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奴婢才问了,哪怕走得快些,也要一天多功夫呢,姑娘不必着急。” 她如何不着急?想到至少还有一两日才能看到那个高山仰止般的男人,白梅芷的心里就跟着火了一样。 谢元柏当晚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他的马跑到了甜水井街一趟,远远看着谢家数十年如一日的门楣,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很想冲进去,可是,因为还没有面圣,不得不调转马头,住进了驿站。 九月二十四日,离风夕节还有五天。 一大早,自从执书回来了,见了袁氏说大老爷已经于昨晚傍晚时分进了城,今日一早进宫面圣后,谢家长房大院便跟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了。 用过早膳,谢知微便陪着母亲和弟弟焦急地等在了仪门处,她握着母亲的手,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母亲在颤抖,她不由得握紧了一些,“母亲,您别紧张,就算父亲回来,也是先去前院见祖父和叔父们,那会儿,您再紧张也来得及。” 袁氏被女儿逗笑了,她也不是矫情之人,拍拍谢知微的手背,“你这孩子,你这么多年也没有见到你父亲了,你难道一点儿都不紧张?” 谢知微想到前世父亲对母亲的背叛,那时候弟弟成了痴傻,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父亲哪怕纳妾也犯不着背着母亲与白梅芷行苟且之事,这分明是往母亲的脸上扇耳光,让母亲被阖府的人笑话,她的眼神渐渐地冷了下来,摇摇头,“不紧张,母亲,我们是一家人!” 是的,他们是一家人,他们一家四口,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也不欢迎任何人加入。 如果白梅芷再来,安分则已,若不安分,她会让白梅芷好看,也会好好教老太太做人! 几近正午时分,前院才传来一阵喧阗,前面有婆子跑来说“大老爷回来了,大老爷下马了,大老爷已经进了大门了。” 袁氏迫不及待地往前跑,她提着裙子,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摔倒,谢知微惊呼了一声“母亲”,看到婆子们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松了一口气。 谢明溪跑得快些,三人领着一群下人才跑到正院,便看到谢元柏随着父亲,在弟弟们的簇拥下,从大门口进来。 门外,鞭炮声响,在一阵气浪冲击下,门口的两盏大红灯笼在轻轻地摇曳。 秋日的丽阳高高地挂在头顶,树下,斑驳的光影映照在父亲一身金铜色的铠甲上,他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朝自己看过来,目光中似乎闪动着泪光,他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唇瓣微颤,谢知微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湄湄”。 谢知微的瞳孔微缩,两世为人的冷静令她止住了朝前冲的步伐,她站在原地,淡粉绣梅的披帛在风中舒展,身量未足的少女有着一张绝世美颜,也有着与年龄并不相符合的冷静,她的眼中充满了打量,淡粉色的唇紧紧地抿着成为一线,也显得淡漠。 “湄湄!”谢元柏伸出了双臂,可是他没有等来长女的乳燕投怀,而是被一发小炮弹冲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116章 爹爹 “爹爹!” 谢明溪恨不得在父亲的怀里蹦跶两下,他一下子搂住了谢元柏的脖子,柔嫩的脸蛋儿贴上了谢元柏略有些冰凉的脸,“爹爹,你是我爹爹吗?我可想你了!” 谢明溪的卖乖并没有冲淡了谢元柏看到女儿淡漠的眼神时的伤感,他反而自愧不已,紧紧地将儿子搂在怀里,这是他的嫡长子,可襁褓中离开后,他再也没有看到了,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这么大了。 谢知微听到弟弟的话,鼻头一酸,眼中有泪花在滚动,她忍不住看向袁氏,见袁氏痴迷地望着父亲,那难以压平的嘴角,眼中的炙热,都出卖了她的心情,她是何等的喜悦与激动。 正是这份痴恋,日后,哪怕父亲生生朝她的心口插上一刀,袁氏哪怕心痛到了极点,也依然选择原谅父亲,甚至让人托信给她,说待袁氏死后,父亲若是将白梅芷扶正,让她不要反对。 前世,母亲的死,恐怕也有伤心过度,绝望至极的缘故吧? 谢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她紧紧地拽住手中的帕子,难以言喻的痛,如同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的心,令她感到窒息。 “湄湄!”谢元柏放下了儿子,牵在手里,看了妻子一眼后,走到了谢知微的跟前,他抬起手,抚摸谢知微的发,谢知微强忍着避开的冲动,僵硬地受了,福身道,“女儿见过父亲!” “好,好,好,今日我谢家团圆了,都不要站在庭院里了,都进去吧!” 没有谁比谢眺更高兴了,今日麟德殿的大朝会上,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召见了谢元柏,在询问火器营的营建一事上,谢元柏奏对得体,意见新颖可行,皇帝非常高兴,再次点谢元柏为火器营指挥佥事,并赐名火器营为神机营。 就在这时,门外的小厮快步跑了进来,恭敬地道,“老太爷,老太太,几位老爷太太,白家表姑娘来了!” 谢知微猛地抬头看向父亲,见他微微蹙眉,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被她咽了下去,无论如何,此时质问父亲是否与白梅芷同行都不合适。 