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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爸爸,我们真的要出国吗?” 糖糖仰着头,期期艾艾地问。 贺黎明一怔,保存好修正完毕的离婚协议,低头看向女儿,“对,世界这么大,爸爸想要出去看看,糖糖陪我一起好不好?” “可是林阿姨今天才给我带了娃娃回来,她是不是愿意认我做女儿了?” 糖糖声音越来越小,怀里抱着的娃娃因为她紧攥的手指变形。 这是她从林如烟那里得到的唯一礼物。 贺黎明心猛地抽痛。 和林如烟结婚六年,两人连貌合神离都称不上。 大家不知道她有个老公,更不知道她有个女儿。 林如烟发现怀孕时,已经是六个月,不能做流产只能生下来。或许是宝宝知道妈妈不待见自己,一直安安静静的。 生产完当天,林如烟就把孩子扔给他,从没有喂过糖糖一口奶水。 糖糖满月时,她飞去国外在陪白月光过生日。 糖糖刚会说话,贺黎明兴奋地找到她,满心的欢喜换来女人冷冷的拒绝:“别叫我名字,也别让她喊我妈妈。” 他的热情被一盆冰水浇灭。 被巨大的委屈不甘笼罩着,他却只能忍着泪点头:“好的,林总。” 四个字,就是他和林如烟的全部关系。 她发号施令,他准确实施。 只有工作来往,仅此而已。 可她还是百密一疏,糖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叫妈妈。 在一次林如烟带着客户临时回来时,糖糖脱口而出。 贺黎明头一次见林如烟那么阴沉的表情。 他狠剜了她和糖糖一眼,仿佛滔天的仇恨。 对客户解释:“是助理和他的女儿,小孩子不太会叫人。” 那之后,林如烟便再不踏足这个家。 糖糖再大些,也学会毕恭毕敬地对着电话那头叫林女士。 每周都期待地等着主动给他打电话。 这还是贺黎明实在不忍心看女儿难过,以死威胁争取来的约定。 得到林如烟的认可,仿佛成为女儿的执念,又何尝不是贺黎明的执念? 有次贺黎明熬了五个大夜,帮林如烟争取下一千万的合作,她顶着黑眼圈,满心欢喜等着女人的夸奖,林如烟却千里迢迢奔赴国外,为白月光处理两个亿的烂账。 糖糖半夜发烧,他着急忙慌送去医院,车打滑撞在树上,林如烟电话却怎么都不通,最后对方干脆关机。 他只能抱着糖糖,拖着受伤流血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医院,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十天。 后来贺黎明才知道,那一晚白月光短暂回国,林如烟推了所有的合作,安慰了白月光一整晚。 贺黎明不想骗女儿,避重就轻道:“糖糖乖,爸爸带你去国外,我们重新开始生活,好不好?你不愿意陪着爸爸吗?” 糖糖瘪着嘴,几乎要哭出来:“一定要走吗?” 嗓子哑哑的,“我马上生日了,说不定妈妈一高兴,就认我了......” 她极力克制着哭腔,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贺黎明心疼得发紧,鼻子一酸,把头埋在女儿的衣服里,怕女儿担心自己哭了。 “妈妈的心上人要回来了,我们该走了。” “继续留在这里,会让她更讨厌我们。” 糖糖莆萄般的大眼睛猛地瞪圆,连连摇头:“我不要,不要她更讨厌我。” 搂着贺黎明的脖子,却还有渺茫的期待:“还有两周我就考完期末,可不可以再等两周?” “万一,万一呢......” 没有万一。 不会有万一。 甚至你手里的娃娃,都是她因为心上人高兴,才大发慈悲。 面对女儿,贺黎明说不出这么残忍的话。 他泪光涟涟地看着女儿,沉重答应:“好,再等两周。” 和她结婚、允许她生下糖糖、狂飙送她去保胎。 这三次的温柔,支撑他走过无数阴冷孤寂的暗夜。 而现在,他换成最后的两周时间,向她做最后的道别。 等两周一过,从此江海阔别。 2 贺黎明一大早来到公司,打印好离婚协议,顺手开始起草辞职流程。 奋斗六年,她才成为TN集团的大区总经理,可现在也要放弃了。 因为林如烟是集团总裁,公司是她家的。 从初中到大学,他暗恋林如烟九年,追着她进了TN集团,在新人聚会上才得知她的身份,也得知了她原来是要和白月光乔远航一起创业,可乔远航忽然和国外某财阀继承人闪婚。 林如烟被打得措手不及,一蹶不振,摆烂来了TN。 当时林如烟喝得烂醉,贺黎明第一次萌生贪恋,顺势和她发生了关系,也开始公开追求她。 在林如烟发现怀孕后,她终于答应他的求婚,和他领证隐婚。 他以为自己终于打动了心爱的人,后来才知道,她是因为乔远航的老婆怀孕了。 贺黎明当时虽然震痛,可还是相信自己能和她婚后生情,闪婚厚爱。 然而,六年了,他一直是林如烟搬不出台面的老公,连带着女儿形同私生子活着。 九年的暗恋,十五年的爱意,在六年婚姻的磋磨中,终于只剩一片狼藉。 这代价,太过沉重。 几乎毁掉他的人生。 贺黎明自嘲一笑,抬眼看到离职流程最后一步——是否确认。 眼中雾气氤氲,他果断地点击“是”。 纸质通知需要交到人事部。 贺黎明一跨进门,便看到两个高挑的身影。 林如烟正低头仔细交代什么,望着乔远航的目光温柔缱绻。 好一对郎才女貌。 愣神间,门口的同事小声八卦:“啧啧,林总亲自陪着来办入职。” “我说怎么最近林总心情这么好,原来是红鸾星动啊。” 贺黎明听在耳里,心脏爬上密密麻麻的酸痛。 她垂眸把离职通知放在HR桌上,落手处忽然被一片阴影覆盖。 她愕然抬头,撞进林如烟暗沉的眸子里。 哪怕是磋磨至今,遍体鳞伤,这双深眸,依旧令她晃神。 “黎......” 