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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风月蛊惑、谋算、逢场作戏的罅隙,演得入了谜,滋生波澜与情愫。 如果他仁慈些,不将她卷入关沈之战,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岁月静好?安稳无虞?嫁给她爱过的沈良州,抑或陪张世豪远走高飞。 他操纵着这盘棋局,他想了无数可能。 他却失算了她的顽固。 他以为,他在116客轮和火车放了张世豪一马,程霖不会恨他。 穷途末路,仓皇逃窜。 她哪受得了。 他明白了。沉迷名利场,浮沉在金钱漩涡的女人,一旦上岸,她的情爱,凶猛至极,是孤注一掷的,是令人绝望的。 关彦庭落荒而逃。 他承担不起,病入膏肓的程霖,那声声啼血的控诉。 关彦庭拥有两世。 一世狼狈,一世风光。 或者说。 一世寂寞。一世情动。 这一切,取决于他相遇程霖。 他记得。 张猛调查东三省仕途风流轶闻的那个黄昏。 他拆了档案袋,他的岁月,便在那一刻,轰然越轨。 他修剪圆润的指甲剥弄着纸张边缘,二八年华,桃之夭夭,女子秀发若隐若现,站在金碧辉煌的厅堂,流光溢彩的霓虹恍惚笼罩她面容,朱唇黛眉,碧蓝长裙,她妖娆莞尔,千娇百媚的姑娘依偎着她,唯有她顾盼神飞,风情万种。 仿佛他温习的诗词歌赋,画馆珍藏的秦淮河畔的烟柳卷。 他翻转相片,指腹涂抹着褪色的小字,“程霖。” 张猛说,“程霖非常不简单,东北权贵一多半与她有染,为她抛妻弃子却被她戏耍的不计其数,是硬茬子。” 压在她照片下的,是关彦庭最感兴趣的,他意味深长描画男人的脸,“沈良州的金屋藏娇,有意思。” 他那时并未预料,他余生都将与程霖纠缠,念念不忘,索而不得。 是他不甘割舍,是他执拗掠夺,是他渴望长留,是他情根初种。 而不是她。 傅令武夫妇曾劝诫他,这样复杂贪婪、做高官政客幕僚之宾的二奶,你娶了,自毁前程。 他厌恶旁人指手画脚,干预他的抉择。 他弃了温润儒雅的盔甲,笃定维护她。 大梦过境,幡然醒悟。 他不爱她吗。 他的爱冷漠,他的爱自私,他的爱浅薄,可他也非草木。 她像一束三月的暖阳,一簇四月的清风。 她坏得透彻,坏得发指,坏得坦率,不加掩饰。 她敢杀,敢闯,又揣着她的卑微,她一丝残存的天真。 她毫无征兆的融化了他孤寂的前半生,吹开他寸草不生的枝桠与藤蒂。 她哪里好。 关彦庭不清楚。 大约她有着和他母亲相同的惨淡过往,那双哀怨入骨的眼睛,他仓促铭记。此后漫长光阴,刻在了脑海。 他不能救赎母亲,也不能救赎她吗。 他不信。 现在,他信了。 十二月份的北京,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这颠沛流离黑白博弈的世道,终究尘埃落定。 关彦庭迈出巍峨肃穆的军委大楼,一排铿锵的脚印烙在这座神圣不可侵犯的中央疆土,是他囊中之物,他欢愉吗。 他得到了什么。 梦寐以求的显赫门楣,东北三军耀武扬威的地位,他的悲欢离合呢,他的阴晴圆缺呢。 皑皑冰霜缀在睫毛,冷飕飕的。 他爬高眺望无边无际的长安街,“她呢。” 