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你跟我说干什么?” 他不是在问叶既明,而是在试图启发体内的段书绝。 ——向来是我行我素的叶既明,现在摘个果子都要告知他一声,不过是怕了离别而已,总疑心他一去,就如同那次巴蜀群山中的匆匆会面,再也不会见了。 听过池小池的回答,叶既明一抿嘴,冷哼一声:“无聊。” 他顺着树身滑下,迈步欲走。 池小池突然感觉体内有力量涌动,便猜想是体内的段书绝有话要说,便自觉放任了双手。 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运精纯灵力于指尖,成剑指之势,在瀑布后的崖壁上写下寥寥数言。 这次,段书绝写了台词,池小池又有演员的专业素养,自然是原样转述,分毫不差。 他扬声对叶既明道:“……别再去偷。” 叶既明站住脚步,舌尖轻轻顶了顶左颊,不屑道:“你以为你顶着这张脸,便能管得了本君?他未必都管得了本君。” 反正是小两口拌嘴,池小池擎等着段书绝再给他写段台词。 段书绝驾驭剑指,又在崖壁上刷刷刻下两个泛白的字:“抱歉。” ……什么抱歉? 池小池未曾反应过来,段书绝便把手垂下,照着自己的大腿猛掐了一把。 池小池:“……” 他本是练剑之人,指力腕力都是上绝,这下着实不轻,池小池疼得眼眶一涩,一滴眼泪直坠而下,落入泉中。 池小池泪眼朦胧间,总算想通了段书绝的意思。 ……看来段书绝也非是他想象中的情痴啊。 他俯身伸手,在泉底摸索。 叶既明见他说不出个四五六来,冷哼一声,正要离开,谁想方行出六七步,一道蓝影便翩然落在他身侧。 叶既明不耐烦:“你到底想做什么?” 池小池不答,只将右手伸到他眼前,张开。 ……他的右掌心躺着一颗鲛珠,华彩流光,把叶既明的眼睛都刺了一下。 叶既明:“……这是什么?” 眼前人问道:“可够?” “够什么?” 池小池微微抬头,盯视着叶既明的眼睛,嗓音与表情竟和段书绝奇妙地重合了起来:“……下山买酒。” 叶既明心中猛然一涩,脸色也变了:“莫怪本君没提醒过你,别学他说话。” 池小池耸肩一乐,把掌心鲛珠一攥:“去不去?” 叶既明:“去什么,下山?” 池小池:“对啊,一起?” 叶既明:“……你少败坏他形象。翻墙逃山,他可不是这样的人。” 池小池振振有词:“左右不是他干的,又有何妨?再说,带他多出去见见世面,不也挺好的?” 鬼使神差的,叶既明被池小池说服了。 叶既明早已是溜号高手,段书绝也在静虚山中生活过一段时间,对静虚山的道路布局均有记忆,因此二人轻而易举地避过了守门的弟子。 蹑手蹑脚地行过一阵,池小池推一推走在前头的叶既明:“跑啊。” 于是,未来的白鲛仙君和黑蛟妖君在小山道上狂奔起来。 两侧树影摇乱,光影斑驳,在二人身上投下一重又一重的碎金色。 叶既明一边跑着一边悄悄回头。 ……他知道眼前人不是他,身体里却又藏着他。 如果是真正的小鱼,现在会说什么呢。 叶既明想了半晌,倒把自己想难受了,把头转回去,不再看那人。 他至今都不晓得那伪君子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真够气人。 鲛珠质地上好,在典当铺里换了百两纹银。 上一世,段书绝不是原书中年纪轻轻便游历江湖的小道士,他被宴金华豢养得太过,甚至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懵懂感。 拿到沉甸甸的银袋后,他用右手在左手掌心上写字,在线提问:“够吗。” 池小池用左手在右掌心回复他:“不够的话,你还打算换条腿掐?” 段书绝有点不好意思:“我怕付不起。” 池小池回:“买个酒铺都够。” 果然,他们花了二十两,便打到了上好陈酿十坛,按原路偷运入山。 一路上,段书绝问了池小池许多,金银玉器,花鸟鱼虫,他都一一问了价格。 上山途中,叶既明想着方才种种,越想越郁卒,便唤来正净手的池小池:“陪本君饮酒。” 这本是强人所难,他晓得段书绝讲究修身养性,一派清冷寡欲,烟酒向来不沾,没想到池小池当真坐了过来。 池小池的理由是:“我们一起买来的酒,理当有我一份。” 叶既明歪歪头。 几日相处下来,他倒是不很讨厌池小池这个人,不黏糊,性情直爽,是个好相与的人,只是他无法对使用段书绝皮囊的人提起好感,本想拒绝,但独酌着实无趣苦闷,再加上他心念一转,想,若把姓池的灌醉了,段书绝会不会出来? 抱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叶既明丢给他一个杯子:“坐罢。” 酒的确是好,过了三巡,两人兴致都高昂了起来。 敲着酒杯,叶既明激情辱骂宴金华道:“那个老王八,本君早晚一天掀了他的盖子!” 池小池:“拿来炖汤。” 叶既明:“喂狗!” 池小池:“你火气太大,这样骂人,容易把自己骂上头,得不偿失。” 叶既明拿眼睛斜他。 池小池喝了一口酒:“是这样的,在我们那边,骂人都比较委婉,比如我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我吹空调,你吹空调外机。” 叶既明:“听不懂,罚三杯。” 池小池饮了三杯。 