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 杜长卿闻言看了陆曈一眼:“说起来,陆大夫,我每月按时发你月银,你倒是也给自己添置点首饰。别整那不值钱的花儿草儿戴头上,都过年了还这么素,穿得披麻戴孝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医馆死人了。” “这几日上元灯会,到十八日晚才收灯,到处都卖蛾儿雪柳什么的,你也去买点儿插头上呗。实不相瞒,你脑袋上插的那几朵花,你不腻我都看腻了。” 陆曈本没将他这话放心上,却在听到“蛾儿”二字时顿了顿。 蛾儿…… 她寝屋抽屉的盒子里,还躺着一对金蛾儿。 陆曈至今都想不明白那天夜里裴云暎中途折返,送她一对金蛾儿,美其名曰“生辰礼物”究竟何意。当然,她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那是裴云暎特意买来送她的,想来多半是他买来要送哪位姑娘,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借花献佛交到了她手中。 或许是看她可怜,激发了这位权贵子弟一点微薄的、毫无意义的怜悯心。 陆曈正想着,耳边传来阿城兴奋的喊声:“不如我们今夜一起去灯会吧!陆大夫去年春天来的京城,那时灯会早结束了。今年正好赶上,一起去瞧瞧热闹!” 他这么一说,银筝眼底登时也生出几分期待来,悄悄碰了碰苗良方胳膊。 “呃……不错,”苗良方立刻会意,“小陆每日都在医馆里用功,合该出门透透气放松放松。”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苗良方自己也经过春试,当年为准备春试也不是不努力,不过和如今陆曈一比,仍觉小巫见大巫。每日他回家的时候陆曈在苦读,他清晨来医馆时陆曈仍在努力,银筝偷偷同他说陆曈每夜看书到子时以后才睡,苗良方自己也担心陆曈这么熬下去,别没等到春试,自己身子先垮了。 还是保命要紧。 “老苗说得对,”杜长卿深以为然,“那鲜鱼行的吴秀才先前还稍人带话给你,教你不要成天把自己关家里闷头读书,来,今日东家做主,一起去景德门看灯!” 话虽这么说,杜长卿却不露声色观察着陆曈的脸色,屋中其他人也偷偷瞅着陆曈。 陆曈摩挲着面前书页。 自元日以来,她的确还没出过医馆。 她其实对灯火并无兴趣,不过…… 不远处,阿城趴在桌柜上,露出半个戴着虎头帽的脑袋,一双眼睛殷切望着她。 陆曈收回视线,合上书,道:“我去。” …… 正月十五元宵日,家家点灯。 梁朝一直有“三元观灯”的习俗。 三元观灯,即正月十五上元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十月十五下元节均有灯会。民间除观灯外,还要吃元宵、猜灯谜、放烟花、祭门祭户以庆佳节。 昭宁公府,今夜亦是热闹。 席厅上方坐着的男子一身鸦青圆领长衫,虽已至中年,模样却生得清俊潇洒,眉眼间儒雅风流,一瞧就令人心生好感。 这男子是昭宁公裴棣。 坐在他身侧的妇人容貌姣美,模样温婉,手里正抱着个三四岁的男童,笑着与座中男子说话。 “老爷,今夜景德门灯会,晚些咱们抱着瑞儿看灯好不好?” 说话的是昭宁公夫人江婉。 昭宁公裴棣除夫人外,统共纳过三房妾室。三房妾室中,只有一房妾室梅姨娘为他诞下庶子,是比裴云暎年幼一岁的裴云霄。 昭宁公世子裴云暎与胞姐裴云姝乃裴棣先夫人所出,先夫人去世后,裴棣另娶江婉,江婉后来诞下嫡子裴云瑞,今年才四岁。 不等裴棣答话,江婉怀中的裴云瑞便先嚷起来:“叫上大哥!要叫大哥同我们一起去!” 江婉一惊,赶紧掐了一把怀中幼子,倒是一边的梅姨娘,闻言“扑哧”一声笑起来。 “三少爷,世子每日忙得很,哪有看灯的时间呢?你二哥倒是闲着,不如叫他一起去。” 梅姨娘娇艳貌美,是当初同僚送与昭宁公的美人,因着这点缘故,梅姨娘在府中得人尊重,又因诞下裴云霄,地位比其他两房妾室高得多。 裴云霄今年二十,生得亦是清俊,容貌大多继承了裴棣的清俊,他性情亦很温文尔雅,常常得人称赞。 