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总要来买些为贡举准备的考卷书册,到后来,雅斋书肆就不怎么摆诗集辞赋,多摆些策论书目,专为贡举做准备。 杜长卿也是来这里碰碰运气。 啃鸭骨的动作一顿,洛大嘴上下打量他一眼:“真他娘太阳打西边出来,什么时候你也要发奋读书了?” 杜长卿没好气道:“我什么时候说是我要看了?我朋友看!” “你还有这样上进的朋友?” 杜长卿怒道:“到底有没有?” 洛大嘴把手上鸭油抹了抹,往书肆里头一指:“都在那。” 杜长卿走近洛大嘴指到的书架。 这书架不大,比起策论书目来少得出奇,稀稀拉拉甚至摆不满一排。 杜长卿拿起一本,医书看起来很旧,像是许久没被人翻阅,堆了层薄灰。 吹了口封皮上的灰,杜长卿问:“怎么就这点?” 洛大嘴耸耸肩:“城里好多医书都收在太医局书苑,流出的不多。这够齐全了。” 梁朝医术医理,除了太医局的那些学生有专门的先生讲授医理,大多民间的大夫,全靠一代一代老医者亲自教授相传经验,这也是如今平民中那些医术超群的神医大夫,多是白发苍苍耄耋老者的原因。 经验总要时日累积。 普通大夫没有太医局先生们九科悉心教授总结好的医理,全靠师父和自己慢慢摸索。一本好医籍是很珍贵的,很难流传到市面上。 雅斋书肆这书架上的几本医理,其实也只是一些基本医理,算不得多精妙。 杜长卿皱眉看了半晌,终是无奈,只得把书架上仅剩几本医籍全都揽下,往桌柜上一拍:“多少银子?” 洛大嘴扫了一眼:“给二两吧。” “二两?”杜长卿一蹦三尺高:“你怎么不去抢!” “嫌贵别买。”洛大嘴拿起书,慢条斯理往书柜上一本一本回放,“读书人的东西,哪有便宜货?” 杜长卿见状,一把夺回对方手中医籍,一面从怀里掏出个碎银子扔桌上,骂道:“谁说我不买了?就这么几本破书卖二两,你心肠忒黑,不行,你得送本少爷点搭头!” 洛大嘴面露鄙夷。 杜长卿软磨硬泡。 终是耐不住杜长卿在书肆里跟前跟后影响生意,无奈之下,洛大嘴起身走到屋里,从角落堆在一起的杂书里翻翻找找,找出一叠蓬乱卷册。 杜长卿狐疑:“这是什么?” “你不是要搭头吗?”洛大嘴把卷册往杜长卿怀里一按,连同方才的医籍一起,边把杜长卿往门外推,“这是‘盛京太医局春试历年卷题精解’。有了这个,你今年春试势必独占鳌头!” “真的?”杜长卿尤不信,“谁写的?你是不是糊弄本少爷?” 门外积雪深深,洛大嘴站在书肆门前,冲他挤眉弄眼一笑:“是啊。” 紧接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杜长卿:“……晦气!” …… 盛京的雪在西街积了半尺,便要阻拦过路人的马车。在豪门贵邸,就成了锦上添花的装饰。 太师府中,假山处梅枝覆上深雪,花枝经不住积攒的沉雪,簌簌落尽身下池塘,池中锦鲤动了动,长尾在涟漪中划过微光一点。 有老者站于亭中,抬头远望。 盛京雪后茫茫,往东边是皇城方向。朱墙在灰淡云色下显出一点鲜亮影子,又很快被更深的银白覆住。 老者垂首,低低咳嗽两声。 昨夜有刺客夜闯宫门,欲行刺东宫,却让刺客在禁卫眼皮子底下逃走,今日城内戒严,天子震怒,朝中人仰马翻。太师戚清却在几日前因感风寒告假,堪堪避开此桩风波。 管家自身后上前,替戚太师披上氅衣,垂手道:“老爷,宫中传出消息,太子殿下昨夜受惊,卧床不起,陛下急召殿前司各司禁卫入宫。” “陛下当年行事到底孤绝,而今自然心虚后怕。”老者收回目光,叹息一声:“多事之秋啊。” 管家道:“奴才已按老爷吩咐交代下去,近几日勿让少爷和小姐出府。” 戚太师点头:“城中不太平,小心为上。” 许是提到戚玉台,教管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管家看向面前人,低声道:“还有一件事,老爷,先前托人打听的柯家良妇一事,有眉目了。” 此话一出,戚清岿然不动的身影轻轻一动。 “如何?”良久,他问。 管家将腰弯得更低,温声答道:“柯家良妇名叫陆柔,并非盛京本地人,家住常武县。打听的人回禀说,陆柔爹娘都已过世,弟弟陆谦在一年前入京时因窃人财物凌辱父母被打入地牢,处以极刑。 “除此之外,陆家这些年并无其他亲眷走动。” “哦?都已死了?” “是的,不过老爷,小的还打听到一件事……” 戚清神色一顿。 “常武县八年前生了场时疫,一整个县里好人几乎都没逃过,这陆家却不知走了什么好运道,一家四口都还活得好好的。” 管家道:“此事古怪,陆家家资贫寒,整个常武县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偏偏陆家无一人折损。然而当年常武县时疫凶猛,活人死绝,有关陆家过去知情人都已不在,据新搬来的县邻所言,听不出有何问题。” 知晓陆家过去的人都已死绝,自然掏不出有用消息。 久久沉默。 戚清沉吟片刻:“陆家没有其他亲眷?” 管家摇了摇头,又看向戚太师:“老爷是怀疑……” “陆家一门已死绝,如果有人想用陆家做刀,必然要找陆家在世亲眷。况且……” 戚清淡道:“古有孝子为父报仇,若陆家后人仍活于世,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转过身,满头银发与身后长雪融为一体。 “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他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名高手 盛京的雪未停。 一连七八日,杜长卿都没再来仁心医馆。 许是铁了心要与陆瞳怄这番气,就连发月银的日子,也只是阿城来代劳。 冬日本就萧瑟,没了杜长卿时不时插科打诨,医馆显得更冷清了。 银筝把阿城带来的月银装进匣子里,一回头,瞧见陆瞳坐在桌柜后看书。 明年二月春试,留给陆瞳的时候不多。她没有师父,也不像太医局学生有九科先生亲自教导,能做的,也无非是翻翻医书而已。 医籍是阿城拿回来的,阿城说:“陆大夫,这是我特意给你寻的医籍……是用我自己月银买的,东家不知道!” 当时银筝就“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同陆瞳嘀咕:“杜掌柜全身上下,也就嘴巴最硬了。” 既是杜长卿一片好意,断然也没有浪费的道理。坐馆的闲时,陆瞳就翻翻这些医籍。当年落梅峰上那些医籍最后被芸娘一把火烧没了,而在盛京,医书很贵,杜长卿能寻到这几本,已是不易。 统共没几本,陆瞳看得很快,不过几日,先前几本已全看过一遍。这些医经医理和芸娘所行之道有所不同,以至于让陆瞳对接下来的春试也感到几分担忧。 银筝正用打湿的帕子擦拭药架,见陆瞳读得认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姑娘昨日看到半夜才睡,今日又不停,当心伤了眼睛,不如歇歇?” 陆瞳恍若未觉。 银筝有些奇怪。 陆瞳记忆出色,先前几本医书也是坐馆无事时翻阅,但从昨日起,却像是着了魔般,研读至夜深,若非银筝催促,陆瞳说不准要读到天明。 只是那些医经药理她看不明白,因此也不理解陆瞳何以如此着迷。 桌柜后,陆瞳看完手中卷册最后一页,将书页合上,指尖摹过册封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盛京太医局春试历年卷题精解。 这名字荒诞得近乎好笑,须知太医局每年春试考卷绝不会外传,纵然有懂医经药理之人想要做“精解”之说,大多也都是由太医局那些先生,或是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亲自攥写。 一个外人却敢这样大剌剌地“卷题精解”,难怪会卖不出去沉积多年,以至于被当废纸添作搭头白送他人。 不过…… 陆瞳盯着面前卷册,目光动了动。 昨日她看这份“精解”至半夜,短短几页纸,远比剩下几本厚厚医籍受益匪浅。此卷册上所书乍一看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仔细看去,却又暗藏玄机,似与市面上寻常医籍不同。 她又低头,看向卷册末的落款。 ——一位不愿透露名姓的高手。 