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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吵闹。 陆瞳接近不了太师府。 别说是太师府,甚至连太师府的下人都她都无法接近。正如杜长卿所说,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连与太师府下人都隔了一道坎。她可以做出“春水生”接近柯家,可以做出“纤纤”接近范正廉,却无法对太师府如法炮制。 因她根本不知太师府中人疾症。 时日一日日过去,想要报仇的人仍好好活在世间。当听杜长卿说起十月初一戚玉台会到遇仙楼时,陆瞳几乎立刻就心动了。 她无法得知戚玉台何时出行,去往何地,但十月初一那日,他就在那里。 陆瞳想接近戚玉台。 所以她花银子买通遇仙楼的人混迹进去,换上舞姬衣裳,她本打算一人前去,银筝当年患病被虔婆扔进乱山,陆瞳不想引她旧事伤怀,银筝却执意要跟往。于是银筝扮作客人,与她一道混入遇仙楼。 两人行事果真比一人要顺利得多,至少旁人见舞姬有主,便不会再拉她作陪。银筝扮起酒客来更无一丝漏洞,被塞了枕头的腹部和眼底的乌青使她看起来就如一位真正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富商。 “美人,我们上、上楼去……”她含糊地开口,一面揽着陆瞳往楼上去。 陆瞳盈盈扶住银筝手臂,二人踉踉跄跄上了二楼。 戚玉台在遇仙楼厢房设宴,此时夜深,宴近结束。而今日大雨瓢泼,今夜戚玉台多半要留在遇仙楼中了。 楼上几层是暖阁,是给这些王孙公子、贵客豪门过夜用的。价钱不菲,当年杜长卿父亲还在、杜家尚未落败时,杜大少爷都不敢在此地过夜,唯恐被骗了大钱。银筝与陆瞳此行出来,将先前文郡王妃送的诊金都搬空了。 银筝拥着陆瞳往二楼去,楼门口处坐着个饮酒的男人,瞧着是龟公,见状嘻嘻笑着凑上前来,银筝会意,掏出一张银票拍在他手上,男人便退开让出路来:“公子请进!请进!” 整个二楼修缮成女儿家绣阁模样,一溜雕花竹窗,从里传出娇语调笑,听得人耳热。 银筝不觉耳热,只心疼刚刚送出的银子,低声地埋怨:“不过在这里宿上一夜,单宿银就要百两。难怪俗话说‘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的烟花债’。”又怅然:“不过这里这样贵,想来赎身的银子只会更多。” 银筝当年便心心念念着凑够赎身银就归家,只是还未等到那一日便被丢在了乱葬岗。如今再入此地,难免怅怅。 这楼上雕花窗前,有的门前挂一只花冠,代表有人,没有花冠的,则表示无人。 陆瞳回头看了一眼,见那龟公看不见了,才转头,对着面前一扇挂了花冠的门径自用力推门进去。 “啊——” 屋里陡然响起一声惊叫,桌前男女衣衫半褪,正是浓情蜜意时,冷不防被人打断,其中男人怒道:“什么人?” 银筝踉跄着步子打了个酒嗝:“……到了?” 陆瞳搀着她,冲屋中二人歉意开口:“公子喝醉走错房了,对不住。”言罢,赶紧扶着银筝退出房去。 门被关上了,隔不断里头骂骂咧咧声和女子柔声的劝慰,陆瞳看了门前花冠一眼,目光闪了闪。 “不是这间。” 戚玉台的人消失得很快,遇仙楼的堂里没有他们的影子。二楼绣阁各屋瞧上去一模一样,没有人可以分辨戚玉台在哪一间。 她只能用笨办法,一间间寻去。 早在来之前,陆瞳就已打听到戚玉台的相貌,看过戚玉台的画像,方才那男人不是。 她挽起银筝的胳膊,重新扶好面纱:“去下间。” 绣阁比想象中要大。 陆瞳与银筝一路挑有花冠的暖屋“无意闯入”,查完最后一间出来时,已过了小半个时辰。 他二人进得快退得也快,银筝又是醉态朦胧,这一路行来,虽打断不少屋中好事,但因屋里人忙着继续,竟也无人追出来纠缠,未曾被人发现。 银筝抓着陆瞳的手,低声道:“姑娘,怎么都没有?会不会他已经走了?” 绣阁被翻了个遍,没看见戚玉台的人。此时夜已深,再在长廊行走恐惹人注目。 