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声开口:“都云天地在上,鬼神难欺。眼下既过午夜,已是四月初一,菩萨睁眼,善恶昭彰。” “柯大老爷,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烦请你认真回答。” 说完,她走到柯承兴身侧,慢慢蹲下,伸出一只手,扼住他的脖颈。 那只手冰凉、潮湿,不似活人的手,盘上他的脖颈,让他即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女子看起来柔弱纤细,力气却很大,抓着他的脖颈,粗暴地将他拖至水缸前。 水缸巨大,里头装着明日放生要用的龟鳖,一股难闻水腥气充斥鼻尖,他在幽暗灯火下看到了水面中自己和对方的倒影。 女子容颜美丽,眉似新月,目若秋水,神仙玉骨落在水中,动人若水月观音。 她的声音也是温柔的,在他耳边轻声地问:“柯大老爷,我姐姐是被你杀死的吗?” 柯承兴一愣。 下一刻,观音图倏然而碎,他感到自己的头不受控制地被按入水中,一股铺天水流往他口鼻中灌来。 柯承兴奋力挣扎,只他刚吸完“胜千觞”,哪还有力气晃动,整个身子沉沉若木石,只觉眼前身上一片黑暗,仿佛被人投入深渊。 正当他极度绝望之时,身子陡然一轻,他被人抓了起来,离开了水面。 柯承兴无力地咳嗽。 “王莺莺”抓着他的头发,平静开口:“你怎么不回答?” 她明明知道自己吸了毒烟,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偏还要如此认真地问自己。 柯承兴说不出话来,看向王莺莺的目光充满恐惧。 这女人是个疯子! “王莺莺”转了转眼球,视线与他对上,忽地轻声一笑,这一笑,若芙蓉初开,美不胜收。 她叹道:“奇怪,人作恶时,总盼老天不知,行善时,又唯恐神仙不明。恶业文饰遮掩,善果昭行天下,这样看来,菩萨睁不睁眼,并无区别。” 她嘴角扬着,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站在空旷大殿中,苍白美丽若艳鬼。 柯承兴无法开口。 紧接着,抓着他头发的手渐渐收紧,耳边传来“王莺莺”轻柔的声音:“第二个问题,陆家四口的死,是不是戚太师府上指使?” 柯承兴想要张嘴回答,奈何舌头发僵,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下一刻,女子的手粗暴往下一按,他又被溺在水中。 耳边似乎传来“王莺莺”叹息的声音,她道:“伱怎么又不回答?” 无数冰冷的水灌入他的鼻腔、胸腔,柯承兴感到沉闷喘不过气来。他想要挣扎想要喊叫,声音却闷在这巨大水缸中,被龟鳖的乱扑、被山寺的夜雨、被远处的钟声层层包裹,再也寻不到一丝缝隙。 “哗啦——”一声,水面再次破开。 他看到了对方那张美丽的脸,神情依旧平静而温柔。 柯承兴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艰难地动一动身体,想同对对方求饶,只求对方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他想说话,“王莺莺”既是为陆氏而来,他可以告诉对方更多有关陆氏之死的事,还有太师府。 对,还有太师府! 这一切始作俑者都是太师府的人,她应当去找他们才是! 他费力地蠕动嘴唇,“王莺莺”也瞧见了他的动作。 她有些惊讶,轻声问:“柯大老爷是想告诉我新的线索吗?” 柯承兴眨了眨眼睛,代替点头。只要对方放了他,他可以帮忙告发太师府! 他期待着,希望对方能及时收手,放过他。然而下一刻,熟悉的溺水窒息感再次袭来。 女子站在水缸前,雪白的手抓着他的头发,那双手纤细柔软,却似有无穷大力,怎么也挣扎不开,将他的脸粗暴地按进水缸里。 她微笑着开口:“可是我不想听。” 第四十六章 业报 夜雨寂寥,残龛灯焰。 斑驳神像生了锈迹,在青烟中半面慈眉,半面金刚。 殿中巨大水缸里,不时响起龟鳖乱腾带起的水花声,间或藏着些压抑的喘息,被悄无人息地掩埋。 