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说你个蠢逼婆娘还学人家离婚,你要是离了我,这么大年纪都找不到地方等死。 我看看这个困住我半辈子的地方,突然想明白了。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再不离婚真的只能埋这了。 他们笑过之后也没人当回事。 儿子和儿媳匆匆忙忙赶着上班。 儿媳叮嘱我“妈,今天的衣服别忘了洗,我们房间的四件套换一下,晚上我可能回来得晚,你去帮我接浩浩放学。” 儿子摸了两块面包揣兜里。 开玩笑对我说:“妈,别赌气了。早上我没吃到早饭,晚上你可要做好吃的补偿我。” 孙子也跟着附和。“奶奶!我要吃大餐!” 临了出门又黏黏糊糊抱了我一下。 其实还是吩咐我做事。 “奶奶,在家要给小白兔喂吃的。你再给我买两只小乌龟吧,好不好。” 浩浩被儿媳妇揪出去。 刘建伟也跟着优哉游哉地晃出去。 又回头露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 “臭婆娘,中午我喊三伯来家里吃饭,你把昨天钓的鱼给我红烧了。弄不好我打死你。” “还离婚,就你这样还学人家离婚。到哪离婚你都不知道......” 门关上了。 屋子都空了,一下都安静下来。 我却觉得烦极了。 昨天的饭菜我没吃上一口,现在被搅和得乱七八糟。 一夜过后,发出难闻的酸味。 白花花的纸巾像小山一样堆着,满桌都是要清扫的垃圾。 每个地方都有脏衣服,臭袜子藏在沙发的缝隙,找到了一只,另一只找了半天发现在昨天穿的鞋子里。 饭粒子硬邦邦地黏在锅里。明明说了好多遍,吃完的锅要马上泡水。 满眼都是忙不完的活。 管了大半辈子,我不想管了。 我回房间,空调遥控器就扔在床上。 我试探地摁了电源键,空调开了,冷风吹出来。 没有异响,空调好好地在运转。 我突然想笑。 这是我第一次开空调,以前不管多热,只要我一个人在家都不能开空调。 刘建伟说我不会开,只会瞎弄,弄坏了换个空调要大几千。 我去问我儿子,我儿子不耐烦地说:“妈,以前没空调的时候你怎么过来的,怎么现在一定要开空调呢。你知道电费有多贵吗?” 后来我就不问了。 但我心里想说,他们只要在家,空调就从早开到晚,没人说电费贵。 孙子怎么摁那个遥控器,他们都乐呵呵地在旁边看,没人说空调会坏掉。 我观察了好多年,明明只要摁下电源键,空调就会运转。 但我习惯了不和他们争执,所以从来都不说。 热得难受了也就开个小电风扇吹吹脸。 原来开空调这么容易,制冷效果这么好。 满身的汗一下子就干了,我就坐在空调底下一张一张翻存折。 我想离婚。 就算离婚也要有钱。 邻居家媳妇闹离婚的时候就说财产要一人一半。 我觉得我和刘建伟也要一人一半。 存折的钱我拿一半,其他的钱,宅基地,田,家里养的牲畜我都不要。 儿子也不要,这么大了,也自己成家了。 孙子也不要,孙子是他们刘家的命根,我争不过也不想争。 我自己拿一半钱,我要出去住,顺便治治病。 女人那里的病,医生说叫宫颈。 我妈因为这个死的,大姐上个月做了手术,把整个属于女人的地方都给拿掉了。 我在医院照顾了一个礼拜,刘建伟天天指桑骂槐地说我是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现在这个病找上了我,我不知道指望谁,只能拿点钱自己给自己治。 医生说我有可能会死。 其实我一点都不怕死。 我妈生了姐妹四个,我排老三。 生下来瘦瘦小小的,小脸揪着乍看就是个苦着脸的小老太。 有些事好像是命中注定的,就像我这张没舒展过的面皮。 家里太穷了,赚工分的年代,家里有四个女儿不是什么好事。 我的身体又不好,我爸找半瞎的郎中抓中药,一碗一碗灌下去,流的血都透着苦味。 乡下的孩子在田垄上疯跑,疯叫,我孤零零坐在昏暗的房间,吹不了一点野风。 人家都说我爸妈养了个金疙瘩,风吹不得,太阳晒不得。我妈总是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我自己缩在那,不敢看旁人。 小妹的学费,又成了我的医药费。 我小妹倒不在乎,她性格和我们家的任何人都不像,爽利又麻溜。 我爸妈没生儿子抬不起头,都靠我小妹和人家硬犟。 那时候过年,村长挨家挨户去蹭饭,我家最穷,最好的菜就是一条红烧鱼。 村长吃的只剩鱼头鱼尾和鱼刺。 就算这样,我爸妈也不舍得倒掉,第二天就有香喷喷的鱼冻。我们都挺开心,只有小妹气得面红脖子粗。 “我们一家6口人,三个病殃殃地歪在那,一年到头吃不到一块肉。” “他倒好,一来就给吃光,也不见平日给什么好处。” “我不服,我找他理论去!” 谁都拦不住愤怒的小妹,小妹穿着旧袄子在村长家门口打滚,村长捱不住,掂量出一块大肥肉。 小妹拿回来,又催我妈炼了油,巴巴给村长送了大半海碗。 村长也不气了,直说这小姑娘灵得很。 后来,小妹成了我们家的保卫神,所有人都站在小妹身后,看着矮小的她强硬地应付每一个上门找茬的人。 别人都说,我小妹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 可是啊,最有出息的小妹被我给拖累了。 每每我爸攒了点钱,我都正好生场病。 小妹的学费一拖再拖,我在家缝补着衣服想自己干脆死了算了。 