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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我哭着说,“我在,我不怕死。” 291 我从未见他如此消沉。 他忽而推开我,仿佛一只发狂的雄狮,腻烦了潦倒的困兽之斗,叛逆抗争着束缚他的一切,我趔趄跌在坚硬的地板,脊骨铬疼,我蠕动着,朝他的方向无助伸手,“世豪,我痛。” 他瞳孔猩红,层层交织的血丝,煞气狰狞,他扫落了床柜的茶盏,枕芯被褥,刮烂了灯罩,流苏穗子簌簌碎裂,屋子四壁回荡着令我恐惧的抨击声,目之所及,颓唐狼藉。 我堵着耳朵,低低闷哭,他砸了能砸的每一样,再无供他泄怒的东西,他便看向我,“你走不走。” 我瑟瑟发抖,“我走哪里。” “那是你的事。” 豆大的泪珠子夺眶而出,我蜷缩在床尾,“我无处可去了。” 他凶相毕露,嗜血锋狠,苍白修长的食指和拇指钳住我脖颈,将我披散长发的头颅扳起,被迫吃劲的动脉似乎要冲破皮囊,缕缕青筋绷直,像求饶的蛆虫,“两个男人不够你选择吗?关彦庭在东北等,沈良州追来河北,关太太沈太太任你挑,你还要谁。” 他满嘴酒气,眼底是嫌恶,“程霖,阿炳说你留不得,我不信邪,我张世豪大风大浪闯了,我没栽过跟头,区区女人怎么能毁掉我。你跟我一年,我垮了两次。” 他指腹摩挲着我下颔,“我怀疑,你是条子的细作。我的行踪,我的地下仓库,我的交易时间货物内幕,是你放消息,他们才一击即中,弹无虚发。” 我呆滞望着他,他强势驻扎我岁月,在我光秃秃的、平淡寥寥的枝桠上开出满树的绿叶红花,他不言不语,赠我顽固的、颠沛的、疯魔的梦。 他不是噩梦。 是再美好不过的梦。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我不悔。 若时光崭新,允许我往复。 我仍会在冰雪皑皑的子夜,途经那漆黑的、阴森的巷子。 我握住他的手,扣在我跳动的心脏,“我不走。我有血有肉,有灵魂和企图,后来。我挖掉了血肉,灵魂,企图。只剩下你了。不管你用什么战术激怒我,诱逼我,都无济于事。” 张世豪僵滞的身躯像一块石,风霜,沧桑,炎炎烈日,在暮鼓晨钟中,滚下山之巅。 他干涸的唇瓣纹路纵横,他醉了,醉在他昔年叱咤黑帮的回忆中,醉在他出其不意,又堕落深陷的情爱中,醉在刀光剑影的硝烟,虎啸龙吟的战壕,醉在驰骋的潇洒,和漫无边际的恭维。 朦胧的光束,昏黄而寂寞。 像烟花。 像陈旧的庙。 他顷刻坍塌,瘫在我腿间掩面啜泣着,压抑着,躲避着,由隐忍变为崩溃。 我累极了。 我的力量,我的孤勇,在这盘循环莫测尔虞我诈的棋局,耗尽了全部执着。 我心如刀绞,擦拭着他不断汹涌的泪,那泪滚烫,绝望,歇斯底里,我抱着他,腿夹着他,呼唤他的名字,央求他镇定。 我用濡湿的舌尖舔着他的脸颊,他的胡茬,他眼尾细细的短短的皱纹,我知他半生荣耀,八方臣服,我知他多煎熬,多懊恼,自古英雄挫磨,一败涂地,扛不住的比比皆是。 我鬓角贴着他隆起的炙热的脊背,“世豪,你没输,他们赢得龌龊,虚伪,他们不敢真刀真枪和你拼杀,他们趁人之危,是我眼中的弱者。谁也不能取代你。” 狂风骤雨的摇撼,他终于停歇。 他匍匐在床畔,沉默躺倒。 