女子身姿单薄,站在神像脚下,扼着手中人的脖颈,不疾不徐地提问。 她问:“陆谦被污蔑入狱,刑狱司提刑官范大人可知其中内情?” 她问:“柯老夫人说陆柔主动勾引太师府公子,太师府公子是否对陆柔凌辱玷污?” 她问:“陆老爷进京路上路遇水祸,水祸是何人安排?” 她问:“常武县中一场大火,陆夫人身死其中,你柯家可在其中出力?” 她每问一句,便将柯承兴的头按进水中一次,叫他体会被水溺的憋闷窒息感。 她一遍遍认真问,一遍遍将他往死里折磨,末了,还要平静地斥道:“你怎么不回答?” 他中了毒,口舌发僵,他怎么能回答? 他怎么能回答! 柯承兴浑身上下被水淋透,明明快至夏日,却如凛冬般寒气刺骨。他感到自己变成了旁人的案中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绝望和恐惧萦绕着他,让他只觉比亡妻鬼魂缠上还要痛苦。 “王莺莺”拖着他,如拖着一摊烂泥死狗,看向佛龛前的神像,轻声开口:“柯大老爷,你一心贿神拜佛,难道就没有求过业报?” 她低头笑笑,声音似带嘲讽:“也是,世上要真有业报,何至于你如今锦衣玉食高枕无忧。可见菩萨低眉,不见众生。” “既然菩萨不中用,我也只好自己动手。” 柯承兴惧到极致,不由地怒视着她,瞪着神龛前的佛像。 她怎么敢? 怎么敢当着菩萨的面,在这庄严神圣的地方杀人灭口?难道她就不怕报应吗? 王莺莺注意到他的眼神,似乎只在瞬间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她道:“你想问我为何不惧神佛?” 柯承兴浑身发抖,望着她像是望向世间最可怕的恶魔。 她莫名笑起来:“我不怕啊。” “我今日上山,不是来祈福的。” 她微微靠近,声音温柔,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是来报仇的。” “哗啦——”一声。 他的头再次被按入水中,水中龟鳖被这动静所惊,扑腾着窜开。不知是他的幻觉还是怎的,他像是在那最黑暗的深渊处瞧见了亡妻的影子。 亡妻神情温柔明媚,秀丽纯澈若百合,然而眉眼间竟与方才的艳鬼有三分相似。她笑着对他道:“我妹妹,与我性情确实不同。” 柯承兴浑浑噩噩,亡妻在说什么?她怎么会有妹妹,是王莺莺吗? 但王莺莺是陆家的远房亲戚,眉眼又怎会和陆柔相似? 还有性情—— 陆柔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她走丢时还是个小姑娘,不过八九岁,尚未长开,表面上骄纵任性些,实则胆子小得很,遇见个蛇儿蜂子都会被吓哭。这些年不知过得如何。” 走丢……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蓦地,他突然想了起来。 不对!陆柔,是曾经有过一个妹妹的。 不是陆家远亲,不是王莺莺,是与陆柔陆谦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陆家最小的女儿,那个在七年前被拐子拐走、不知所踪的陆家小女儿! 柯承兴彻底想了起来。 那时候陆柔刚刚嫁入柯家不久,与他恩爱缠绵后,说起了一桩旧事。 说是陆家原本有个小女儿,陆柔的妹妹,七年前常武县瘟疫,陆家四口人都病倒,陆三姑娘一人撑着家,眼看当时陆家人都快活不成了,不知陆三姑娘从哪寻了几包药来,煎完饮下,陆家人竟渐渐地好了起来。 眼看着家中光景渐好,谁知陆三姑娘有一日出门没回来。后来街口有人说,见她跟着一个戴着幕篱的陌生人上了马车。陆家人忙派人去寻,什么都没寻到。 正因此事,陆夫人落下心病,一直郁郁寡欢,这些年陆家人也没放弃寻找失踪的小女儿,仍旧一无所获。 妻子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夫君,我听说柯家的窑瓷要送往各地,能否在送窑瓷的木箱上画上我妹妹的画像与名字呢?若是有熟人或是我妹妹见着了,说不准还能寻过来,此生亦有团聚之日。” 