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胡员外这样的风雅儒人,势必会闲游观景、旗亭唤酒,介时大醉高朋间,胡员外说出鼻窒药茶一事,难免惹人好奇。 有时候文人口舌,比什么漂亮招牌都好使。 “等着吧。”她轻声道:“两日后就知道了。” 第十七章 扬名 两日后,是盛京一年一度的桃花会。 落月桥中,轻舟往来如梭。河堤两岸,烟柳重重。顺着河堤往前,走约六七里,有一处小湖,湖心有一庭廊。湖亭四面停了三两只小舟,原是来观桃花会的雅士们在此聚乐。 此处幽静,四面是湖,抬眼可见河堤盛景,远处又有树树桃花动人。文人雅士最爱此处,年年桃花会湖心赏景,总要凑出几册诗集文选。 今年也是一样。 儒士文人们在此侃侃而谈,诗兴正浓之时,又一只小舟在湖亭前停下,从船上下来个人。戴着幞头,穿一身崭新栗色长衫,看上去神采奕奕,分外精神。 原来是胡员外。 湖亭众人见了胡员外,先是一怔,随即讶然喊道:“胡员外,你今日怎么好来得桃花会?” 胡员外嘴巴一绷:“我怎么不好来得?” “你不是时年鼻窒、一见到杨花柳絮就要鼻渊不止吗?”又有一人奇道:“往年春日,你连门都不怎么出,怎么今日还出了门。这路上杨花可不少。” 也有人盯着他诧然:“也没见你拿巾帕捂着,老胡,你这……” 胡员外走到凉亭桌前坐下,矜持地一抬胳膊,待众人都朝他看来,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老夫今日不仅来桃花会,还去河堤边转了几圈,上小舟之前,还在落月桥下买了碗糟鸭吃。至于巾帕嘛,”他忍着得意,淡淡一笑,“老夫鼻窒已解,自然用不着巾帕了。” “老胡莫不是在诓人?”不等他说完,就有同座怀疑,“鼻窒向来难解,咱们多少老友正因此患,不得前来桃花会,错过文会花酒。你这如何解得?” 胡员外闻言,哼了一声:“我诓你们作甚?对老夫又没多好处。不信,你们自己去西街巷仁心医馆,买完鼻窒药茶,喝个两包,就知我有没有骗人了。” 他随手扯过众人手中的诗册:“这么多年了,老夫还是第一次正经看杨花。我看今日这诗会,就以杨花为题吧!” …… 桃花诗会的热闹盛景,陆瞳是无缘得见的了。 仁心医馆的东家杜长卿,从前做纨绔子弟时走鸡斗狗,赏花玩柳,如今一朝从良,往日风花雪月全不顾了。桃花会那日,他躲在铺子里看了一日的账本。 虽然那账本无甚好看。 不过,即便他有情致,陆瞳也不得空闲。这几日,陆瞳都在不慌不忙地做药茶。 鼻窒药茶的材料并不昂贵,杜长卿便很大方,只管让陆瞳放手去做。倒是银筝总是很担忧,问陆瞳:“姑娘,咱们药茶做了这么多,到现在一罐也没卖出去,是不是先停一停?” “不必。”陆瞳道:“总会有人买的。” “可是……” 话音未落,突然有人声响起:“请问,贵医馆可有鼻窒药茶售卖?” 陆瞳抬眼一看,就见医馆前,呼啦啦站了一群人,约莫五六人,皆是幞头长衫的文士打扮。这群人瞧见陆瞳的脸,登时也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坐馆大夫竟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杜长卿将手中账本一扔,热络地迎上前来:“诸位是想买鼻窒药茶?有有有,整个盛京,只有我们仁心医馆有这药茶。” 为首的年轻儒生不敢抬头看陆瞳的脸,红着脸道:“是胡员外告诉我们,此处有药茶可缓鼻窒鼻渊……” 陆瞳抬手,从小塔中取出几罐药茶,放到几人面前,道:“要买‘春水生’么,四两银子一罐。” “春水生?”儒生不解。 陆瞳微笑:“‘杨花散时春水生’,鼻窒多为杨花飞舞时征现,须近夏日方解。此药茶色泽青碧,气味幽香,形如春水。茶出,则杨花之恼自解,故名‘春水生’。” 银筝和杜长卿呆了呆,那群文士却高兴起来。有人道:“风雅,风雅!这药茶竟取了如此雅名,纵是没什么效用,我也要试一试的。姑娘,”他笑道:“我要两罐!” “我也要两罐!” “我祖父鼻窒多年,又爱诗文,这不买两罐送他岂不是说不过去?