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听闻柯大奶奶人品端方,又是个难得的美人,莫非旁人在诓我?” 万嬷嬷瞧着她,正要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兀自压低了声音:“姑娘或许也听得不错,只是旁人嘴里那位,恐怕是先头那位柯大奶奶。” “先头那位?” “是啊,先头那位奶奶,那才是人品相貌一等一的出众哩。可惜没什么福气,过门没等多久就去了。平白便宜了现在这位。”万嬷嬷似乎对柯家新妇不甚满意,言辞间颇有怨气。 陆瞳不动声色地问:“过门没多久就去了?是生了病怎的?” “是啊。”万嬷嬷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就生了疯病,明明先前还好端端的。许是不想拖累大爷,一时想不开便投了池子,多好的人,待下人也好,可惜了。” 她倒是真的对陆柔惋惜,却叫陆瞳目光沉了沉。 柯老夫人说,陆柔是勾引戚太师府上公子不成,恼羞成怒投了池。万嬷嬷却说,陆柔是生了疯病不想拖累柯承兴寻了短见。 二者口径不一,说明同戚太师有关之事,万嬷嬷并不知晓。 柯老夫人为何要瞒着下人,除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看万嬷嬷的样子,并不知道实情,恐怕她的丈夫万福也不曾给她透露。 越是隐瞒,越有蹊跷。 陆瞳看了万嬷嬷一眼,忽而又笑道:“那柯大爷是先夫人去世不久后就又娶了这一位?如此说来,男人可真是薄情。” “谁说不是呢?”万嬷嬷心有戚戚,“夫人六月去的,九月就在准备新夫人的聘礼。就连我们这些个做下人的也觉得寒心。” 她说着说着,似乎也感到不妥,忙又将话头岔开,引到自己身上。一会儿说自己家中那个儿子前些日子被狐朋狗友带着学会赌钱,常惹万福生气,一会儿又说新夫人管家严格,从上到下用度都很苛俭。再说到柯老夫人喜甜平日里要吃好几格子甜食。 就这么碎碎地不知说了多久,万嬷嬷忽觉自己脚腕子上的疼痛轻了些,低头一看,那肿胀已消得七七八八了。 陆瞳将她脚腕的金针一一拔去,又拿热帕子敷了敷。万嬷嬷起身活动了几步,顿时一喜:“果然不疼了!” 银筝笑着邀功:“我就说了,我家姑娘医术高明,不会骗你。” 万嬷嬷穿好鞋袜,称扬不已,又道了一回谢。银筝不肯收她银子,只笑着将她往门外推:“嬷嬷都说是同乡了,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今日在花市上遇见也是个缘分,不必说什么俗物,日后无事时,来这里陪我们说说话就好了。” 万嬷嬷本还想再谢,但看时候已不早,梅花在外放久了就萎了,遂与银筝说笑了几句,这才提着篮子去了。 待万嬷嬷走后,趴在桌台前的杜长卿看着陆瞳,哼哼唧唧道:“没想到你真会针灸。不过忙活了这么半日,一个铜板都没收到,陆大夫还真是视钱财如粪土。” 陆瞳没理会他,掀开毡帘,径自进了药铺里间的小院。 银筝瞪了他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杜长卿平白得了个白眼,气得跳脚:“冲我发脾气干什么?莫名其妙。” 陆瞳进了小院,走到了里屋。 窗户是打开的,梅树枝骨嶙峋,映着窗檐,如一幅朴素画卷。 银筝从后面跟进来,将门掩上,瞧着陆瞳的脸色:“姑娘。” “你都听到了。”陆瞳平静道:“万嬷嬷说,柯大奶奶是六月走的。” 而常武县的人说,陆谦收到陆柔死讯,是三月。 或许,那并不是一封记载着陆柔丧讯的不祥之信。 又譬如…… 那是一封求救信。 银筝想了想:“可听万嬷嬷的意思,她并不知柯大奶奶生病的内情,她又说新大奶奶进门前,柯老夫人唯恐惹新妇不高兴,将原先夫人院子里的旧人全都换了。姑娘,咱们现在是要找那些旧人?” “不用了。”陆瞳道。 既已换人,说明柯家人想要遮掩真相。想来那些知晓真相的,早已不在人世。而那些侥幸活命的,多是一知半解,帮不上什么忙。 还得从柯承兴身边的人下手。 