张猛窥伺他脸色,小心翼翼说,“按您的吩咐,殡仪馆烧化了骨灰,合葬张世豪的碑陵。” 关彦庭嗯。 他垂下眼睑,涩。 尖锐的钳子剜筋脉,他疼,无从发泄呐喊。 他诧异,原来,七情六欲泯灭的他,也会哭。 关彦庭伸手探出岗哨的石檐,溶蚀了。 落在某个人一生中的雪,无法全部看见,他将活在孤独与悔恨中,度过年复一年的隆冬。 番外2 阴差阳错 沈良州初遇程霖,是米兰的精心设计,烟花场所的妓子钓金龟,姑娘火了,场子顺风顺水,财源一泻广进,老鸨子米兰在黑龙江一炮打响,她培养的红牌功不可没。 水一样湿润浪荡的程霖,是艳冠三省的花魁。 她十六开苞,百万天价,震撼了卧虎藏龙的哈尔滨,一时成为众矢之的,达官显贵争先恐后包她,米兰深谋远虑,快销赚钱猛,昙花一现,皮肉生意这一行,从不少风姿绰约的美人儿,禽兽的胃口越钓着,越叼,越馋。 她藏着不卖,十里红妆锦帛,千万洋房豪宅,程霖动心了,她置之不理,拖了两年才将压箱底的宝贝捧在台面。 一夜之间,水妹的技艺春笋般汹涌鹊起,盛况不减,反倒踏破了门槛儿,招牌如此响亮,沈良州皆晓得。 瞒他? 皇门沈家,是吹牛逼的吗。 老子在东北位高权重,自己是公子哥圈众星捧月一呼百应的二世祖,狐狸精猎艳发骚,他总是甩不掉。 他本想砸了场子,令这群不怀好意的老鸨子难堪,扼杀酒色暗算的不正之风,当他真正见了程霖,这念头便剔除了。 他记得六年前的那晚。 皇城会所流光溢彩,在纸醉金迷的霓虹深处,是模糊的幻影,是狼狈的劫数,他误了翩翩潇洒的三十五岁。 舞台上的姑娘,二八年华,艳惊四座。 她唱功不佳,舞姿也马虎,像南郭吹竽,混淆其中,她越是另类,越是讨喜,吃腻了山珍海味,看遍了胭脂俗粉,她的绝代风华,简直是致命的蛊毒。 她同样在茫茫人潮,认出了沈良州。 米兰千叮万嘱,这位爷,使出浑身解数,也别漏网。 相隔十米,各怀鬼胎。 她窥伺他眼底的原始的情欲贪婪,是征服猎物的与生俱来独属权贵的狂妄。 他识破这妮子图谋不轨,修炼道行短浅的小狐狸精,虚情假意,目的性极强的勾引。 他嗤笑,米兰的王牌,档次尔尔。 野心写在一举一动,趣意大打折扣。 非得抽丝剥茧,出其不意,才韵味悠长。 半小时后曲终人散,他不由自主追随着收网的程霖,她不言不语,不慌不忙,显露了她的手腕,牵着他情不自禁掉入了她的风月陷阱。 他喊留步。 程霖背对他冷笑,走得更快。 他倏而起身,“老鸨子。” 米兰哎呦了两声,“沈检察长,刚瞅着您,您是稀客,什么风儿…” “少他妈废话。”二力揪着她胸罩扣子,“那个搔首弄姿的小娘们,合州哥口味。” 米兰故作糊涂,“我的姑娘都会搔首弄姿,沈检察长看重的,是几号?” 沈良州脱口而出,像驻扎在记忆中千回百转,他忘不掉,又奇怪她何时闯进他的脑海,“她的左眼尾,长了一颗红痣。” 米兰拍手笑,“程霖啊,巧了,喏。” 她努嘴,“排着队呢。咱的水妹呀,下面有黄河!” 这场攀龙附凤的诱惑,沈良州栽了。 程霖是他的命中注定。 是他的意料之外。 这姑娘刁钻,花花肠子多,不露声色的争风吃醋,惹了她,她装可怜,卖无辜,哄骗所有人,下一秒便创造良机兴风作浪。 他诧异她精湛的演技炉火纯青,娇滴滴的,梨花带雨的,嘟囔着委屈又撇得干干脆脆,她拿捏男人最脆弱,最深刻,最不易挖掘的情绪,他若非一早悟透了她的面目,保不齐就上当了。 