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袖而行,便见前方长庆门下立着一人。 那人一袭朱红官袍,身量颀长挺拔,玄青色的披风迎风猎猎,勾勒出大雪覆盖的皇宫中最惊艳的一笔。 赵嫣认出了这个背影,不由惊讶。 真是巧了!上次在暖阁中,还没能套出此人的名讳呢。 “殿下止步。” 流萤颇为忌惮地看向宫门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哑涩,“我们换个门走。” “为何?” 赵嫣疑惑,刚停下脚步,便见一股猩红猝不及自长庆门下防喷溅而出,染透了男人脚下的白雪。 赵嫣的浅笑还嵌在嘴角,瞳仁却因震悚而骤缩。 一名穿着绯色朝服的白胖文官面朝下扑倒,血色在他臃肿的身下不住蔓延,转眼浸染一大片。 而杀人者面不改色,只优雅平淡地接过下属递来的帕子,将指节仔细擦拭干净。 抬手一松,帕子飘飘荡荡坠落,轻柔地覆在那张死不瞑目的惊恐脸庞上。 赵嫣第一次亲眼见死人,还是在庄穆的宫门下。 寒意爬上背脊,她踉跄后退一步,攥住同样紧绷的流萤。 赵嫣下意识想走,然而为时已晚。 宫门下的男人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慢悠悠负手转身。 四目相接,他朝她缓步而来。 红袍白雪交映,分不清更似仙人,还是恶鬼。 第4章 第04章 肃王 “肃王身为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把控朝野多年、拥兵自重,其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入东宫那夜,母后哑忍的叮嘱犹在耳畔,字字切齿。 赵嫣曾设想过多次,唯独不曾想到令朝野上下谈之色变,令母后切齿痛恨的肃王闻人蔺……竟会是这样一个看似朗月入怀,俊美得世无其二的年轻人。 男人迤迤然而来,墨发浓密,身量颀长挺拔。 雪霁后淡薄的阳光自宫楼洒入,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赵嫣便站在这片影翳中,眼睁睁看着他止步面前。 “又见面了,太子。” 男人微微欠身,暗色披风撩动,朱红官袍衬着他冷白如玉的肤色,一如宫门下那抔覆着鲜血的雪。 他姿态优雅从容,仿佛方才不是在宫门下处决了名大臣,而是偶然信步至此。 赵嫣莫名透不过气来,不用照镜子,也知晓自己此时的脸色并不好看。 “孤是否……又打扰阁下雅兴了?” 她为自己先前的以貌取人而懊悔,一句话说得喑哑无比。 闻人蔺闻之一笑,仿若春风化雪:“太子说笑了。御史中丞刘忠听信妖言,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本王不过是奉陛下圣命,使其永远闭嘴罢了,担不起‘雅兴’二字。” 他将“刘忠”二字咬得极轻,落在赵嫣耳中却无异于惊雷。 前几日还在御前拱火的雍王党羽,五品大员,今日已成了闻人蔺脚下的一具尸首。 赵嫣本该幸灾乐祸,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闻人蔺看她的眼神与那句尸首并无区别,一样的从容不迫,一样的平静凉薄。 她知晓自己不该多言,可心中震惧久不能平息。 若是阿兄在此,纵使软弱,也不会袖手旁观—— 那个傻子,可是出了名的爱管闲事。 “宫门非刑场,何须在此处决。”她呼吸颤抖道。 闻人蔺轻声道:“非此,不能震慑群臣。” 赵嫣无言。 借刀杀人,今日杀的是政敌,明日便可能是东宫,刀子落在谁身上都有可能。 此人城府极深,不宜久留。 赵嫣忽的以袖掩唇,扭头咳喘起来,微凉的指尖顺势攥住流萤的腕子。 流萤不着痕迹地回握,会意道:“殿下大病初愈,万不可再着凉受惊,还请先上马车休憩。” 小太子连忙颔首,脸白得与身后积雪无异,好像随时会气短晕厥。 闻人蔺长眉微挑,有些意外。 