只开了个头,便看到乔远航走过来,手攀上林如烟的臂弯。 “这就是跟了你九年的小学妹吧?” 在她启唇瞬间,林如烟看过去,眉眼弯起,露出不属于他的温柔,轻飘飘地回答:“是吗?记不太清。” 无声地拉开距离,急于撇清和贺黎明的关系,给乔远航表忠心。 贺黎明喉头发紧,眼眶热意翻涌。 结婚六年,林如烟连浅笑都很吝啬。 却这么轻易的、随意的、肆意的,释放给另一个人。 原来她不是冰山。 只是唯独对贺黎明,竖起坚硬厚重的冰墙。 林如烟对他贪心的惩罚,从未停止。 贺黎明长达六年的孤独支撑,沦为林如烟嘴里的“记不太清”。 谈自尊都显得太矫情了。 贺黎明扯扯嘴角,艰难地露出客套笑容:“巧合而已。” 本想至少当面和林如烟说一声自己要离开,现在看来也完全没有必要。 “沈总,外面来了个鼻青脸肿的小孩儿,说是您的女儿。” 门外有人着急喊着。 贺黎明怔住,一探头就看到糖糖头发衣服凌乱,身上沾着血。 糖糖看到林如烟,蓦地冲进来,高声哭喊:“他们说我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 却不是奔着贺黎明,而是林如烟。 贺黎明吓了一大跳,忙要拦人,还是慢了一步。 糖糖瘪着嘴,苦兮兮地抱着林如烟的裤腿,却不敢喊妈妈。 只敢小声呜咽:“呜呜呜。” 如果妈妈能够抱抱她就好了。 那样就算小朋友骂她没有妈妈也没关系,她可以忍耐。 林如烟神色动容,嘴角微抿,余光看到乔远航后,便不动声色地收起来。 再开口,冷漠至极:“沈总经理,管好你的孩子,公司不是托儿所。” 3 贺黎明心坠入无底洞。 糖糖诧异又惊愕。 男人已经收回视线,毫不留情地抽出腿,大跨步走出去。 她和糖糖,明明流着一样的血,却比陌生人更陌生。 贺黎明给糖糖处理伤口时,女儿泪珠啪哒啪哒地打在他的手背上。 她心头酸涩,哑这嗓子哄:“不疼哦,爸爸帮你找她们麻烦。” 泪珠垂落得更急。 女儿哭的原因,她当然知道。 比起伤口疼,林如烟的冷漠更让他们痛彻心扉。 可是贺黎明不能说明,也不敢说明。 一旦说出口,他的防线也会溃败。 他只能咬牙忍耐,强撑着支起女儿那片小小的天。 伤口处理完毕,贺黎明提前休假。 抱着女儿来到电梯口,正巧林如烟和乔远航有说有笑的在等电梯。 看到贺黎明的一瞬,林如烟神色莫测。 贺黎明自觉后退,转身朝对面楼梯间走去。 这里是二十层。 但对她来说,好过电梯那几秒窒息的折磨。 她一层层往下走,听着身后低声笑语重新响起。 林如烟竟然连普通的挽留都不想说出口。 糖糖窝在贺黎明的颈窝,小声但坚定:“还有十三天。” 贺黎明眼眶瞬间湿-润。 心脏似乎被一双大手无情攥紧。 这么乖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连最简单的母爱都得不到。 “爸爸对不起你......” 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 如果不是她贪心。 如果不是她...... 女儿每年周岁时呆呆坐在窗边期待那个不可能出现的人时,贺黎明都心如刀割。 无数次想一了百了,可糖糖就像是他生命的光,他的救命稻草。 “爸爸,不哭。” 糖糖敏敢察觉,伸手笨拙地替他擦去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 学着他的样子抵住他的额头,含糊不清地安慰:“糖糖会一直陪着你的。” 下到一层,贺黎明的脚后跟已经都是血。 他浑然不觉,在前台担忧的目光里走出大门。 “电梯有鬼吗?不坐电梯非要走楼梯?” 猝不及防的询问从左侧传来。 贺黎明猛地扭头。 林如烟身姿挺拔,面色不虞,扫过他的后脚跟:“不用搞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吸引我注意。” 他的成全和识趣,是她嘴里的不入流。 不爱,做什么都是错的。 可贺黎明无力辩解。 他垂眼淡淡地:“知道了。” 林如烟意外他的顺从,正色打量。 而他已然转身。 “过几天......” 女人背影顿住。 林如烟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是糖糖的生日。” 一大一小同时看向他,震惊如出一辙。 比见鬼更夸张。 贺黎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压着雀跃的心确认:“你要给她庆祝生日吗?” 她眼睛亮亮的,是不加掩饰的期待。 糖糖的表情更不必说,仿佛即将成为最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林如烟心里某个地方忽然松动。 仿佛一直走过的平平无奇的路,多了分色彩。 “那天应该没事,糖糖有什么想要的吗?” 糖糖已经兴奋得不行,但还是克制着:“我......可以要个户外生日会吗?” 好多小朋友都办过,她很羡慕。 更重要的是,她想让别知道,她不是没有妈妈的小孩。 贺黎明有些紧张地看着林如烟。 他那么抗拒妈妈的身份,不会生气吧? 两人仿佛在等着某种命运的审判。 “好,那就办户外生日会。” 4 贺黎明以为自己幻听。 糖糖更是直接问:“爸爸,我在做梦吗?” 傻傻地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伤口渗血,她却傻呵呵地乐着:“不是做梦。” 贺黎明笑中带泪,心疼地擦去糖糖额头的血渍。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事,母女俩却又哭又笑。 