原本站在廊檐下,冷冷地看着院子里一幕的老太太顿时大喜,快步走了下来,“快,快,还不快请进来,这孩子,赶路这么急,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院子里的人都纷纷朝门口看去,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青衣丫鬟扶着一位身穿白地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的姑娘跨过谢家的大门走了进来,她年约十五六岁,斜挽堕马髻,插着一根鎏金梅花簪,眉若烟柳,肤若凝脂,一双眼睛顾盼生辉,动人心魄。 谢知微冷冷地看着慢慢走近的女子,眼底漫过一道杀意,前世,若说谢家的满门被灭,萧昶炫与薛婉清是刽子手的话,那么,那个递刀的人便是眼前这个女子。 白梅芷! 前世,若非白梅芷借着谢家的名头做下那么多不法之事,一件件,一桩桩,玷污了谢家的门楣,只为了扶持她娘家的那位哥哥,谋害白家的嫡子,谋白家的钱财,做下多少作奸犯科之事,最后都一一算在自己的头上。 待谢家被定罪,她匆匆将自己的女儿嫁到了娘家,又将儿子过继到了娘家兄长膝下,保住了一儿一女的性命。 谢知微死死地盯着白梅芷,忍住了心头冲过去将她手撕一顿的冲动。 白梅芷一进门,目光便落在了冯氏的身上,她一双勾人的狐眼里头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嘴里喊着姨母,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正要下拜,已是被冯氏一把搂在怀里儿啊肉啊地叫着大哭起来。 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格外诡异。 谢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只是他这个人修身养性的功夫也到了极致,也没有多言,而是率先绕过这几个人,穿过仪门,入了大厅。 一家人在大厅团团坐下,谢知微牵着袁氏的手,将失了心魂的她扶到位置上坐下。 谢眺看着一屋子自己的儿孙,很快就调整了心情,欢喜起来,吩咐袁氏,“老大媳妇,你辛苦一下,家里今天办个团圆宴,宴席就摆在后边的花厅。” 袁氏还在走神呢,谢知微忙推了推母亲,她站起身来,笑道,“祖父,这事儿孙女也拿手,孙女帮母亲吧!” 谢眺很能理解大儿媳的心情,他抚着胡子笑着点头,“祖父知道你很能干,前些日子置办的宴席,朝中好几个同僚都在祖父跟前夸过。还有你们画的那张绢画,皇上看过了也大说好,如今京中谁不羡慕祖父有你这么个好孙女儿!” 谢知微落落大方地站起身,福身感谢,“多谢祖父夸奖!” 谢元柏看着已经成了妙龄少女的女儿,一时间心里复杂极了,他似乎看到了亡妻当年的模样,也是这般能干。 他感受到了一道火热的目光,顺着看过去,正好看到了袁氏,她的视线被自己捉住后,匆忙低下了头,只露出布满了霞彩的两颊,谢元柏的心中又充满了歉意。 就在这时,冯氏领着白梅芷进来了,她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牵着白梅芷道,“梅姐儿,你快过来,姨母给你介绍一下你姨父和你几位表哥表嫂。” 白梅芷要给老太爷下跪,丫鬟们拿来了垫子,谢眺摆摆手,“不必讲这些虚礼了。家里今日难得团圆,把人认全了就都散了吧,老大刚回来,要回院子里好生梳洗歇息一番,旁的事,改日再说。” 冯氏不敢违逆谢眺,便匆匆地让白梅芷把几房的人认了个脸熟,至于赠见面礼之类的事,因有了谢眺这番话,也都只好作罢。 表兄妹们见礼之后,冯氏正要将几个表侄介绍给白梅芷认识,白梅芷忙吩咐碧柚将自己带来的见面礼取出来,寻思着谢家乃是世家大族,最是注重规矩,谢家可以对她失礼,她却不能让谢家人小瞧了。 “母亲,走吧,父亲累了,我们早些回院子里去。”谢知微已是站起身来,拉着袁氏,又朝谢元柏看过去。 第117章 跋扈 谢元柏自然不会让女儿失望,忙也跟着站起身,对谢眺道,“父亲,儿子先回院子去了。” “嗯,你们去吧!”谢眺也站起身,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老二老三老四,你们也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今晚早点回家,早些开席。” 见此,白梅芷微抿着唇,站在正堂的中间尴尬极了。她看得出来,谢家人对她并不重视,她本也没有指望一来就得到重视,只是,这种滋味,即便来前有预料,也依然难受。 冯氏顿时不悦,正要出言,白梅芷已经扶住了冯氏的胳膊,她一双好看的狐眼里充满了哀求,轻轻地摇头,“姨母,梅芷也累了,想先去梳洗一番,再去给表哥和表嫂们请安!” 谢知微听到了白梅芷的话,她偷偷地朝谢元柏看去,见谢元柏正牵着弟弟的手,在回答他有关边塞的问题,并没有心思在白梅芷身上,才松了一口气。 她一回头,看到了白梅芷朝这边看过来,目光落在父亲的后背上,充满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热切,谢知微心头一动,顿住了脚步,“白表姨,你偷偷地看我父亲做什么?” 这话很突兀,也很无礼,以至于原本已经出了大厅的几位谢家的老爷们也都回过身来,看向白梅芷。 白梅芷的脸庞一瞬间红到了极致,她的确是在偷偷地看谢元柏,卸去了一身戎装的谢元柏丰神如玉,倜傥出尘,宛如一团火光,吸引着她的目光,也让她的心思不知不觉地随着他转。 谁知,一不小心被他的女儿抓了个正着。 一瞬间,白梅芷就动了心思,她求助地看向谢元柏,不期然,看到谢元柏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浮现出一抹厌恶。 白梅芷的心顿时碎成了数瓣,他居然不喜欢自己。 谢知微没有错过白梅芷眼中变幻的神情,她死死地握紧拳头,克制着自己上前去扇她两耳光的冲动,冷笑道,“白表姨,你以后若是住在谢家,还请记住要守礼,不要盯着外男看,如此,会给谢家门楣抹黑。” “微姐儿!”冯氏的脸一黑,声音尖锐,“你在教你表姨守礼,那你呢?一个姑娘家,说这些话成何体统?不说你表姨,你自己呢?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先没脸的是你!” “怎么会?”谢知微略微扬起了下巴,“老太太莫非忘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是如何夸我的了?我堂堂朝廷二品县主,难道还训斥不得区区白身了?” 