给我也来两罐!” 仁心医馆前一时间热闹起来。 黄木桌上的药茶罐转瞬成空,阿城在人群中艰难冒出头:“公子们先等等,小的再去拿,别挤,别挤啊——” …… 仁心医馆这头一反常态的热闹,隔壁不远的杏林堂里,白守义正负手浇着自己新得的那盆君子兰。 幽兰芬馥,雅如君子。白守义满意地欣赏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药柜前的周济:“对了,老周,仁心医馆最近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周济也随着笑:“杜长卿请了一个年轻姑娘做坐馆大夫,旁人如何能信?根本是自砸招牌,我听闻,自打那女人来了后,仁心医馆连买药的人都没了。恐怕再过不了多久,铺子真就砸手里了。” 白守义闻言,幸灾乐祸,大白圆脸上笑眯眯的,偏嘴上还要惺惺作态:“这杜大少爷,就是被他爹当年宠废了。明明已经及冠却仍一事无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说,这么好的一间医馆,没想到居然被他胡闹成这样,真是作孽。”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一手摆弄着兰花叶片,边道:“实在不成,我这个街坊也发发善心,将那医馆收了得了。回头你再去问他铺子的事,但是如今的出价可比不上半年前的价银……” 正说着,门外突然响起伙计文佑的喊声:“掌柜的,仁心医馆……仁心医馆……” 白守义举眼:“仁心医馆怎么了?” “仁心医馆门前,来了好多人!” “好多人?”白守义一怔,心下盘算着:“难道是那女的治死了人,病人来找麻烦了?” 年轻女大夫,自以为医术高明,实则不懂装懂,捅了篓子治死了人是常有的事。杜长卿自以为另辟蹊径,实则是自己找死,这不,麻烦上门了。 白守义心中这般想着,还没来得及扬起一个笑,就见文佑支支吾吾地开口道:“不是,听那些人说,他们是去仁心医馆买药茶的。” “啪”的一声。 浇花的水洒了一地。 白守义高声道:“你说什么?” 第十八章 春水生 盛京今年的桃花会,最出名的不是湖心亭名士宴后整理的诗集,也不是落月桥河堤畔梨园小旦班上飘渺清越的歌声,而是仁心医馆里,一种叫“春水生”的药茶。 此药茶据说能极大缓解鼻窒之恼,使得春日无法出门的雅士能得以再见春光。对往年因鼻渊鼻窒错过盛景的文客来说,实属地狱中的活菩萨。 何况,它还有这样一个动人的名字。 春水生,光是听名字也觉得齿颊留香。 听说仁心医馆里卖药茶的,是位弱柳扶风、雪肤花貌的年轻姑娘,这姑娘还是位坐馆大夫,就更让人心生好奇了。 于是这几日来,一半人为了看那位“药茶西施”,一半人为了附庸风雅,来买“春水生”的人络绎不绝,仁心医馆门前每日车水马龙,与前些日子的萧条截然不同。 杜长卿数着进项的银子,一张脸快要笑烂,语气比吃了蜜还甜:“陆大夫,咱们这五日以来,一共卖出三十罐药茶,刨去材料,赚了一百两。天呐,”他自己也觉不可思议,“我爹死后,我还是第一次赚这么多银子!” 银筝趴在药柜前,看着陆瞳笑道:“姑娘说的没错,只要给这药茶取个好听的名字,果然不愁卖不出去。” 陆瞳低头整理药材,闻言不甚在意地一笑。 银筝通诗文,她问银筝要了许多有关杨花的诗句,选了“春水生”作为茶名。与胡员外交好的多是些文人雅客,这些人不缺银子,爱重风雅,胡员外稍加引导,这些人便会前来尝鲜。 一传十十传百,盛京从不乏追逐时兴风潮之人,来买药茶的只会越来越多。 再者,“春水生”对缓解鼻窒本就颇有奇效。只要有人用过,知其好处,必然会回头再来。 阿城将一锭锭白银收进匣子,杜长卿瞅着陆瞳,瞅着瞅着,突然开口:“陆大夫,我瞧你心思灵巧,纵然不做药茶,做点别的也必有作为。不如你我二人联手经商,在盛京商行里杀出一条血路,成为梁国第一巨富,你觉得怎么样?” 他还真敢想,陆瞳淡道:“不怎么样。” “怎么会呢?”杜长卿认真道:“我有银子,你有头脑,你我二人强强联手,必然所向披靡。” 