林如烟有点不是滋味。 回去后,糖糖全身心投入到生日会的准备上,亲手做了很多请柬,挨个邀请班里小朋友。 贺黎明也乐意帮忙,再难的活儿都想办法。 生日会前一晚。 糖糖埋头画着画,开朗地抬头问贺黎明:“妈妈会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又扭头自问自答:“不管什么礼物我都喜欢。” 想了想又变成:“只要妈妈来就是礼物!” 最后的布置完成,恰好也到了通话的日子。 糖糖紧张地拨出熟记于心的号码。 “嘟嘟嘟” 无人接听。 被抛弃和拒绝的惯性,令她瞬间收敛了笑容。 贺黎明注意到孩子的异样,也惯例地安慰:“可能妈妈在忙,等下再打一遍?” 电话已经再度拨出去。 又是机械的嘟声。 正当她准备放下时,电话通了。 “林阿姨,我......” “妈妈,有人找你。” 同样稚嫩的女声传来。 免提这头,贺黎明和糖糖同时呆住。 打错了吗? 不可能。 林如烟的电话,他们早已倒背如流。 “谁?” 一个更熟悉的女声。 贺黎明前不久才听过。 她慌里慌张地挂断,心里七上八下。 糖糖满脸茫然。 贺黎明火速删了电话,强笑着掩饰: “忘了和你说,她换号码了。” “新号码爸爸还没记住,等爸爸明天记住了再告诉你。” 也不知道糊弄住没有,糖糖倒是没有再问,只是闷闷不乐的,没了布置生日会时的兴奋。 临睡前,糖糖抱着那只已经有点旧的娃娃,爬上贺黎明的床。 “爸爸,明天妈妈会来吗?” 她果然还是察觉到了。 贺黎明心一阵阵抽痛,单手把她搂进怀里。 “当然会来,你今天乖乖睡一觉,明天就能美美过生日了。” 虚无缥缈的承诺,就像永远抓不住、无法靠近的林如烟。 次日生日会,小朋友都到齐,家长也齐聚一堂。 唯独那个最该出现的人,迟迟不露面。 有小朋友嘲讽:“你不会是在骗人吧!你根本没有妈妈!” 糖糖急了,大声喊着:“我有!你才没有!” 贺黎明认出这个找茬的小朋友,是上次和糖糖打过架的。 只不过不知为何她的父母没有出面。 小朋友刚说完,看着入口眼睛一亮,欢快招手:“妈妈!爸爸!” 贺黎明下意识看去,瞳孔骤缩。 心口闷闷的,一口气堵住。 远处林如烟和乔远航挽着手走进来。 小朋友飞奔进他的怀中。 林如烟往日眉头都不舍得舒展一瞬,今天却是笑盈盈的。 目光落在糖糖身上时,有片刻的尴尬。 小朋友已经拉着他迫不及待地过来炫耀:“看!我有妈妈!” 乔远航也认出贺黎明,颇为惊讶: “沈经理,原来今天是你女儿的生日会吗?” “正巧我们枝枝明天生日,刚好今天来取取经。” 枝枝高声强调:“我妈妈会给我办得比你更隆重!” 挑衅声尖锐刺耳。 林如烟没有半点阻止。 也是,小孩子陈述事实,有什么可阻止的? 贺黎明心早就只剩下一把灰。 只是灰烬里的余火还会不时翻腾,灼烧一下。 他单恋林如烟的这条死路,是没有黎明的黑夜。 只是到现在,他才被现实狠狠锤醒。 “说起来,他的妈妈呢?” 乔远航哪壶不开提哪壶。 像在恶意戳贺黎明的伤疤。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率先回答:“我妈妈死了。” 5 全场鸦雀无声。 林如烟眼角抽-动,透出惊愕。 不过须臾,贺黎明调整好表情,环视一圈,略带歉意地开口: “今天请大家来也是想澄清这点。” “糖糖的母亲在她出生前就过世了,童言无忌,但也希望大家都教育好自己的孩子。” 家长们也不是什么冷血的人,闻言纷纷过来安慰。 乔远航也假模假样地开口:“抱歉,我不知道......” 贺黎明淡漠打断:“不是值得抱歉的事。” 除开这个小插曲,生日会还算顺利。 糖糖扮演着小东道主的角色,把每个孩子都照顾得很好。 看着她穿梭着的小小的忙碌的身影,贺黎明眼睛湿了又湿。 他的孩子,罪不至此。 生日会尾声,宾客走得七七八八。 糖糖失神地坐在爱心秋千上,盯着地面。 这是她一点点用花扎出来的,想和林如烟拍很多好看的照片。 可是现在别说照片,连林如烟都只是抱着那个枝枝不撒手。 贺黎明走过去蹲在糖糖跟前,温声问:“爸爸给你拍照?” 只一秒,糖糖眼泪决堤,躲进贺黎明怀里低声呜咽着。 贺黎明心疼得喘不过气来,紧紧地抱着她。 两人整理好情绪,已经是一小时后。 贺黎明牵着糖糖回家。 家里依旧空空荡荡的。 桌上只有她留给糖糖的惊喜,林如烟连生日礼物都吝啬留下。 林如烟在生日会中途就匆匆离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也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了。 现在,只剩下九天。 生活了六年的家,琐碎太多。 贺黎明把糖糖哄睡着后,便开始独自收拾。 大多是留给林如烟备用的生活用品。 浴巾、毛巾、牙膏杯子、拖鞋...... 有的直到放坏,都没等到使用它的人。 晚上十一点。 贺黎明丢完第二波,一出电梯,和林如烟四目相望。 她左手拧着手提袋,右手正要敲门。 看到贺黎明,她难得露出窘迫:“我......没有钥匙。” 她当然没有钥匙。 那时大吵一架后,她便亲手把钥匙折成两半,冲进厨房下水道。 贺黎明越过她开门,把她阻在门口:“糖糖睡了,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林如烟眉头拢紧,怎么回事,他从来不会这么对她。 这疑惑一闪而过,她便毫不在意地再度开口:“我今天打算在这里留宿。” 她以为男人会感恩戴德。 毕竟这是她最期待的事,像普通的一家人,吃一日三餐,晚上一起哄睡孩子。 贺黎明心里刺刺地难受。 