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里,她不想和殿前司有太多纠葛。此人实在难缠,除掉他难免惹人怀疑,不过,看他对裴云姝如此上心,至少在裴云姝这件事上,他总欠她个人情。 似没料到陆瞳的条件居然是这个,裴云暎怔了一下,随即轻笑起来,盯着她的目光有些微妙:“怎么不提柯大老爷?陆大夫,你想蒙混过关?” 陆瞳心中一动,他果然猜到了。 她淡淡一笑:“你有证据吗?” 年轻人叹气:“没有。” 他摇头笑了笑:“成交,你与他有何私怨我不管。这件事我不会再插手,不过下一次,我不会包庇你。” 陆瞳有点意外,还以为他会试探一番,没想到他如此爽快就答应了,倒显得她有些小人之心。 她便从碟子里捡了块月团吃,月团是她从前最喜欢的奶酥油松仁馅儿,香甜得有些发腻。她慢慢吃着,对面裴云暎瞧着她吃,突然问:“陆大夫,你师承何人?” 陆瞳一顿。 裴云暎低头看着桌上雕红漆海棠花茶盘里剩下的月团,“你说我外甥女所中之毒当下难以化解,若尊师出手……” 这话裴云姝也曾问过她,陆瞳道:“家师已丧逝。” 裴云暎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 陆瞳想了想,“我会努力为小小姐解毒,裴大人可以暂时放心。” 这话像是认真的承诺,与她素日里谎话信手拈来的平淡不同。 裴云暎笑了一下。 其实算他多心,医官院那么多医官来来去去,唯有陆瞳一人发现裴云姝中毒真相,至少在盛京,她的医术不容小觑。 不觉更阑,墙外笙歌不绝,凄凄笛音里,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桂树婆娑的长影中,流光照得女子如月宫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嫦娥。 嫦娥不食人间烟火,却独独嗜甜。 裴云暎见陆瞳又拿起一块桂花蒸栗粉糕,不觉失笑,有风吹来,吹得陆瞳鬓发拂动,他目光一顿,忽地凝滞下来。 女子白皙的脸上,耳下有一道极浅的血痕,应当是刚才屋中打斗时为刀风所伤,仿佛玉白的瓷瓶突兀有了一道裂口,刺眼得很。方才被她耳边碎发遮住,此时才露了出来。 他迟疑一下:“你的伤……” 陆瞳随手摸了一下,道:“没关系,回去用药就好了。” 她这么一说,裴云暎便又记起初次相见时宝香楼下,那时她被挟持,颈间受伤流血,他难得好心送她一瓶去疤药,转手就被她留在胭脂铺,瞧也不瞧一眼。 冷漠得很。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就落在陆瞳鬓边那朵蓝雀绒花上。 那朵蓝雀绒花背后三根银针尖锐锋利,胜过寻常暗器。他又想起自己午后赶至裴云姝寝屋里看到的那个护卫尸体,周围花瓶碎了一地,后来芳姿与他说起当时情况,语气里都是不可置信,俨然被这柔弱女大夫下手狠绝震得不轻。 裴云暎漫不经心地想着,其实就算当时他没赶到,陆瞳也未必会吃亏。她的绒花花针着实锋利,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坐以待毙之人。 琴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院中月光和着桂香落了满身,陆瞳抬起眼,对上的就是裴云暎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眸子在灯下漆黑发亮,绯色公服穿在他身上少了一点严肃,多了几分风流气,格外俊美非凡。 长天似水,这样的好景良夜,冷桂、淡茶、琴音、灯烛,月下庭院对饮的的两人,乌衣子弟神采英拔,年轻医女柳弱花娇,倒显得他们如一双相识已久的故人。 陆瞳道:“王妃所中之毒,乃日积长久所致,此毒隐蔽,下毒之人势必藏在府上。大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他目光微微一动,随即挑眉笑道:“陆大夫有何指教?” 陆瞳拿起桌上瓷壶,给自己斟了杯茶露,对着裴云暎举杯至眼前。 她淡淡开口:“殿帅,我送您一件礼物吧。” 