小妹总说,刘建伟就是欠收拾,当这么多年夫妻怎么就不能强势一点。 我都笑。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计较这些干嘛呢。 刚嫁人的时候,他不这样。虽说算不上什么温柔小意,但是下工回来还记得带上一些路边的鲜果。 后来他爸妈病得重了,人渐渐瘫了。 两个老的就这么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 他问我能不能在家照顾两个老的。 我那时候在服装厂上班,钱不多,但有的攒。 为了那两个老的,我一咬牙辞了工作。 一照顾就是20年。 他态度也变了。 他嫌弃家里臭烘烘的,嫌弃赚的钱不够花的。 嫌弃到家半天饭菜还没端上来,还嫌弃每天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菜。 两个半瘫的老人要翻身,要擦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屎啊尿啊就弄在身上。 我照顾完这个照顾那个,面对他的冷脸,我累得不想说一个字。 好不容易送走两个老的,我生孩子留下的病根也显露出来。 每到阴天,浑身都彻骨地疼。像是那些雨变成鳝鱼,在骨头缝里游来游去。 没了两个老的,屋子空得吓人。 我愁苦着脸给自己贴膏药,刘建伟抽着烟说我装腔作势卖可怜。 我不争辩。 大声说几句话我就要把心肺咳出来,最后难受的是自己。 儿子刘栋成绩不好,中专毕业去厂里上班,上不了两年班,领回来一个大着肚子的姑娘。 我托人再找个班上,却被儿子按在家里。 伺候完老的伺候大的,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 儿媳说话轻声细语的,和那两个男的完全不一样。 见着我都是甜甜地笑,哪晓得她关上房门和儿子嘀咕我爱和她作对呢。 她说要用纸尿裤,我看着大冬天洗尿布泡得发白的手。我也想用啊,但没人给我钱。 她说怎么每天都是鱼汤,鸡汤,她想喝排骨汤过分吗? 不过分,但是家里有鱼塘,也养鸡。 排骨,排骨要去市场买。 后来她说别人出月子婆婆都送个金首饰。 我摸了个我结婚的金戒指,被刘建伟扔回来。 他给儿媳塞了3000块,儿媳说爸爸真好。 他又说,别给你婆婆,她花钱大手大脚。 我站在门口听了这么多,我不气,只觉得不自在。 好像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不是我的家。 我像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费劲地讨好每个人。 我的东西摊了一床,大部分都是给我命的瓶瓶罐罐。 我一盒一盒看过去,有些药,一旦开始吃,一辈子都逃不掉了。 小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她说刘建伟在哪,把我姐姐欺负成这样,我找他算账去。 我拉过她的手,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 我妈死的时候,大家都担心我一哭把身体给拖垮,拉着我不让我哭。 我在边上手足无措地忙,生怕表现得伤心了被人围上来劝慰。 小妹趴在棺材前,只一声声地问。 “娘啊,你走了,我回来看谁啊。你把我的根带走了啊。” 我也像现在抓着小妹的手。 我说,“回来看看我吧,好妹子,娘走了我就是你的根,你也是我的根,我们两条根拴在一起,共生共长的啊。” 小妹让我靠在她怀里哭,哭累了,她才拍拍我的头。 “姐,再哭最后一回,不开心我们就走,我还能给你养老。” 我抽噎着点点头,一点点把我的那些破烂收整到结婚用的小皮匣里。 小妹开了辆小轿车,两边的窗子打开,农村的风透着温热的气流急吼吼扑到我的脸上。 小妹笑话我,有空调我不吹,天天吹惯的野风现在稀罕得紧。 她不知道,每一阵风都在给我送行。 它们围过来,它们说。 “陈秀玲,你就踏踏实实地一步步往外走吧。” 小妹开得很快,身边还是有车像闪电一样路过我。 这样的速度看得我心脏“怦怦”跳。 我抓着安全带僵硬地坐在副驾上,又羡慕地看着方向盘。 我蹬着三轮车进城给小妹送菜油的时候蹬了两个小时,小妹开着小车带我回去花了半个小时。 我在心里憋了半天,最后忍不住问小妹,我能开车不。 小妹有点惊讶,但还是肯定地说。 “能!这有啥不能的!”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 小妹拍着我的肩膀,朗声笑着。 “这有啥,你才60,能开到70,你还能开10年呢。” 我估摸着我的身体,能不能活到70还不好说。 管他呢。 我都离家出走了,再叛逆一点也没什么的。 驾校教练姓朱,一个看起来有点凶的中年男人。 小妹低声问我要不要换个教练,我摇了摇头。 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只要不是哐哐给我两拳,被骂被训都没事。 这么多年,早就练成了堆满笑的厚脸皮。 更何况,有教练愿意教我就不错了,报名给钱的时候人家都劝了又劝,做生意的连钱都收不爽快,可见真的烦我。 