陆瞳摇头:“不,他一定在这里。” “可是……” 陆瞳抬眸,望向绣阁往上的更高处。那里翘起屋檐飞出一角,雨夜里如妖魅羽翅,吊诡华美。 “不是还有一层么。”陆瞳道:“我要上去。” 三楼似乎没有人去,至少陆瞳进入遇仙楼后,没见着有人往楼上走。 但若楼上无人,为何又要独独修缮出一层?给那些姑娘歌伶住?看上去也不像。 她挽住银筝:“我去试试。” 陆瞳是这般打算的,谁知才走到三楼楼梯一半,方才那个坐着饮酒的龟公不知从何处跑出来,拦着她二人不让她们再往前。 银筝喷着酒气递出一张银票:“少爷……少爷有的是银子!” “唉唷,”龟公紧紧盯着银筝手里的银票,陪笑道:“这可不是银子的问题,那上头去不得哇!” “嗝,有什么去不得?” 龟公往前凑了凑:“实话告诉你吧,那上头都是官家大人物歇的地方。咱们做小本生意的,也得罪不起呀。公子还是另择一屋吧。” 官家大人物…… 陆瞳心中微动,随即笑着攀上银筝同这龟公告辞,往另一头去了。 待走了几步,银筝脚步一停,问陆瞳:“姑娘,现在怎么办?” 听这人话里的意思,戚玉台十有八九就在楼上。只是眼下拿银子也买不到上楼的位置,只能另辟蹊径。 陆瞳想了想:“你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偷偷上去。” 银筝一惊:“不行!”又道:“他守在楼梯处,姑娘怎么混进去……不如,”她眼睛一亮,“我装醉将他引开,你趁机上楼,这样可行?” 陆瞳皱眉:“这样你太危险。” “放心,”银筝拍了拍胸,“您别忘了我是从哪里出来的人,如何应付他们我最知道了。这一层倒还好,楼上还更危险些,姑娘真的想去?” 陆瞳点头。 她没有接近戚玉台的办法,只要接近戚玉台,只要一个机会,她就能动手。 今日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银筝转身就走,陆瞳还没来得及拉住她,就见银筝跌跌撞撞往方才龟公那处跑去,嘴里嚷道:“贱人!竟然不识好歹,给我换人!” 接着又是杯盏拂地之声,伴随着龟公的惊叫与赔笑,银筝扯着对方的衣裳不依不饶,不知道二人又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龟公领着银筝往楼下去了。 阶梯处无人。 陆瞳趁机上去。 二层与三层的阶梯很少,盘旋着往上。整个遇仙楼的绣阁一面挨着堂厅,屋里可以听到楼下伶人歌唱,另一边则挨着大院,听得见大雨唰唰冲刷院落响声。 陆瞳在三楼口停下脚步。 这一层很安静。 没有男女调笑取乐声,也没有门前悬挂着艳丽的花冠。这一层瞧上去更幽冷,门前寒灯照映昏暗长廊,乍一眼看去清幽,但仔细瞧去,一排朱栏雕刻缡首,屋前悬着红罗销金花灯,雨愈大,愈显玉楼华灯烁烁。 门外长廊无一人,楼下伶人歌唱在这安静里悠远清越,陆瞳穿着艳丽舞衣,长裙拖过长廊地面,发出织物窸窣声响。 因门前没有悬挂花冠,因此这一排屋阁也不知哪一间有人无人。 陆瞳顿了顿,指尖触及袖中一物,倏地脚步一停。 只要能接近戚玉台,她就能找机会杀了他。 从门缝中透出一点昏暗灯色,这间屋子有人,却没有声音。 这实在有些奇怪,龟公说三楼是达官贵人眠宿之处,但整处长廊既无侍卫,也无伺候的仆人,若无眼前这点灯光,简直像处空楼。 瓢泼大雨不绝,顺着屋檐落到院子里,陆瞳犹豫一下,伸手推开门。 屋子里没有人。 地上铺着金丝锦织珊瑚毯,踩上去柔软无声。门前香几上,放了一尊华美珠灯,上头描金铺画大多芍药,罩以冰纱。珠灯灯色昏暗,照得灯罩上芍药烂漫如烟,不远处摆着一架琴,再往后是一大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屏风后看不见了。 陆瞳目光落在屋中那张乌木边花梨心条案上。 条案上摆着几只青白玉镂空螭纹杯,杯里是空的,一只酒壶,不知有没有人用过。 她又看向那张珊瑚花凳。 凳子上随意搭着一件披风。 陆瞳走过去,眼前黑色披风看起来极为华贵,银线勾勒簇簇云团盘压于黑锦缎上,于银烛下流光溢彩。 