事实证明,沈良州终究没挣脱她的魔咒。 他喜欢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他生命里的情妇,走马关灯。 逢场作戏不免动过情。 他唯爱过她。 爱得很隐晦,很僻静。 爱得谨小慎微,爱得自持。 许多触及不到的时刻,他也曾为她失控,为她暴露隐藏多年的皮囊,文娴试探提及她名字,只是名字,他撕下伪装的纨绔而冷血的面具,掀翻了茶几,砸碎了他名义的家。 他盛怒掐着她脖子,“你他妈敢打主意,老子废了你全家。” 他满嘴的酒气,无非是神志不清的醉鬼。 可那刺耳的警告,莫名其妙的便插在了文娴的心尖。 她凭借妻子的敏感与多疑,笃定了自己的丈夫不为人知的深渊里,豁开了一道狭窄而温柔的口子。 叫程霖。 沈良州连夜离开了那令他窒息的,烦躁的围城。 呼啸的西北风刮得枝杈嘎吱响,他意识到什么,“我的心思,她哪来的一清二楚。” 二力支支吾吾,“程小姐特殊,嫂子不傻。” 沈良州第一次有些发抖,他燃着烟卷的手指,在眉目处焚烧澎湃的火海。 他畏惧。 沈国安,文娴,潜伏在暗处其他容不得程霖的敌人。 他赌不起。 他愈发的凉薄,薄情,薄幸,薄义。 他宠爱乔栗,宠爱王苏韵,唯独不宠程霖。 他怀里的花骨朵啊,似乎开不完。 10月27日黑龙江省政法委四次会议在哈尔滨市召开,沈良州以书记身份首次主持全局,省公安厅、检察厅、司法厅统一汇报张秉南一案时,挑挑拣拣断断续续,择了涉及程霖的部分,期间谁疏忽吐出了她,整个会议厅顷刻鸦雀无声。 沈良州呆滞的视线定格在窗外的一株梧桐,他缓缓离席,向会议桌的下属鞠躬,他们瞠目结舌,纷纷惶恐起立,“沈书记…我们受之有愧,办案是工作嘛,您折煞我们了。” 他无动于衷,“程霖,在我任职市检察院检察长时,是我的情妇。我从没对谁承认过,我嗜好功利,粉饰太平,我懦弱,也自负,我维护颜面,维护锦绣前程,这辈子,我说的真话寥寥无几,现在或许不合时宜,但我应该坦白。案件陈情中,司法厅郑厅长定义她为妓女,女匪,我否决。她是我沈良州毁掉的,一个活在利用交易中被牺牲的可怜女人。” 他仰起头,毫无征兆的夺门而出。 秘书扶了扶眼镜框,“抱歉,诸位领导,沈书记在会议前五分钟,收到了程霖女士去世的噩耗。沈书记自登位以来,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请允许他,偶尔任性卸下官服,处理一点私事。” 众人恍然大悟,程霖归西了。 那个众所周知,芳名远播的交际花,终结在她轰轰烈烈的二十三岁。 酒店这条回廊,四百多块砖石,一步踩两块,区区两百四十步。 风尘仆仆赶了一夜路的沈良州徘徊在201房外,始终没勇气迈进那扇门,他明知她撒手人寰,明知她满腔仇怨,明知她以纱巾盖面,与收尸的他,抑或是关彦庭死生不复相见。 他按捺不住。 他违背她的遗愿,只求见她一眼。 此生的最后一眼。 他逼近了,却仓皇无措,迫不及待要逃。 逃到天之涯,海之角,他灌了铅的腿,钉在和她咫尺之遥。 二力说,“身子凉了,咱路途耽搁太久了。” 沈良州如坠云端,他神情恍惚踏进房间,昏黄的夕阳洒在狼藉的床铺,帘子遮了一半,槐树夹着风摇曳程霖的裙摆,白嫩的槐花缀在她眉尾一粒朱砂痣,嫣红胜血,刺痛了他。 