我匆匆裹住被他无知觉挠破的伤痕,爬上床,趴在他胸膛,像纠葛的藤蒂,相溶。 我冰凉指尖一寸寸抚摸他的发丝,“世豪,我瞒了你一个秘密。” 他阖着眼皮,无动于衷。 “我很快乐,我在你怀里,我不怕风,不怕雨,不怕阴阳两隔。我怕的是,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不在。世人说,我有那么好的归宿,为什么鲁莽的往前冲,偏偏跳深渊,跳火坑。倘若我享受荣华尊贵,却背离了自己的情意,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我不遭报应吗?我明知我与沈家隔着的是我丧失了生育的权力,隔着的是骨肉,是无可弥补的深仇大恨。关彦庭千方百计的接近,伊始于利用。我是他最精湛的一颗棋子,从他见我第一眼,他便把我纳入他的棋局。我睡在他们的枕边,强颜欢笑,举案齐眉,我不了解我的丈夫到底是谁,他的真面目是魔鬼,还是禽兽,是人吗?是心存善念,有情分的人吗?有朝一日我妨碍了他,等待我的结局是什么,像沈国安夫妇,像你,像傅令武,像惨死他手中,永世不能沉冤昭雪的亡魂。我不要胆颤心惊的过日子。” 我越说越委屈,越哀怨,喉咙泛滥的哽咽,幻化为嘶鸣,嘤咛,张世豪颓废手臂圈住我,他紧紧箍着,恨不得将我嵌进他体内,与他合二为一,浇灌彼此的荒漠。 “小五,我对不起你。你跟我,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关彦庭给你的,在我这里,终究成了空谈。” 他话音未落,我蓦地如泉喷涌,泪腺开闸一泻十行,我嚎啕大哭,他在我耳畔一遍遍念着对不起,原谅我。 我要他别再说。 何来道歉。 何来是非。 爱与恨,本就是不问对错。 我依稀记得,关彦庭曾告诉我,阎王小鬼,灾祸洪荒,不敌人的贪欲,它被放置在笼子里,笼子的铁钳缠得喘不过气,只有缩小,才能得以呼吸。可千辛万苦膨胀的人,悬崖勒马,自毁前程,是简单的吗。 剔骨剐肉,万箭穿心。 故而金字塔总是血流成河,像一座血塔,那是至高无上的掌权者,衣冠楚楚之下腐朽的勒痕。 次日傍晚,蜥蜴调了司机来酒店接我们去往AK赌场,司机说蜥哥和蟒哥提了这茬,蟒哥有意帮张老板安排下,多么体面不保,起码有起色。 司机圆滑,说得不明不白的,我冷飕飕质问,“豪哥给他当堂主吗?这差事我们敢接,他敢安顿吗?” “您猜得离谱,我可没这么说啊。蟒哥懂规矩。” 车抵达赌场花厅时,蟒蛇的马仔在大门列队,蜥蜴站后排,他神情不妙,看我迈下车,讳莫如深摇头,像提醒我什么。 我双手仓促握拳,十指拧作一股麻绳,下意识窥伺这副欢迎的仪仗,倒不见鸿门宴的影子,算是给了匹配的颜面,想必毛发刚长齐的蟒蛇也没胆儿大肆作弄。 经理颠颠儿跑下阶梯,态度颇为客套,躬身说,“豪哥,您吉祥。东北的土脏了衣裳,咱河北兄弟给您接风洗尘了。幸亏豪哥肯赏脸,蟒哥差点卸了我左胳膊,责骂我招待不周,撅了程小姐高兴。” 我挤眉弄眼咳嗽,制止他嘴快,经理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瞧着我,张世豪面无表情垂眸,半晌勾唇,“有这事。” 事已至此,再瞒也假了,我主动解释,“我来过。