白家非官更非勋,是实打实的白身。 白梅芷来之前,也曾打听过谢家,她早就听说谢家大姑娘跋扈得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冯氏不满地朝肖氏看了一眼,她早就跟肖氏说过,若一时不能得手,也要给谢知微几分颜色看,谁知,这个儿媳不知道在做什么,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任何动静,还惯得谢知微越发嚣张。 肖氏魂不守舍,脸色比冯氏还难看。四宜阁的事被长房闹到了老太爷那里,令肖氏没有想到的是,谢仲柏听说她病了,连床前都没有看一下,而是直接去了余姨娘屋里,说是要把东边的小院木樨院修葺出来,让余姨娘搬过去。 “二老爷说,咱们二房怕是要进新人了。” 次日,余姨娘倚着门框对院子里的丫鬟笑道,那声音分明是说给她听的,这两天,肖氏的耳边一直嗡嗡嗡地响着这声音,她几次想问二老爷,但二老爷根本不到她屋里来,她又听说老太爷准备给二老爷聘一门良妾,她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事? 再说了,若不是冯氏这个当婆婆的在中间挑三挑四,她哪里会被二老爷嫌弃至此? 冯氏正欲发作,白梅芷已是先跪了下来,求道,“姨母,今日是梅芷的不是,梅芷一时失态,才会让微姐儿误会。实在是,昨日来的路上,梅芷遇到了匪徒,若非大表哥及时相救,梅芷怕是见不到姨母了。方才看到大表哥,梅芷想寻个机会道谢,看到大表哥要离开,方才急了些。” “这么说,你是和你大表哥一起来京的?” 并不是,他们只同行了不到十里地,但白梅芷想让大家有这种误会,正准备默认,便听到谢元柏道,“白姑娘,不必客气,前日那种情况,任何人都不会袖手旁观,我也只是当时救了你一把,随后就分别而行,萍水相逢,举手之劳而已,以后不必说了。” 白梅芷也非常乖觉,听出了谢元柏话语中的疏离,她忙起身,朝着谢元柏福了福身,也不抬头看,只道,“多谢表哥出手相救!” 说完,她看向袁氏,“早就听说大表嫂温婉贤惠,大表哥与大表嫂夫妻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表哥真是好福气!” 袁氏心思单纯,她娇俏地朝谢元柏看了一眼,见谢元柏正看过来,不由得羞得满脸通红,慌乱地说了一句,“你也会有这般好福气的!” 看着自己的憨憨母亲,谢知微真是哭笑不得,她上前去,重新挽了袁氏的手,“母亲,我们走吧!” 只是心里却格外疑惑,父亲并非对白梅芷有情,前世宠妾灭妻的事又是如何做出来的呢?她记得父亲从扶云院搬出去后,父亲就再也不见她了,连她出阁都没有露面,说是因伤而消沉,把酒寻欢,此时,谢知微不得不怀疑,中间是否有隐情? 冯氏的脸色极为难看,谢知微走前,看到了,只淡淡地瞥了一眼,根本没当一回事。 爹爹回来了,他们一家四口,以后会好好过日子,冯氏的那些伎俩,谢知微也并不怕,加上一个白梅芷,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精彩。 白梅芷想打父亲的主意,这辈子是休想! 这一老一小的擂台,一家人都看在眼里,白梅芷自然也没有错过,不由得心念一动,对冯氏柔声道,“姨母,今日让微姐儿误会,生这么大的气,是梅芷不好,等过些天,微姐儿的气消了,梅芷亲手做几件绣活,去给微姐儿道歉。” “你一个做长辈的,她是做晚辈的,纵然是你不对,也万万没有你给她低声下气道歉的道理。” 第118章 敬你 冯氏一面领着白梅芷过了东西穿堂,往春晖堂走,一面拍拍她的手,“你来了,姨母是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故去的桃表姐留下个女儿,原也是跟着我过,如今回宁远伯府去了,我已经让人接去了,等接来了,你们俩好好认识认识。” 白梅芷昨日一早从白石镇的客栈起身的时候,大皇子等人已经启程先走了,并没有与薛婉清等人遇上。 她急着赶路,夜里只在路边的一间茶寮打尖,又与薛婉清错过了,因此,此时她进了谢家,薛婉清等人还没有进城。 冯氏将白梅芷安置后面的玉兰院,一排共七间屋子,原先安置谢眺的两房姨娘,后来,姨娘们年纪大了,在花园子靠西收拾出来一座小院,便安置在那里。 这玉兰院便空出来了,留了四间供上夜的婆子们住,其余的三间,已经打理好。 屋子半新不旧,并没有重新粉刷,正当中的三间并不大,一间明间,东次间为卧房,放了小小一张填漆床,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置办的,绿色闪光的缎面,挂着雨过天青的帐子,上面缀着两只荷包。 屋子里的家具并不十分新,但一体红木,比起白梅芷在白家的用度已是好了十分。 西次间用作书房,与明间用一个博古架隔开,架子上放着几盆不起眼的盆栽,几只应景的梅瓶,和几件玉器摆件,不奢华,但也不显得冷清。 屋子里两面墙都是书架,并没有放满,靠北面放了一张红木书案,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对白梅芷来说,这一切都收拾得那么妥帖,她心里满意极了。 碧柚跟在姑娘的后面,也难掩心头的激动,她方才一路走来,看到谢家下人们的一举一动恭肃严整,与白家就不一样,待看了老太太的春晖堂,那里头的家具摆设简直是见所未见,便觉得,这世家大族果然就与别家不同。 碧柚不由得对白梅芷道,“姑娘,奴婢瞧着谢家的下人们都穿金戴银,那些大丫鬟们竟是比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姐们都还体面,也难怪这样的人家出来的人都受人尊敬些,咱们在这家里住一些时日,会不会也得人高看几分?” 白梅芷不由得动心,朝窗外看去,见廊檐下站着几个丫鬟正在听使唤,站的恭敬笔挺,应是听到了碧柚说的话,竟然头都不回一下,可见其规矩了。 “你也学学她们的样子,好生做事,学一些待人接物,行事的规矩,将来哪怕不跟着我了呢,也有主子愿意要你。” “姑娘说哪里的话,奴婢要跟着姑娘一辈子,将来给姑娘做管事嬷嬷的。” “才说你,你又浑说了。”白梅芷心里头是真高兴了,也没有计较碧柚的胡言乱语,只叫碧柚往前面打听着些,老太太若是有传唤,别耽误了。 扶云院还是五年前谢元柏走前的样子,连院子里的一棵葡萄树也是他当年亲手栽下的,爬了满墙的枯藤,待来年开春再生出嫩叶来。 