银筝忍不住插嘴:“东家,您要真有银子,不如先将我家姑娘的月给添一添。世道艰难,第一巨富这种事,我家姑娘可不敢想。” 杜长卿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陆瞳,“嘁”了一声:“我知道,陆大夫志向高洁,一心只想悬壶济世嘛。” 陆瞳“嗯”了一声。 杜长卿仍不死心:“陆大夫,您真不考虑考虑?” 陆瞳抬眼:“杜掌柜有心想这些,不如多寻点药茶材料。今日是第五日,买过药茶煎服的第一批人应当已见成效。若无意外,明日买家只会更多。” “果真?”杜长卿闻言,精神一振,立刻起身招呼阿城过来搬药材:“走走走,阿城,咱再多搬点,别让陆大夫累着。” 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边走边看了一眼外头,得意地挽了个戏腔:“绝处逢生,想来杏林堂那头,如今应该气惨了也——” …… 白守义的确是淤了一口恶气。 接连几日睡不好,使得他脸庞发肿,连带着常挂在脸上的笑都有些发僵。 仁心医馆前几日突然多了一群雅士前去购买药茶,白守义叫人去打听了一番,原是胡员外在桃花会上一番说辞引人好奇,给仁心医馆招揽了不少生意。 胡员外是杜老爷子生前好友,杜老爷死后,胡员外总是对杜长卿看顾两分。说起来,杜长卿那间破医馆若不是胡员外隔三差五买点药材,早就撑不到现在。白守义也瞧不上胡员外,一个装模作样的酸儒,惹人厌烦的老家伙,活该讨人嫌。 是以,得知是胡员外在其中作引后,白守义很是不屑。 想来杜长卿为了令医馆起死回生,穷途末路之下找了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来当坐馆大夫,又捣鼓出什么药茶附庸风雅,让胡员外帮忙。这种投机取巧的东西,糊弄一时还行,想要长久维持下去是不可能的。 心中这般想着,但不知为何,白守义却总觉得有几分不安。 他在杏林堂宽敞的后院里来回踱着步,紧攥着腰间丝绦,连那盆新开的君子兰也顾不上欣赏。 似是瞧出白守义的烦躁,一边的周济讨好地安慰他道:“掌柜的不必担心,这鼻窒鼻渊本就难治,咱们医馆的鼻窒药丸每年春日卖得最好。如今那些人被桃花会上文士所言吸引,买入药茶,也多是为了附庸风雅。待煎服一段时间不见效用,自然不会再买。” 白守义忖度着他这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这倒是。那些读书人少有官身,一群臭读书的,常常打肿脸充胖子。‘春水生’一罐四两银子,不是小钱,纵然愿意为风雅花银子,也不会愿意日日都当冤大头。” “正是这个道理。”周济点头,“况且仁心医馆将药茶吹嘘得如此厉害,届时买回去的人喝几日,发现一无效用,都无需咱们出手,那些文人唾沫子也能将他们淹死,何须忧心?” 白守义目光闪了闪,沉吟了一会儿,伸手唤来伙计,在文佑耳边低声道:“你去外头散布些流言,就说仁心医馆的‘春水生’,喝了即刻能使鼻窒缓解,颇有奇效。多在市井庙口处游说。” 小伙计点点头,很快离开了。 白守义眉头重新舒展开来。 市井庙口的平人,不比胡员外这样的酸儒手头宽裕。尤其是那些精打细算的中年妇人,将每一角银子都看得很重,若花重金买了药茶却半分效用也无,只怕隔日就会闹上仁心医馆。 捧杀嘛,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白守义咧嘴笑起来,眉眼间和善似弥勒。 街口的那间铺子早已被他视为囊中之物,他连收回来如何修缮装点都想好了,就等着拿房契的那日。 西街只能有一家医馆,至于杜长卿…… 他哼了一声。 纨绔嘛,就要有纨绔的样子。 学什么浪子回头。 第十九章 吴孝子 时日流水般过去,转眼进了三月,天气越发和暖。 杨柳青青,杨花漫漫,落月桥边丽人士子游玩不绝,对名花,聚良朋,街上香车马骑不绝,金鞍争道,将盛京点缀得红绿参差,韶光烂漫。 出行的人多,春水生便卖得不错。