曾经梦寐以求的待遇,他却只剩复杂心绪。 “别了吧,家里没有你能用的东西。” 放在几天前,贺黎明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拒绝林如烟的一天。 他仍然心痛,仍然受伤。 但不会放任自己一步步坠落。 林如烟心头堆出莫名的烦躁:“你在闹什么脾气?因为我那天在公司没有安慰糖糖?” “还是因为我今天没有去生日会?” “是你教糖糖说妈妈死了的吧?有什么目的?” 他的正常回绝,换来他三句咄咄逼人的追问。 贺黎明弯唇,抬眸静静地注视着这个让他荒废了十五年光阴的人。 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当初喜欢她的恣意风发,随着时间流逝,这份恣意,变得更成熟内敛。 只是贺黎明,不再停驻于她。 他平静地回问:“糖糖有说错吗?” “你对于我、对于她、对于这个家,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贺黎明嘴巴没停,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林如烟紧皱着五官,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忤逆自己。 “既然你这么多不满,为什么不离婚?” “好啊,离。” 6 门口的争论瞬间停止。 林如烟眸中惊诧,不可置信。 一阵细微的抽泣打断窒息的沉默。 糖糖抱着娃娃站在门后,不敢哭得太大声,却嗫嚅着:“我不要妈妈爸爸离婚。” 这次,林如烟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她警告地瞪了贺黎明一眼,推开他走进门。 找了一圈没看到室内拖鞋,作罢,反手拿出纸袋里的娃娃。 “看,你的生日礼物。” 糖糖止住哭声,偷偷抬眼看贺黎明。 林如烟注意到,直接抱起她,哄着:“这是妈妈送你的礼物,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听她自称妈妈,贺黎明不免抬眼看去。 等了六年,终于等到这天。 他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也许是那几千个日夜,已经耗费她足够多的精力。 “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当然可以。” “那你今天会留下来给我讲故事吗?” “......可以。” 最后林如烟光脚走进客厅。 母女俩难得聚在一起。 林如烟配合着糖糖的各种幼稚玩法。 而贺黎明则坐在沙发上,淡淡地观望。 不对劲。 林如烟是出于愧疚吗? 可是补偿得未免太多了。 又是礼物,又是允许糖糖叫妈妈,还打算留宿。 美梦,总是残忍的。 越圆满,梦醒时分就会越残酷。 刺耳的铃声响起。 林如烟拿着手机走去阳台。 她通话时,糖糖快速跑到贺黎明身边,满脸兴奋:“妈妈!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糖糖想和妈妈一起生活吗?” 正巧林如烟推开阳台门,听到这话,顺嘴反问。 “嗯!” 糖糖重重点头。 林如烟盘腿在她身边坐下:“只要你帮妈妈一个忙,以后就可以和妈妈一起生活。” 还有这种好事! 糖糖几乎没有犹豫,两眼放光:“什么忙?!” 她眼中光芒过于闪烁。 林如烟忽而不知如何开口。 犹豫半晌,抬手摸摸她的头:“今天太晚了,明天告诉你。” 见她露出犹豫害怕,又笑笑:“妈妈今天不走,给你讲睡前故事。” 真的是个慈母般。 那双爱意满溢的双眼,不像现实。 眼看着林如烟抱着女儿进了卧房,贺黎明猛地揪了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逼出眼泪。 她大口换着气,偷偷地跟上去。 一墙之隔,林如烟竟然真的在讲睡前故事。 声线低缓稳重,故事绘声绘色。 不像是第一次讲。 乔远航和那个叫枝枝的女孩儿霎时闯入心头。 是给枝枝讲了多少次,才会这么烂熟于心呢? 糖糖小心翼翼珍稀的时光,不过是拾人牙慧。 她们正儿八经的母女,却仿佛小偷。 这片刻家的温暖,都是从别人手里偷来的。 贺黎明那点激动又渐渐淡下去,回去半窝在沙发上。 半小时后,林如烟走出来。 “家里洗漱物品在哪......” “道歉他已经收到了,你快回去吧。” 贺黎明没动,裹着毛毯,平静地看着她。 林如烟板起脸:“不要说扫兴话。” 贺黎明神色不改:“刚才是乔先生给你打电话吧。” 换来林如烟的蹙眉不满:“你现在还管起谁给我打电话了?” 贺黎明没有力气再纠结,起身回到主卧,反手上锁。 那么骄傲的人,没有栖身之地,自然会离开。 一夜飞快。 贺黎明几乎睁眼到天明。 他不知道林如烟有没有离开,只是在夜里幻听好几次他关门的声音。 “妈妈!你怎么睡在沙发上!” 糖糖嘹亮的询问叩响清晨。 7 卧房门后,贺黎明心脏怦怦狂跳。 他真的在这里留宿? 昨天说的以后一家人生活,是真的? 她的美梦,不止须臾? “妈妈给你做早饭。” 外头锅碗瓢盆嘈杂。 伴随着糖糖嘻嘻哈哈的纠正。 父女俩兵荒马乱地做了顿早餐。 “去叫爸爸起床。” 贺黎明大梦初醒,忙抓乱头发,装作刚醒。 女儿礼貌叩门,语气里都是雀跃:“爸爸,妈妈做了早餐!” 贺黎明掖回夺眶的泪:“好。” 早餐卖相并不好看,但并不妨碍糖糖认为它是绝世大餐。 囫囵吃完,她迫不及待地问:“妈妈要我帮什么忙?” 