陆瞳沉默片刻,开口问:“今日听万嬷嬷说,万福儿子前些日子迷上了赌钱?” 银筝点头:“是的呢,听说为这个,那儿子都挨了两回打。眼下倒是乖觉了,在家乖乖念书。” 陆瞳“嗯”了一声,又问:“银筝,你可会赌?” “我会啊。”银筝想也没想地点头,“当初在楼里,琴棋书画赌鸡斗酒,都要学的。不止会赌,有时候为了骗那些傻公子的银子,还得会出千做局……”说到此处,她突然愣了一下,看向陆瞳,“姑娘是想……” 有风吹来,窗外梅枝摇曳。 陆瞳凝神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她道:“银筝,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三十章 偶遇他 夜里下起了雨。 雨水淅沥,打在小院里新种的芭蕉叶上,声声萧瑟。 陆瞳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常武县陆家的宅子,正是腊月,逼近年关,风雪脉脉。陆柔从宅子里走出来。 长姐分明还是少女模样,却梳了一个妇人头,穿件梅子青色的素绒绣花小袄,俏丽温柔一如往昔。 陆柔见了她,便伸手来拉陆瞳的手,嘴里嗔道:“你这丫头又跑哪儿皮去了?娘在家叫了半日也不见回答,仔细爹知道了又要说你。等下要贴红字了,陆谦正写着,你快来换件衣裳。” 她混混沌沌,顺从地被陆柔牵着往屋里走去,听得陆柔在前面低声说:“你这一去就是许久,这么些年来,姐姐一直把那簪子给你留着,得亏回来了……” 簪子? 什么簪子? 陆柔为何说她一去就是多年,她去哪儿了? 恍若一声惊雷炸响耳边,陆瞳猛地睁开眼。 屋里灯火晕黄,黑沉沉的天里,只有雨水滴滴答答。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再难入梦,只默默地望着那灯黄,一直等到天亮。 待等到天亮,银筝也起了榻。二人将医馆大门打开,没过多久,杜长卿和阿城也来了。 春既进了尾声,又接连下了几场雨,来买药茶的人便少了些,正是清晨,店铺里有些冷清。 杜长卿泡了壶热茶,使唤阿城买了两个烫饼来吃,全当早饭。 陆瞳走到他跟前,道:“杜掌柜,我想同你借点银子。” 杜长卿一口饼差点噎在嗓子里,好容易将饼子咽了下去,这才看向陆瞳:“你说什么?” “我想向杜掌柜借点银子。”陆瞳道:“与你打欠契,过些日子就还你。” 杜长卿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哼了一声,越过她往里走,不多时,又从药柜底下摸出一把钥匙,不知从哪翻出一个匣子来递给陆瞳。 银筝觑着那匣子,试探地问:“这是……” 杜长卿没好气道:“前几日我就算过了,这两月来,刨去材料,春水生净赚两百两银子。陆大夫,虽然你的月给是二两银子,不过我也不是占你便宜之人,再者你替我教训了白守义那个老王八蛋,本掌柜很欣赏。这一百两是给你的分成。”他艰难地将自己目光从匣子上移开,很心痛似的,“也不必给我打什么欠契。日后再多做几味这样的药茶,就算回报了。” 陆瞳意外,这人平日里对银子斤斤计较,没想到这时候竟很爽快,难怪能将偌大一副家产败得精光。 她看向杜长卿:“多谢。” 杜长卿摆了摆手,只顾埋头继续吃饼子。 银筝微微松了口气。 许是莫名其妙少了一百两银子,虽表面装作爽快,心中到底还是难受,这一日的杜长卿很有些郁郁。傍晚天色还未暗下来,自己先带着阿城回去了。 银筝把大门关上,回到药铺里间的小院,陆瞳已经换好了衣裳。 衣裳是件半旧的藕灰色素面夹袍,男子款式,是银筝从庙口卖旧衣的妇人手中收的。陆瞳将长发挽成男子发髻,只粗粗用根竹簪绾了,她生得单柔动人,这样男子打扮,越发显得白净标致,一眼就能瞧出女子身份。 银筝摇头笑道:“还得涂涂粉遮掩下才行。” 又胡乱涂了些脂粉,天色已近全黑。银筝见外头店铺的大门不知何时被人挂上了一抹蓬草,便对陆瞳道:“姑娘,可以走了。” 陆瞳点头,拿起竖在墙角的竹骨伞,同银筝一起出了门。 …… 春雨清寒,总似离人低泣。 城南却很热闹。 