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说起来,陆大夫志向高远是好事,不过人哪,有时候莫要抬头看天,也得低头看脚。那春试能通过的都是太医局的学生,陆大夫何苦去凑这个热闹。” 陆瞳还没说话,一边的杜长卿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王婆子皮笑肉不笑道:“我的意思是,什么人做什么样的事,得认清自己身份。” 杜长卿本就忍耐许久,此刻闻言,如同火上浇油,立刻冲上前骂道:“你让谁认清自己身份?”被银筝一把拦了下来。 王婆子没理会气得跳脚的杜长卿,只看向陆瞳,笑道:“说起来,也别怪老婆子多嘴一句,陆姑娘日后最好不要再私下找我家少爷说话了。陆姑娘双亲早逝,有些规矩还是短了些。男女有别,这传出去,对姑娘闺誉也不好。” 此话一出,银筝脸色一变。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陆瞳没有爹娘教养,又不知廉耻地往董麟身上扑。要知道今日医馆门前这么多人,世人对女子要求本就苛刻,陆瞳又在外头行医做馆,这一盆脏水泼上去,日后西街邻坊、外头人将怎么看陆瞳? 王婆子这是故意坏她名声! 陆瞳冷冷看向面前人。 什么闺誉、名声,她其实并不在意。 但偏偏提及她双亲爹娘…… 她上前一步,正欲反击,忽听得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董少爷?那是谁啊?我见过吗?” 孙寡妇攥着一把瓜子,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磕得正欢。 宋嫂热心回答:“太府寺卿府上的公子,上回来医馆的时候我给你指过的,个不高,稍微胖点,脾气蛮好的那个。” 孙寡妇思量一下,眼睛一亮:“原来是那位!”又疑惑看向陆瞳,“那位长得又不俊,陆大夫找他做什么?” 俏丽孤孀一身水绿衣裙鲜亮,金饰华美,说话声柔柔的,一时间许多人都朝她看来。 孙寡妇见众人朝她看来,嗑瓜子动作一顿,无辜开口,“怎么了?我哪点说错了,陆大夫在医馆什么美男子没见过,那董少爷长得还没我家三郎英俊呢,更别提那位俊俏的小裴大人,再不济,杜掌柜也不错啊。” 杜长卿:“……” “陆大夫长得漂亮,医术又好,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位董少爷?骗人的吧。” 王婆子怒道:“你!” 孙寡妇若无其事抚了抚鬓发,假装没瞧见面前婆子吃人的目光。 她看人一向看脸,那位董少爷比起小裴大人来差得远了,她一个寡妇都瞧不上,何况是年轻的陆大夫? 再者,她虽丈夫死得早,却也不是个傻的,宅门里弯弯绕绕也不是一无所知。这婆子一大早跑到医馆门前唱这么一出,摆明就是要毁陆瞳名声。 同为街坊,陆瞳先前一味“纤纤”帮戴三郎摇身一变成“猪肉潘安”,后又有裴云暎这样俊俏的年轻人朋友,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眼睛好,她也得帮陆瞳一把不是? 孙寡妇叹了口气:“身份贵重有什么了不起,女子选夫婿,当然还是得先选俊的,日后生个同样俊的一儿半女,瞧着心里也舒坦。” “要是生了个丑的嘛,哎唷,那可是坏了后代一生!” “对对对,”宋嫂适时接过话头,“做汉子的个儿不高可不行……” 听着面前一群妇人七嘴八舌、含沙射影,王婆子脸色铁青。 她本来只是想在医馆门前臊一臊陆瞳面子,好替自家夫人出口气,谁知这西街一群人竟如此油盐不进。 自家少爷是什么身份,在这群疯女人嘴里倒成了被嫌弃的一方。她有心想要再说几句,却又担心与这些长舌妇争吵,传出去有失太府寺卿府上身份。 今日这些话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只怕要气得病更重一层。 王婆子恶狠狠瞪了这群说话人一眼,按捺住心中怒气,看向陆瞳。 “陆姑娘人缘好,替您说话的人多,老奴争不过。该带的话都已经带到,陆姑娘好自为之。”她不忘嘲讽一句,“至于春试一事,陆姑娘还请另请高明,以姑娘手段,通过春试是迟早的事。” “老奴,就提前对姑娘道一声恭喜了。” 