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那只手腕间,隐隐约约显着一道红痕,伤痕新鲜深厉,蜿蜒着向上蔓延。 那是一道新鲜血痕。 第五十章 怀疑 无怀园凉亭中无关闲人全被驱走,董家家仆围在一旁,紧盯着亭中人动作。 渐渐的,董少爷面上恢复了些血色,眼皮也睁开了,他费力呻吟一声,喊道:“母亲……” “麟儿!”董夫人忙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边哭边道:“你可吓死母亲了!” 陆瞳起身,对董家家仆开口:“不要动他身上金针,再等一柱香时间即可。别让他大动,以免喘憋胸闷。” 董家家仆再不敢如方才那般对她轻慢,忙恭敬应了。 陆瞳见董夫人与董少爷正低声说话,自己便转身往亭外走了几步,这里人太多了,吵闹得很。 刚走到凉亭外没几步,就见前面站着个人。 暮春风吹杨柳丝,一片冉冉青青。年轻人转过身来,日光落在他身上,将他乌色锦衣上暗绣也泛出些细碎银光,他又生得绝丽,丰姿美仪,美如冠玉,站在花荫中,春风拂过,只教人感一时山光水净,红尘风流。 确实生了一副惑人皮囊。 他见陆瞳从亭中出来,向亭内望了一眼,挑眉道:“陆大夫好医术。” 陆瞳颔首:“刚才多谢裴大人解围。” “举手之劳罢了,”他笑笑,语气不甚在意,“陆大夫不必放在心上。” 银筝走到陆瞳身边,还未说话,就听得那位昭宁公世子开口道:“昨夜陆大夫住在无怀园中?” 陆瞳:“是。” 裴云暎想了想,又道:“陆大夫可知,昨夜放生殿死的那个人,也是宿在无怀园中。” 陆瞳抬眼。 他面上含笑,神情姿态轻松闲散,一双眼睛里却并无笑意,似他腰间那把漆黑长刀,冷而锋锐,出鞘见血封喉。 陆瞳看着他,目光平静:“是吗?倒是不曾听说。” 裴云暎点头,眸光有些意味不明:“陆大夫上万恩寺,只带了个丫头。两个女子孤身行路行路危险,怎么不多带几个护卫?” 陆瞳回答了他六个字:“手头紧,不方便。” 裴云暎笑着看她一眼:“说起来,陆大夫上山烧香,点灯祈福,可陆大夫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信佛之人。” “裴大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信佛之人。”陆瞳反唇相讥:“来青莲法会又是为何?” 一边的银筝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意识到气氛不对劲,忙往陆瞳身侧挨了挨,以免这位俊美指挥使突然发难。 裴云暎听闻陆瞳的话,并未生气,只若有所思地看向陆瞳,过了一会儿,他道:“陆大夫手上伤痕从何而来?” 陆瞳心里一动,只在瞬间便恍然开悟。 原来如此。 想来她方才给董少爷针刺时,被裴云暎瞧见了手腕伤痕。但仅凭一伤痕,他就能怀疑到自己身上么? 这人敏锐得可怕。 陆瞳淡道:“行医制药,难免为药材所伤。” 他盯着陆瞳的眼睛:“什么药材?” “刺槐。”陆瞳回答得很快。 裴云暎定定看着她,神情似笑非笑,像是洞悉了她的谎言。 陆瞳不为所动,看向他的目光亦是冷淡。 正僵持着,那头董少爷不知说了什么,董家家仆在唤:“陆大夫,陆大夫!” 微妙的沉寂便被这呼喊打破了。 陆瞳冲裴云暎轻轻点了点头,不再与裴云暎纠缠,转身朝着凉亭走去。银筝忙跟上。 裴云暎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冷厉。 段小宴和萧逐风自一边走过来,段小宴问:“云暎哥,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不是说熟人?”萧逐风也朝凉亭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想搭理你。” 裴云暎没答他的话,忽而侧首问萧逐风:“听过刺槐吗?” “刺槐是什么?”段小宴疑惑,“能吃吗?” 裴云暎收回视线,笑了一下,淡道:“没什么。” …… 那头,陆瞳走到了凉亭中,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董少爷已彻底清醒了过来。 