石家庄的行市我不熟,蜥蜴说AK的生意兴隆,我也好奇嘛。结果希望大失望大,我没报上家门,不认识我情理之中。河北顶级的场子泛泛之辈,比不上你黑龙江的金花赌场九牛一毛。赵经理,蟒哥指着AK发家致富,站得稳当吗?” 他被我噎得脸色铁青,张世豪率先经过他身旁,无波无澜的拍他脑瓜顶,“账稍后算。” 经理一怔,我二话不说跟在后面,直奔蟒蛇所在的赌厅。 咂摸名字,我想象他是螳螂的身型,欣长,干瘪,瘦弱,五官奸佞,一副流氓相。大约是灯火照得,他竟很肥腴,招风耳鱼泡眼,有几分不易相处的刁钻。 他发黄的浑浊眼球打量着我,目光犀利灵巧,像钩子,专戳不易察觉的隐晦处。 莫名的死寂中,房间内气氛愈发诡谲,蟒蛇搂着年轻靓丽的马子坐在正北,正南的椅子空悬,一鼎纯金的狮子俯卧在赌桌,光芒熠熠。 他指节弯曲,叩击桌沿,“张老板,我恭候你多时。旗帜倒了,排场如旧,打眼河北省,孤立无援还摆谱儿的,张老板独一份了。” 张世豪拆解着风衣纽扣,蜥蜴接过,笑呵呵说,“蟒哥,豪哥在富丽酒店住,这一南一北,路上耽搁了。” 蟒蛇蜷舌扫过门牙,“张老板十年未踏入我地盘了,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他的马子口腔咕哝着什么,咕哝了好一会儿,一粒珠圆玉润的紫葡萄含在红唇,吐进蟒蛇的嘴里,“蟒哥,豪哥不辞劳苦投奔您,伸手不打笑脸人,传出去不中听,以为咱无容人之量。不妨豪哥要什么,您掂量着给呗,整个河北都是您的,割据也不心疼。” 蟒蛇眯缝眼,他拿烟袋锅子挑马子的下巴,“是这意思?” 马子刚张口,是字还没酝酿,蟒蛇的烟锅一撇,点着火的烟丝糊在女人脸蛋儿,登时烧红一片娇嫩的皮儿。事出突然,女人猝不及防,她捂着火烧火燎的腮惨叫,蟒蛇单臂搭在椅背镂空的边缘,他瞟着呆若木鸡的蜥蜴,“你的意思呢。” 场面应酬厮混,谁也不傻,赌厅里的人心知肚明,这是直截了当的栽张世豪,替你说清的,探底的,在我这儿吹嘘你,捧着你的,我统统废掉。 既震慑河北蠢蠢欲动观望、归降张世豪的黑道余党,也出一口恶气,蟒蛇冲动,做事激进,他的胆识稍逊一筹,我不用打听也晓得,张世豪没去东北前,他长久以来被压制,遮盖了光彩,他不服,梁子结得很深。 马子疼得倒抽气,蟒蛇嫌烦,抬腿一脚揣在女人小腹,踹出了三米远,“妈的,哭丧呢,给老子滚!” 两名保镖眼疾手快架着她出屋,蟒蛇翻出一盒牌,他斜叼着烟卷,花样百出,一抖,一摸,一捻,一抛,纸牌凌空飞舞,一番猛烈攻歼,独特的八卦阵平摊在赌桌,这花活是练家子,AK能在河北吃独食,垄断了四面八方的赌徒,也非是运气,蟒蛇确实有两把刷子,赌厅生生泡出的道行了。 随侍的马仔嬉皮笑脸,“蟒哥,同花一条顺嘿,板子正啊!” 蟒蛇虎视眈眈,他捏起其中一张黑桃A,“张老板,我替你占卜了一卦,你稀罕我的沧州码头,对吗?” 张世豪转动着玉扳指,他进门就没说话,此时他斩钉截铁嗯了声,“我不亏你。” “嚯。”蟒蛇扬眉,奚落得很,“张老板,你不亏我的资本,用什么交换。” 张世豪的动作一停,“一年三千万,我承包沧州港。” “这家伙,张老板的口气,半点不减啊。”蟒蛇越说越笑,笑得碍眼刺耳,“张老板,河北省就这一个码头,确切说,京津冀的环渤海,唯沧州港物流贸易,三千万?政府一年要我这个数。” 