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这宴家可算得上与他极有渊源。 天微微有发亮的趋势,村中其他人家养的鸡迎着浅蓝色的天,拉出一声又一声的嘶哑长鸣,时崤揉揉太阳穴,无心再逗弄这书生,摆摆手,示意书生不必再跪。 “胡三乡那农户乃是我属下化身,你不必再回。从今日起,恢复你先前的正常起居,不得叫人发现任何异常。”声音有些疲惫。 晏江这才用衣袖胡乱擦擦泪,软手软脚地站起来。 原地踟蹰了好一会儿,低着头犹豫开口:“我先前……每日都会到临乡集市摆摊卖字画。” “摆上多久?” “清早出发,黄昏才回。” 书生畏极了这鬼,虽是实话,却越说越小声,胆战心惊地怕对方下一秒就暴起发难。 毕竟他想象中的伺候,是像话本中大户人家的丫鬟一样,全天候恭候在一旁,随时给主子端茶送水。 却没想鬼王闻言只是点点头,“那你便去。” 宴江连忙称是。 一口气还未卸下,又听见对方适时补充:“只一点,莫要想着趁机逃跑,无论发生什么,天黑之前都必须回到此处。” 话音刚落,第一抹朝阳的光辉从山脊背后露出了头,把天空染上一层圣洁的光。 天亮了。 比起未知的黑暗,光明总能带给人类更多的安定感,宴江乱糟糟的脑袋里头终于找到了一丝依托,情绪从恐惧的泥沼中挣扎出一个小口。 他注意到时崤的脸色随着日头的升起而变得越来越白,身体似乎也有些难以维持,逐渐变得稀薄模糊。 那鬼王抬手,宴江怀中便骤然一空,这几天一直带在身上的小木匣子频空出现在对方掌上,不太多的铜钱和碎银掉了一地,叮当作响。 其中一枚铜钱旋着圈儿滚到脚边,撞上他赤裸的脚趾后就地躺下,宴江低头看了一眼,心疼钱财,却也不敢贸然去捡。 “本座要休息,你替本座寻个阴凉的地方。” 鬼王命令的话语迎着光线散开。 宴江抬头,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黑影钻进木匣子,啪的一声轻响,匣子已经扣上了盖,落在那张与这屋寒酸格格不入的豪华紫木椅上。 再看,视野内哪还有高大男人的身影? 他咽了咽口水,心脏狂跳,小心地靠近那木匣,还未有任何接触,已经能感觉到其中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气。 鬼王在里头休息。 这个认知让书生惊恐不已。 想想对方的吩咐,左右环视了好几圈,这破烂的屋内哪有什么符合条件的角落?却又不敢不从,最后只得挪开床板,硬着头皮将木匣子从椅子上捧起来,尽量平稳地放到床下的暗格里,与父母留下的遗产藏在一块。 木匣子静悄悄的,没做出任何异意。 宴江这才感觉自己从这场噩梦中活了下来。 手忙脚乱地收拾了满屋的狼藉,连休息一会都不敢,稍微将自己拾掇干净,就匆匆背起装着纸笔的书篓出门了去。 这条路他已经走了许多年,今日走起来,心境却大有不同,每踏出一步,都要当心那鬼王会不会认为他在逃跑,以至于到集市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活像被追杀了一路。 周围几个熟悉的商贩随口问了几句,宴江便打搪塞道自己这几日生了病,现在体还有点虚。倒是街口米糕大娘急冲冲的过来,连说自家闺女请些天来了家书,身边没个识字的帮她读,给她急了好几天。 闹市人声鼎沸,吆喝的,讲价的,平日里觉得太过嘈杂,此时却只觉得无比亲切,可怜的书生终于有了片刻的轻松,绷紧的脊背稍微松弛下来。 可惜时间过得太快,转眼夕阳下沉。 进村口的时候又遇见黄大婆,那老婆子正又哭又叫地在村道上跳舞,瞧见了书生,便突然生硬地停下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看,而后露出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宴江垂下头,远远地绕开。 路边某户人家这些天给鸡圈搭了个棚,多余的竹条现下还未清理,胡乱搭在屋前,村中景象半点都没有变,宴江却直觉有什么氛围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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