林如烟没吃多少,几乎糖糖放下碗筷的瞬间,也跟着放下。 斟酌着词句:“你还记得枝枝吗?” “记得。” “枝枝她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病,需要移植骨髓,你初筛和她能匹配。” 骨髓移植,涉及生命,她随口就这么说了出来。 嘭—— 贺黎明的美梦裂为碎片。 林如烟抿唇解释:“也不一定能匹配得上,是医院那边建议......” “林如烟,你现在,是在拿我们女儿的命,讨好另外一个女人?” 贺黎明回过神,一字一句地打断她。 他喉结滚动,解释没有什么说服力:“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我做。” 糖糖果断答应。 “什么?!糖糖你知不知道你答应了什么!” 贺黎明第一个不同意,叠声反对。 而林如烟已经欣喜起身,破天荒抱起她,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果然是妈妈的好糖糖。” 丢下一句“等会来接你”便匆匆离开。 至于贺黎明的意愿,她无所谓。 从来不会和孩子大声说话的贺黎明第一次破例。 “糖糖!你疯了吗!” 糖糖哽咽着,却没躲闪:“爸爸,只要我答应,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一句话,堵住贺黎明的所有怒气。 未出口的愤怒,化为浓浓的心疼。 林如烟何德何能,让女儿赌上自己的性命? 贺黎明咬着牙,眼里发狠:“爸爸今天就带你走,不管她们了。” 女儿年纪虽小,主意却不小,摇摇头,异常坚定:“不。” 贺黎明当然可以强行带走她。 只是也要面临下半辈子,女儿的怨恨。 他犯过一次错,不想再犯第二次。 再三思考后,贺黎明给出最后底线:“只要你有一点生命危险,我要随时中止一切进程。” 糖糖点头。 三天后,市中心医院。 小小的身体被推进各种仪器。 瘦弱的手臂却要抽出那么多血。 看着她脸色发白,却强忍着不哭出声。 贺黎明憋紧一口气,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天啊......” 乔远航赶来,似乎不忍看,躲进身侧男人怀中。 林如烟垂眸,温柔又心疼地宽慰他。 却忘了在里面受折磨的,是她的亲骨肉。 贺黎明好想问,糖糖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问话却堵在喉口。 她要尊重女儿的选择。 一套检查下来,糖糖已经惨白着脸大喘气。 可林如烟还是抱着那该死的乔远航。 分不出半点关心给她的亲女儿。 8 贺黎明头一次对这个女人失望透顶。 以前他是在恕罪,是在偿还代价,是在等她原谅。 天真地认为,他们总会有微末感情。 原来,他只是被迷在自己的心雾里,困住自己。 在等待医院回执间隙,贺黎明回家签好离婚协议,迅速找好房子下家。 距离糖糖期末考还有三天,房子过户完毕,医院有了回执。 “不匹配。” 三个字,让贺黎明如释重负。 林如烟脸色却不大好看。 真可笑。 自己女儿没有卖命的机会,她倒还不开心了。 糖糖体力还没恢复过来,却蹒跚着找到林如烟。 “妈——” “谁是你妈妈?” 她态度急转直下。 一张黑脸,阻止着糖糖的靠近。 似乎意识到不大好,林如烟又忙解释:“抱歉,我只是心情不大好。” 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头。 下一秒,贺黎明直接抱起孩子,后退一步,冷冷盯着她:“林如烟,你很可惜她没有失去生命吗?” “贺黎明,不要胡搅蛮缠。” “爸爸,我......我头好晕。” 糖糖气若游丝地挤出这句话。 贺黎明肩膀一重,察觉到是她耷拉下来,吓了一跳,急忙大喊:“医生!” 医生简单看过情况后,面色严肃:“快进手术室。” 一阵手忙脚乱。 贺黎明双手紧握,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 杂乱脚步声响起,林如烟和乔远航走来。 都这种时候了,她们的手还是紧紧牵着。 “她怎么样?” 不是女儿。 不是糖糖。 只是个冷冰冰的“她”。 够了。 这一切,贺黎明都受够了。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狠话:“林如烟,我们离婚,我放你自由。” 林如烟面带责备:“现在是说这话......” 手术室大门打开,医生走出来:“谁是家长?” “我。” “跟我们进去。”医生顿了顿:“孩子妈在吗,她一直在念叨妈妈。” 贺黎明瞥了眼林如烟。 后者身形微动。 正巧枝枝从那头的病房跑出来,大哭着:“我不要打针!我要妈妈!” 林如烟瞬间回头,快步走向枝枝。 孰轻孰重,不必言语。 贺黎明心坍塌成废墟。 他回头低声道:“她妈妈死了,我进去吧。” 糖糖很坚强,挺过手术。 是急性感染,处理得足够及时,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尽管贺黎明并未说手术室外的细节,糖糖却像感知到什么,终日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期间林如烟毫无关心。 等到期末考当天,糖糖恢复得差不多,非要去考试。 考完出来,糖糖拉住贺黎明的手,仰头态度坚定地说:“爸爸,我想去一个四季温暖的国家。” 贺黎明短暂怔愣,泪水模糊视线。 “好。” 办退学、订机票、换汇率。 处理起来很快。 