没动,赵嫣只好又默默收了回来,任由闻人蔺将茶水喂至她嘴边。 他在生气吗? 自己不仅无视他的警告插手了失踪案,还弄得这般狼狈……他应是生气的。 赵嫣就着闻人蔺的手小口小口抿茶润嗓,试图从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闻人蔺连眼也没抬,喂完了水,问了句:“还要吗?” 赵嫣摇头,他便将杯盏放回了案几上,握住赵嫣的脚踝。 赵嫣一颤,忍着没动。 闻人蔺将她的裤腿往上卷了卷,露出膝盖上的擦伤——是与仇醉出现时,她在地上跌伤的。 闻人蔺熟稔地取了创伤药,仔细涂抹在那发红结痂的伤处,有点凉,还有点疼,赵嫣抿唇缩了缩。 闻人蔺这才抬起眼来,低低问:“现在知道怕了?” “没怕。”赵嫣哑声道。 即便再来一次,她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毫不迟疑挥刀斩向赵元煜。 闻人蔺手撑在榻上,漫不经心问:“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是本王没有及时出手呢。” 赵嫣捏紧了褥子。 她知道闻人蔺定然不放心,必派人暗中盯着自己。领东宫卫亲自追击赵元煜,未必没有赌的成分在。 “我必须杀了他。”赵嫣坚定道。 “为了杀只阴沟老鼠,不惜放下身段亲近本王?”闻人蔺问。 赵嫣这才想起在马车中的零碎画面来。眼睁睁看着仇人逃走,无能为力的愤恨之下,促使她下意识想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力量。 “对太傅来说,只是一只阴沟老鼠。对我来说,却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未得到回应,赵嫣别过头,掐着掌心道:“手足亲情,太傅又怎会懂?” 闻人蔺指腹微顿,须臾,收回了手。 他直身看着赵嫣,目光宛若幽不见底的寒潭,颔首笑道:“是。本王的同胞手足都死在天佑十年的雁落关了,的确不太懂。”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家人,以凉薄平静的嗓音,叙说着惊心动魄的事实。 赵嫣没由来心头微震。 她张了张嘴,很想再说一句什么,然而闻人蔺抓起棉帕擦了擦手,起身走了。 阳光下,他暗色的背影映着重叠山峦,宛若千年不化的墨冰,挺拔锋寒,坚不可摧。 待他走远了,流萤才撩开垂幔进来,将精致的粥水吃食一字排开。 赵嫣抱着双膝,问道:“流萤,我昏睡了多久?” 流萤本分道:“殿下鲜少生病,头一次烧得这般厉害,足足昏睡了两天一夜。” 竟昏睡了这么久吗?两天一夜,足够赵元煜逃遁远方。 赵嫣恨恨咬牙。 流萤观摩着赵嫣的脸色,低声道:“是肃王将殿下抱回,亲自用药诊治。” “他……一直在这吗?”赵嫣有些恍惚,想起了梦里那片熨帖的微凉。 “肃王夜里会来殿下榻边小坐片刻,白天鲜少见人。” 流萤绝口不提赵嫣救火失踪的那一晚经历了什么,只道,“柳姬闹着要来探望殿下,被奴婢拦下了。” 赵嫣接过流萤递来的一小碗碧粳鸡蓉粥,轻轻搅了搅,终是开口:“我见着仇醉了。他如今,跟在赵元煜身边。” 流萤怔忪,忽的退后一步,直挺挺下跪。 “你跪什么?” 赵嫣疑惑,“又要阻拦我查下去?” 流萤用力摇了摇头,攥着袖边道:“奴婢恨不能与殿下一起,手刃仇人。” “仇人……” 赵嫣轻声喃喃,蓦地眼眶一湿,像是长久以来独自坚持的那些东西,都有了回应。 “你终于承认,太子是死于凶杀了?” 