陆瞳:“……” 这看起来更像是闹着玩儿的了,或许书写这册子的本人都没想到这册子会卖出去,甚至被人连夜看完。 “阿城。”陆瞳开口唤小伙计。 正在编蚂蚱的阿城忙不迭回过头:“怎么了,陆大夫?” 陆瞳举起书册:“谢谢你送我的医籍,我想再买几册,所以……” “所以?” “书肆在什么地方?” 阿城:“哈?” …… 几日未归,殿前司院中雪积了三尺有余。 黑犬被来人脚步声惊醒,撒着欢儿扑向进院子的人,带起的雪粒扑了人满身。 “栀子!停,别舔——”段小宴被黑犬舔了一脸口水,狼狈躲避。 几日前东宫遇刺,陛下急召殿前司各营入宫戒严,忙碌这些日,今日各班营才得空回司。 裴云暎也才得了空闲。 屋中,脱下公服,沐浴过后的裴云暎换了身月白中衣,靠坐椅子上,一手拉开肩头衣裳,正往肩头伤口上药。 多上几次,动作就顺手了些,他熟练扯去先前包扎的白帛,用帕子清理过后,撒上药粉。 萧逐风刚进门瞧见的就是如此画面,顿了顿,走到裴云暎跟前,拿起桌上用了一半的药瓶看了看,有些意外地开口:“不是宫里的药?” 他们殿前司的外伤药都是由御药院分发下来,如裴云暎这样在御前行走的,得的赏赐里,伤药更是由御内医官亲自调配,效用出奇。 而手中这药瓶瓶身普通,一看就不是宫里货。 裴云暎看他一眼,一把夺回药瓶,哼道:“五十两银子,不用浪费。” “五十两?”萧逐风皱眉:“你被坑了?” 裴云暎懒得和他说。 萧逐风没在意,靠着桌头看裴云暎重新拿干净布帛缠住伤口,评点:“缝得不怎么样。” 裴云暎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肩头,肩头处新伤结痂,露出覆盖下陈年旧伤,像条长长蜈蚣攀附于肌肤之上,一片蔓延往后,狰狞得可怕。 裴云暎目光渐渐悠远。 当年他路过苏南被人追杀,躲至刑场,在死人堆里遇到一个奇怪的女童。 自称大夫,却捡拾死人躯体,看上去胆子不大,却敢亲手掏出尸体心肺,末了,还要自欺欺人对着尸体拜上一拜,请求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要找上她。 他那时才被自己人捅了一刀,奄奄一息,警惕如困兽,也忍不住被她这荒谬之举逗笑了。后来他逼着对方救了自己,为他缝伤,依稀记得对方不情不愿的模样,以至于故意、或许也不是故意在他肩背留下那么一条丑陋疤痕。 其实很多细节,裴云暎自己也记不大清。只记得那是苏南城十年难遇的大雪,残庙孤灯荧荧。她问自己要诊银,而他浑身上下只剩一枚银戒,代表着他的任务身份。 对方不知银戒珍贵,勉强收下,还要逼着他在庙中墙上写下一张“债条”。 他不太记得债条的具体内容,无非就是欠她诊银多少云云,最后,落款是“十七”。 十七,一听就不是真名。 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竟也有隐藏身份的苦衷,可见世道不易。 他没有多问,正如对方没有细究自己来处,萍水相逢的过路人,不必知晓彼此过去未来。 身侧有人说话,打断了他思绪。 萧逐风问:“宫中出事那晚,是陆瞳帮了你?” 裴云暎动作微顿,“嗯”了一声。 “太冒险了,”萧逐风并不赞同,“如果她现在向官府举告你,你就死定了。” 裴云暎笑笑:“她尚且自顾不暇,不会在这个时候引火烧身。” 他想起陆瞳放在小厨房中两大缸毒物,以及她面对申奉应时熟练的应付,眸色渐渐冷冽。 这位陆大夫似乎有不少秘密,杀过人,面不改色诬陷,纵然那一夜他不请自来,逼迫她与自己“同流合污”,只在初始的意外过后,她便自然而然接受了下来。 好似沉浸在自己世界,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 独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是因为自己有事可做。 她究竟想做什么? 萧逐风看他一眼:“不过,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 “何事?” “前几日,太府寺卿的下人前去西街闹事,说仁心医馆的坐馆医女勾引董家少爷。” 