他随口敷衍道“小事一桩”,实则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来,柯家在陆家人面前刻意夸大生意声势,实则空有虚名,别说送往各地,在盛京生意也只是勉强维持。 二来,柯承兴也不认为陆家小女儿还能被找到。这么多年了,那小女儿多半是死了,要么被卖到了花楼青窑,寻回来名声也不好听。 何必花那个冤枉银子呢?柯承兴想,寻画师过来画像也怪费事的。 所以他口头上应承着,并未付诸行动。 后来又发生了丰乐楼一事,陆氏怀孕、身死,他又娶了秦氏,当初的夫妻闲话早已被他抛之脑后,偏在这时,他被人溺在水池中求死不得时,忽然想了起来。 王莺莺不过是陆家远房亲戚,何以为陆家做到如此地步,除非是陆家血亲。 陆家的小女儿还活着么? 这个女人,就是陆柔失踪的妹妹吗? 柯承兴满腹疑问,却无从说出,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放生池的水缸似乎变得漫无边际,深不见底,池水也是漆黑的,如同地狱的无池。 然而在那一片漆黑中,又有灿烂的光亮传来。他看到一点火光,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伴随着锣鼓喧天,花烛红彩,竟是有人在新婚。 喜帐上挂着艳艳的同心结,红烛高烧,一双新人坐在榻前,手持杯盏,正喝交杯酒。 柯承兴看到身穿喜服的自己,满脸都是意气风发,而他对面的女子,娇靥如花,一头金银珠翠,发钗轻摇,望着他的目光含着脉脉情意。 她羞道:“夫君,饮下这杯合卺酒,你我夫妻一体,生死不离。” 他哈哈大笑,学着戏文里的书生立誓:“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娘子,今生今世,生同衾,死同穴。” 倏尔花爆锣鼓声皆尽,有人的声音远远传来:“救命!救命!” 他张皇抬头,看见夏日午后的池塘边,满池红蕖艳丽似血,陆柔被家丁们按着往水中投去,她拼命挣扎,长发散乱,双手胡乱往上抓,抓住池沿不肯松手。他心中又急又气,一面嫌手下人动手太慢,一面又怕动静被旁人听见,于是走过去想捂她的嘴。 陆柔看见他,便不挣扎了,只从眼里静静淌下两行泪,木然望着他。 他别开眼不忍再看,用力掰开她的手,将她按进满池清荷,直到冰冷池水吞噬了一切。 有女子温柔的声音,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夫君,饮下这杯合卺酒,你我夫妻一体,生死不离啊。” 一声惊雷,打破山夜寂静,闪电照亮残殿青烟,也照亮佛前人冷漠的眼。 她静静看着水缸里不再挣扎的人,轻声问:“你是不是,很怕呀?” 无人回答,唯有丝丝缕缕黑发如团团缠绕水草,漂浮在放生池漆黑浑浊的水面上。 “怕就对了。” 陆瞳平静开口:“我姐姐当时,也是这般怕的。” 第四十七章 再遇殿帅 陆瞳回到长廊尽头的屋舍前,轻轻敲了敲门。 等在门口的银筝迅速将门拉开条缝,陆瞳快步走了进去。 银筝有些紧张地看向她:“姑娘都办妥了?” 陆瞳“嗯”了一声。 银筝适才轻轻松了口气,又帮着陆瞳将身上斗篷脱下,将鞋子最外头的油布剥了下来,拿到火下细细烧了。 “姑娘,那香……”银筝又问。 “回来时撒进渠里了,今夜雨大,水一冲,不会留下痕迹。” 银筝点头,这回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 无怀园这处屋舍,越过前面的树林小道,可以直接通达万恩寺废弃的偏殿。路是绕了些,但胜在隐蔽。当初一听杜长卿提起自己幼时调皮玩闹之举,陆瞳就在心中记了下来。 这么些年,小路并未变过。 神龛中燃尽的“胜千觞”已被她全部倒了出来,重新换了寻常香灰,“胜千觞”的香灰也早已丢进沟渠中,今夜大雨一冲,再无痕迹。 至于柯承兴…… 陆瞳换下中衣,问银筝道:“万福怎么样?” “早就回来了。”银筝低声回答,“在同角院的下人打叶子牌呢。” 陆瞳点头,往榻上走去:“睡吧。” 银筝一愣:“这就睡了?”她有满腹疑问想问陆瞳,但见陆瞳已经上了榻,也只得作罢。屋中烧油纸的烟气风一吹就散了,银筝将窗关好,又熄了灯,自己也爬去榻上睡了。 许是雨天好眠,又或许是佛寺钟声沁耳,这一觉陆瞳睡得很沉。