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他摩挲着下巴滋长出的青硬胡茬,“关太太始终不相信,你在我这里,有极大的分量。” 近在咫尺的树影婆娑,路灯衬得我、衬得他、衬得这辆车,无尽的沧桑寂寞。 “追名逐利的男人,所谓的分量,抗衡不了雄心。” 他说,“关太太是女子,十之八九的女子为情而活,但男子,无功名权势,风月中的分量,皆是空谈。” 我低头看裙衫纹绣的花纹,曾经,我也这般偏执。 贫贱夫妻百事哀。 皇家贵胄,纵然相见生厌,也胜过奔波劳碌,低三下四。 能作金钱的雇主,为何作金钱的奴隶? 当我拥有了名分地位,拥有世间全部女人贪婪的尊贵荣华,当我可以抉择我的未来,铺凿轨道,又顿悟人性是如此可笑,穷其一生渴望的,它有朝一日触手可及时,却遭情爱生死囚禁,被红尘厮磨,匮乏成一堆毫无温度的纸。 “关先生,你爱过吗。” 这问题大约从无人问过他,他一时微愣怔,良久说,“不曾。” “那你知晓情爱的滋味吗。情爱与权势,关先生必须抉择一样,舍弃一样呢?” 他零点零一秒都不犹豫,“抉择后者。” “你不知它的滋味,怎断定你一定要权势呢。” 关彦庭陷入沉默。 我莞尔笑,“关先生,那晚我做了一场梦,梦醒来,你在我身旁熟睡,我望着你的脸,也从玻璃的倒影,看见我自己。忽然意识到,我们都是可怜人。掌控命运,掌控王法,掌控不了胸腔内的一颗心。它糊涂,它荒谬,它害人害己,我们也不得不受制于它。” 我推开我这边车门,弯腰迈出十几步,他在车厢内轻声闷笑,“你可以一点点教我品尝,情爱是什么滋味。” 214 我和关彦庭隔着一堵窗口对峙时,阿炳接了一通电话,持续简短的半分钟,他挂断后脸色有些不对劲,讳莫如深看了我一眼,抿着唇一声不吭。 我心脏咯噔一跳,“出事了?” “沈良州在吉林开了一家杂货行,明着贩卖市面稀缺的药材,暗着走私鸦片冰毒,他价格低廉,只回个本儿,把豪哥的生意打压得死死地。” 张世豪傍上冯秉尧这棵大树后,吉林接二连三开了几家场子,东北在民国时期,怀旧的歌舞厅生意异常火爆,淫靡必涉毒,祖宗搞这一出,算是拿钱扔着玩儿,只为卡死张世豪。 沈国安扣住了半顶正国级的帽子,风光无两,颇有掌控东北做大本营的势头,祖宗嚣张情有可原,殊不知关彦庭这只兽夹,伺机揪他的马脚。 “杂货行的注册法人是?” 阿炳说文娴。 是她? 我思绪陷入一团胶着,二力当法人我不诧异,竟然是文娴,隐情有点意思了。 祖宗和她的关系人尽皆知,生意反水儿彻查文娴,祖宗难辞其咎,文家一时被亲家公的满门荣耀迷惑,不疑有他供女儿撑着杂货行贩卖违禁,稀里糊涂上了祖宗的贼船,可他一贯行事谨慎,纵然沈国安戳着,轻易垮不了,他半点不留后路,堂而皇之夫妻档,实属令我大跌眼镜。 我不认为祖宗自恃高枕无忧,犯如此庞大的纰漏,挖坑埋自己。 他一定在筹谋任何人猜不中的大计。 我当然不能多问,我故作镇定说,“张老板有冯书记保驾护航,怎地都不替他出头压制吗。” “沈国安的儿媳妇开行当,冯书记能躲则躲,同级官职,分量不一。” 他抬腕看时辰,“程小姐,豪哥的吩咐,我得赶赴吉林。” 阿炳叮嘱两名马仔照顾好我,将我万无一失送回别墅,他一分一秒不耽搁,驾车飞速驶离十字街。 车胎刮起沸沸扬扬的尘埃,呛了一鼻子灰,我咳嗽了一阵,平复呼吸说,“关先生所托非人。