言罢,冷冰冰一转身,招呼身后一干婆子上马车:“走!” 杜长卿在背后骂道:“这群王八蛋……” 马车轧着积雪离开了医馆,在雪地印上一层长长车辙印。 门外看热闹的人还未全然散去。 孙寡妇和宋嫂挤上前来,宋嫂拍拍陆瞳肩膀:“不就是个太府寺卿,凭什么狗眼看人低,陆姑娘莫怕,你年轻姑娘脸皮薄,不好开口,我这老婆子好说话。” “是的呀,”孙寡妇也宽慰道:“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仗着有些家底,就以为自家儿子全天下人抢着要,也不瞧瞧咱们西街是缺俊男还是怎的。太府寺卿的少爷又怎么,被亲娘压成这样,一看就废了,还不及三郎英武!” 杜长卿没好气地往门口一站,将人往外推:“都说够了没有?这是医馆不是茶馆,走走走,别耽误我们生意!” 胡员外看着门口渐渐散去的人群,问陆瞳:“陆大夫真想春试?” 陆瞳点了点头。 老儒想了想:“我倒是有认识的人在医行……” 陆瞳神情一动:“胡老先生有办法?” 胡员外摆了摆手,道:“话不敢说满,不过陆大夫要真想参加,老夫可以尽力帮忙,不过……”他瞥向陆瞳身后,轻咳一声,“等陆大夫想好再说吧。天色不早,拙荆还在家中等我,老夫也该回去了。” 说完,对陆瞳拱一拱手,逃也似地离开医馆。 胡员外走了,陆瞳站在门口,一转身,对上的就是杜长卿质问的目光。 银筝和阿城站在墙角,大气也不敢出。 顿了顿,陆瞳绕过杜长卿,往里铺里走。杜长卿跟在她身后不依不饶:“说罢,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找董麟的?” 目光之愤怒,语气之幽怨,活像是突然被戴了绿帽子的怨夫。 见陆瞳没答话,他又拔高声音,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偷偷找人参加今年春试?” “因为我想进翰林医官院。”陆瞳道。 杜长卿一愣。 陆瞳回过身,对着他平静开口:“不是你说的么,格局大些,去赚那些富人的银子。我想了想,一直在西街坐馆,很难出人头地。待我进了翰林医官院,做了医官,服侍的都是达官贵人,若能救上一两个,或许就能飞黄腾达。”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薄情与冷酷。 “你唬鬼呢。”杜长卿轻蔑一笑,“为了出人头地进翰林医官院,你当我会信?” 他紧紧盯着陆瞳,一向惫懒的眸子显出几分锐利。 “说吧,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进翰林医官院?” 陆瞳沉默。 银筝笑着过来打圆场,“杜掌柜也知道,我家姑娘上京是要来找未婚夫的。”她胡乱编造几句,“我家姑娘的未婚夫,就在宫里当差。只有进宫才有机会嘛!” 杜长卿没理会她,仍死死盯着陆瞳,陆瞳平静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她道:“我……” “算了!”杜长卿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眉眼间满是烦躁,“你我也就是掌柜和坐馆大夫的关系,你要找未婚夫还是飞黄腾达和本少爷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听!” 他一甩袖子,转身往外走,“一大早晦气得很,走了!” 阿城见他出了医馆门,忙看了陆瞳与银筝一眼,跟在背后追了上去,喊道:“东家等等我——” 银筝走到陆瞳身边,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姑娘,杜掌柜这是生气了。” 陆瞳半垂下眼,没作声。 她年初开春来的盛京,刚到盛京就认识杜长卿,之后一直在西街仁心医馆坐馆。亲眼瞧着仁心医馆从一个潦倒破败的小医馆到如今已能维持各项开支。 人对共苦之人总添几分寻常没有的情谊。 何况杜长卿一直待她总有几分雏鸟情结。 她若真通过春试,仁心医馆没了坐馆大夫,对杜长卿来说,一时间又没了着落。