落月桥下,画船萧鼓,往来不绝。桥栏系着几百盏牛角灯,如点点银珠,将河面照得光耀灿烂。 转过坊口,有一清河街,因地处坊间,一条街全是茶馆酒肆、赌坊花楼,达官显宦、贵游子弟常在此通饮达旦,或是会酒观花。晴夜时有烟火蔽天,处处灯光如昼,一派太平盛景风流。 今夜也是一样。 一辆马车在遇仙楼前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下来个身穿织金云缎夹衣的年轻人,面容如珠玉俊美。他身姿笔挺,并未擎伞,低风细雨中,径自进了酒楼。 遇仙楼中一片热闹。处处酒招绣带,影拂香风。姑娘们身上胭脂香气混着酒香,将这寂寥雨夜暖得再没半点寒意。一楼的花厅里,有梨园子弟在唱《点绛唇》。 倒是十足的温柔乡、富贵场。 俊美青年进了楼里,有红妆丽人见他锦衣华服,仪容出众,遂袅袅盈盈地朝这头走来,伸手欲来挽这青年的手,却被身侧好友拉了一把,听得小声提醒:“莫去。” 丽人一怔,迟疑间,眼前人已经与自己错身而过,余光并未多看自己一眼。 她咬了咬唇,正不甘着,陡然又见那年轻人径自进了楼上的雅座,不由得脸色变了变。 楼上……是贵客才能去的地方。 她忙挽了好友的胳膊,急急地掉头而去。 楼上雅座里,暖玉梅花香炉里燃着沉月香。 香气馥郁,将月色云纱帐也熏得多了几分雅气。 房间布置得很清雅,矮几前,摆着副绿玉翠竹盆景。菊瓣翡翠茶盅里是新鲜的云雾茶,新摘荔枝盛在宝蓝珐琅彩果盘中,鲜艳得恰到好处。 年轻人姿态闲散,靠窗坐着,顺手撩开窗前竹帘。 从此处看去,整条清河街灯景尽收眼底。夜雨霖霖,在灯笼下碎成晕黄寒丝,一隙晕黄溜进来,将青年五官衬得越发精致夺目。 他漫不经心地侧首,看着看着,目光突然顿住。 夜深微雨,檐下宫灯似明似暗,对街热闹门坊前,有两人正在收伞。其中一人束着发髻,眉眼被灯火模糊得不甚真切,只余一双瞳眸幽深,似长夜泛着薄薄的寒。 裴云暎眉梢一动。 陆瞳? 这人眉眼间,竟很似上次在宝香楼下遇到的那个陆大夫。 他望着灯下人,心中有些异样。 裴云暎对陆瞳印象很深。 因他办差,难免遇到刀剑无眼的危急时刻,见过的女子亦不在少处。唯有那个陆瞳,与别的女子格外不同。 她生得很美丽,眼如秋水鬓如云,弱柳扶风,不胜怯弱,看似一阵风都能将其摧折的娇花一朵,下手却比谁都狠毒。 裴云暎见过吕大山的脸,整个脸颊利痕深可见骨,没猜错的话,当时的陆瞳,是冲着吕大山眼睛去的。 她原本想要刺瞎吕大山的眼睛。 裴云暎垂下眼帘。 寻常女子被挟持,第一个反应不会是用绒花刺瞎刺客的眼睛。 寻常女子的花簪也不会锐如刀峰。 那三根银针哪里是花钗,分明是暗器。 胭脂铺里甜香弥漫,一大扇屏风前,芙蓉开得烂漫夺目。女子目光平静得近乎冷漠,一如她被吕大山从挟持到脱身,从头至尾,未见半分失措—— 身侧有人唤他:“红曼见过世子殿下。” 裴云暎收回思绪,看向来人。 是个梳着双环望仙髻的年轻女子,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衬得她肌色如雪,她亦生了张风情万种的脸,光是站着,也是芳菲妩媚。 遇仙楼的红曼姑娘,姣丽蛊媚,群芳难逐。多少王孙公子为搏美人一笑豪掷千金。如今美人站在屋内,对着坐着饮茶的年轻人,神情是旁人罕见的恭谨,似乎含着一丝隐隐的畏惧。 红曼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往前走了两步,呈给裴云暎,低声道:“王爷已派手下去定州寻人,军马监一案,如今右相插手,不便行动,王爷请世子静观其变。” 裴云暎“嗯”了一声,伸手将书信接过。 红曼退到一边,恭敬的垂首等待。 裴云暎很快看完信,将信纸置于灯前烧毁,又端起桌上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将空盏置于桌上。 他道:“这几日我不会过来,有事到殿帅府寻段小宴。” 红曼忙应了。 他起身,正欲离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撩开竹帘,看向窗外的对街。 