流萤点头,抬起微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仇醉,杀了太子殿下!” 第40章 [VIP] 第40章 让步 京畿百里外一座破庙门口, 十来名雍王府雇来的江湖浪士或坐或立。 沙地水洼倒映着雨后流云,仇醉蹲坐在门槛外,破损的箬笠压得极低, 正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描画什么。 仔细看来,那线条歪歪扭扭的, 隐约形成一朵梅花的形状。 “十一号, 你有名字吗?” 暗无天日的地牢底层,病弱的小少年从外头带来了一枝藏雪的绿萼白梅, 俯身看着铁索加身的困兽,“孤是说,你原来的名字。” 阴暗中,被铁索重重禁锢的高大身影蛰伏不动,唯有一双凶漠的眼睛望向那枝铮然怒放的白梅,间或微动。 “囚罪。” 嘶哑的咕哝声,难听得像是野兽的低语。 时刻控制铁索的狱吏警惕着,给少年解释:“殿下, 杀手没有名字,没有过往。因其弑主叛逃,必深陷囚牢以死赎罪,故而他有个别名叫做‘囚罪’。” 小少年品味这两字,摇首道:“这个名字不好,孤给你取个新名字。” 他眉目温和, 以指沾了酒水在案几上一笔一划写着,笑道:“仇醉,你可愿跟孤走?” 仇醉不识字, 他至今不明白这笔画复杂的两个字代表什么,也不会写。 他只记住了那日置于案几上的, 那枝纯洁脱俗的白梅。 树枝在仇醉粗糙的大手中显得笨拙而又纤细,他于沙土上画了许久,才勉强画出那么一朵像样的梅。 一只沾满泥点的靴子踏过,将那朵花踩得稀烂。 赵元煜一臂以夹板固定吊在颈上,身上缠满绷带,鼻青脸肿狼狈至极。 “父王那边接应的人怎么还没来?”赵元煜无能怒吼。 然而江湖浪士只认钱不认人,不比王府奴仆顺从,一时间磨刀的磨刀,小憩的小憩,无人搭理他。 赵元煜面上挂不住,转而一脚踩在仇醉画花的小树枝上,发出喀嚓一声脆响,又狠命碾了碾道:“你说你刺杀了赵衍,我原还不信,现在看来倒是真的!呵,前后咬杀两任主子,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犬,现在只有本世子才愿接纳你!起来探路!” 仇醉漠然看着地上被踏得凌乱一片的沙土,半晌,拿起弯刀起身。 风卷地而来,庙外竹海翻涌,落叶翩跹。 仇醉鹰隼般的目光骤然锐利,抬首望向密林深处:有人来了。 …… 赵嫣一直在想流萤的那句“是仇醉,杀了太子殿下”。 说这话时,流萤眼底含泪。她亲眼所见,并不会拿这等大事开玩笑。 莫非仇醉是雍王府埋在东宫的细作,想方设法获得单独保护太子的机会后,就设计在行宫归途中行刺? 可在刘氏义庄拼杀的那个雨夜,赵元煜那句惊恐的“你不是赵衍”并不像作假。 若仇醉真为雍王府走狗,应是最清楚太子是否遇害的人,没理由赵元煜直到此刻才确认东宫太子换了人…… “殿下。” 孤星臂上扎着绷带,于外间抱拳禀告,“锦云山庄的买主已经押解回大理寺狱。他确是雍王府的幕僚,奉雍王世子之命购买山庄,用于藏匿掳来的少女童男,炼制无上秘-药。” “无上秘-药?” 赵嫣想起了那个炸丹炉,试图同归于尽的女冠,“他可有招供,指使赵元煜炼药的‘仙师’是谁?” “只说炼丹之事有女冠对接,就连雍王世子也从未见过仙师真容。然而女冠已死,再往上的事他也不知。” 孤星道,“卑职仔细审问过,倒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 这些疑团,或许只有真正缉拿到赵元煜和仇醉的那一刻方能解开。