飞机起飞前一小时,贺黎明把离婚协议邮寄到林如烟办公室。 她耗时六年,认清他没有心。 她的人生课题,终于结业。 离婚协议就是她的结业证书。 快递员拿走的瞬间,她长舒一口浊气。 上飞机前两分钟,贺黎明编辑短信,打出熟悉的电话号码。 发送成功。 贺黎明取出手机卡,掰成两半,扔进垃圾桶。 飞机直入云霄。 糖糖安静地在他怀里睡着。 他看着机翼穿过层层雾浪,一抹金色的光芒如箭射入。 随即是更多明亮的光。 直到眼前一片晴空。 结束六年漫长的黑夜,他的黎明,终于要来了。 9 林如烟收到消息时,正在开会。 这几天泡在医院,耽误了她不少事。 看着贺黎明莫名其妙的短信,以为他又在吃飞醋,随手删除。 “林总,新任大区总经理还需要您亲自过一下吗?” “不用。” 她摆手示意,却莫名觉得这个title很耳熟,但没空细究。 上次糖糖晕倒后,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看望。 只想着尽快开完会,至少要去给小家伙道个歉。 她不讨厌糖糖,甚至称得上喜欢。 只是每次看到糖糖,她就会想起自己无法左右的那个夜晚。 她讨厌脱离掌控。 开完会,林如烟将不重要的事情暂时延后,直奔医院。 却先在医院大厅碰到乔远航。 “远航哥,怎么办,医院还没找到合适的配型,但是说可以先用糖糖的血顶顶。” 他满脸无措。 他这次带枝枝回来是为了看病。 到底是自己喜欢过的女孩子,林如烟一直对他心有愧疚,觉得是自己当初不够坚定,所以才让乔远航动摇离开,于是变着法儿地补偿他们。 此时听到他这话,莫名有些不舒服,含糊地点头:“我去问问。” 可人去床空。 林如烟看着空荡荡的床铺,问护士,护士告知早就出院了。 她莫名地有点慌,忙赶去家里看情况。 家门换新。 敲开门,里面正在施工。 墙皮和地面都被砸得坑坑洼洼。 林如烟皱眉:“你们是谁?为什么私闯民宅?” 最后闹到警察上门。 直到林如烟看到新户主的房产证才消停。 警察忍不住问:“你老公把房子卖了你都不知道?” 林如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她不知道。 这个房子,都是贺黎明自己买的。 因为他不愿意让她们进他的屋子。 他站在小区前,既陌生,又迷茫。 坐回车内,林如烟翻出贺黎明的联系方式。 所有来电记录都是呼入。 都是贺黎明单向的维护。 林如烟不知怎的,心头一颤。 旋即又拢紧眉,就因为那一夜,毁了他的大半人生。 这都是贺黎明应得的。 她带着怒气拨出电话。 等他接通,一定要好好责问一番!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冰冷机械的女声,浇熄她的怒火。 好好好,玩这招。 她倒要看看贺黎明到底能忍几天! 林如烟冷笑着把手机扔到一边,转身回了公司。 连着一周,她都没在公司看到熟悉的人影。 以前每天不管她愿不愿意,贺黎明都会用各种由头送来亲手做的午饭。 可不知不觉,已经快一个月没收到了。 她开始不自觉地出去乱晃。 每层、每间,尽可能地都露面。 等着贺黎明主动找过来。 但毫无成效,反而是公司员工被搞得疑神疑鬼,打起十二分精神。 林如烟越不想在意,就越在意。 她看着楼层分布图,贺黎明的办公室被精准圈出来。 “林总,大区总经理问您有时间吗?” 大区总经理? 林如烟瞥了眼分布图,正是被圈出来的地方。 她顷刻起身:“我现在过去。” 办公室不大,林如烟一览无余。 没览到想见的人。 她“啧”了声,坐下。 新经理一愣,战战兢兢地请示:“这里的布置都是按照沈经理来的,哪里需要改变吗?” 就是怕出现这种事,所以新经理走马上任后半点都不敢动。 据说公司总裁很看重前任经理的工作能力。 林如烟神色收紧:“他人呢?” 新经理更呆了:“这......沈经理离职情况,我不清楚。” “离职?!” 林如烟风一般起身,阔步去人事部兴师问罪。 人事部颤颤巍巍:“乔秘书说是您的意思,而且新经理上任时请示过您的意见......” 她瞬间闪回到几小时前会上的询问。 难怪title耳熟。 林如烟有点恼火:“他是公司的核心骨干,离职居然不来告知我?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人事部遭受无妄之灾,只得再次强调:“汇报过,乔秘书说正常走流程。” 说曹操,曹操到。 乔远航站在门外,瑟缩道歉:“远航哥,不好意思,我看你那段时间琐事缠身,还以为是沈经理提前和你说好了......” 10 事已至此,林如烟不想迁怒旁人,板着脸回到办公室。 乔远航追上去,小声说:“你不是忍他很久吗?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他回来,就是为了重新挽回林如烟。 证明给那个男人看,多的是优秀男人娶她。 本以为是勾勾手指的事,却杀出个贺黎明。 林如烟眸光冷沉,紧盯着她警告:“这是我的私事,注意边界。” 又来了。 乔远航咬唇。 分明她更偏心他,二选一,他从来都是被选择的那个。 可是她们之间就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隔膜。 只要他想拉近距离,就会被隔膜弹开。 得想个法子才行。 新来的经理并不怎么样,才来三天,就闯出弥天大祸。 客户亏损百万,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新经理只会尴尬道歉,那副窝囊样看得人更来气。 