她安详恰似一叶扁舟,泊在静谧的彼岸,无关尘世黑暗,无关杀戮,无关欺凌,无关阴谋。 她了无牵挂,攥着一枚黑骷髅,五指紧紧地,掰也掰不开。 溶于骨血,由她带去黄泉。 她枕着张世豪的骨灰,留下一沓钱币,钱币上摆着一张纸条,一行小字:感谢好心人,焚我同葬。 她不愿。 即便走投无路,她也不愿哀求他们任何一人。 沈良州颤栗着,揭开那团吹落了三分之二的方帕,她血色尽失的铁青面容,笼罩着细弱的尘埃,她不哭不笑,无喜无悲,他寻觅着,他忘乎所以的梭巡,哪怕一丝一毫,她的脸上,再无关乎他的一星半点。 她舍弃了。 他明白。 她质疑,他所谓念念不忘的,是他没得到。 他来不及告诉她,他辗转反侧的,是他后悔了。 他弯曲的指节蹭过她凉透的面庞,“你憎恶我吗。”他拿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抽,一下又一下,她软绵绵的,她连打他发泄,了他一桩酸楚,都不肯。 “我对不起你。” 他哆哆嗦嗦的轰然倒塌,不能哭,不能让这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官场,察觉他的软肋和悲伤。 但穿心的针,哪里饶恕他。 钝痛。 他品尝过一万分的疼,未曾尝一分肝肠寸断的痛。 他手掌依然滚烫,是当初捂着她的温度,他胸膛仍炙热,也是他拥着她的狂野,他无法换回她的呼吸,她一声娇憨的良州,甚至不了解淌在衣衫的泪滴来自谁的崩溃。 她走得干脆。 走得无所眷恋。 她爱了别人。 她笑看这荒谬的角逐。 二力刚挂断对讲机,房间传出歇斯底里又压抑的哭声,他一愣,悄无声息推开门扉,沈良州双膝跪地,他匍匐在床畔,握着她枯瘦的手,嘶哑的阿霖,嘶哑的求你回来,仿佛山林的晨钟暮鼓,那一刹,他不再是残暴不仁的州哥、运筹帷幄的沈厅长;不再是铁骨铮铮的三司丰碑、天之贵胄的太子爷,仅仅是一名憾失所爱的七情六欲的凡胎。 二力站在床头,他注视着骨灰盒张世豪的遗像,他在笑,轻蔑的笑,他输了。 他的确战败。 但他拥有程霖。 而程霖,是胜了的活着的人,最大的求而不得,最遥不可及的窗前明月。 沈良州被折磨得涣散麻木。 他跪坐在干涸了血迹的瓷砖,生怕扯痛了长眠的她,捋着一迢迢发丝,“从前,我占得先机,什么都不缺,女人就像湖泊里的鱼,怎么跳,蹦不出。我高兴了喂一抔食,厌弃了不管她死活,打捞扔掉。世人说张世豪混账,我比他浑,他夺了程霖,赔了性命给她。她在我身边两年,我给了她什么。一身绝望的瘀痕。后来,论情,我赢不了张世豪,论势,我争不过关彦庭,我只能在她咽气了,偷偷看一眼。” 他连光明正大的资格,也被剥了。 河北毗邻北京,对东北这滩污浊的水忌惮防备,沈良州是巨贪的虎崽,他的岁月并不好过。 他想,若程霖在,他会不好过吗。 他不会。 他的无趣,寂寞。 是这世上,再无程霖。 再无像她的女子。 庭院的警笛,一串串此起彼伏的嘶鸣,二力直奔窗台,他拉开窗帘观望,压低声音说,“沈书记,关彦庭的警卫员张猛车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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