然而两天过去,现在想要抓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赵嫣披衣而坐,命人赏了随行奋战的东宫卫各一百两银。孤星的配刀在决斗中损了,赵嫣单独赏了他一把花柄皮鞘的横刀,刀身似雪,无一丝杂色,是功臣才配受赐的上品。 孤星忙单膝下跪,垂首道:“尽忠职守乃卑职本分,不敢受此大恩。” “你随孤出生入死,铲奸除恶,这是你应得的。” 赵嫣将横刀置于掌中,清朗道,“好刀配忠良,不算辱没了它。收下吧,以后用此刀立功的机会还多着呢。” 孤星喉结耸动,郑重双手接过道:“卑职谢殿下恩赏。” 流萤自己呆了一下午,此时已恢复冷静,如常进来奉药。赵嫣朝她身后看了眼,没见着闻人蔺。 不是说她病着这几日,都是闻人蔺亲自给她上药的吗? 赵嫣想起了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手足亲情,太傅又怎会懂”,似是明白了什么。 “药放这儿吧。” 赵嫣示意流萤,又朝候在殿外的李浮道,“你差人去告诉肃王,就说这药旁人不会使,劳他亲自过来看看。” 李浮领命退下,不稍片刻便擦着汗快步归来,皱眉回禀道:“肃王说,这药不会使就扔了,他忙着沐浴,没心情陪殿下。” 沐浴…… 赵嫣下榻,吩咐道:“掌灯去龙池。” 流萤看着她还白着的面容,心疼道:“殿下大病初愈,实不该操劳奔波。有什么事,请交予奴婢去做。” 赵嫣扶额缓了缓,微微吸气道:“你知道的,有些事只有我能做,也必须去做。” 汤池殿中灯火明亮,闻人蔺果然泡池中,双目轻阖。 他没有束发,极黑的发尾顺着肩背飘散在池水中,宛若浓墨晕染开。没有那些碍事的花瓣阻拦视野,只见水波澄澈,从胸腹紧实的沟壑延伸往下,池中景象一览无余。 赵嫣呼吸一窒,将目光稍稍移开,半晌,又坚定回移。 她坐于池边小榻上,单手托着下颌蹙眉,寻思着如何开口,便听闻人蔺疏淡的嗓音传来:“有话就说,别打扰本王清净。” 他先开口,赵嫣反而宽心了,原本没头绪的腹稿也豁然开朗,清晰涌现于唇边。 “我来向肃王道谢。” 赵嫣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病后的沙哑,柔而不怯,“还有,我不该说肃王不懂手足之情。” 闻人蔺宛若入定,未有丝毫回应。 赵嫣想了想,这回声音轻了许多:“我不听话,性子硬,自小便是如此。没有人教我如何撒娇……” 她似乎耻于剖析自己,很快止住了话茬,抿唇别开了视线。 闻人蔺从那句“没人教我如何撒娇”开始,便睁开了眼,隔着晃荡的水波注视她。 “过来。” 他抬手,臂上的水珠哗啦连成线滴落,搅碎一池平静的光。 赵嫣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搭理自己了,是以听到这低低沉沉的两个字,还有些怔愣。 眨了眨眼睛,她终是起身坐于闻人蔺身边,将双足浸入汤池热水中。 那晚跑了太远的山路,脚后跟有些破皮磨损,被热水一刺激,又痛又痒。赵嫣吸了口气,蹙眉抱怨:“白天还未上完药,肃王就跑了。” “本王若不走,怕忍不住弄死殿下。” 闻人蔺抬手在她恹恹的眉间按了按,话虽可怕,语气却并不威严,“殿下如今是太子,不妨养几个裙下之臣,入幕之宾,让他们替你做去。” 譬如周什么,张什么,裴什么,还有那个东宫卫统领……甚至是,连正经女人都算不上的柳姬。 赵嫣作势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此种可能,才在闻人蔺幽沉的目光中道:“有肃王一个足矣。” 闻人蔺抱之以嗤,对这番拙劣虚假的答案无动于衷。 “肃王永远是我的第一选择。” 