若非身边的儿女,谢元柏有种南柯一梦,自己只是出去喝了一顿酒,又回来的错觉。 “老爷,中午时分,我们一家四口就先随意用点午膳,父亲的意思,待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给相公接风。” 已经日头偏西了,瞧着大家都饿了,袁氏提议道。 谢知微坐在椅子上喝茶,谢元柏坐在南窗前的榻上,谢明溪围在谢元柏的腿边上转悠,屋子里只多了一个人,给袁氏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她对这种感觉有些陌生,好似那种时时刻刻都在接受考验的日子又来了。 谢元柏感受到了袁氏的紧张,他笑着朝她点点头,“你安排就好!” 谢元柏说完,看向女儿,只见谢知微抬起头朝着袁氏露出撒娇的笑脸,“母亲,我想吃瓜齑。” 一听说女儿有想吃的菜,袁氏就来不及紧张了,她忙吩咐丫鬟,“嫣梅,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做瓜齑?没有的话,就叫小厨房这边现做一份。” 瓜齑并不难做,因谢知微喜欢吃,酱瓜和淡笋干是一直都备好的,只需添上葱白、虾米和鸡胸肉,切成丝,用香油炒过就成,极易得。 嫣梅有些不情愿,磨蹭着朝前走了几步到门边,也不自己去,而是靠着门框吩咐外头的丫鬟雪杏,“姐姐,你跑一趟吧!” 谢知微深深地看了嫣梅一眼,见她退回到了屋里,虽看着在听使唤,实则眼角余光就一直黏在谢元柏的身上,不曾挪开半分。 谢知微眼眸微深,又很快转念,她扭头朝袁氏甜甜地一笑,“母亲,您真好!” 袁氏窘得满脸通红,“你这孩子,一点吃食罢了,还跟母亲这么客气做什么?” 谢元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袁氏对女儿的那份好,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知道,原来在他缺席的时候,女儿和妻子之间已经这么亲近了。 袁氏说是随便吃一点,但这一顿非常丰盛,谢知微不知道,可谢元柏看得出来,这些都是他喜欢吃的,尽管这么多年,他想起妻子的时候并不多,可是五年间,妻子将他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 就好比,她从家里托人给他寄过去的衣服总是那么合身,鞋袜也总是那么温暖。 谢元柏想了想,斟满了一杯酒,放到袁氏的面前,袁氏呆住了,不知道相公要做什么,只痴痴地看着他,见他端起了另一杯酒,认真地看着自己,道,“阿娴,我五年不在家,这些年,家里多亏了有你,这杯酒我敬你!” 袁氏的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她顿时手忙脚乱,准备抹眼泪,差点一杯酒倒在自己的脸上,谢元柏眼疾手快帮她把住了杯身,道,“你慢点,不要着急。” 嫣梅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来,将一块帕子递给袁氏,“太太,您擦擦脸。” 谢元柏正要从嫣梅的手中拿过帕子,谢知微忙伸手拦住,对嫣梅道,“你下去,让丹枫姐姐上来,太太净脸,你们是这么服侍的?” 嫣梅委屈地朝谢元柏看了一眼,见谢元柏只看着袁氏,她很是不情愿,却不得不福了福身,转身退下。 第119章 热闹 很快,丹枫便领着三四个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袁氏坐在桌前转了个身,那捧着盆的丫鬟走至跟前,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那两个小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饰,丹枫上前来为袁氏挽起袖子,卸下镯子,捧过大手巾,将她面前掩上,待她净过面后,方才服侍她一应还原。 丹枫问太太用不用胭脂?袁氏摆摆手,她此时羞得满脸通红,不过是敬一杯酒而已,自己居然如此兴师动众,哪里还有脸转过身去面对相公和孩子们? “母亲,待父亲敬您这杯酒后,我和弟弟也要给您敬杯酒,感谢咱们家里最最辛苦的母亲!” 见女儿高兴,还在一旁打趣,谢元柏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他见妻子磨蹭,似又在擦泪,不由得道,“湄湄说得没错,若非你,我这些年也着实不敢在外头。” 只是,那些年,他也实在是不想留在京城,他与崔氏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京城一起长大,后来崔家还乡,崔氏便嫁与他为妻。 他们少年夫妻,情深似海,他走到哪里似乎都能看到崔氏的影子,或对着他巧笑倩兮,或对着他回眸一笑。 甚至有一次,在州桥上,他似乎看到了她的身影,听到了她的声音说“大郎,你来啊”,他追了过去,等他被路过的人一把拉住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原来彼时,他已经一条腿跨过了州桥。 而眼下,他对不起的人又多了一个。 袁氏终于还是转过身来,她端起了酒杯,不敢看谢元柏,轻柔一笑,“老爷说哪里的话,老爷说的这些,原本是妾身应当做的。” 谢元柏怕触动她的情绪,也不再多说,与她的杯子轻轻一碰,一杯酒一饮而尽。 之后,谢知微与谢明溪一人喝果酒,一人以茶代酒,姐弟俩一起敬袁氏。 袁氏多喝了两杯酒,饭后便留在院子里歇息。 谢知微正领着弟弟往外走,百灵快步走来,“姑娘,三公主来了,说是带您进宫去看热闹。” “热闹?” 谢知微傻眼了,这会儿进宫去?但三公主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了,由不得谢知微犹豫,她想了想,吩咐百灵,“你去跟三公主说,我收拾一下就过来,若三公主不愿意在车上等,就把三公主迎到大厅稍等。” 谁知,绫华不愿意下车,只说,谢知微也不会让她等多久,她今日逛街逛得累了,懒怠走,就在车上等会儿。 春晖堂里采买的刘婆子路过东角门,听到百灵在和一位身穿宫裙的女子说话,“椀香姐姐,我家县主说她换身衣服就出来,若是三公主不耐烦在车上等,就先进屋去,县主一盏茶的功夫就好。” 刘婆子朝那辆翠盖珠缨八宝车看了一眼,见赶车的是个中年太监,心里叫了一声天爷,便连忙一路小跑着去了春晖堂。 