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个时辰家人都已经睡下了,只在书房里给他留了一盏烛火,钟苑东猛然想起这还是女儿在时留下的习惯,时隔数年,他逐渐接受了女儿已经离去的现实,可不知为何,此刻盯着跳动的烛火,他的心也跟着跳的厉害。 坐立不安地在房中踱步半晌,他随手从百宝阁上取下一只玉碗,迎着烛光一照,玉碗透射出七色光芒,映在墙上地下,宛如雨后初绽的彩虹,栩栩如生…… 白镜曾经在冬官任职小吏,因为在账本上做了手脚,挪用公款东窗事发,后来补还了盗银才勉强被免除了牢狱之灾,沦为不良人。 一班兄弟里粗人居多,像他这种略微通点文墨、懂点数理的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所以结案文书一向由他陈词,蒋沉只负责画押。 老赖碎尸案的案宗已经整理完毕,蒋沉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读着,“主犯赖皮氏谋杀亲夫,毁尸灭迹,证据确凿,认罪不讳,已收监待判,其它从犯皆畏罪自杀……” “其他从犯全自杀了?”蒋沉一惊,“我怎么没听说?” “嗨,自杀,又没苦主报案,咱们哪有工夫听说那些个……”白镜不以为意。 “怎么死得这么齐全,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蒋沉还是觉得事情说不出的古怪,正琢磨着,白镜已经抓住了他的手在案卷上印下了一枚鲜红的掌印。 蒋沉周身一紧,双目被烈火灼伤般的疼痛! 他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候,他们连审了他三天三夜,把南监里用过的、没用过的手段全在他身上使了一遍,也只是为了得到这样一枚鲜红的掌印! “蒋不浮啊蒋不浮,你可真是怎么讲也不服啊……” 在他不堪重刑,晕厥过去的前一刻,前任不良帅丧失了耐心,硬是按着他的手掌在供词上留下了一枚红掌印,还嘲讽地赐了他个“讲不服”的“雅号”,兴高采烈地领赏去了…… 回过神来时,身上已经被冷汗沁透,兄弟们早已一哄而散,拿着结案陈词领赏去了。 蒋沉无奈作罢,打算再去蕉芸轩走一趟。 第15章 长安城里所有的脏差、苦差都归不良人包揽,包括彻夜巡街。 其它三个季节还好,每到寒冬,在街上野鬼似的游荡一夜,铁打的人也被冻透了,以往,每当他路过蕉芸轩的后街,如果漫香恰好在厨房里,就会隔着窗子递出一块热乎乎的胡饼或者半盏热酒,慰藉他被寒风吹透的肠胃,可是他却把人家当成碎尸犯给抓了,如今案子结了,他总得前去跟人家知会一声,也算赔个情面。 一进蕉芸轩,迎面出来的竟是那个主动要求投身南监,又帮他破了老赖碎尸案的姑娘,如今,她的额间也像其他小娘子们一样多了一只艳红的“花子”图案,是她的名字,一对鹿角。 接着,一盆带着脂粉香气的冷水迎面泼来,把他给泼了个透心凉! 漫香惊慌失措地迎上来,一边掏出手绢给蒋沉擦脸,一边责怪着孟得鹿冒失。 孟得鹿却笑吟吟地从旁边抄起一面铜镜照向蒋沉,蒋沉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按完手印忘了洗手,鲜红的印泥不知何时抹了一脸,走在大街上简直像个刚杀完人的嚣张凶犯,要不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不良帅,从县廨到平康坊这一路他已经要被逮捕八回了! 蒋沉心知肚明孟得鹿玩的是什么把戏,也只能把这哑巴亏咽回肚子里,孟得鹿却一脸得意之色——在班房时她就早提醒过了,这瓢水她迟早要还给他的! 蒋沉带来案件的结果果然吓得蕉芸轩里一众姐妹花容失色,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那赖氏娘子虽然死有余辜,可是‘娘子会’里那些娘子们罪不至死啊,怎么都跟着自杀了?” “咳!拿着别的男人的肉回家喂给自己男人吃,不死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与其天天受男人的搓磨,还不如自行了断,来个痛快的呢!” “会不会……是‘炽凤枢’?”梅如一句话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就连蒋沉都忍不住凑了过来。 “我也是道听途说,长安城内最近出现了个‘娘子会’,名叫‘炽凤枢’,专门为天下的女子打抱不平,凡是受苦受难的女子前去求助,必有回应,也许,那些娘子们都是‘炽凤枢’的成员,为了守住组织的秘密才不得不一起自杀!” “炽凤?红色的凤凰!” 想起义母额头上留下的那只诡异的红凤凰,孟得鹿的心跳快得像断线的佛珠,她努力抑制着激动,生怕声音暴露出内心的急切,假装随口追问,“这么说,那‘炽凤枢’是专门杀天下不义的男子的了?” “世间会戕害女子的可不仅仅是男子,据说,助纣为虐的女子也会被她们处刑!” 梅如的话正好戳中了蒋沉心中的疑窦,他赶紧上前一步追问,“梅如娘子,关于‘炽凤枢’你还知道些什么,还请赐教……” “够了!” 婵夕阴沉着脸从内厅走出来,她步子匆忙,忘了低头,凤髻上的簪子挂得架上的琉璃彩灯乱晃,险些摔下地来,“蕉芸轩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县廨大堂,三天两头不是碎尸就是自杀,把客人全吓没了,你们是要喝西北风吗?” 蒋沉知道婵夕这口气是冲着自己来的,嫌自己给蕉芸轩惹了麻烦,只得识趣地告辞,漫香还不忘从小厨房里捡出几只刚出炉的小胡饼硬塞进他的怀里,以全人情。 出了蕉芸轩,蒋沉连班房都没来得及回,便一口气赶到钱进岱的书房,把刚得到的关于“炽凤枢”的消息全盘上报。 钱进岱见蒋沉突然“杀来”,以为是来追问脱籍批文的,正盘算着要找个什么借口搪塞,却听说他是来上报关于“炽凤枢”的线索的,喜得差点按不住快要笑咧的嘴角——这不是正打瞌睡就有人上前递枕头了嘛! “哎呀!怪不得啊怪不得!前几日本官把你这些年在万年县的功绩上报到了秋官,却一直没有回音,后来掌管良贱簿籍的都官员外郎跟我透了个口风,说老赖那个案子还没完,你不能中途卸职,我心里还纳闷呢,凶犯都归案了怎么还没完呢,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原来这背后还牵扯着这么大的事情啊……” 蒋沉的后槽牙冷不防地咬了舌头,暗暗后悔,“完了,我好像……多事了!” “阿蒋啊,暗兴邪道是朝廷大忌,你身为不良帅,一则,有责任为朝廷扫除心腹大患,二则,你若是能把这桩大案给破了,说不定就能一战成名,一飞冲天哪,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可也是你难得的出头机啊……” 见蒋沉还是面露难色,钱进岱一扯下巴上那少得可怜的几根山羊胡须,转了语气,“我明白你肯定有难处,按理说,一案归一案,的确也不能什么活儿都往你阿蒋一个人身上扔,你要是实在不想干就直说,我现在就去和他们当面理论,拼了头上这顶小小的乌纱帽不要了,抢也得把那张脱籍批文给你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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