一炷香时间已过,陆瞳蹲下身,替他除去身上金针。 董少爷不似董夫人般跋扈,有些腼腆,似也没料到救他的竟是一位貌美姑娘,瞧见陆瞳的脸,连头都不敢抬,只小声地对陆瞳道谢。 董夫人一扫先前对陆瞳的冷脸。起初她见陆瞳抖落出儿子的宿疾,为儿子的名声着想,只想将陆瞳绑了。可后来董麟情势危急,若非陆瞳力挽狂澜,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更何况,陆瞳瞧上去与昭宁公世子裴云暎关系匪浅,于情于理,董夫人也不敢轻慢。 她冲陆瞳感激道:“多谢陆大夫妙手回春,今日救得我儿性命,先前对陆大夫无礼,实属我的不是……” 陆瞳打断她的恭维,看了眼董麟,轻声开口:“令郎肺有宿疾,喘憋气促。若遇诱因引触,难免复发。应好好调理。” 闻言,董夫人面色僵了僵,见已瞒不过去,遂长叹了口气,同陆瞳低声道:“这已是麟儿宿疾,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药,见过不少大夫,宫中御医也托人请来过的,仍是没用。去年一年不曾发作,我们都以为他已好了,谁知……”说着,面上真添些愁苦悲戚之意。 陆瞳顿了顿:“这也不难。” 董夫人一愣,忙道:“此话怎讲?” “肺为贮痰之器,上焦气机升降不利,致津液凝聚,痰浊久蕴,新感引动伏邪,则为哮。应当先治其标,疏风清热,后治其本,宽胸化痰,降气平喘,再以健脾益肾。” 董夫人不懂她说的医理,只问:“陆大夫的意思是,我儿这病可治?” “不敢说根治,十之七八可除。” 此言一出,董夫人顿时大喜,看向陆瞳道:“果真?陆大夫可不要骗我!” 陆瞳微笑以对。 董夫人上下打量陆瞳,心中兀自思量。 董麟这病纠纠缠缠也已十多年,名医瞧过,药也吃了不少。去年宫中御医开了一方药,连吃了几月,董麟好了许多,久没再发作,众人都以为他好了,没料到今日偏在万恩寺发作了,还如此凶险。 这位陆大夫看着年轻,刚才那番急情,却是实实在在将董麟救了回来,且从头至尾冷静从容,许是有几分真本事。 董夫人遂放缓了语气:“陆大夫,你如此相助,当是董家恩人,待下了山,董家必然奉上厚礼相酬。” 这话一半是为了陆瞳救命之恩,一半,大约是为了向昭宁公世子卖个好。 陆瞳心知肚明,也不说破,只笑说:“厚礼便不必了,不过,民女确实还有一事相求。” 董夫人忙道:“陆大夫有何需求尽管开口。” “我与丫鬟二人上山是为青莲法会祈福,如今法会出事,又在此遇见董少爷,时日耽误不少。雇来的车夫过了时辰已经先走。如果夫人方便,请帮我与丫鬟寻一辆马车下山。” 董夫人闻言笑起来:“原来是这回事,这有何难,不必寻了,府上马车多,你选一辆自乘就是。” 陆瞳略一思忖,便答应下来,笑道:“也好,待到了医馆,我正好抓几副药拿给府上,回头给令郎煎服几顿,有助他保养。” 董夫人更是喜不自胜,对陆瞳连连道谢。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董麟已经全然恢复了过年,看样子无甚大碍。董夫人便驱车匆匆下山,省得在山上又出什么意外。临行时又吩咐人给陆瞳二人准备了辆马车,护送他们下山回去医馆。 上车前陆瞳特意看了眼四周,没瞧见裴云暎的影子,想来已经走了。 她收回视线,同银筝上了马车。 马车是董府的朱轮华盖马车,又宽敞又气派,里头垫了软垫和薄毯。银筝悄声对陆瞳道:“姑娘,已经令人叫那车夫下山了。” 陆瞳点头。 上山时雇的那辆马车自然不会如此快就下山,她故意这般说,只是想借一下董家的马车,也叫西街的人瞧清楚,连太府寺卿也要去仁心医馆瞧病,她陆瞳的医术着实高明。 世上之人惯来踩低捧高,狐假虎威,未必不是一种生存方式。 所以她在看到哮病发作的董麟时,才会主动上前施救,并非她医者仁心,只因为她看见董麟的衣料与玉簪,实非寻常人所用般富贵。 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官宦子弟,只要身份不低,就能助她谋事。 她太不起眼了,身份也着实卑微。