乔远航挡人挡不住,嘴巴也不会说,就这么让客户闯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林如烟正在谈新合作,对方一见这情形,当下告吹。 林如烟气得不行。 可乔远航却在一旁说着不痛不痒的风凉话:“远航哥,没事的,下次再补......” “从哪里补?” “你别做了。” 林如烟一口气开除了好几个人,总经理一职空出来,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 选谁都差点。 选谁都不如贺黎明。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贺黎明的不可替代性这么强。 某个深夜,林如烟放纵自己沉溺酒精。 半梦半醒中,似乎看到贺黎明的身影。 混乱的夜和感受,拉她回到六年前那个错乱的夜晚。 她并未全醉,也认得清眼前的人。 有推开他的力气,却不知怎么,放任自流。 在得知她怀孕时,打掉的念头一秒都没出现过。 脑子里直接跳出结婚选项。 可是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克制着她。 她无法缓解理智和情感的冲突,所以全部捆绑在糖糖身上。 借称呼的由头,扼住她不愿意承认的感性那一面。 在得知乔远航的孩子也许需要糖糖救命时,她第一反应是庆幸。 以后终于有机会,让糖糖正大光明地喊自己妈妈。 她也不必那么纠结,也不用承认自己的无能。 可是这计划又落空。 糖糖嘴里的“妈妈”再度变成各种枷锁。 好像承认他的身份,就承认了当时微末动心的自己。 就变成了背叛心上人的卑劣之人。 可如今,林如烟再怎么逃避,也无法蒙着眼睛不认。 六年,她早已离不开贺黎明。 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融入她的呼吸日常里。 只是还不够。 她对他的了解,仅来源于他的主动展示。 “贺黎明......” 低哑的喟叹,消散在夜色里。 乔远航躲在门口,神色暗下。 次日,TN集团大门路人驻足,乔远航堵在门口,泪眼婆娑:“如烟哥,我闯祸,你罚我可以,但是孩子是无辜的,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医生说没有适配的骨髓,枝枝恐怕活不了多久,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妈妈一起。” 人事部部长路过,好奇地问:“乔秘书,你孩子不是入的普通报销吗?” 公司福利完善,会给新入员工和其直系家属缴纳完备社保,因此人事部也大概知道变动晴况。 林如烟蹙眉:“那是什么意思?” 乔远航面露慌张,但来不及阻拦。 “就是小病的意思,不需要用到重大疾病。” “都要换骨髓了怎么会是小事?” “额......可能是医院误诊?” 林如烟散发出危险气场,当即拉着乔远航和枝枝去医院。 的确是小病,上火导致的流鼻血。 林如烟拿着结果,不顾乔远航的求饶,直接让人把她们送到机场。 撂下狠话:“以后别再回来。” 11 此时林如烟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他竟然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病,折腾亲生女儿这么久。 当初糖糖躺在各种检查台上,愣是一声不叫。 含泪望着她,只是想听她的安慰。 只是想喊她一声妈妈。 林如烟追悔莫及。 可是茫茫人海,找两个刻意隐藏行踪的人,犹如大海捞针。 林如烟开始疯狂找人。 公司能用得上的人脉全部出动,甚至专门腾出一个小组找线索,发放高额奖金。 在近乎地毯式的搜索下,林如烟终于有了线索。 南边一个不起眼的私人小岛。 “马上订机票。” 秘书满脸为难:“可是马上有个很重要的会。” “推了。” 林如烟没有任何犹豫。 直到落地前,她脑子里都在构建道歉的话术。 按照信息来到贺黎明下榻的酒店。 这里的隐私保护十分严密,林如烟和前台周旋了一个小时,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撬开嘴。 林如烟抬眼,注意到公放的屏幕,问:“这是全岛共通的吗?” 前台点头。 —— 沙滩上。 贺黎明躺在太阳伞下,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糖糖——准确来说,是糖糖,正在沙滩边上和其他小朋友玩耍。 “看来今天心情不错?” 一个古铜色的肌肉男走过来,递给她一杯冰饮,眼角含笑。 贺黎明从善如流接过,冲他颔首:“终于把糖糖的名字改过来了。” 出国后户籍变更尤其麻烦,她花费了点时间,今天才尘埃落定。 “你呢,还不打算回国?” 贺黎明抬抬下巴问她。 周欣冉是他来岛上后遇到的。 刚到岛上,他不熟路,差点私闯别人民宅。 要不是周欣冉来得及时,恐怕他早就吃枪子了。 聊了几次后,发现两人竟然算是同行,只不过部门不同。 在异国他乡遇到同胞,难免热络。 周欣冉笑笑,自然地躺在他相邻的地方:“本来是打算回去的,现在改主意了。” 暧|昧地扫她一眼。 都是成年人,那点晦暗不明的心思,不必说得太清楚。 贺黎明坦白自己目前没有yan遇的想法。 对方却反问他怎么知道就是yan遇,也许是正缘也不一定。 周欣冉的举止并不让人反感。 冷寂太久的空房,偶尔点亮一盏烛光驱驱寒也不错。 因此贺黎明默许了周欣冉的靠近和盘旋。 她忽然神色微变,指着贺黎明身后的显示屏问:“那是你吗?” 