雨下大了些,门坊前空无一人,只余檐下孤灯摇摇晃晃,映照一地昏黄水色。 裴云暎问:“对面是什么地方?” 红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声回道:“是快活楼赌坊。”她见裴云暎望着窗外的神情有异,遂小心询问,“世子是在这里瞧见什么人了吗?” 青年松手,竹帘落下,掩映外头一场风雨。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开口:“没什么,认错人了。” 第三十一章 赌鬼 快活楼里,总像是装满了世间所有极乐。 牌九、斗鸡、斗蟋蟀、骰子、投壶……但凡市面上有的种儿,快活楼都有了。 来此楼中玩乐的都是些赌鬼,这里并无外头的风雨寒气,只有喝雉呼卢的赌徒在牌桌上,或得意若狂,或神情疲倦。无论是贫穷亦或富贵,出自侯门公府亦或是清贫之家,一旦上了赌桌,恍若褪了人皮的猴子,眼里只有贪婪与癫狂。 角落灯下桌边,正围着一群人,桌上两人对坐,一人是个穿青衣的年轻人,生得瘦弱清秀。在他对面的,则是个穿棕色褂子的男子,似乎赌得正在兴头上,虽面色疲倦,一双眼却熠熠闪着光。 万全心中快活极了。 他前些日子才学会赌钱,方在兴头上,不知哪个碎嘴的告诉了他老子万福。他老子将他好一通打,关在家里消停了几日。这天,在门前偶然听得人闲话,说巷里的赌馆算什么,清河街上的快活楼才是盛京第一赌坊。 说话之人只将那快活楼说的天上有地下无,将万全勾得心痒痒。趁着这几日柯大奶奶生辰要到了,他娘他老子都要在柯府里忙生辰筵的事,万全才得了机会偷跑出来。 他一出来,便直奔快活楼。一进来,果然见这里什么赌种都有。这里人多热闹,不时又有赌坊的伙计端黄酒来送与赌客喝。 酒愈喝便愈是兴起,愈兴起就愈赌愈大。 万全今日手气不错,他到了快活楼后,到现在为止,一把都未曾输过。就他对面这个姓郑的小子,带来的二十两银子,眼看着就都要输光与他了。 那位“郑公子”似乎也觉得自己手气不佳,咬了咬牙,从又掏出几锭银子摆在桌上:“啐,这样赌好没意思,不如来赌点大的!” 万全心中暗笑,这人怕是气昏了头,不过到手的肥羊焉有不宰之理,遂笑道:“赌就赌!” “那就以一两银子为底,下一局翻番二两银子,再下一局四两银子,再下……” “好——”“郑公子”一气说完,人群中先哄闹起来。 气氛如潮,万全更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将袖子往上一挽,仰头喝完伙计送来的热酒,将骰子往桌上一置:“来就来!” 气氛比方才还要热闹,不过万全的好运气似乎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他连输几把,直将方才赢的子儿全输了出去,气得鼻尖冒汗。再看对面郑公子,一扫先前颓然,满是春风得意。 “还赌吗?”郑公子问他,眼中似有讥色。 万全有些踟蹰。 他自己的银子已全部输光,不过……怀中尚有些银票。 柯家的新大奶奶秦氏管家严苛,柯家大爷手头紧,背着秦氏有几处私产,每年还能收不少银子。柯大爷怕夫人发现,前月收了几年的租子,让万福替他收管着,那些银票加起来也有小两千。 今夜来快活楼前,万全听人说,快活楼不似普通赌坊,容不得寒酸人进入,得有千两银子方可入楼。他便撬开箱笼,将这些银子揣在身上,权当充场面,没料到进了此处,并无人查验。 如今,他输得没了筹码,只剩这些银票。 万全有些犹豫,这毕竟不是他的银子,过几日柯大爷是要问他爹拿用的。 对面的郑公子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只将赢了的银子往自己包袱里一倒,“哗啦啦”听得人心烦,郑公子笑道:“万兄还赌不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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