老太太等白梅芷收拾好了,便唤了她来跟前说话,问自己那苦命的妹妹是什么时候没了的?停了几日灵?什么时候送走的?埋在哪儿了?她弟弟如今如何了,听说进了县学,老太太便承诺待日后寻个机会跟老太爷说一声,看能不能把她弟弟送到谢家或是崔家的家学里去。 白梅芷心头大喜,她就知道这次来谢家,收获肯定会很大。其中弟弟上学,本就是她的谋划之一,其次是她的婚事,原本她想着的是,到了京城,借着谢家的关系,以谢家表姑娘的身份一定可以谋一份好婚姻。 可是,看到谢元柏之后,白梅芷便没了别的心思了,谢元柏那样的人,世家公子的高贵出身,年未及弱冠便被点为探花,军中五年,立下赫赫军功,如今更是被擢升为四品武将,领神机营。 这样的男子,怕是满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了,白梅芷的心里已是装不下别的人了。 一个说着,一个想着心思,金嬷嬷的儿媳妇马瑞家的挑着帘子进来,笑道,“老太太,才管采买的刘婆子说是看到门口宫里的车在等着,一打听是三公主来了,咱们家的大姑娘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没有把三公主请进来,只让人在门口等着,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忙起身,“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那马瑞家的朝外招了招手,刘婆子连忙进来,跪在地上将外面看到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大姑娘跟前的那个百灵也忒不像话了些,和宫里来的人说话也不客气点,一点礼数都不懂。” “没得叫外头的人说咱们家里不知道待客之道!”冯氏气得浑身发抖,手里捏着十八子,竟有些六神无主。 白梅芷在旁听了,一面吃惊谢知微居然敢如此慢待公主,一面又吃惊宫里的公主居然主动来找谢知微玩,她想了想道,“姨母,微姐儿年幼,一些事做得不妥当,您是家里的老封君,由您出面请公主进来,再妥当不过了。不论如何,您总是微姐儿的祖母,您不多担待些,还有谁能为这个家里想得更多一点呢?” 这话真是提醒了老太太,她不由得想到,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谢知微的祖母,占了名分和大义,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已是有了计较,“走吧,少不得我出面去帮补帮补了!” 白梅芷扶着老太太,难掩心头的激动,她来京城还是来对了,在均州郧乡那样的地方,她一辈子别说公主了,连个县主都见不着,又能有什么出息? 就在老太太慌里慌张地朝外走的时候,谢知微也换好了衣服,来到了东角门,椀香忙下了车,请道,“县主,三公主请您上车。” 谢知微一会儿还要从宫里出来,她只好让自己的车在后面跟着,站在车边与车里的三公主说话,“绫华姐姐,到底是什么热闹,让你巴巴地从宫里出来,跑来接我?” “还说呢,我去了幽兰居,也没见你去,才听大皇姐派了人来跟我说,宫里进了一头白虎神兽,让我赶紧回去看,我想着你大约没瞧见过,顺道约你一起进宫看,还不快上来谢我!” 谢知微提着裙子正要上车,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微姐儿!” 第120章 进宫 谢知微惊了一下,差点摔了,幸好椀香一把扶住了她,她扭过头看到老太太来了,旁边还有一个令她讨厌的人,顿时眉眼沉了下来却不得不上前去向老太太行礼,“老太太,三公主邀请我进宫去,我准备出门一趟,已经跟母亲说过了。” 老太太没有搭理她,而是上前来,拉着白梅芷一起朝车里行礼,“三公主驾到,老婆子不知情,有失远迎,得罪之处,还望三公主见谅!” 绫华本来不想下车,她今天一大早从宫里出来,走路走累了。冯氏好歹是谢家的老封君,又是三品夫人,年纪足以做她的祖母,她不能太过失礼,只好整理了一下衣裙,从车上出来,叫起了冯氏,“本宫出来是想接微姐儿进宫去玩,老夫人不必客气。上次本宫来府上,听说老夫人身体欠安,如今瞧着是大好了?” “多谢三公主关心,老婆子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上次没能亲自接待公主是老婆子失礼。” “那就好,只要不是老夫人嫌弃本宫和皇兄皇姐们来府上叨扰,别的都好说。”绫华目光傲慢地扫过白梅芷,问都没有问,对老太太道,“老夫人,本宫还有急事,就不进府上了。” 她说完,就拉着谢知微上车,白梅芷很懂得进退,一直含笑着站在一边,目送着绫华和谢知微的车渐渐远去,方才对老太太道,“姨母,原来三公主和微姐儿关系这般好。” 冯氏微微扬起了下巴,充满了自豪地道,“谢家数朝出重臣,代代绵绵不绝,是天下公认的世家大族,头上顶个‘谢’字,出门都会被人高看一眼,这也算不得什么。微姐儿也不过是沾了这个‘谢’字的光。” 说来说去的意思,谢知微是因为谢氏的缘故才会得封,才会被公主视为好友。 白梅芷道,“姨母说得是,家族的庇护万分重要,如若不然,便是梅芷这般处境。” “你也别担心,你既然来了我这里,我把你当亲生女儿待,当年我如何待你元桃姐姐,今日我就会如何待你。” 白梅芷抹掉眼泪,欢喜地要下拜,被冯氏拉住了,“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 方才被三公主冷落的那点失落,也因白梅芷的乖巧而烟消云散了。 三公主一路催着马车快点跑,好在,甜水井街离宫城并不远,马车到了东华门,平日里并不会开的东华门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开了,马车入了东华门,穿过了左承天祥符门后右拐,穿过宣佑门在延义阁前停了下来。 赶车的中年太监朝车里行礼道,“两位主子,奴才不能再把车朝前赶了,若遇到了讲筵所的相公们,奴才死不足惜,连累了两位小主子就不好了。” 谢知微何德何能成为宫里的太监们的主子?她深感诧异,倒也没有多想,以为是这中年太监看在绫华的面上对她这么好,甚为感动,“多谢了!” 三公主绫华也是一脸懵,什么时候太监们办差都这么积极了,以为自己遇到了个好人,也道了一声谢,下车后拉着谢知微就跑,“快点,迟了就赶不上了。” 