就算找新的坐馆大夫来接替她的位置,但在杜长卿眼中,她此举与背叛无异。 所以他生气。 银筝问:“姑娘是铁了心想参加春试?” 良久,陆瞳轻轻“嗯”了一声。 太师府难以接近,密如铁桶,西街的小医馆,不足以提供能让她接近那些权贵的阶梯。 翰林医官院却不一样。 那些医官给朝中各官家施诊,户部、兵部、枢密院……总有轮到她接近对方的时候。只要能接近对方,她就能找到机会动手。 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陆瞳抬手,指尖缓缓拂过心口,在那里,似乎有隐隐绰绰的遗痛从其中渐渐蔓延开来。 不能一直被动等下去。 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 杜长卿一整日都没有回医馆。 太府寺卿带回的这个消息似乎令他这回是真动了怒,连阿城都不让回医馆带话了。 陆瞳和银筝忙完一日,医馆关门后,夜里开始下起雪。 小院中积雪渐厚,鞋踩在地上窸窣作响。檐下挂着的灯笼将雪地照成微红,银筝将阿城托她做好的橘灯摆在窗檐上。 做好的橘灯齐齐摆做一排,橘皮圆润,壳里添上膏油点上,在雪夜里一颗颗炯炯发亮,玉荷吐焰,金粒含晶,总算给冷寂冬夜添了几分生动。 陆瞳站在窗前,抬眼看向远处。 院中飞雪绵绵,朔风锋利,白絮从空中打着旋儿落下,一两片飘到屋中,还未落及指尖便化成露水一丛,烟消云散了。 陆瞳收回掌心。 银筝从门外进来,抖了抖身上雪粒,笑道:“京城雪真大,咱们苏南一年到头可难得见下次雪。记得上回苏南下雪,还是好多年前了。” 陆瞳也笑笑。 苏南地处南地,确实不怎么下雪。不过,落梅峰上不一样。山上地势高,一到冬日,漫山玉白,一夜过去,晨起推门只见白茫茫一片。 “不知道明日一早杜掌柜还来不来医馆。”银筝叹了口气,“希望他别赌气太久,过两日可是发月银的日子。” 陆瞳的笑容就淡下来。 其实她一开始找到仁心医馆坐馆,就没有想过要长久留在这里。不过是复仇路上一架桥梁,可以是仁心医馆,也可以是杏林堂,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哪一架桥并无区别。 却没想到不知不觉中,她已在西街呆了太久,久到如今她乍然离开,杜长卿会赌气,阿城会惋惜。 人与人的缘分总是奇妙,不过有时候,羁绊是累赘。 而她不需要累赘。 银筝将窗户关上,陆瞳端起桌上油灯,准备去榻边,才一动身,忽闻外头有声音传来。 砰砰! 有人在敲医馆大门。 银筝一愣,与陆瞳对视一眼,神情逐渐紧张:“这么晚了,谁会突然过来?” 自打上一回孟惜颜派人刺杀陆瞳以后,银筝总是心有余悸。毕竟两个女子独住,虽有铺兵巡守街市,到底势单力薄。 “会不会是杜掌柜?”银筝揣测。 杜长卿白日一气之下跑了,莫不是这会儿想通,又或者是怎么也想不通,所以大半夜上医馆发疯? 陆瞳伸手,拿起梳妆台上一朵簪花,朝门口走去。 “我去看看。” 银筝下意识拽住她衣角,陆瞳对她摇头:“没事。” 二人小心走到医馆门前,敲门声陡然停住。银筝扬高声音,向着门外问:“谁啊?” 无人应声。 陆瞳顿了顿,一手攥紧掌心簪花,另一手将门拉开一条缝。 刹那间,寒风携卷雪粒扑了进来。 朔风飞舞,雪满长街。朱色房檐下一排彤色灯笼被风雪吹得晃晃悠悠,那一点微弱的暖色几乎也要被冻住。 门外无人,只有北风吹折树枝的轻响。 银筝往外看了一眼,疑惑道:“嗯,怎么没人?” 陆瞳眉头一蹙,反手将门重新关上。 外面没人,但方才的敲门声不是错觉…… 她正想着,忽觉肩头被拍了一拍,身侧银筝惊叫出声,陆瞳心中一沉,想也没想,手中花簪毫不犹豫朝身后刺去! “嘶——”的一声。 下一刻,手被人攥住,有人自背后按住她手臂,令她动弹不得。 “嘘——”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别动,是我。” 第一百零九章 掩护他 风雪残留的寒意还未从身上褪去,油灯跳动的火光里,来人五官被照亮得清晰。 银筝惊讶开口:“裴大人?” 陆瞳一顿,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身后人松开挟制她的手,陆瞳转过身,看向面前人。 竟然是裴云暎。 