叶既明又在那边嘟嘟囔囔地骂宴金华。 他对此人怨念深重,酒劲一催,思及过往种种,更是义愤填膺,只是古人骂人颠来倒去就是那几句话,叶既明又不愿往下三路说,只能碎碎念叨着,说他张口闭口便是仁义道德,天下大义,尽是放屁。 池小池罚完三杯,又把酒给他满上:“他后来还打算留在这个世界里生孩子。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给他孩子做榜样。” 叶既明唾了一声:“他生得出孩子吗?” 池小池:“他找得到给他生孩子的吗?” 如此配合默契的三连击深得叶既明之心。 他端起了酒杯:“干。” 池小池:“干。” 目睹了整个饮酒过程的061:“……” 这是什么?脏话同好交流会吗? 十坛酒告罄,池小池脸红也没红,叶既明则醉倒在地,不省人事。 重生一次,他需要一次痛痛快快的一醉方休。 饮醉后,叶既明神疲体软,又因法力低微,自动化为原形,盘成一盘蚊香,缠在段书绝的手臂上酣然大睡。 池小池坐回泉中,化出鱼尾,闲来无事,便将剑化为琴身。 那是段书绝往常惯弹的焦桐琴,池小池倚着墙壁闭目休憩,任段书绝用单手徐徐抚出散音,助叶既明安眠。 而061为他念着《鲛人仙君》的原文。 他早已提前翻过全文,但就连他也不记得原文哪里有写段书绝是个千杯不醉的体质。 于是在段书绝抚琴结束,按照规律的作息静息而眠后,061合上书,问池小池是从哪里知道这点的。 池小池放下琴,单手搭在膝上,缠蛇的左臂搭在岸上,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该让他试试。” ……试试大醉一场,试试偷溜出山,试试这人世间种种该尝试的生活。 “他这辈子已经和书中不一样了,所谓的原文也只不过是个参考而已。” 061想,的确如此,宴金华一来,什么都变了。他的父母早逝了起码四年,他失去了被正常带大的机会,被养得五谷不识,认贼作父,还被那贼嘲笑开门揖盗,是个蠢人。 谁料,池小池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听着水声蝉声,慢吞吞道:“宴金华是狼心狗肺,但他如果没有强改剧情,生拉硬拽,段书绝和叶既明不会有这样一起长大的情谊。” “现在,一切都变了,他已经不是设定,不是活在剧本里,他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爱恨,未必要按书走,非做回那个一辈子不行差踏错的君子不可。”池小池把自己浸在已微微回暖的泉水里,“没醉过一次,放纵一次,简直白瞎这个人了。” 话说到这儿,池小池又恢复了那种劲儿劲儿的模样,看得061心软又喜欢。 061把书半合上,问:“那还念吗?” 池小池说:“念。” 061:“……嗯?” 池小池说:“我想听。”毕竟他要知道宴金华手里所有的筹码,才好下注。 061笑了:“好。” 061润过嗓子,又开始念书。 书的文采一般,偶有错字、不通顺的地方,好在文风沉静,池小池静静听着。 一轮满月沉在他眼前的泉水里,鱼尾微摆,把月亮击碎成波纹,碎银缭乱,不消几刻,倒影又恢复了圆满。 实际上,池小池也想为自己求上一醉。 连番的角色转换和短暂的休息期,说他不累才是假的。 只是谁能想到,鲛人难醉。 ……看来运气有点不好。 好在他有六老师,那声音也像是醇酒,足够醉人。 池小池抬起手,摸了摸心口位置,想,不算这个世界,再过三个世界,他就再也听不到这个人的声音了。 池小池有猜想过他会是谁,但经过数度怀疑与数度否决,他已丝毫不敢信任自己。 唯有在这件事上,他不敢相信证据、直觉、判断,任何都不敢信。 因为唯恐有失,所以不敢有希望。 唯一能让他安心的,是让061站到自己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是谁。 想到这里,他叫:“六老师。” 061停下念书:“怎么了?” 池小池停顿良久,垂下眼睛,说:“……我困啦。” 061便合上书,嗓音里含了笑:“嗯,我不念了。早点睡。明天还是那个点起来?或者晚一点?你喝了酒,我怕早起会不舒服。” 池小池:“老时间。” 061忍住捏捏他的脸的冲动:“好,睡吧。” 第二日一早,叶既明悠悠醒转,头疼欲裂,不肯承认昨晚自己挺了尸、而段书绝安然无恙的事实,于是破口大骂这酒不好,是假酒。 池小池道:“嗯,是假酒,下次往里加点雄黄调调味。” 叶既明:“……” 现阶段,叶既明对段书绝是打不得也打不过,气得找了一堆石头,趁他练剑时丢他,不出意外地被池小池几剑削成了石灰。 叶既明不服输,又去买酒,硬是要和段书绝拼个你死我活,结果每次都醉倒过去,嘴里还要不服输地喃喃地骂。 几醉过后,叶既明和池小池发现彼此性情相投,又同为脏话爱好者和黑宴金华的十级学者,关系转好,渐渐成了损友。 在算着宴金华差不多该回来的前夜,叶既明对池小池说:“小鱼,还有姓池的,本君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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