柯家尚能接近,但要谋算审刑院朝官和太师府,如今这样的身份还不够。 她需要更大的名气,更多的人脉,才能接近自己的目标。 才能……复仇。 马车帘被人撩起,一张婆子脸出现,她冲陆瞳笑笑:“陆大夫,老奴是董府下人,夫人让老奴跟着陆大夫和银筝姑娘一起,等会子到了医馆,顺带取回陆大夫开的药方。” 陆瞳冲她颔首,那婆子便爬上马车,进来坐好。银筝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下山路比上山路要好走,车程快了许多。那婆子起先还同陆瞳与银筝寒暄,后来见二人都不甚热络的模样,便自己住了嘴,只半阖着眼打盹儿。 晌午出发,到了黄昏便至山脚,马车没有停留,一路疾行去往西街。 待到了西街,仁心医馆近在眼前,银筝先下了马车,正笑着同陆瞳说:“今日杜掌柜倒勤勉,快至掌灯了也没关门,不会是特意等着我们吧……”话语声戛然而止。 陆瞳见状,跟着下了马车,待看清眼前情状,不由微微一怔。 仁心医馆门口一片狼藉,大门被人扯坏了一扇,破破烂烂搭在一边。牌匾也被拽得歪歪斜斜,挂在门口摇摇欲坠。 门前对街站着三五个路人,正对着铺子指指点点。 陆瞳与银筝走进铺子里,见最外头堆在黄木桌上那一座小塔似的“春水生”已全部不见了。 墙上挂着的那幅银筝写的字“清坐无憀独客来,一瓶春水自煎茶。寒梅几树迎春早,细雨微风看落花”被人撕掉,只剩光秃墙皮。 药柜被粗暴拉开,药材扔了一地,铺子里一片狼藉,仿佛刚被人打劫过。 银筝小心翼翼唤了一声:“杜掌柜?” 里铺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下。 陆瞳绕过脚下药材,走到了里头。 杜长卿素日里常瘫坐着吃茶的那只竹编躺椅,此刻被放平,阿城躺在上头,脸皮有些发肿,嘴角也破了皮,渗出些淤血,像是被人打过。 桌上半盏油灯晃着昏暗的火,杜长卿坐在阿城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陆瞳静了静,问:“出什么事了?” 铺子里深寂,过了一会儿,杜长卿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强自压抑的疲惫:“熟药所的人来了。” “熟药所?”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鼻青眼肿的脸,恨恨道:“他们不让我们卖‘春水生’。” 第五十一章 纪珣 里铺光线昏暗,细尘在空中漂浮飞舞。 阿城的声音从椅子上缓慢传来。 “……熟药所是官府开办,盛京医行各药铺医馆所售成药,都要通过熟药所检验。” “先前售卖药茶时,仁心医馆分明已过了熟药所官印,是可以自行售制成药的。但今日……” 今日熟药所的人前来,二话不说从医馆里搜出“春水生”药茶,只说药茶方子不对,成药有假,没收了仁心医馆售制药茶的官印契子,日后都不许仁心医馆再售卖成药了。 银筝问:“那掌柜的和阿城脸上的伤……” “是那些混账先动的手!”杜长卿咬牙。 起先熟药所的人要没收药茶,阿城舍不得,伸手去抢,未料到那些人凶恶至极,不顾他一个小孩子也要下死手。杜长卿如何能看阿城吃亏,只恨自己也是个没力气的公子哥儿,搅进战局,不过是多一个人挨打而已。 陆瞳看向杜长卿:“熟药所的人为何会突然对医馆发难?” 杜长卿一拳擂在桌上,怒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那个老王八从中作祟了!” “熟药所的人从前和我爹相熟,新药制成,从未多问,今天分明是提前得人消息故意砸店。” “白守义卑鄙无耻,抄学春水生不成,我还以为他安稳了一段日子,没想到在这等着。这个老王八!” 杜长卿说着,神情越发愤恨:“那些熟药所的人也是,当初我爹在时,处处讨好恭维,尾巴摇得比谁都欢,如今见人落魄了,个个上赶着来落井下石,呸,一群势利小人!要是我爹还在,非叫他们全都下不来台……” 话虽说得恶狠狠,语调却有些哽咽,杜长卿别过脸,手在脸上胡乱拂了一下。 银筝吓了一跳,觑着他的脸色,安慰他道:“杜掌柜也犯不着如此生气,一个大男人,遇到点事情怎么还哭上了?