第九十三章 秀才告别 一连十日,陆瞳都住在文郡王府中。 初生的女婴体内之毒虽未完全驱逐,但因脱离母体,毒性不再蔓延,日后一点点用药养着,未必不能痊愈。 裴云姝也渐渐好了起来。 不知道裴云暎做了什么,这十日里,裴云姝的院子里没有旁人进来,连文郡王都无法入内。 待这母女二人暂时没什么危险后,陆瞳回了一趟西街。 杜长卿自中秋当日就没再见到陆瞳,虽听银筝说起当日情状,仍是提心吊胆,待看到陆瞳安然无恙回来,心中大石方才落地。 陆瞳换了件干净的素色白罗襦裙,重新梳洗一番,一掀帘子,迎上的就是杜长卿那张拉得老长的脸。 东家在铺子里转着圈地数落:“我早知道姓裴的晦气,没想到他这么晦气。你说你好端端上门送个药,也能遇到这档子事。你是年轻不懂事,别看他们这种高门大院个个人模狗样,其实烂事一箩筐。”又愁眉苦脸叹气,“别到时候好处没捞一个,惹了一身麻烦。” 陆瞳打断他的话,“我不在医馆的日子,可有发生什么事?” 杜长卿一愣,一拍脑袋:“对了,差点忘了……” 他话还没说完,冷不丁医馆门口有人叫了一声“陆大夫”。 陆瞳抬头看去,就见门口站着个穿旧布直裰、头戴青色方巾的男子,手里提着几条青鱼,正望着她笑得赧然。 居然是吴有才。 杜长卿凑到陆瞳耳边低声道:“这吴秀才死而复生后,来医馆找你好几次了。前几次你没在,刚才正想和你说这事,他倒赶得巧。” 吴秀才走进里铺,有些不好意思地提一提手中青鱼,“之前中秋节礼,想送两条鱼给陆大夫,听阿城说陆大夫出门看诊去了,今日才回来。” 银筝忙将青鱼提了,还不忘拉上杜长卿和阿城进门后的小院,只对陆瞳道:“姑娘,院里晒的药材还没分拣,我们先去拣拣,你与吴大哥说完话再来帮忙。” 杜长卿扭头狐疑看一眼陆瞳二人,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跟着银筝进了小院。 毡帘落下,里铺里只剩下陆瞳与吴有才二人。 陆瞳站在桌柜前,打量了一下面前人。 吴有才仍是那副谦恭读书人的模样,衣裳破旧但整洁,就如初见时那般拮据,却也要从缝补过许多遍的荷包里掏出碎银。 书生落魄,却仍不卑不亢,维持该有的尊严。 吴有才也望着陆瞳。 今日晴好,日光斜斜从对街天边照来,照亮昏暗里铺前的一小块,年轻医女沐浴在一小块金色中,暖洋洋的,少了平日里的清冷淡漠,像行至暗处里陡然出现的一丝光明,慈悲温柔的菩萨。 她眉眼平静,看着自己的目光没有半分惊惶——明明这时的他,应当是个“死人”。 “陆大夫是否早知我会死而复生?”良久,吴有才轻声问。 她看见他,如此平静,和旁人惊惧全然不同,好似早就知道会出现眼前这一幕。 陆瞳没回答他的话,只问:“你身子可有不适?” 吴有才摇了摇头。 十日前,他从黑棺中苏醒,差点吓疯院中灵堂一众来为他守灵的读书人。胡员外更是直直厥了过去,为他准备的黑棺险些就要换人。 众人鬼哭狼嚎后,请来西街的何瞎子前来捉鬼降妖,何瞎子远远瞧着他,手中桃木剑比比画画、念念有词一番后,抚须摇头长叹,说吴家良善之家广积阴德,阳寿未尽故而阎王网开一面,令阴私小鬼速速将他带回人间。 以荀老爹为首的诗社众人由衷替他高兴,何瞎子拿了钱附赠了他几个祛晦气的符咒,吴有才站在敲锣打鼓的众人之间,只觉迷惑又荒唐。 他分明已经死了,他还记得在号舍里自己咽下毒药的刹那,剧烈的疼痛从心口一点点蔓延开来,像是溺水之人抓不住最后一根浮木,只能一寸寸看着自己沉入黑暗,无边恐惧从四面八方汹然扑来,呼啸着要将他拉入更深的炼狱。 那一瞬间,他有对死亡的畏惧,有对生的渴望。 他在那一刻后悔。 然而箭已开弓,如何回头?他临死前的最后记忆,是自己发狂般地在贡院地上哭号挣扎,读书人的体面荡然无存,如赤身裸体般被人观瞻垂死的挣扎。 谁知一觉醒来,满眼白幡黄纸,外头是胡员外熟悉的慌张叫声,诗社众人们惊骇大嚷,一片鸡飞狗跳里,他站在黑棺中,身着簇新长衫,茫然望着头顶金色初阳,宛若新生。 他又活了过来。 吴有才看向陆瞳。 女子站在药铺中,低头整理散乱的医书,那时候风雨欲来,她在母亲的灵堂中出现,语含蛊惑,语气森冷,像个不怀好意的新娘鬼。