先前在暖阁,这少年尚是一副从容自得的模样向前攀谈,仿若转性,怎么这会又吓成这样? “是本王疏忽,惊扰了太子殿下,实是罪过。” 闻人蔺嘴上说着“罪过”,可那张欠揍的俊脸上却是一点愧疚也无,甚至笑意更深了几分,“不过观太子反应,难道是第一日知晓我非良善?” 这话别有深意,赵嫣心中突突一跳。 她掐紧指尖,努力扯了扯嘴角:“肃王行事,孤见再多次也难以消受。” 闻人蔺眸中囚着她小小的身影,波澜不惊,却也深不可测。 “太子仁德。” 他表示认可,抬手示意身后随从,“还不快清理干净。” 尸体被拖走,雪地上留下一行拖曳的暗红,触目惊心。 “孤身体不适,便不奉陪了。” 哑声说罢,赵嫣垂眸避开闻人蔺的视线,搭着流萤的小臂朝马车行去。 若非顶着“病弱太子”的身份,她恨不能三步并作一步逃离此处,离那道貌岸然的疯犬越远越好。 禁卫的动作很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长庆门下已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血色也未曾留下。 踏过湿漉漉泼过水的地砖,赵嫣总觉得空气中还浮动着淡淡的血腥气,令人反胃。她僵着脊背,短短十丈远的距离,仿若走了一个甲子。 直到上了马车,放下车帷,她这才活过来般,卸下伪装靠在车壁上长松了一口气。 松开紧攥的五指,四个深刻的指甲印横亘掌心,微微泛白。 “速回东宫,快。” 流萤低声吩咐随行侍卫,又沏了一杯热茶塞入面色莹白的赵嫣手中,凝重道,“殿下见过肃王?” 马车摇晃,茶水洒出来些许。 赵嫣将热茶一饮而尽,直至腹中暖意升腾,漫进僵冷的四肢。 她抿了抿沾染水光的唇,扶额道:“那日暖阁避雪,我见到的人便是他。” 这回轮到流萤震惊:“那殿下可曾……” “别急着审我。” 赵嫣拿出秋后算账的架势,反守为攻道,“我倒想问,你们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什么?”流萤被问得一愣一愣的。 “脸。” 赵嫣道,“你们始终不曾提醒,闻人蔺生着这样一张表里不一的脸。” 害得她以为肃王是何等面目狰狞之辈,以至于暖阁中未曾认出此人,险些酿成大祸。 流萤怔然,好像确然如此。 提及肃王,人们第一想起的总是他那狠辣无常的手段,以至于忽略了他其实生着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皮相。 “是奴婢的疏忽,愿领责罚。”流萤起身跪拜,低头认错。 一看流萤恨不能以死谢罪的模样,赵嫣顿时没了脾气。 到底是服侍赵衍多年的人,脾性也和他一般古板无趣。 “罢了罢了,绷着脸作甚?没人要罚你。” 赵嫣柔和了语气,抚着心口道,“好在我随机应变,有惊无险。” 话虽如此,可心底的波澜却久久不曾平息,仍有余悸。 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脸上越不会写着“大奸大恶”几字,这是她回宫以来长的第一个教训。 冬夜苦寒,殿内静得只闻银炭哔剥的声响。 赵嫣拥着被褥,一闭眼脑中就是雪地里大片的猩红,以及那张垂眸漫不经心擦拭指节的侧颜。 风声鹤唳,辗转半宿未眠。 第二日早起去崇文殿听学,赵嫣顶着眼底两圈淡淡的疲青色,听着文太师满嘴老派迂腐的“之乎者也”,更是昏昏欲睡。 她托着下颌,手中的贵重紫毫也随之在宣纸上留下一尾曲折的墨痕,正眼皮打架,冷不防传来两声沙哑突兀的咳嗽。 赵嫣猛然醒神,睁眼便见文太师举着水晶叆叇凑于跟前,镜片后是他放大的夸张眼睛,显得尤其滑稽。 她不动声色换了张干净的宣纸,歉意一笑:“抱歉,文太师。孤昨夜半宿未眠,有些精力不济。” 整个大玄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最是勤勉好学,堪为天下少年楷模? 文太师断续教了太子一年有余,知晓他哪怕是在病榻之上,亦手不释卷。 想来是挑灯夜读,思虑过多,方劳困至此。 