小妹的女儿露露把不用的平板给我,白天他们都出门上班了,我就在小妹家里做做卫生,剩下的时间在平板上学科一。 露露觉得有趣,下班没事还要随机出题考考我。 我要答出来,她兴冲冲拍着巴掌给我竖大拇指。 我要答错了,她也不说我笨,还像哄小孩一样给我塞两块饼干安慰我。 我窝在沙发上,觉得身上也不疼了,只是心里痒痒的想哭。 一个礼拜过后,我接到儿子的电话。 他声音沙哑,像是做了很多天苦力活的疲惫。 “妈,在外面玩够了你就回来吧。歇这么多天也该够了。” 他絮絮叨叨。 说自从我走了之后,家里卫生也没人做了,孩子也没人接送了,刘建伟除了钓鱼和别人吹牛皮什么也不干,回来挑三拣四说饭菜不好吃,屋子堆满孙子的玩具也不收拾。 儿媳妇也不开心,原先有人分担的活落在自己肩上,公公还只会埋怨,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我问儿子:“你知道妈这么多年受委屈了吗?” “知道,知道。”他忙不迭回答。 “妈,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他话锋一转。 “可是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来的,你也知道我爸这样的人,怎么说他都没用的。” “你和他计较什么呢?” “这么多年我不能计较,以后也不能计较,我要受一辈子委屈吗?” 儿子隐约透露出不耐和责备。 “谁不委屈?我们在外面上班累死累活的,我在外面当孙子,回来还要调节你们老夫妻的矛盾,我都累死了。” “妈,你没上过班,已经够享福了。” “爸一个人把我们养大,有时候还要接济我们,爸也辛苦,你能理解他吗?” 我扯了扯嘴角,心底最后的温情被打破了。 “哪怕到现在,你们也只觉得我是吃干饭的闲人。” “我这么大年纪了,我也想过点好日子,不想受你们的气,也不想当你们的保姆了。” “以后别联系了。” 就算是亲儿子也不想理会,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继续对着屏幕做题目。 科一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去了。 那天晚上,露露带了一个小蛋糕,切了最大的一块给我。 我老脸臊得通红,这是小孩吃的,我哪能吃这么多。 露露却说她的同事听说我的事都很佩服我,还夸我好学上进。 还说,等我拿到驾照,一定请我当司机。 我知道他们都是开玩笑的,但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那天不是我的生日,我却吃到了专门为我买的蛋糕。 有巧克力脆片,还有软乎乎滑滑的布丁。 我第一次在朋友圈更新了照片,露露说,这是刚刚到来的,精彩的,属于我的60岁。 刚开始练车我很是紧张。 小布包里塞了烟,塞了水,还有洗干净的苹果。 练车的都是年轻人,看到我之后,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我生怕他们嫌弃我,站在一边不敢上去讨嫌。 直到教练让我上车,他们才意识到我真的是来学车的。 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零嘴,看到朱教练皱眉,又眼疾手快地给他塞了包烟。 他摆摆手说“我们驾校明文规定,不让收礼。该教的我都教,你们好好学都能考过,别和我来这一套。” 我乐呵呵地笑,还是趁没人注意把烟塞他口袋里。 他说你这个老太太,这个年纪出来受这个苦干什么。 我还没回答,有个特别高特别活泼的男孩子接了话茬。 “奶奶,你真的酷毙了。我朋友都不敢相信有奶奶来学开车。” 众人都附和,小年轻的眼睛亮晶晶的,他们说希望以后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这么勇敢,这么热爱生活。 这说的是我吗? 我怎么敢告诉他们,我当了大半辈子的窝囊废,在一个压抑冷漠不爱我的家庭里蹉跎到了60岁。 我不是热爱生活,只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才想着逃出来。 小年轻真好啊,他们不嫌弃我,争先恐后地教我看点,安慰我。还给我分享他们的生活趣事,告诉我现在在年轻人里流行什么。 我都乖乖听着,好像回到了我没有经历过的这么热情,这么有活力,有希望的年轻时候。 和年轻人待在一起,老的皱巴巴的心也开始舒展了。 露露说,“姨妈,你现在可叫老来俏。” 我们都被逗笑了。 我去了一个粉红色的蛋糕店买了个特别好看,特别精致的小蛋糕,贵得我咋舌。 我把那个蛋糕放到露露面前,露露惊喜不已。 “姨妈,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我抿着嘴笑。 可不嘛,驾校的同学说,现在年轻人都爱这款,网红款。 科二一把过。 朱教练都笑了。 他说你这个老太太,开车有点天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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