陆瞳将药茶茶罐叠成小塔,置于仁心医馆最前方的黄木桌上,又让银筝写了幅字挂在桌后的墙上。 常有来买药茶的士人来到医馆,没先注意到药茶,先被后头的字吸引住了眼光。 “清坐无憀独客来,一瓶春水自煎茶。寒梅几树迎春早,细雨微风看落花。”有人站在医馆门口,喃喃念出墙上的诗句,又低声赞了一声:“好字!” 陆瞳抬眼,是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戴一块方巾,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衣肘处藏了补丁。这男子似乎有些窘迫,只红着脸问药柜前的陆瞳:“请问姑娘,这里是不是卖鼻窒药茶?” 陆瞳也不多言,只示意那一叠小山似的罐筒:“一罐四两银子。” 这人衣饰清贫,菜色可掬,一罐四两银子的药茶对他来说应当不便宜,不过他闻言,只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分不清形状的旧袋囊,从里抖出一团七零八碎的银角子来。 阿城拿去称,四两银子分毫不差,陆瞳遂取了一罐药茶给他,嘱咐他道:“一日两至三次,煎服即可。一罐药茶可分五六日分煎。” 儒生点头应了,揣宝贝般地将药罐揣进怀里,这才慢慢地走了。 待他走后,银筝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奇怪:“这人瞧着囊中羞涩,怎生还来买这样贵的药茶,岂不是给自己多添负担。” 陆瞳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低头将罐子重新摆好,轻声道:“许是为了心中牵挂之人。” …… 儒生离开西街,绕过庙口,进了一处鲜鱼行。 鱼行一边有数十个鱼摊,遍布鱼腥血气,此时已经收市。他小心翼翼绕开地上的污血和鱼鳞,拐进了一户茅屋。 这屋舍已经很破旧了,不过被打扫得很干净,听见动静,里头传来个老妇沙哑的声音:“我儿?” 儒生“哎”地应了一声,放下茶罐,忙忙地进去将里头人扶了起来。 这儒生叫吴有才,是个读书人,本有几分才华,却不知为何,于考运之上总是差了几分运气。屡次落地,如今人到中年,仍是一事无成。 吴有才早年丧父,是生母杀鱼卖鱼一手将他拉拔大。许是积劳成疾,前几年,吴大娘生了一场重病,一直缠绵病榻。到了今年春节以后,越发严重,吴有才寻遍良医,都说是油尽灯枯,不过是挨日子。 吴有才是个孝子,心酸难过后,便变着法儿地满足母亲生平夙愿。今日给母亲买碗花羹,明日给她裁件衣裳。他不读书的时候,也杀鱼赚点银钱,有些积蓄,这些日子,积蓄大把花出去,只为了老母展露笑颜。 吴大娘病重着,时常浑浑噩噩,有时清醒,有时犯糊涂,如今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一连许久都认不出自己儿子。前几日与吴有才说,想去河堤上看看杨花。 看杨花不难,可吴大娘素有鼻窒,往年一到春日,巾帕不离手。就在这时,吴有才听去桃花会的士人朋友回来说,西街有一医馆在卖一种药茶,对鼻窒鼻渊颇有奇效。吴有才闻言,很是心动,虽一罐药茶四两银子,于他来说着实昂贵,但只要能满足母亲心愿,也就值得了。 他将药茶细细分好,又拿家中的瓷罐慢慢地煎了小半日,盛进碗里,晾得温热时,一勺勺喂母亲喝下。母亲喝完,又犯了困意,迷迷瞪瞪地睡下。吴有才便去外头将白日里没料理的鱼继续分了。 就这么喝了三日,第三日一大早,吴大娘又清醒过来,嚷着要去河堤看杨花。吴有才便将母亲背着,拿了巾帕替她掩上口鼻,带母亲去了落月桥的河堤。 河堤两岸有供游人休憩的凉亭,吴有才同母亲走进去坐下,边让母亲靠在自己身上,边试探地一点点挪开母亲面上的巾帕。 吴大娘没流露出不适的意思。 吴有才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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