我是残花败柳,有幸和关先生共结连理,已经是我的福分,余生漫长,情字怎么写,我给不了你答案。” 关彦庭沉默半晌,“张世豪现在腹背受敌。关太太捎一句话给他。勾结了王凛,在香港我也并非独大,九龙十几家赌场,其中三家的货源,新界一家夜总会的白粉渠道,我愿意拿出交换。” 他顿了顿,“这是我争取的最大限度。他若不满足,我不介意鱼死网破。我至多不能升任中央,扳倒我的筹码,他不具备。而我有置他于死地的证据。关太太的乞求,在我底线范畴,我会退让。涉及到军权与女人,恕我不能。” 他说完摇上车窗,薄唇阖动了两下,张猛把控方向盘,车追随阿炳离去的方向,吞噬在霓虹与黄沙的尽头。 强烈的预感肆虐,我甚至能断定,这场战役正在彻底揭开序幕。 轰轰烈烈,生死一瞬。 必定有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踏进别墅大门,一整日舟车劳顿,疲惫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我正准备弯腰换鞋子,厨房煮粥的保姆突然不言不语奋力挥舞手臂,暗示我看向她,我蹙眉抬头的刹那,被镂空的木质屏风后,客厅内多出的女人吸引住了目光。 是依偎着张世豪吃杏仁酥的冯灵桥。 电视播放一部极其幼稚的都市肥皂剧,她看得入迷,时不时哽咽伏在他胸膛,抽泣着问他会否有朝一日,也像男主抛弃妻子。 张世豪任凭她无理取闹的厮磨纠缠,耐着性子用纸巾吸干她眼角的泪痕,“抛弃感情的男人,不也有浪子回头一说吗。” “我不。”她腿横在他腹部,“我要你一辈子只属于我,我不要迷途知返的浪子。” 张世豪挑眉笑,“要求挺高。” 冯灵桥不依不饶要他承诺,他只好吻住她嘴唇,将她喋喋不休的撒娇和逼迫堵回。 我站在玄关不久,目睹了这场接吻的戏码,张世豪松开她的同时发现了我,他并未有过多惊愕或波澜,极其平静和我四目相视,我面无表情望着他,冯灵桥察觉他心不在焉,正要循着他视线扭头,他忽然竖起食指,贴在她沾染了糕点碎屑的下巴,轻轻擦拭掉,不间断的缠绵温柔的肌肤之亲,勾得冯灵桥格外甜蜜娇羞,她挽着他臂肘,“世豪,我很幸福。” 张世豪淡淡嗯,“我也是。” 我匿在没有灯光的阴影里,数着黯淡的每一寸角落。我注视这一幕,倏而觉得被当作掌上明珠的女人,她滋长在纹路里的天真,一半可笑,一半可悲。 她所拥有的来自社会与家世的一切恩宠,是底层煎熬的我从不奢望的。 因为它距离我太遥远,我今时今日的全部,都是涅磐重生血泪造就。 我和她们博弈的资本,便是我一根手指,足以杀死她的天真愚蠢。 保姆端了两碗粥放在客厅茶几,她背在臀部的手,频率不停的急促摆动,我心领神会,趁她遮挡麻利上了楼。 保姆很快跟上来,她推开一扇非常不起眼的隐匿在角落的客房门,“程小姐,委屈您了。张老板也没预料冯小姐不请自来,您将就一晚,明早张老板送她回吉林。” 我和张世豪断断续续的,也暗渡陈仓了十几次,每每来他住处,一向是在主卧同眠,客房我连观赏的机会都无,我四下摸索着,一副无喜无怒的神情,“小三给大房让路,不是应该的吗?道理我懂,你犯不着浪费唇舌替他辩解。