同一屋檐下,年纪相仿又同样优秀的儿子,总是难免被拿出来比较。 尤其是其中一个还与家中关系微妙的情况下。 裴云霄仿佛没听到梅姨娘的话,依旧提箸吃菜。坐在江婉身侧的裴云姝闻言皱了皱眉,看向梅姨娘的目光带了些薄怒。 谁都知道裴云暎与裴棣父子间矛盾不小。正月需祭祖点香,裴云暎得回裴家祠堂给母亲上香,是以难得回裴家一趟。但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宫里值守,除了给母亲上香外,他从来不主动踏足裴家。 裴云姝也不想回来的,所以尽量与宝珠呆在自己未出阁时住的院子。若非今夜十五裴棣让一起用饭,她也不会来这里看这一家子和睦友爱的糟心画面。 裴棣没说话,只淡淡地看了梅姨娘一眼,梅姨娘一怔,随即噤声,低头不敢再言语。 裴云姝没来由感到一阵烦闷,草草用了点饭菜就道:“我去瞧瞧宝珠。”离开宴席。 待出了厅堂,长廊外头的冷风吹到脸上,似乎才将方才宴席上的憋闷吹散了几分。 “夫人,”芳姿轻声道:“日后若无必要,实在不用与他们一起用饭。” 连她身边婢女都能看得出裴家这一家子的各怀鬼胎,更勿用提别人。 叹了口气,裴云姝道:“无妨,总归也没几日就要走了。” 她是已出嫁的女儿,更何况在未出嫁前,从江婉进门开始,裴家便无她的容身之所。如今她与文郡王和离后也并未归家,而是住在裴云暎买的宅子中。 合离女子不回娘家而是开府另过,这在盛京也是头一遭。不过出格的事多了也不差这一桩,况且住的宅子就在裴云暎相邻,也方便她去看裴云暎。 要不是为母亲上香,她也不会回来。 正想着,芳姿看向前面,叫道:“世子!” 裴云姝抬眸,就见裴云暎自长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怎么回来了?”裴云姝又惊又喜,“不是说今日值守?” “夜里轮值,我没事了,回来给母亲上柱香。” 裴云姝笑起来,“正好,我同你一起去。” 祠堂在长廊尽头最后一间。门外新换了贴画与桃符,里头香烛辉煌,供奉着裴家先祖遗像。 裴云姝与裴云暎走进祠堂,里头无人,裴云姝取香才打算从右起一一祭奠,一转头,就见裴云暎径自燃了香,走到母亲牌位跟前。 他并不打算祭奠除母亲以外的其他人。 裴云姝嘴唇微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裴云暎在母亲牌位跟前站定,拜身敬香。他神情平静,也没说什么敬词,默默将香烛插于母亲的香龛前,而后退后两步,看着被青烟模糊的朦胧牌位,露出一个如常笑容。 “母亲,”他笑说,“新年大吉。” 裴云姝瞧着他动作,忍不住心头一酸,忙背过身去,待平复好心情后,才同裴云暎一起上香。 正堂锦幔高悬,又站了一会儿,姐弟二人才慢慢往外走。 裴云暎问:“你打算带宝珠在这里住多久?” “再过两日就走了。” 裴云暎没作声。 她便笑:“不用担心,我平日和宝珠呆在自己院子里,没人烦我,也清净。倒是你,不开心就别回来了。母亲那头……”她回头看了祠堂一眼,“我会替你说的。” 才说完这话,迎面又走来一人。已是傍晚,天色渐黑,那人在裴云姝二人面前停步,长衫儒雅,神情温宁,长廊壁下悬着的灯笼照亮了他半张影子,于是那原本清俊的面容也泛出些凉薄。 裴云姝忙道:“父亲。” 裴棣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侧的裴云暎身上。 “回家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语气自然柔和,仿佛慈父责备晚归的儿子,言语间都是关切。 裴云暎没说话。 “阿暎!”裴云姝紧张极了。 昭宁公裴棣与世子裴云暎父子关系不睦,整个盛京都知晓。外人只说裴云暎年少叛逆,所以一再忤逆生父,偏偏昭宁公是个温和宽容的性子,由着嫡长子胡来。 只有裴云姝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姐姐,”裴云暎笑着对她道:“宝珠还在屋里等你,快回去吧。” “你” 她仍有些担忧,然而裴云暎的目光很坚持,僵持片刻,裴云姝败下阵来,只得按捺下心中不安,对裴云暎投去一个叮嘱的眼神后,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檐下挂着的芙蓉彩穗灯精致富丽,把斑斓的华光投向檐下的人,年轻人如雏鹰挺拔,中年人若狼虎深沉,明明血浓于水的父子,却被一盏宫灯的花案在脚下分成光影两面。 