而如今这般暖洋洋的日光下晒着,小药铺宁静干净,她站在这里眉眼温宁,竟生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吴有才轻声道:“陆大夫为何会给我一副假死药……是因为猜到了我会用在自己身上吗?” 那时候,她把毒药交给吴有才,暗示他可以毒死贡举的主考官,然而最后吴有才退缩了。他最终也不愿杀人,于是把药用在自己身上,怀着玉石俱焚的悲壮心情。 然而他却没有死。 何瞎子的胡说八道吴有才根本没放在心上,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陆瞳。 陆瞳在药里动了手脚。 但她为何要这般做?难道她早已猜到自己要自戕?这怎么可能,毕竟自戕的决定,一开始连他自己都没料到。 陆瞳随手翻动手边医书,淡淡道:“我不是说了吗?如果是我,我会杀了他。” “但你不是我。” 吴有才一愣。 陆瞳抬头看着他,微微笑了:“但你不是我。” 吴有才不是她。 这个读书人忠厚、老实,和世间大多数穷困平人一般,吃了亏咬牙和血往肚里咽。他不像自己睚眦必报,冷心狠毒,一个读圣贤书的人,一个穷困潦倒,却不肯多收贫苦老妇一个子的卖鱼郎,要他去杀素昧平生之人,岂不是太过残忍? 她没想过吴有才会自戕,无非是觉得若是吴有才真杀了人,且不提官府之后会如何处置,单就这无边的愧疚与道德的痛苦,就足以让这老实人活不下去了。 她利用他,却并不想害死他。 陆瞳问:“那你呢,现在还想死吗?今后又有什么打算?” 吴有才默然一刻。 许是之前死亡的情绪太过深刻,吴有才“复活”后,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幼时父母对自己的期翼,想到了这些年的寒窗苦读、年年落第,想到了何瞎子对他说“公子将来定然做官”,他想了很多很多,最后,他透过窗,看到院子里满地的彩穗余烬,想起荀老爹后来对他提起的,守灵那一夜,诗社众人特意为他点了一出《老秀才八十岁中状元》。 那是个结局圆满的喜剧,明明得偿所愿,却听得荀老爹潸然落泪。 功名啊,不过是个漂浮在空中的金色影子,瞧着光鲜亮丽,不觉却要搭上多少人一生。 吴有才收回思绪,看向眼前女子。 他道:“我不打算再下场了。” “为何?” 吴有才笑了笑:“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和陆大夫告别的。” 陆瞳一怔。 “城外有一布庄掌柜,想为他六岁女儿聘一西席,托胡老先生寻人。胡老先生便将我名帖给了他。至此后,我就去他家教书了。每年约有十两银子,足我生活。” 他说起这些事时,眉眼舒展了许多,好似一夜间想明白许多事,不再如初见时总是拢着一层郁色,变得洒脱畅快起来。 陆瞳沉默许久,才道:“也好。” 礼部经此一事上下震荡,吴有才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却到底是造成这一切开始的源头。虽有关之人都已入狱,并不会有人寻仇到他头上。但日后再度贡举,吴有才却难免被拿出来说事。 此地于他到底神伤。 吴有才看向陆瞳:“陆大夫呢?” 陆瞳一顿。 吴有才望着眼前人。 其实事已至此,陆瞳利用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无论如何,她替他圆满了最后一个心愿。 如今贡举舞弊已被揭穿,所有压迫读书人的权贵都已受到惩罚。他自死而复活后,被刑部的几个仵作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不妥,个个啧啧称奇。于是他便沿用何瞎子对他说的那套“阎王放人”的说法,不想给陆瞳再惹来麻烦。 他感激她,感激她在这浑浑噩噩的世道里残酷地将真相撕扯给他看,感激她替自己寻到一条生路。更感激那副假死药,让他在生死关头感受到对生命的眷恋,还有回头机会。 重获新生。 也许西街鲜鱼行那个碌碌功名的吴秀才已经死了,活下来的这个,才是真的、他想做的吴有才。 里铺里久久沉默。 半晌,吴有才的声音响起。 “无论陆大夫想做什么,有才都唯愿陆大夫一切顺利,心愿得偿。” 