我和冯小姐相碰,本就是我躲着,她才有底气正大光明。” “程小姐…”保姆战战兢兢的语气,生怕我下一秒夺门而出,消失得干干脆脆,“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张老板心尖的女人是您,虽然我不清楚,他为何与冯小姐往来,但张老板的心思,必有他的筹划。” 我嗤笑,“歇着吧,不喝牛奶了,别惦记着,你跑一趟,保不齐她撞见,闹得家宅不宁。” 保姆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从外面合住了门。 也不知是我的幻觉,还是的确存在,冯灵桥的笑声穿透墙壁,地狱之音一般绕梁不绝,侵略我耳畔,搅得我心神不宁,我洗了澡躺在床上睡不着,五脏六腑梗着无数细碎的石子,挤得满满的,几近窒息,我疯了似的把蚕丝被和枕头攒在一起,狠狠投掷在床尾,顾不得披头散发的自己多么病态又嫉恨的狼狈,恨不得将地板砸出一个窟窿。 我捂着脸僵硬了好一会儿,翻箱倒柜在底层许久没拉开的抽屉里摸了一盒烟,抖出一支点燃,凉如水的夜,寂寞得让人想哭,这座城市愈发无情,也愈发冷漠,每一张脸孔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虚假的面具撕不掉,故事的结尾猜不透,任由它麻痹心智,蒙骗牵制着。 我又做了风月中的贼。 一名窃取别人情爱果实,见不得光的女子。 我似乎永远摆脱不了这层身份。 仿佛一道魔咒,烙印在我的皮囊。 我幻想着荣辱与共。 却不得不蜷缩在偷窥者的躯壳内。 我痛恨它,我挣扎过。 到底还是败了。 败在张世豪喂食我的毒品里,吸毒是慢性自杀,它的瘾,胜过世间一切死亡方式的残酷。 他可以无名无份囚禁我,我没法无视他的输赢死活。 烟头扑朔迷离的红光,犹如一簇跳跃的鬼火,焚烧我的眉目,焚烧漆黑的房间。 我一根接一根,吸食了多半盒,吸得口腔发麻,舌根也硬了,完全品不出味觉,一门之隔鸦雀无声的过道,毫无征兆的传来吧嗒开灯的脆响。 “世豪家里,还有外人吗?” 我瞳孔骤缩,利落掐灭指尖的烟蒂,掀翻窗纱,掩住自己的身躯。 保姆不慌不忙说,“哪有,阿炳先生和几名眼熟的下属时常进出,除此之外,只我伺候张老板起居了。” 冯灵桥拍了拍门,砰砰地我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我屏息静气近乎死尸般的一动不动,直勾勾凝视着颤栗的门板。 “你没看到有亮光吗?” “冯小姐劳累了,出现了错觉吧。您早歇息,我才检查了客房,张老板的地界,毛贼都避讳呢。” 冯灵桥有片刻的死寂,她终究相信眼睛,而不是保姆一面之词,“我瞧瞧才安心。世豪仇敌多,真窝藏了歹徒,后患无穷。” 她手搭在门锁,往左拧动,锁芯每崩开一厘,我的拳头便握紧一分。 “你在做什么。” 我即将暴露的千钧一发之际,张世豪的声音及时在楼梯处响起,夜深人静,他步伐压得低缓,“怎么没睡。” 冯灵桥的手从门闩挪开,她扑入张世豪怀抱,“我口渴,下楼找水喝,路过书房看你还在办公,没有打扰你。” 张世豪扫了保姆一眼,“热一杯牛奶,送主卧。” 保姆正愁招架不住冯灵桥,救兵来了,她长松一口气,冯灵桥指着客房没来得及推开的门,半真半假的口吻,“瞧你的佣人,紧张兮兮的样子,难道你背着我金窝藏娇了?” 张世豪不露声色扣住门锁,柔声说,“养了一只爱咬人不听话的小野猫。” 