我家姑娘当初来盛京,钱快花光了也没住的地方,比你落魄得多,那时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呢,杜掌柜,你可要振作起来啊!”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杜长卿更忍不住悲戚了,鼻音越发浓重:“你一个丫头懂什么。想当初,本少爷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人人奉承,如今却被这些人闯进来砸了铺子,连个诉冤的地方都没有,换你你不憋屈啊!” 银筝说不过他,和躺椅上的阿城对视一眼,转向陆瞳:“姑娘……” 陆瞳道:“我不憋屈。” 杜长卿抽噎的声音一顿,擦了把鼻涕,转过脸来看她。 陆瞳在桌前坐下来:“过去他们奉承你,是因为你是杜老爷最宠爱的儿子。杜老爷不在,你就只是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废物烂泥,自然不必花心思恭维。” 杜长卿怒视着她:“陆瞳!” “从前你高高在上,只知锦衣玉食,不识人间疾苦。如今从云端跌落,毫无仰仗,落魄潦倒,就只能任人欺负。” “白守义能欺负你,因为他有银子有家业,有个能赚钱的杏林堂,还不忘用心经营人脉。熟药局的人卖他面子,就能给你下绊子对付你。” 她言语不疾不徐,语气甚至称得上和气:“世道就是如此,你如今已不是备受宠爱的杜大少爷,想要别人尊敬你,不敢欺负你,就要自己向上爬,爬到比他们更高的位置,让他们讨好你,恭维你,甚至忌惮你。” “说得容易,”杜长卿没好气道:“你不是知道吗?我就是个废物,一滩烂泥,文不成武不就,怎么向上爬?” “怎么不能?”陆瞳反问他:“难道没了杜大少爷这层皮,你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你不是还有间医馆吗?” 杜长卿看着她。 陆瞳笑了笑:“你能哄得胡员外在这里买药,将医馆支撑几年,当然也哄得了别人。” 杜长卿皱眉:“但现在熟药局不让我们制售成药了。”他忽的一顿,看向陆瞳:“你有办法,是不是?” 陆瞳没说话。 杜长卿陡然激动起来,一把握住陆瞳的手腕:“陆大夫,你可得帮我!” 陆瞳垂眸,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杜长卿轻咳一声,悻悻缩回手,望着她再次开口:“陆大夫,你有办法帮我是不是?” 陆瞳道:“我有办法。”不等杜长卿露出笑容,她又继续说道:“但我为何要帮你?” 杜长卿愣了一愣,下意识回道:“做朋友当然要讲义气啊!” 陆瞳沉默。 微小油灯如凝固光团,将气氛也停滞,银筝与阿城谨慎地闭嘴,杜长卿望着桌前人,目光闪过一丝困惑。 陆瞳是他认识的所有人中,最奇怪的一个。 杜长卿做废物少爷做了多年,身边往来都是如自己一般的狐朋狗友,只知吃喝玩乐,不识人间疾苦。 陆瞳却不一样。 这个年轻姑娘的心性和她娇弱单薄的外表截然不同,总是冷淡又平静。说她冷漠,她却是以继承师父遗志为目标,宁愿不收药茶钱也要当坐馆大夫。说她心善,看她对付杏林堂的手段,四两拨千金,步步为营,狡猾如白守义也没能在她手中讨得了好。 他看着陆瞳,斟酌着语句:“你我相识也有几月,咱们也算同甘共苦了许多日子,我们不是朋友……吗?” 最后一个“吗”字,自己也说得底气不足。 陆瞳但笑不语。 他仍不死心:“咱们这铺子要是卖不了成药,定然撑不了多久,介时这铺子一关,你这坐馆大夫也得流落街头,就算你另谋高就,又上哪儿去找如本少爷这般知冷知热、心明眼亮的东家呢……说吧,你想要什么?” 陆瞳道:“我需要银子。” 杜长卿跳起来嚷道:“前几日不是才给了你一百两吗?” 陆瞳:“用光了。” 杜长卿立刻转头去看银筝,银筝若无其事地别开眼,不与他对视。 “明人不说暗话,杜掌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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