泾渭分明。 渐渐的起了风,裴棣开口,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听说戚家找上你了。” 年轻人但笑不语。 “戚家是太子的人。” 裴云暎“噢”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开口:“可我不打算上船。” 裴棣没说话,沉默地看向眼前人。青年个子很高,站起来时已比他高了一头,他笑起来时唇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那是随了他母亲。而他目光却很凛冽,如他腰间银色长刀泛着冷意。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或许是某个未曾察觉的一夕之间,当年追着父亲脚步看灯的少年,一转眼也就长大了。 裴棣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开口:“裴家是站在太子一方的人。” “所以?”年轻人淡笑道:“我所行之事,有损裴家利益,裴大人打算如何?” 裴棣不言。 “或许大义灭亲毒死我……” 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在男子耳边压低声音:“就像当初毒死我的马一样。” 裴棣目光微动,裴云暎已直起身。 他看着裴棣,目光生疏得像在看陌生人,语气十分平静。 “还有事,就不打扰大人尽享天伦了。” 言罢,侧身越过面前人,扬长而去。 宫灯被带起的夜风吹得摇晃,灯下点缀的彩穗像五颜六色的花。 裴云暎绕过长廊,被得了裴云姝令赶来询问的琼影追问:“大人这是要去哪?” 年轻人脚步微顿,瞟了眼檐下花灯下开得鲜艳的彩穗,不甚在意地笑笑。 “今日十五,灯夕热闹。” “突然想去景德门看灯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所谓伊人 盛京景德门门前,城中内外张灯结彩。 城门大道、东西角楼、各处宫官寺院起棚设灯。御街两道人潮汹涌,各色教坊子弟表演“奇术异能,歌舞百戏”。 陆曈与杜长卿一行人走在景德门下御街上。银筝第一次瞧见这般热闹之景,忍不住赞叹道:“果真是盛京!” 苏南城中正月十五也爱看灯,但灯会远远及不上此地繁华。各式各样灯山看得人眼花缭乱,花灯扎成不同神仙模样,腾云驾雾藏于彩棚之上,或是大朵大朵灯莲庄严肃穆,其中巨大佛像含笑坐于灯山,俯视城中车水马龙。 阿城指着前方那条有数万灯烛结成的巨大金龙道:“看那儿!” 巨龙雄武,身躯蜿蜒盘踞河岸之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鳞片竟是以银丝绣成,远远看去,整条龙像是下一刻就要从水面跃起,腾云而去。 杜长卿看一眼走在身侧的陆曈,语气隐有得意:“怎么样,陆大夫,来这一趟不亏吧?” 陆曈低头笑了笑。 盛京的灯会极漂亮,比苏南更热闹。更勿用提常武县了。不远处有人在变术法,数十个人举着一只独木舟,只用一块黑布遮着,顷刻间当着人群消失无踪。 银筝“哇”了一声,挤到人前去看,惊奇不已。 还有人在“踏索”。一条悬空的绳索上,扎着红布斤的手艺人手持横竿,小心翼翼从上头慢慢走过,看得观者屏息凝神、心惊肉跳。 苗良方对这种博戏没甚么兴趣,倒是被街边吐五色水的吸引了目光。那些人含一口水,仰脖维持一刻,“噗”地吐出来,吐出的水便成了青色。再含一口水,仰脖待几息,吐出来的变成了赤色,如此类推,黑色、白色、黄色…… 苗良方看了半晌,总算看出了点门道,当着观者的面肆无忌惮评点:“嘴里含了都梁香,我瞅瞅,应当还有丘隆香、附子香、安息香……不然袖子怎么做得如此宽大,不就是为了方便喝水时含药丸嘛……” 话未说完,就被那吐五色水的表演者怒目而视。 