文太师不由心生怜悯,惴惴然道:“复学之初,殿下跟不上课业也是情有可原。还请殿下以身体为重,切不可操之过急,过于劳累。” 这下轮到赵嫣无言。 没想到赵衍的身份竟有这般好处,连上课瞌睡,都有人争着为他找理由。 赵嫣抬手抚了抚眼尾的泪痣,心中说不出是歉疚更多,还是艳羡更甚。 宫道旁青檐藏雪,马车摇晃。 流萤严严实实放下车帷,将一叠经折装的册子奉上道:“殿下,您昨日吩咐的名册已收集妥当。” “很好,你办事挺快。” 赵嫣浅浅打了个哈欠,接过册子粗略翻看起来。 这册子是昨日撞见闻人蔺后,她特意让流萤收集而来的,上面有朝中各位肱股之臣的家世性情、面相特征等,方便以后见面时分辨,不至于像昨日那般措手不及。 翻到肃王那页,赵嫣目光一顿。 上面关于闻人蔺的生平仅寥寥数行,只记载着:天佑十年雁落关一战,闻人将军领十万大军被困孤城,几乎全军覆没,仅余一名幼子存活。 这名幸存的少年,便是闻人蔺。 “天佑十年……” 赵嫣喃喃,那正是她被逐去华阳行宫之时,途中对那场惨烈的战事亦有耳闻。 后来,闻人蔺扶棺入京,皇上感其全家忠烈,准袭其父官职。半年后,年方十七的闻人蔺请旨北上平复骚乱,势如破竹,开始掌控朝中军政大权。自此生杀予夺,威震朝野,他从忠烈遗孤一步步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座,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也不为过。 但具体用了什么手段,其党羽暗桩哪些,册子中提及甚少。 赵嫣左右翻看了几遍,白皙昳丽的脸皱成一团:“为何就这么点信息?” 流萤为难道:“肃王行事谨慎周密,京中耳目众多,这些……已经是我们能查出的极限了。” “功高震主,按理说不应该如此。” 赵嫣托腮凝神,问道,“父皇就如此信任他?” “极尽宠信。” 流萤道,“太子殿下也曾规劝过,陛下一概不理。” “竟到了这般昏聩的地步。” 赵嫣难以置信,想到什么,微微拧眉。 阿兄就爱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傻事,会不会他的死……也和肃王有关? 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她打了个寒噤。 若真如此,她在东宫的日子不会好过。 好在东宫不用参与朝政,最多去崇文殿听听课,想必不会与闻人蔺再有交集…… 如此想着,赵嫣悬着的小心脏终于落地,拨云见日。 肃王府。 积雪从压弯的枝头落下,转眼被人疾步踏碎。 左副将张沧捧着密文大步穿过庭院,停在书房前,恭敬地叩了叩门扉。 “进。” 得到允许,张沧这才推开了门。 此处说是王府书房,倒更像是一座偌大的藏书阁,墙壁四周的书架高不见顶,楼梯盘旋而上通往二楼。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已是磅礴,更遑论书架后还藏着深不见底的密室。 阁内周遭幽暗,只点了一对鎏金鹤首烛灯,在地上投出一圈暖黄的光晕。 肃王便坐在那光晕的中心,正用棉布仔细擦拭一柄薄如秋水的短刃,一身玄青色的常服如墨色浓重,更显得他容颜英俊深刻。 张沧脱了靴履掩门而入,躬身将手中密笺递上:“适合太子太傅的人选名单在此,请王爷裁夺。” 天子命太子于崇文殿学□□太傅和伴读人选却迟迟未定,是一个在东宫身边安插人手的绝佳时机,因此朝中各派都卯足了劲儿往里塞人,至于到底用谁,还得看王爷的意思。 只有王爷看中的人,才会顺利举荐到皇帝眼前。 闻人蔺放下棉布,单手持匕首挑走了张沧掌心的密笺。 密笺并未在眼底停留。 他指下刀尖一转,密笺横亘烛火之上,哧地燃烧起来。 张沧面露诧异:“王爷,这……” “泛泛庸才,不堪重用。” 火光跳跃于闻人蔺眼中跳跃,他俊美无俦的脸被光影分割成明暗两面。 张沧道:“王爷已有更合适的人选?” 密笺燃尽,闻人蔺轻飘飘吹散纸灰。 他修长的指节微微转动的匕首。 