贺黎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是他入职TN的证件照。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屏幕里? 下一秒,林如烟的脸闪出来,附上字幕。 “对不起,原谅我吧。” 贺黎明几乎同时皱紧眉头。 更让他不悦的是,林如烟竟然还放出了他和女儿的合照。 这人有病吗? 周欣冉从他的神色猜出七七八八,主动提供线索:“这种大屏都是前台一起控制的。” 贺黎明说了句“抱歉”,起身匆匆离开。 紧赶慢赶地回到酒店,一路上收到不少注目礼。 越发令她恼怒。 走进酒店大厅环顾一圈,林如烟正窝在角落沙发里,不停地录视频、删除,重录。 “林如烟,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12 林如烟闻声抬头。 明明才一月不到,却仿佛一个世纪没见。 他更帅气了。 以前在公司都是穿着得体普通的职业装, 林如烟立即起身,脱下外套作势搭在他肩上。 “在外面穿这样干什么?” 贺黎明一把挥开她的手,紧锁的眉头没有松开过。 “和你无关吧。” “怎么无关?你是我的丈夫。” “离婚协议我已经寄给你了,你识趣的话就签了,我们两不相欠。” 林如烟并不接受这种说法,于是选择无视。 固执地去拉他的手:“先跟我回去,我会道歉和解释。” 贺黎明手避开,身体没有动。 他的心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迟来的觉悟,不过是她们婚姻的墓志铭。 “林如烟,是乔远航拒绝你了吗?还是公司无法接受你的婚姻污点?” 贺黎明干脆挑明。 他厌倦了被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牵动心弦。 讨厌自己总是心怀侥幸想再相信她。 第一次相信她,他一脚跌入婚姻的火坑,被困六年。 第二次相信她,差点搭上自己的孩子。 事不过三。 他不会给她第三次伤害自己的机会。 林如烟手空落落的,一时有些失神。 她们没有吵过架,甚至没有好好说过话。 这样不给缝隙的贺黎明,她不知道该如何攻破。 从来都是她在前面自顾自行走,而他追着她的背影。 “贺黎明,我知道你在生气,你当然也有理由生气,只是你至少应该考虑糖糖。” 大人说不动,就搬出孩子。 无耻。 “糖糖还这么小,需要父亲的陪伴。” 多冠冕堂皇。 多体贴人意。 贺黎明气极反笑:“现在知道需要父亲的陪伴了?” “糖糖生病时你在哪里?她学校开晚会时你在哪里?” 学校晚会邀请家长参加。 贺黎明没有碰到枝枝的家长,只看到一个酷似林如烟的背影匆匆离场。 当时他以为自己看错,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哭着想叫你妈妈的时候,你在哪里?” “糖糖不是你的孩子。” “糖糖只是你家保姆的孩子。” 几年前的那句话,像一个烙印,狠狠烙在她胸口,时时刻刻提醒她。 林如烟的残忍和无情。 面对他声声泣血的指控,林如烟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半句反驳。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字每句,都是对她良心的考验。 “贺黎明,我知道错了。”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给我一次机会。” 贺黎明轻笑:“一次机会?糖糖给了你三次机会,有用吗?” 林如烟怔住:“什么三次机会?” “办公室、生日会,和最后的告别。” “别说你没有察觉,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肯定知道。” 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无非是两个原因。 一,不在乎她;二,不在乎这感情。 她不在乎,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贺黎明扭头和前台沟通,大屏寻人启事撤下。 恰逢周欣冉抱着糖糖进来。 遭了,他太着急忘了叫上孩子了。 糖糖果然一看到他就瘪了嘴:“爸爸!” “她是谁?” 林如烟的逼问紧跟着响起。 13 两个大男人在酒店大厅对峙。 硝烟无声。 周欣冉率先扬唇,自我介绍:“我是贺黎明的朋友。” 手里紧紧抱着糖糖,宣示主权。 林如烟半步不让,拿出正宫身份:“我是贺黎明的妻子。” “应该是前妻吧。” 周欣冉笑眯眯地纠正。 气氛剑拔弩张。 糖糖全程不看林如烟,抱紧周欣冉的脖子:“叔叔,我们回房间吧。” 又扭头朝林如烟的方向随意点了个头:“林女士再见。” “林女士”三个字,深深刺痛他。 贺黎明转身抬步,手却被抓住。 “林女士,还有什么事吗?” 一大一小,左一个林女士,右一个林女士。 仿佛她只是他们世界的匆匆过客。 可有可无。 林如烟收紧手,露出几分受伤:“我们一定要这么生分吗?” 贺黎明眸光淡漠:“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叫你林女士,才能和你每周通一次三分钟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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