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她刚随芸娘到落梅峰的头一年。 落梅峰很美,一到冬日,雪满山中,红梢压枝,到处皆诗境,一岭是梅花。 芸娘穿着件桃红色貂皮皮袄,乌发挽成高髻,正坐在院前熬药。 汤药清苦香气充斥在鼻尖,陆瞳坐在屋里的小杌子上,默默等着芸娘将新药熬好,端给她喝。 桌上摆着只漂亮的紫砂香炉,是芸娘从山下买回来的,里头点着细细线香,香气馥郁深幽。 她等了小半个时辰,没等到芸娘让她试药,芸娘让她去山腰采些川乌回来。 这个时节,山路难行,到了山腰采完药回来,天色必然很晚。未免耽误时日,陆瞳便背着个竹筐往山下方向急急赶去。 她怕动作慢了,等回去时天已黑,冬日山上夜里常有野兽出没,要是遇到了野狼在外盘旋,很是危险。 谁知等采完草药,往回走时,陆瞳却突然身子发软,跌倒在地。 她走不动了,也没办法叫出声来呼救。挣扎着爬到了一处泥地里便再也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瞧着天色暗下,月亮从山凹里升了起来。 四下被雪覆得一片银白,远处红梅似血。她听到林间有狼低嗥,相邻的这片坟地里,渐渐亮起蓝紫色磷火,一团一团,鬼火荧荧。 陆瞳怕得浑身发起抖来,动不得,也叫不得,又冷又饿,在野地坟冢群中如一具僵硬尸体,咬着牙忍到了天明。 第二日,天色亮起来。陆瞳浑身上下僵得像具石头,然而许是她出门时穿得笨重,居然没有被冻死。又因这处坟地鬼火幽魅,趋得野兽也不敢前来,阴差阳错保了条性命。 待拖着竹筐回到小院,芸娘正坐在桌前吃早食,刚出锅的红豆糯米糕热气腾腾,莲心饮加了蜂蜜祛除苦气。 她见了形容狼狈的陆瞳,有些惊讶,拿手帕擦拭干净嘴角,才走到陆瞳跟前,将陆瞳打量一番,问:“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陆瞳木然回道:“……走到一半时,突然浑身使不上力,也说不上话了。” 芸娘又细细盘问了她一番当时的情状,这才高兴地笑起来:“如此,新药算是成功了。” 她捧起桌上那只精致的紫砂香炉,陶醉般地嗅一嗅,又道:“昨日我做完这支烟,究竟不知其效几何,没想到你不过闻了片刻,到山下就有了反应。不过还得再改上一改,起效再快些。” 她兀自沉思着新制的毒烟,过了许久才看到一边站着的陆瞳,遂冲陆瞳和颜悦色道:“你倒有福,如此竟没被冻死。这回你也辛苦了,桌上有吃的,快去吃吧。” 陆瞳木讷地应了一声,爬到凳子上,抓起桌上的糯米糕狼吞虎咽起来。 她实在是太饿、也太冷了。 身后芸娘还在继续说话:“身僵口麻,行动不得,偏神智清醒,恍如醉态,胜过饮尽千觞烈酒。不如就叫‘胜千觞’好了。” 胜千觞…… 耳边似有渺远钟声清旷,伴随着人的尖叫呼喊,陆瞳猛地睁开眼。 日光从雕花木窗缝隙中透进来,在地上落下斑驳光影。 一夜雨后,日出天晴。 银筝从外面匆匆进来:“姑娘,出事了。” 陆瞳看向她。 她低声道:“寺里死人了。” 万恩寺中死了个人。 昨夜下了一夜雨,山寺安静,今日一早僧人去殿房搬移法会上要用的放生龟鳖时,才发现殿中水缸里溺死了个人。 这事惊动了寺中上下,青莲法会前一夜,佛殿中死人,怎么看都是不祥之兆。 陆瞳和银筝出了房门,便见无怀园中一片嘈杂,香客女眷们听闻此事,个个都从房中出来,人人面带惊惶。 隔壁有人在问:“听说了吗?寺里昨夜死了个人,还是咱们无怀园的!” 又有人道:“咱们这边的?谁啊?” “不知道,差人正盘问着。阿弥陀佛,怎么偏在这时候死人呢?” 陆瞳对耳边议论充耳不闻,只看向前方,那里,有皂衣差役正匆匆往偏殿方向赶去。 正看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陆大夫?” 陆瞳一顿,回身看去。 就见无怀园园口,日色新霁,垂柳荫中,倚着个穿乌色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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