这个结果出乎意料,冯灵桥兴致大增,“是什么品种?可爱吗?” 张世豪喉间含着笑意,“大街捡的,还算可爱,绒毛很漂亮,但脾气臭。” “那我能抱抱吗?” 他抚摸她脑袋,“最好不要,它认生,长得牙尖嘴利,咬人厉害。” 冯灵桥捂着唇大惊失色,“那你为什么养它。” 张世豪意味深长说,“我想拔掉她的牙齿。” 走廊的脚步声伴随他们一言一语逐渐远去,隔壁书房的灯熄灭,主卧房门爆发一声巨响,我紧紧攥着纱帘的五指,陡然一沉,脊背顺着窗框无声滑落,跌坐在冰凉的瓷砖地,手心一片湿汗。 我盯着汗渍,盯了良久,莫名红了眼眶。 再早一点,也许一年,也许只需半年,在我没有完完全全爱上张世豪的岁月里。 我会心安理得享受关彦庭赠予我的东西。 我不会崩溃,不会矛盾,无须一己之力,虚弱又不自量力的肩扛这错综复杂的恩怨是非。 时间真是强大又令人绝望的武器。 215 我抱膝坐在北风萧瑟的阳台,一动不动煎熬至天亮。 第一缕初阳升过地平线,覆盖在苍茫的晨露之上,鱼肚白的哈尔滨,是大梦深处的荒芜。 我摇摇晃晃站起,趁别墅内万籁俱寂,换掉了满是褶皱的长裙,我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照了半晌,一股无名怒火积压着脏腑,我无法克制的捣碎了那面倒映着我憔悴不堪容色的玻璃,噼里啪啦的脆响炸开的前一秒,我捞住蚕丝被套了上去。 闷钝的,无奈的,悲悯的。 一串串嘶哑崩溃的破碎声,击打着我单薄的掌心,我被料峭春寒的子夜冻得失了知觉,一块尖锐的玻璃碴刺透棉絮,刮蹭过掌纹,渗了几滴血珠。 我像是体会不到痛意,眉头也不蹙,淡定拂得一干二净。 我拖拉着大一号的拖鞋,漫过一地狼藉,直奔房门。我只顾打量主卧必经的一侧走廊,确定杳无人烟,悄无声息的跨出房间。 反手关门的霎那,另一侧天窗与围栏的衔接处,折射着大理石斑驳的花纹,层层叠叠的花纹罅隙,闪烁着一簇顽强的火焰,我一滞,当即循着亮光张望,张世豪十指空空,虎口拨转着一枚玉石打火机,逆着清晨朦胧潮湿的初阳,翻滚出利落的弧度。 我万万没成想,他醒得也这样早,穿戴整整齐齐,依旧是昨晚的衬衫西裤,只是褪落了领带,纽扣系得歪歪扭扭,慵懒又痞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空气中隐隐浮荡着独属他的,发蜡的麝香薄荷味。 我和他相距三四米远,各自静默对视,他了无波澜的眉目,漾着不易察觉的倦怠。 我冷笑,一言不发弃他进入卫生间。 我赤身裸体浸泡在热水里,临近九点钟,楼下的庭院有汽车发动的噪音,很吵闹,淅淅沥沥的折腾了十几分钟,才依依不舍消散减弱。 我一丝不挂爬出浴缸,将自己收拾整齐,唇色泛白走出卫生间,正四处觅我无果的保姆和我迎面相碰,她吓了一跳,“程小姐,您怎么白得像一张纸,这是泡了多久?” 我抖落着湿漉漉的长发,“感染风寒,泡出汗就好了。” 她关切试探我额头的温度,“您需要就医吗。” 我说不必,小毛病,没那么娇气。 “我给您煮一锅姜汤吧,驱散寒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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