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她站在屋中,一时间有些犹豫。 此地见不到人,屋里看起来也没动静,原先预想中的计划都无法实施。她连戚玉台身在何处都不知。 手边条案上是一只鸳鸯香炉,正燃着香,陆瞳拿起那只香炉,倘若能确定戚玉台在这间屋子,她就能在香里动手脚,今日没事,明日没事,等到第三天,太师府就有事了。 她正垂眸想着,冷不防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做什么?” 陆瞳猝不及防下手上一松,蓦然转身。 “砰——” 一声闷响,一炉香摔得满地珊瑚织毯蒙上一层灰。 璎珞珠灯下,年轻人站在屏风前,一身乌色织金锦衣,手提一把银刀,那扇琉璃屏风在他身后泛着华彩,却把屏风前的人衬得越发艳色勾人。 陆瞳心中一震。 怎么是他? 第一百零三章 曈曈 香炉在地毯上摔出一面斑驳暗色,鲜艳织毯上便突兀地映上一层奇怪色彩,映着窗外雨声,格外刺眼。 陆瞳望着眼前青年,一颗心渐渐下沉。 裴云暎为何在遇仙楼中? 今日戚玉台生辰,广邀好友。他那些狐朋狗友身份不低,若按资格,多半各个都该住在此层。 而裴云暎偏偏在此,莫非他与戚玉台…… 年轻人的目光掠过地上倾倒的香炉,良久,又抬头看向她。 陆瞳微微攥紧手心。 她见识过此人的心机多疑,眼下这情状如何解释,何况他若与戚家暗通款曲,复仇一事只会难上加难。 “怎么才上来?”他开口。 陆瞳一怔。 裴云暎随手将银刀放在桌上,自己在案几前坐下,边招呼她:“把门关上。” 陆瞳恍然,裴云暎没认出她来! 也是,银筝装扮手法过人,她今日在楼下路过铜镜时曾往里看了一眼,胭脂水粉涂得跟个妖魔鬼怪似的,面上还覆了珠纱。裴云暎应当是将她认成了遇仙楼的舞姬,或许他本来叫了人上楼,她误打误撞顶了旁人的身份。 “愣着干嘛?”他又问。 陆瞳便低头,走到门口将门掩上了。 踟蹰下去反而惹人猜疑,只能先将计就计了。 门被关上,窗外的雨声便小了一些。小几上描金珠灯上芍药艳丽夺人,裴云暎在桌前坐下,身后一片琳琅珠翠中,他眼底的漠然反倒显出几分难得的真实。 见陆瞳看来,那点漠然便迅速褪去,重新变得明亮起来。裴云暎勾起唇角,随口问:“不会说官话?” 陆瞳点了点头。 遇仙楼新来的这群舞姬是从外族来的,一些会说盛京话,一些不会说。会说盛京话的在这里总是更受欢迎些,不会说官话的便要被冷落一点。不过对于楼中的风流醉客来说,也不过都是一时新鲜。 陆瞳之所以扮作舞姬,是因为有面纱可以遮容,方便行事。没料到会在此地遇见熟人,但正因如此,不会说话也没有露面的自己,才能在裴云暎面前安然无恙地“扮演”下去。 他又望着陆瞳笑,点一下案几杯盏:“不倒酒吗?” 陆瞳顿了顿,只好走了过去。 她在裴云暎身边停下来,尽量使自己显得温顺可爱,提起酒壶为他斟酒。。 清冽酒液落入青玉杯,叮铃悦耳,陆瞳弯腰时,云雾似的披帛拂过青年的脸,他眉眼微动,微微避开,像是刻意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斟完酒,陆瞳站直身,乖巧守在裴云暎身侧。许是蒙着面纱的缘故,又或许是这屋里的甜香太熏人,那酒气很淡,她几乎没有闻到酒味。 裴云暎拿起杯盏,低头饮了一口,看向案几前那方沉木琴。 陆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一沉。 果然,下一刻,就听这人含笑的声音响起:“会不会弹琴?” 陆瞳:“……” 常武县家中原先就只有一方旧琴,是买来让陆柔练琴的。她吃不了练琴的苦,幼时生得又像只汤团,一向不爱琴棋书画这些。刚买回来的时候父亲倒是希望她也能练练,陆瞳为了躲避练琴,故意将琴弹得乱七八糟。果然没过几日,一条街上的邻坊都跑来劝母亲还是算了,何必让小姑娘吃这个苦——大伙儿夜里都不能好好睡觉了。 就此作罢。 如今裴云暎问她会不会弹琴,陆瞳心中忽而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当年便不该偷懒,咬咬牙将琴学会,也好过眼下这般光景。 