绫华正要走紫宸殿门前的那条道,被谢知微拉住了,“等等,走这边!” 她比绫华对宫城的前朝还要熟悉,直接右拐后,就看到了凤趾宫,这边看到了后宫,绫华顿时非常惊讶,“微妹妹,你怎么知道从那边过来就到后宫了?这下我知道怎么走了。” “你不是说看白虎的地方在御花园吗?御花园难道不是在宫城的西北面吗?当然要朝北走了。”谢知微自然不敢露底,便扯了个理由。 “原来这样。”她一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绫华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也幸好两人已经看到了通往后苑的迎阳门,皇帝领着一群近臣走在前面,听到两人如牛一样的喘气声,转过身来,看到两个小女儿满脸通红,提着裙子跑得都快断气了,不由得好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谢知微尴尬极了,只是此时,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停住了脚步,双手扶膝,不会行礼也不能说话,张着小嘴,呼哧呼哧地平气。 很快,两名宫女过来了,护在谢知微的两边,见她还能撑住,便只在旁边候着。 绫华不比谢知微好,她跑脱了力,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坐,断断续续地道,“父父皇,儿臣和微,微妹妹,怕,怕赶不上白,白虎,神,神兽,儿臣快,快断气了。” 她伸着两只胳膊,一左一右两个宫女扶着她,她身子还是无力地往地上滑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稳住身子。 谢知微约莫俯身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直起身子,朝前走了几步,尽量心平气和地行礼请安,“端宪拜见皇上!” “免礼,瞧你们这模样,朕还以为那神兽在后头追你们呢,神兽既然请来了,朕就会多留它几日,急成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 皇帝话虽然严厉,但一直眼中满含笑意,嘴角也微微上翘,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跟在近臣中的谢眺方才松了一口气,也知道,既然是公主带进来的,方才虽然失礼了些,好在孙女儿很快就缓了过来,比起三公主来,还是要得体很多。 他对孙女儿也没有太多的要求,不比同行的贵女们差就行了。自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谢家虽然几百年清贵门楣,却不是靠女儿们的三从四德堆砌起来的。 他一向奉行的是,男儿挣取功名,给家族中的女儿以庇护。谢家固然讲究联姻,但,也要与同样清贵的门第中的有为男儿联姻,女儿家可以给家族锦上添花,但绝不能给家族当牺牲品。 谢知微今日带进宫来的是紫陌和玄桃,二人和椀香没有跑过谢知微和三公主,等两人赶到迎春门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两位主子的踪影,三人也实在是跑不动了,相互携着往前走,一打听,原来两位主子已经和皇上带的队伍汇合了,这会儿已经进了园子。 第121章 胆大 白虎被安置在鹿囿边上的井亭前,用一个大笼子装着,白虎趴俯在笼子里,一双虎目四处扫射,偶尔抖抖两只耳朵,通体雪白,光泽明亮,确实威武。 谢知微与绫华手牵手地过去,围着笼子转了一圈,颇为惊讶。 亭子里铺了一张蒲草席垫,上面置一把椅子,皇帝头戴黑色毡笠便帽,身着黄色绣金袍裙,脚着白色复底靴,进了亭子,在椅子上坐下来。 随行的人中的权臣有礼部尚书曾士毅、大理寺卿谢眺、大都督徐进益,义武侯洪继忠,禁军都指挥使韩振,兵部尚书张明贺和大理寺卿谢眺,几位大皇子和宸郡王也跟着,陆偃自然是随身服侍,不离皇帝左右地站在亭子里。 皇帝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一手拄膝,一手托着一杯茶,闻着茶香,将周围人的震惊与惊喜都看在眼里。 “微妹妹,你没有见过白虎吧?”绫华欢喜不已。 哪个女孩子还不喜欢毛茸茸的大猫呢?况且,这白虎通体雪白,当真无一根杂毛,虽然被关在笼子里很不耐烦被人围观欣赏,不时烦躁地发出几声虎啸声,可也正好展现了百兽之王的威风,恨不得亲手摸上一把。 “嗯,真的好威风,白虎乃瑞兽,世有仁王,才会有瑞兽现世!”谢知微朝上拜了一拜,“端宪恭喜皇上!” 皇帝大笑不已,看上去满意极了,对谢眺道,“谢爱卿,你这个孙女儿啊,真是玉雪聪明。” 谢眺也难免得意,他两朝老臣了,这样的君前奏对对他来说,就好比喝水吃饭,简单得不得了,笑着道,“臣等都是托了皇上的福才有幸看到瑞兽,正如古书上说的,‘国之将兴,白虎戏朝’,臣等何其有幸,得逢盛世!’‘’” 谢眺说这样的话,比任何人说这样的话都取悦皇帝,文臣们都铁骨铮铮,靠一身清正处世,赢得世人尊重。 皇帝靠武将打江山,靠文臣坐天下,国政民政也都靠文臣出谋划策拿主意,若一个皇帝得不到文官集团的支持,哪怕生三头六臂也坐不稳这个皇位。 谢眺身为谢家家主,谢家又是天下士族公认的门阀,天下学子泰半出自谢家门下,谢眺若振臂一呼,虽不至于说,天下江山易主,他这个当皇帝也也会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今日,因了这头白虎,皇帝得了谢眺一句“盛世”之赞,将来,史书上,便少不了这一笔,皇帝如何不喜? 皇帝高兴地道,“谢爱卿,你怕是不知道,这头白虎,与你谢家也有些关系。” 谢眺愣了一下,谢家从来不做媚主的事,谢家家训要求谢家子孙以天下为公,不计较自身得失,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弄出这种哗众取宠的事来? 见谢眺皱起眉头,皇帝心情大好,谢眺也有为难的时候,他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宣宁远侯世子和薛大姑娘上来!” 正围着白虎观看的众人听到皇帝的宣召都吃惊不已,有些人心里也有几分猜测,难道说这白虎是宁远伯府进上来的?