裴云暎嗤地一笑,提起桌上茶壶倒茶:“董家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自己这样的在陆瞳眼里与“埋在树下的半块猪肉”没有任何区别,恐怕董麟在这位陆大夫眼里,连猪肉都不如。 “闹得很大,西街很多人都听见了。说是那位陆医女利用董麟买通医行中人,好参加今年太医局春试。” 此话一出,裴云暎倒茶动作一顿,抬头望向萧逐风:“春试?” 萧逐风耸了耸肩,“看来,这就是那位医女的目的了。” 参加太医局春试,无非是为了通过后入翰林医官院做医官。做医官听着光鲜,但实际或许并不如在西街小医馆来得自由。看起来,陆瞳也不是在意名利之人。 唯一可能,是她想名正言顺进宫。 萧逐风道:“之前你猜她是三皇子的人,如今可以排除。要是三皇子,不必如此大费周折送她入宫。” 三皇子想要在宫里安排一个人,何须这样麻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更不会和太府寺卿风月消息搅在一起。 他看向裴云暎,沉默一下,才道:“会不会是别的皇子?” 裴云暎摇头。 盛京水深,官场人情错综复杂,但有一点,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其他皇子,都不会让一介平人女子做他们重要的棋子。 这是上位者的傲慢。 见好友神色冷凝,萧逐风拍了拍桌子,“不必多想,或许障眼法也说不定。太医局年年春试,除了太医局学生,民间医工通过者寥寥无几,也许那位陆大夫造势得轰轰烈烈,到最后名落孙山,榜上无名,徒惹人笑话一场。” 这话倒是事实,陆瞳一个民间医女,又无医官教导,落榜的可能性很大。想来正因如此,太府寺卿的那位董夫人才会任由流言传得满天飞——因为笃定陆瞳会成为这场风月传闻中最大的输家。 桌上茶水温热,瓷盅上描摹的墨画深深浅浅,在热雾里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青年低眉看着,道:“那可未必。” …… 仁心医馆的平民医女不知天高地厚,要参加来年太医局春试,还差人去西街书肆大量收购医籍药理这件事,一夜间便传遍整个医行。 也不止是医行,盛京街头巷尾,多少也有些传言。毕竟前有“春水生”和“纤纤”,后有文郡王妃差壮男队亲自登门送上的锦毯,仁心医馆在盛京也不算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了。 杜长卿不知从哪得知消息,一大早匆匆赶来,陆瞳才把医馆门打开,迎面就撞上杜长卿那张如丧考妣的脸。 “不是我说的!”杜长卿梗着脖子辩解,“一定是洛大嘴那张大嘴说出去!” 去书肆买医籍这种事传出去,虽然不至于贻笑大方,但总归让看热闹的人更多了。有时候戏台子搭得太高,不想唱也得唱下去。 “我就是去买了几本书,没跟他多说两句,谁知道这王八蛋嘴上没把门?” 银筝笑嘻嘻凑过来:“哎?可是阿城不是说,那些医籍是他买的,和杜掌柜您没有一分关系嘛?”她恍然,“怎么又成您买的了?” 杜长卿一噎。 银筝“扑哧”笑出声来。 杜长卿说得那般义正言辞,一赌气就十几日不出现,偏流言一飞,就匆匆赶回解释,也实在是刀子嘴豆腐心了。 支吾片刻,杜长卿破罐子破摔道:“是我买的怎么了?” 他一甩袖子,冷冷笑道:“陆大夫一心想春试考进翰林医官院大门,那太好了,我这铺子每月少发二两月银,恰好省钱。” “再者,西街出个翰林医官,医官也连带沾光,这么好的事情,我当然要合力促成。” 阿城瞅他一眼:“可是,东家不是舍不得陆大夫嘛?” “谁舍不得她了?”杜长卿大怒:“人家有人家的事,我有我的日子!大家各走各道,谁离开谁还不能过了?” 屋中众人:“……” 陆瞳放下手中药棰:“杜掌柜。” “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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