锋利如霜的刀刃上,映出他深邃疏冷的眸。 第5章 第05章 太傅 从入东宫的第一天起,周遭便疑云重重。 赵嫣又何尝不知,母后毁去所有太医院记录,绝口不提太子身死细节,是为了让她能安心端坐东宫,扮好太子的替身。 她从未真正相信过,阿兄只是死于旧疾复发。 从流萤嘴里套不出话,赵嫣只能自己想法子查找蛛丝马迹。 夜色深沉,宫城静穆。 流萤添了茶水,取下拢帐的金钩,便领着宫婢们福礼退下。 待门扉关拢,赵嫣便放下手中的书本,撩开帐帘披衣下榻,赤足踩着柔软的波斯地毯而行,找到里间隐藏的书柜。 东宫藏书极多,书房与崇教楼她皆已找过,并未发现太子留下的文书痕迹。 正因为什么都没留下,反倒显得可疑,仿佛被人刻意清理过。 这里是最后一处,这些书籍字画藏在私密性极强的寝殿内,想必是阿兄极其珍爱的物件。 赵嫣借着幽暗的烛光掩映,轻手轻脚翻找起来。 一张折叠齐整的薄纸从书本中掉落出来,赵嫣忙蹲身拾起,却是一张设计草图。 上头画的,正是她十五岁那天收到的金笄。 图纸画得很精细,光是花纹便设计了四五种花鸟瑞云图案。 赵嫣用指腹轻轻描摹图纸上端正的“嫣儿生辰礼”几字,昏黄的烛火打在她的脸上,眼睫投下长长的的阴翳,勾勒出无言的哀伤。 她几乎能想象,在无数个挑灯的夜晚,病弱的兄长披衣执笔坐于此处,一边压抑咳嗽,一边用朱笔反复修改图纸的神情。 灯下的他,定然眉目温和,满心期许。 赵嫣揉了揉眼睛,将图纸仔细折好,轻轻揣在怀中。 她吸气定神,仔细翻查了几遍,再无所获。 她不免失落,只得先物归原样。 正将书籍一本一本推回书架,却发觉不对。 最下排的木板后略微松动,指节轻叩,似有空鼓之声。 赵嫣先前在华阳行宫时,曾无意间翻出当初工匠建造的图纸,照着图纸标注,搜罗出了好几间用于藏匿古董器玩的暗室,其中不乏有机关密道。 当即便知这块木板必有巧妙。 她用力一按,还真就发现一个长约一尺、宽盈六寸的暗格。 暗格里躺着一本泛黄陈旧的书籍。 赵嫣顿时睡意全无,将灯盏小心地搁在地上,继而席地而坐,迫不及待翻开书页。 须臾,眼底的光亮又扑哧黯了下去。 暗格里藏着的并非什么机密文件,而是一本晋代《古今注》的抄本。其扉页上落着一枚暗红的私印,上书“沈惊鸣”三字。 是个人名。 既然此书并非贵重之物,那么珍贵的,便只可能是赠书给阿兄的这个沈惊鸣。 书中还夹着一张纸笺,上书力透纸背的“拂灯”二字。字迹飘逸,并非赵衍的亲笔。 “拂灯……” 赵嫣喃喃,这是何意? 她琢磨了许久也没看出端倪,只得先匆匆复原,赶在流萤前来查夜前回到榻上,以被褥严实裹住细柔的身形。 滴漏声声,越发衬得东宫静若坟冢。 …… 次日听学,赵嫣又遇到了麻烦。 故太子的神态举止尚可模仿,才学文章却是难以炮制。 皇城积雪消融,水珠滚落殿檐,在阳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泽。 崇文殿中,小太子低垂眼帘站立。 “抱歉,老师。” 小少年显出愧疚的样子,身量纤细,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文太师想起他周身的病,不免心软道:“是老臣思虑不周了。殿下-体弱,理应宽宥几日,若文章不会写……” “倒也并非不会,而是不懂。”赵嫣小声道。 一听学生有疑惑,文太师立刻正襟危坐:“殿下何处不懂?” 昨日文太师布置的文章是《中庸》见论,赵嫣回东宫后独自翻看了半宿,眉毛拧成疙瘩。 她九岁离宫,太后娘娘又是个青灯古佛为伴的寡淡性子,对旁的琐事不甚上心,只请了洛阳名门周氏的大儒定期为小孙女授课,便撒手不管了。 赵嫣哪能安分陪着打坐念书?见着无人约束,便如脱缰的小马儿,大半精力都花在了观山玩水,苦中作乐上。 是以杂书话本看了不少,四书五经却鲜少涉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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