赵嫣映着水波的面容脆弱而美丽,带着几分小公主的骄矜道,“肃王不愿,我再找他人替代。” 这回,闻人蔺看了她许久。 “殿下不妨试试。”他睨目,眸底荡碎水光,辨不出情绪。 “那就请肃王,别给孤尝试的机会。” 赵嫣手指紧紧抠着玉雕的池沿,俯身侧首,仔细分辨着闻人蔺脸上的神情。 烛光影绰,满池涟漪如同心绪起伏,在沉默中回归悄静。 赵嫣不知道闻人蔺能为她退到哪步,许多事总归还是要靠自己。 回到殿中,赵嫣取出先前柳姬所绘的呈图展开。 以赵元煜外强中干的性子,此时必如惊弓之鸟,多半以假路引凭证改头换面后方敢潜逃出去。 伪造凭证身份需要时间,若此时以东宫太子遇刺、捉拿刺客为由命畿县严加盘查,未必不能查出点蛛丝马迹。 然而离京路线众多,赵嫣也拿不准该往哪个方向查,于是将呈图仔细卷起塞入袖中,准备去听雨轩询问柳姬。 甫一出殿,便见蔡田立于庭下,朝赵嫣恭敬道:“殿下,请移步。” 赵嫣知他定是奉闻人蔺之命前来,权衡片刻,终是调转了脚步。 流萤与孤星欲跟上,被蔡田拦下。 赵嫣回首朝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不必跟随,这才跟着蔡田出了角门。 门外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赵嫣上车,果见闻人蔺单手撑着膝头倾身而坐,质感极佳的深暗的袖袍如墨般垂下,半散的发丝沿着他宽阔的肩滑下,发尾还带着汤池的潮湿。 他面前摆着一盘果肉晶莹饱满的冰镇荔枝,冒着丝丝凉气。 见到赵嫣过来,闻人蔺顺手以玉叉子叉了一颗,递到她唇边。 那枚一指长的玉叉子亦是暖玉制成,小柄处的雕花精细无比。 马车启动,赵嫣顺势咬住那枚荔枝肉,汁水于唇齿间爆开,润泽了无甚血色的唇,满嘴沁人的甜。 “好吃?”闻人蔺问,慵懒平静的神情像是在扬着肉干喂猫。 赵嫣诚实点头,随即又问:“肃王请我来此,总不能只是品鉴荔枝?” 闻人蔺没说话,又叉了一块荔枝肉送至她唇边。 赵嫣总觉得这枚玉叉子的前身有些眼熟,不由狐疑,下意识扫过闻人蔺腰间的玉钩带与扇坠。半晌,她张嘴含住荔枝肉,小心抿进嘴里,唇瓣没有碰到那枚材质眼熟的玉叉。 闻人蔺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殿下自己用过的东西,嫌弃什么。” 赵嫣愣住,含着荔枝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微白的脸颊上总算有了几分血气。 闻人蔺抬手撑着下颚,漆色凌寒的眼底也有了几分笑意,就着赵嫣用过的那枚玉叉子戳了荔枝肉送进自己嘴里,淡色的唇若即若离地从温润的玉叉上抿过,像是品味荔枝的甜,又像是在回味别的什么。 赵嫣咳了声,垂眸专心致志地咽荔枝肉。 马车没有下山,而是沿着小道朝密林深处而去。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停在了某处藤蔓掩映的峭壁前。 下马车时,闻人蔺伸手扶了赵嫣一把。执着火把的蔡田将峭壁掩映的藤蔓拨开,露出一扇青苔密布的兽首石门。 按动机括打开门,森凉之气扑面而来,几点火光相继跳跃,延伸至地底深处。 “这是……何处?”赵嫣愕然。 察觉到她跟得踉跄艰难,闻人蔺稍稍放缓脚步,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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