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会遇到白虎,这白虎才心甘情愿被捉住关在笼子里送进宫来? 薛式篷特意穿了一身新衣,他步履匆忙,不时抬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虽然身为勋贵之子,薛式篷活了三十多年的人生,还从来没有机会面圣,今日,也轮到他薛家走运了。 比起薛式篷的不安,薛婉清在众目睽睽之下,倒是气定神闲,她穿着一身雪色绣白梅花对襟棉绫褙子,头上一根玉钗,抬手挺胸,就算在御前,脚步也从容不迫,优雅得令人赏心悦目,在井亭前,盈盈下拜,清脆悦耳的声音道,“臣女薛婉清拜见皇上!” 她抬起头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如同冬夜星子般明亮,闪着灿烂夺目的光芒。 众人看到这对父女,都分外惊讶,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薛婉清的身上,有赞赏、有惊叹、有蔑视、也有淡漠…… 谢眺很快便低下了头,双手笼在袖子里,朝后退了一步。 “她来做什么?”三公主绫华自然对薛婉清印象深刻,她惊讶不已,低声问谢知微,不解一头白虎跟薛婉清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就扯上关系了,还有,薛婉清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居然敢抬头看父皇。 看到薛婉清的瞬间,萧昶炫的眼睛就亮了,两道目光被吸在了薛婉清的身上,她终于有机会了,她说得对,她的勇敢,她的果敢,她的与众不同就是应该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让世人知道,女儿家也能做出一番事业。 “你就是薛大姑娘?”皇帝饶有兴味地问道,这小姑娘倒是胆大,竟然不怕他。 薛婉清也不是傻子,她怔怔地看了一眼皇上之后,便唇角一勾,很快垂下了眼帘,清脆响亮的声音道,“回皇上的话,臣女正是薛婉清。” “朕听四皇子说,将白虎瑞兽一路大敞开地迎进宫,让世人都知道瑞兽现世的主意,是你出的?” 听皇帝的声音很愉悦,薛婉清倒是没想到萧昶炫居然没有隐瞒她的功劳,而是在皇上面前为她说了这样的好话,她震惊地朝萧昶炫看了一眼,没有错过他讨好的表情,眼神感激,但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回皇上的话,臣女只是觉得锦衣夜行大可不必,相反,世人若知道盛世降临,必然会人心振奋,于国于民均有裨益。” “何来的裨益?你说说看!” 薛婉清低着头,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她果然赌赢了。她何尝不知道如此非常冒险,一旦被人知道,这头白虎是假的,她就不得不面临满门被灭,九族受株连的悲惨局面,但她别无选择。 宁远伯府已经没落了,府里的男人们都没有好差事,连她生母的嫁妆都被挪用一空,每天一大家子的人坐吃山空,那一副副好吃懒做的贪婪嘴脸让她看着就想吐,她已经没什么不能失去的了。 第122章 包天 她没有谢知微那样的好命,生来在谢家这样的名门士族,门风清贵,母族强大,连生母死了之后,母族都能够选个人护她周全,将她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珍贵,若她有谢知微这样的好命,她何必谋划,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一切都是被逼的。 而且,她也不一定会输,在这部书里,她薛婉清是女主,是那个会笑到最后的人。上天既然选了她当着气运之子,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自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薛婉清略想片刻,便道,“回皇上的话,《左传》上有句话‘夫战;勇气也‘,臣女以为,打仗固然需要士气,老百姓过日子也需要士气,一旦老百姓们认识到眼下是盛世,那他们便会充满了希望,一旦生活有了奔头,日子也会越过越红火,民安,则天下安,这岂不是于国于民均有裨益?’” “嗯!”皇帝点点头,心里想着,这话是话糙理不糙,皇帝也没有指望薛婉清一个闺阁女子能说出多么动听的一番大道理来,也正是语言朴实,才越发显得珍贵。 “你起来吧!”皇帝对谢眺道,“朕没有告诉过你吧,这头白虎便是你这外孙女帮朕请来的,薛大姑娘,你来说说,你当日做了个什么梦,才能帮朕寻到这头白虎,这可是连锦衣卫都没有办成的差事呢!” 薛婉清慢条斯理地起身,动作优雅,她朝谢眺福了福身,道,“见过外祖父!” 行完礼,薛婉清转身奏对皇上,举止从容,“回皇上的话,昔日,臣女梦到有个白胡子老爷爷说,当今盛世,白虎星静极思动,要来盛世历劫,降在铁围山上,一时有难。臣女曾与白虎有点渊源,如今到了要了结这因缘的时候了,命臣女前去,还说天道轮回,若臣女不能与白虎在今生了结此缘,来世将冤孽缠身,臣女吓得一时惊醒,原以为只不过是个梦罢了。” “谁知,第二天,皇上就下了旨意,臣女当时也是震惊不已,不敢相信这梦里说的是真的,知道臣女在铁围山看到白虎身陷危险,若臣女晚到一步,白虎有可能就会重返星天,届时,可能会因此而降下世劫,方才相信,这或许就是真的。” 这故事曲折生动,谢知微都听得着迷了,绫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不敢置信地看看薛婉清又看看白虎,也不知是不是在想,这一人一虎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而薛婉清略低下了头,她方才匆忙扫了一眼,没有错过众人眼中的震惊,心说,这种话在二十一世纪怕是人人都会觉得她疯魔了,可是在这个时空,倒是好用来骗人。 