沉默一下,陆瞳轻轻摇了摇头。 他笑了笑,好像很苦恼似的,想了片刻才开口。 “听闻遇仙楼新来的舞姬翠翠,裾似飞燕,袖如回雪,一舞可酬百槲明珠。我还没见识过。”他手撑着头,看着她无谓地笑,“那你跳支舞吧。” 陆瞳:“……” 才方逃过弹琴一截,这人就提出跳舞。她若会跳舞,小时候手脚也不会那般不灵活了。要说起来,或许陆谦都比她跳得更好,对于跳舞,陆瞳的记忆还停留在五岁之前跟在陆柔身边,陆柔跳舞,她在一边猛打扇,好让风将陆柔的发丝吹起来,使舞韵更加动人。 一晃十多年过去,想来她舞姿没有半点长进。不跳还好,只怕一跳立刻会被人发现端倪。 裴云暎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陆瞳忽然觉得,或许眼前这人与她八字不合,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但面对裴云暎饶有兴致的目光,她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一位舞姬可以不会弹琴,但总不能不会跳舞。破绽太明显,何况裴云暎本就是个聪明人。 陆瞳无奈,只得往前走了几步,缓慢地挪到屋中那块织金珊瑚毯中,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想破罐子破摔,且不提日后对戚玉台如何,干脆现在一把毒粉先毒死眼前这个祸害再说。 正当她僵硬地抬起胳膊时,身后又传来一声:“算了。” 裴云暎道:“香炉灰洒了一地,不便起舞,你来给我揉揉肩。” 陆瞳心中松了口气,又暗暗咬牙。 这人几次三番,分明是故意戏耍于她,还是这就是这些豪门王孙的乐子?她听银筝说起过,会做的事偏要旁人做,能够得到的东西偏要隔着一层纱,浓情蜜意中的男女最爱行此举,美其名曰“情趣”。 陆瞳不懂情趣,也不懂男女之乐,若非情势不对,简直要对裴云暎杀心顿起。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陆瞳走到裴云暎身后,深吸一口气,双手搭在他肩上。 裴云暎背对着她,看不到神情,但看他姿态极为放松。 也是,折腾的是别人,他当然放松了。 陆瞳便按下想要一刀结果此人的冲动,替他轻揉按起来。 医馆里也曾有肩酸腿痛的病人前来看诊,陆瞳也替他们揉按,她揉按的力道不轻不重,大部分时候都令人满意。此刻窗外狂风大雨瓢泼不绝,暖阁中却温暖如春,楼下银烛佳丽,夜夜痛饮,又有伶人歌声隐隐传来,竟生几分美好之态。 陆瞳半垂下眼。 裴云暎的肩很宽,腰身又窄,穿起公服来极漂亮。他看起来很矛盾,殿前司的公服款式裁剪硬朗,却在衣领护腕处绣有华丽刺绣,一如他给人的感觉。 看似亲切可近,实如泠泠玉雪,藏着冷意。 这屋里没有戚玉台的影子,戚玉台不在这里,而她要找到戚玉台,首先得从裴云暎身边脱身。她身上所带之药要么要人性命,要么不适合用在他身上,他喝了酒却没有醉……得想想其他法子。 或者直接将他弄晕?这屋中趁手的也只有一个香炉,还洒在地上了。她的针倒是可以,但那样就得见血。而且这附近或许有裴云暎的护卫,一旦出事,想要脱身很难。 她今日是来找戚玉台的,不想另生事端。 心中正思索着,冷不防耳边传来声音:“怎么心不在焉?” 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陆瞳的手被人握住,一阵天旋地转,她感到身子被人往前一拽,一下子扑到裴云暎身前。 四目相对。 桌上银烛晃了两晃,墙上影子也晃了两晃,人影渐渐凝在墙上,像一幅昏暗旧梦。 陆瞳心中微动。 自打知道她要混入遇仙楼后,银筝总与她说起这些风月场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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