此时正走到一处卖科头圆子的小贩前,周围已有食客等候。铁锅里沸着一汪水,白生生的圆子在水里浮沉,像膨胀珍珠,泛出点香气。 阿城瞧得嘴馋,同杜长卿要了几个钱也挤进去买。 杜长卿一面吩咐他:“慢点,人多别挤丢了。给陆大夫和银筝姑娘也买两碗。”一面回头对陆曈道:“这玩意儿不怎么好吃,你随意尝尝……陆大夫?” 面前空空如也,哪还有陆曈的影子。 陆曈发现自己与杜长卿他们走散时,离方才已过去好一段路了。 长街今夜实在人来人往、观者如堵,被人推搡着往前走,很快就瞧不见身边人的影子。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没等来杜长卿他们的影子,想了想,遂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景德门前今夜有卫兵巡逻值守,倒不会有太大危险。各坊巷口也设了小影戏棚子。为了防止本坊游人小儿走失。倘若杜长卿他们发现她不见了,一时找不见人的情形下,应当会去前面的戏棚等她。 陆曈便没有回头,顺着人流慢慢朝前走去。 夜深了,灯色更亮,游人更多。 每走几十步都能遇到摆食摊的小贩,摊上卖些鹌鹑骨咄儿、白肠、水晶脍、旋炒栗子、盐豉汤什么的。还有人在使药法傀儡,傀儡偶人做得与真人一般无二,衣饰华美,在爆竹燃爆下旋转腾挪,比寻常焰火更好看。 陆曈慢慢地从人流走过,喧闹嬉笑的杂声里,又飘来些涟漪似的乐声。那是教坊的伶人们在弹奏奚琴,或许还有箫管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飘过。 陆曈抬眼一看,不由一顿。 远处广济河里,密密麻麻漂浮着数万盏莲花河灯,而河面以上夜空,则漂浮数万盏荧色,一眼望去,夜幕如白昼明亮,光彩争华,霏雾融融。 河岸边还站着不少人,手持竹竿挑着手中灯笼,正将那灯笼往河面以上的长空送去。 是在……放浮灯? 陆曈怔然望着远处,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很喜欢灯,各式各样的灯。 幼时自己性格不如陆柔沉静,爱热闹爱新鲜,父亲常说陆家三个孩子,偏她有几根反骨,个头最小,性情最躁。 她喜欢人多的地方,喜欢各种年节,每年正月十五灯宵,总要缠着爹娘带她一起去山上放浮灯。 常武县毕竟是个小地方,人不多,花灯种类也不如盛京繁华。最热闹的时候,也没有眼下景德门灯会这般令人惊叹震撼。 那时为显出与别人的灯不同,陆曈总是央着母亲亲手给她做浮灯。 母亲手巧,做的浮灯带出去,总能收获伙伴们一众羡慕嫉妒的目光。兔子的、鲤鱼的、白象的、花篮的,有一次她央母亲做了一只蟾蜍灯,蟾蜍做得过于逼真以至于有些丑陋,陆谦说这是“丑蛤蟆”,陆曈自己却很喜欢,放灯的时候依依不舍。 后来她就被芸娘带回落梅峰了。 芸娘对她很好,她的医籍、毒经、药理陆曈都可以随意翻看,她还会偶尔给陆曈做些点心、买新衣。 芸娘也对她不怎么好,她是芸娘试药的工具,几次三番生死关头全凭自己挣扎过来。芸娘还给她下毒,令她永远也无法离开落梅峰。 芸娘不做新药时都会下山,有时候陆曈很希望她永远也别回来,这样备受折磨的日子就此戛然而止。但有时陆曈却希望芸娘能呆在山里同她一起,哪怕是沦为试药的工具 ——譬如除夕,譬如元日,譬如正月十五的灯夕。 不过,芸娘一次也没在这种时候回来过。 在落梅峰的七年里,她一直是一个人过新年,一个人过生辰,一个人迎来正月十五的灯夕。 梁朝素有正月十五观灯传统,苏南灯夕这一日,百姓也会在城中设棚结彩,河边放浮灯。那些明亮的浮灯从山脚慢慢悠悠浮上长空,苏南的风却会把它们推到落梅峰上来。 每年这个时候,陆曈就会站在落梅峰的山顶往下看,看那些人间的星辰慢慢飘落到山上来。 那是她唯一可以接近烟火气的地方。 她会在山顶看很久很久,对自己说:“再过一年,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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