他手心朝我,一颤,手背又一颠,“我留两成,张老板目前的实力,夸下海口赔得起吗。” “我的谋算,你不必知道。三千万,一分不少,你一年点数。” “得嘞。”蟒蛇向回廊的马仔招手,马仔拎着一只铁皮密码箱,风风火火进入赌厅,箱子的拉链敞开,露出红彤彤的一沓沓钞票,蟒蛇掀开四四方方的鎏金盒子,抽出牙签,若无其事塞进硕大的牙缝里,“张老板,一百万。做笔小买卖,温饱小康不难嘛,廊坊的五金城驰名华北,一年的利润二三十万是有的,租个店铺,打铜铸金,溶铁卖废品,怎么不吃饭啊,山野海味,珍馐佳肴,张老板,千万的营生,信口拈来,还做梦呢?躲了枪子儿,就是命大了。” 他拨弄着桌面的扑克牌,“送佛送到西,我不收你租子,够仗义吧?一斤铁七块钱,比张老板动辄几千元一克的K毒,是望尘莫及的,但比街边的烤红薯卖萝卜,富裕很多嘛。当然,同门师兄弟,我大鱼大肉,我也得赏落魄的张老板一碗肉汤喝,AK有活儿了,我叫上你,凑个打手。” 他点了一支雪茄,耀武扬威吞云吐雾,拿脚尖示意蜥蜴,“你干一票,酬劳是五万,十万?” 蜥蜴看不惯他做派,闷着一字不吭。 蟒蛇人五人六的掸烟灰儿,“张老板,蜥蜴在K混得不赖,小堂主,他的数目你拿不到。五千。你替我干一票,我给你五千。攒了本儿娶妻养子,安置房产,不够和兄弟说,咱的交情,我能瞅着你饿死吗?” 张世豪不知何时启开了一瓶撂在木托上的洋酒,他默不作声饮着,面色无喜无怒,像冻住了一般。 我骤然蹿出无名之火,反手一巴掌拍在箱锁,“蟒蛇,你太猖獗了,满嘴的马粪你他妈跟谁放屁呢!豪哥挪了窝子,河北的总瓢把子才承袭到你头上,豪哥不争不抢的,微不足道的人脉借几天,你缺吗?” 蟒蛇啐出牙签,匪气睥睨我,“程小姐,是中国人没读历史?中华民族五千年——”他咧嘴,比划五的手势,轮番给耸立的马仔看,“夏商周秦,唐宋元明清,五代十国,都不认字吗?这些谋朝篡位的渣子能当皇帝,我不能自立门户,占山为王吗?改朝换代是稀松平常的事,多大的胃口,吃多大的米。拉完屎滚蛋了,折返想拿纸擦屁股,我还得腾坑位?实话说吧,东北,河北,云南,香港,漳州,哪一地界的同行不盼着张老板死啊,他黑吃黑得罪了多少人,现在想夹缝求生,谁引狼入室?” “你不给,你也休想——” 我俯身威胁他的工夫,蟒蛇抽搐着,从椅子内缓缓滑落,他眉间一颗椭圆形的血窟窿,滋滋的流淌着,他睁大的眼不甘又诧异,一眨不眨的瞪着我右边的张世豪。 我浑浑噩噩的僵住。 马仔吓得屁滚尿流,四爪着地爬着跑,抻脖子大吼,“张世豪毙了蟒哥!快——”门外走廊此起彼伏的骚动,如潮水蔓延,伙计刚给隔壁斟茶,没听清,扯着嗓子嚎,“驴哥,蟒哥咋了?” 我反应过来事态,早已没了回头路,平静多年的河北一起枪击案,势必迅速发酵,蟒蛇傍着公安局长的后台,熊局长又是关彦庭绳上的蚂蚱,我们暴露行踪,再度犯案,插翅难逃,亦是覆水难收。 马仔仍没完没了的呼救,惊动了整栋楼,千钧一发之际,我敏捷拔出腰间的64式,上膛,扣动扳机,两连发瞄射,砰砰干脆利落,爆了马仔的后脑勺,浑浊粘稠的脑浆呈柱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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