话说得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路,各人有各人的苦,不必探寻,不必打听,他只要知道,陆瞳于他是在绝境中伸出的那只手,是救苦救难的女菩萨,这样就够了。 “承蒙公子吉言。” 陆瞳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也祝公子,日后再无困苦,识尽世间好人,读尽世间好书,看尽世间好山水。” 她对他说这句话时,虽是微笑,目光却含淡淡怅惘,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的影,总有几分哀伤。 吴有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一向温雅内敛,难得有这般由衷大笑之时,又收起笑,对着陆瞳郑重其事长长做了一揖。 “多谢你,陆大夫。” 他告辞去了,背影不似平日谦卑微驼,反而疏朗潇洒,洗得发白的袍角在秋风里翻飞,在金阳中热烈得刺眼,竟有几分少年疏狂模样。 陆瞳久久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门前李树下太阳的碎隙不再浮动,直到她眼角看得发酸,杜长卿的声音从背后窜出来。 他语气古里古怪,“怎么这么依依不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亲哥。” 陆瞳收回思绪,他却不依不饶缠上来,“你今日看见吴秀才死而复生,半点不惊讶,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嗯,在郡王府听说了。” 杜长卿冷笑:“只是听说?他死而复生难道不是你动了手脚?” 陆瞳不为所动:“他自己不是说过,阳寿未尽,阎王不收好人,我没那个本事。” “这谁家阎王这么公明?这比凡间当官的还懂事,那原先西街有个专拐姑娘的拐子婆,还活到了九十八,怎么不把她给拽下去?” 他难得精明一回,紧随陆瞳不放,“少糊弄本少爷,你俩有什么秘密是我这个东家不能听的?我现在就要知道!” 陆瞳烦不胜烦,银筝和阿城从院里走出来,把晒药的簸箕一放,拽住杜长卿袖子:“东家,你不是说等姑娘回来后就去吃仁和店的酒席吗?什么时候安排。” 闻言,杜长卿身躯一震:“不错,差点忘了正事!” 十五那日他在仁和店说好了定酒席,结果陆瞳一去文郡王府就是十日,害得他只能临时撤掉席面,然而订席的银子是不退的,杜掌柜磨了对方许久,店主终于答应等他之后得了空再来,将席面全部排上。 如今陆瞳可算是回来了,这顿来之不易的饭总算也能吃上。 他说:“人都齐了,赶紧的,挑个时间把席吃了。明日怎么样?” 陆瞳掀开毡帘:“再等几日吧。” “还等?”杜长卿无言,没好气道,“爱去不去!” 陆瞳没理他唠叨,径自回了小院。 小院还是走之前那般干净,银筝爱洁,日日都要打扫,陆瞳进屋,走到小佛橱前,从旁取出几根香点上。 缭绕烟雾里,菩萨小像低眉敛目,面目慈悲。 她轻声开口,不知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别人。 “快了……” “再等几日。” 第九十四章 主仆 十五的月团总是香甜。 漆黑刑房里,蓬头垢面的囚犯缩在角落,啃着手里半块生霉的月团。 范正廉被关进刑牢已近一月,这一月里,他由清名广播、高高在上的青天大老爷沦为人人唾弃阶下囚。每日吃不好睡不好,在刑房中与老鼠臭虫为伍,连半块生霉月团都是奢侈。 他每日听那些狱卒闲谈,得知贡举舞弊一案至今,礼部上下震荡,天子怒逾雷霆,朝野里里外外查清一批官员私下卖官鬻爵,事已至此,他这个审刑院详断官多半也凶多吉少。甚至许是因为他原先将清名抬得太高,以至于东窗事发时,才会引得众怒难平。 范家上下连同女眷皆被牵连,往日讨好交往的权贵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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