狭窄的医馆里铺,他穿了一身乌色箭衣,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神情大方,泰然自若,仿佛做出夜闯民宅这种事的是别人。 有一丝极轻的血腥气自面前人身上传来。 裴云暎瞥一眼陆瞳手中花簪,目光动了动,玩笑道:“还好我动作快,这上面不会有毒吧?” 陆瞳将花簪收回袖中,平静开口:“殿帅这是做什么?” 大半夜的跑来医馆敲门,又这么一身装束,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有点麻烦。”裴云暎叹了口气,“想借你这里暂避一下。” 他语气过于自然,仿佛他与陆瞳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提出此等要求也没有半点踟蹰犹疑,惊得银筝微微睁大眼睛。 “不好。” 陆瞳淡淡开口:“我与殿帅非亲非故,帮了殿帅就要得罪别人,盛京那些疯狗很难缠,我从来不自找麻烦。” 裴云暎目光稍怔。 这熟悉的话语,不正是之前在遇仙楼里,戚玉台上门,陆瞳请他帮忙解围时他自己的说辞么? 陆瞳现在将他原话奉还了。 裴云暎低头笑了笑:“陆大夫真是睚眦必报。” “多谢夸奖。” 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要是在这里被发现,连累了你也不好吧。” 陆瞳抬眸。 他笑得灿烂,面上并无半分面临危险的自觉,悠悠开口:“万一别人以为你我是一伙的,这样一来,陆大夫也要被牵扯。” “我是无所谓,”他无谓耸了耸肩,“但陆大夫要是被追究,查着查着,查出什么秘密来……耽误了你要做之事,岂不是很麻烦?” 陆瞳冷冷看着他。 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这人不知是要做什么,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但眼下她想进宫,要是裴云暎真在这里被发现,连累了她,先前一切筹谋只得功亏一篑。 裴云暎就是算准了这般才会有恃无恐。 灯油渐浅,油灯里烛芯晃了晃,将屋中各人神情照得模糊。 半晌,陆瞳转过身,冷冷开口:“跟我来。” …… 外头风雪更大了些。 小院地上覆上一层银白,窗檐下一排橘灯发出的微弱亮光,照得大雪洋洋洒洒从天上飘散。 陆瞳从小厨房一出来,医馆外就响起了剧烈拍门声。 银筝端着油灯站在院子里,紧张看向陆瞳。 陆瞳默了默,拿过油灯,掀开毡帘朝医馆门口走去。 “砰砰砰——” 拍门声急促,在漆黑冬夜里分外刺耳,陆瞳一推开门,明晃晃的火把一下子将门前长街全照亮了。 医馆门口站着群军训铺屋的铺兵,气势汹汹一推门,全涌进医馆。 银筝“哎”了一声,还未说话,一群铺兵们恶狼般冲进医馆,四处翻找搜寻起来。 “谁啊?”银筝唤了一声。 为首的铺兵头子往里迈了一步,就着昏暗灯色看清陆瞳的脸,愣了一下,随即叫道:“陆大夫?” 陆瞳看向这人,微微颔首:“申大人。” 这人居然是军巡铺屋的申奉应。 申奉应像是才反应过来,后退两步看了看医馆门上的牌匾,适才一拍大腿:“都没瞧见到你这儿来了!”他转身招呼身后人,“都轻点,别砸坏了人东西!”又看向陆瞳,“对不住陆大夫,又要叨扰你一回。” “无妨。”陆瞳问:“不过,申大人这是做什么?不会又接到了有关仁心医馆杀人埋尸的举告?” 这群铺兵气势汹汹闯进,可论起前来人马阵仗,比上回有过之而无不及。 闻言,似是想起先前夜闯医馆的误会,申奉应面上显出几分尴尬。 申奉应轻咳一声:“那倒没有,今夜宫里有刺客逃逸,满城都在搜人。我们巡铺屋也被叫起来。” 他举着火把往医馆里面走,问陆瞳:“陆大夫在这没见着什么可疑人?” “没有。” “那就怪了。”申奉应沉吟,“刚刚我们人马追着刺客过来,好像瞧见有人影在你们医馆门口。” 银筝目光颤了颤。 陆瞳淡道:“是么?我没见着什么人,医馆门口有阿城堆的雪人,或许大人们是将雪人看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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