倒也不是骗人,她都能穿书了,她所杜撰的这些也未必不是真的,这一刻,薛婉清已经说服了自己,她与这头老虎就是有渊源,一时间,看老虎的眼神也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老虎凑巧也看了过来,那淡淡的一瞥,似乎与薛婉清在对视述说什么,皇帝竟然也信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皇帝看向谢眺,“谢爱卿,朕听说薛大姑娘一直养在谢家,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想必是薛大姑娘自小得谢家教养,一身芳华气质吸引了这头白虎方才能够立下此功。” 谢眺走上前来,“皇上,臣不敢领功,臣听说但凡神兽圣禽最注重血脉。若说气质芳华,臣以为,若白虎瑞兽看重的是这些,也该是臣的孙女能够立下此功,绝不会是外孙女,想必还是薛家的血脉因缘的缘故。” 皇帝说起谢家时,薛式篷急坏了,这白虎分明是他薛家进献上的,跟谢家有什么关系?待听到谢眺的话,薛式篷放下心来,忙道,“岳父大人所言极是!” 谢眺冷哼一声,当着皇帝的面实在是不好说话,但拒绝否认的意思很明显,让薛式篷不要和他攀扯关系。 谢眺也知道皇帝想听什么,“皇上,是谁进献上的这头白虎都不重要,瑞兽现世,是社稷之福,天下人之福,乃大喜事!” 皇帝如愿以偿,高兴不已,他扭头对陆偃道,“阿偃,你说朕是不是该赏薛大姑娘点什么?” 陆偃装作沉思的样子,想了想道,“皇上,臣以为薛家立下了如此大功,赏什么,不如让良太妃出面赏赐,至于薛世子,臣以为,如此才干之人,当可大用。” 陆偃的话没有错,天底下哪有当皇帝的亲自出面赏赐一个臣女的?原本是皇后来做这件事最妥当,但皇后如今养胎,这等小事着实不好劳动皇后,而良太妃出自薛家,由良太妃出面赏赐,是最妥当不过了。 良太妃本是先皇的良嫔,无子,原本是该和其他无子的妃子们一起去守皇陵,或者发配到黄觉寺里带发修行。但恰好先皇大行时,一位美人悲伤过度,难产生下十二公主后追随了先皇。 当时还是亲王妃的皇后向伪帝后提出将十二公主养在良嫔膝下。 彼时,良嫔正是十七妙龄,也算是为自己挣了一条路。 良嫔因抚养十二公主有功,十二公主三年前下降,良嫔被封为良太妃。 皇帝不置可否,也没有再提赏赐的事。 薛婉清则心头警铃大作,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陆偃,心里恨得牙痒痒,这个阉人,总是坏她的好事,要不是她记性好,还真的会把薛良嫔这样一个书中笔墨最少的配角忽略了。 薛氏良嫔于建元帝驾崩前一年进宫,彼时,建元帝已经六十有二了,本来是一代明君,可到了晚年也难免染上了好少颜色的恶习,尤其喜欢处子。 书上说,良嫔在初夜时,处子血散发出淡淡的梅花异香而得建元帝喜欢,次日便得封为良嫔,一连三日侍寝,宠极一时。 但建元帝已经年老,再加上彼时的美人王氏怀孕,建元帝对薛良嫔的喜爱便慢慢地转移到了王美人那里,封王美人为嫔,薛良嫔也只白得了个封号。 第123章 想咬 有一日,薛良嫔在御花园的时候,不小心邂逅了时封为康郡王的当今皇帝,书上说,薛良嫔少见外男,一时被康郡王的美色所惑,拈花一笑,康郡王惊为天人。 先帝崩,伪帝继位,打发后宫的这些先帝妃嫔时,恰逢王嫔悲愤过度早产诞下了十二公主,康亲王妃向伪帝皇后建议,王嫔生前与良嫔同居一宫,感情深厚,不若让良嫔帮王嫔抚养十二公主。 世人都以为良嫔是因为此才被保全下来的,唯有薛婉清这个看过书的人知道,先帝是被气死的,当今与良嫔苟且的时候,被先帝看见了。 书中的描述,非常露骨,她一个看书的人,也跟着热血沸腾。 良嫔与当今偷鸡摸狗了一辈子,如今年老色衰,恩宠不再,宫里又进了好些新人,当今也迷恋女色,良嫔自认自己与皇帝那些后宫里的寻常女人不同,不肯接受当今册封其太妃的印册,一度寻死,惹怒了皇帝。 是以,陆偃这个时候提薛太妃,不是为了帮薛家,分明是在把薛家架在火上烤。 这个阉人! 谢知微正专注于发生的事情,突然肩上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她猛地扭头,看到不知何时,萧恂站到了她的身边,他微微俯下身体,问谢知微道,“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药材可以改变毛发的颜色?” 萧恂说话的时候热气喷在她的脸颊上,他身上的独特的气味也直往她的鼻子里钻,令谢知微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就加速了。 她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脚步,口速大于脑速地道,“有。” “是什么?”萧恂先前说话的时候,还看着井亭前的那头白虎,此时垂下眼帘,专注地看着谢知微的脸庞,雪白柔嫩,肌肤细滑,如同一块嫩豆腐,上面浮着一片霞彩,颜色由浅及深,如同泛着香味儿的水蜜桃,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谢知微瞬间感觉到了危险,她瞪大了眼睛,看到萧恂一双上挑的凤眼之中泛起的掠夺神色,吓得两腿一软,结结巴巴地道,“苏铁、铁线蕨、玉兰类的叶子,地肤、藤条、柳条、刺藜的……根茎。” 谢知微微微歪着身子,尽量避开萧恂,可是她还是感觉到,自己好似被萧恂的气息包裹着,她来不及思索,便被萧恂用眼神逼迫着,“你过去看看,那头老虎的毛发是用什么染成的?” 谢知微双眸圆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瞬间,她的双腿彻底站不住了,朝地上坐下去,萧恂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 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八个大字在谢知微的唇边滚动良久,被她用一口唾沫吞了下去,嗓子眼里干得发涩,她不由自主地朝薛婉清看过去,到底她与薛婉清之间是在哪一世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薛婉清两世都要害她谢家满门? 薛婉清的胆子怎么能这么大,难道她自己不怕死吗?前世的她不是这样的,一个人的变化怎么能这么大呢? 一瞬间,谢知微的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但最终全部都无法成行,无论如何,谢家姑奶奶的尸骨还埋在薛家的祖坟里,谢元桃的牌位还被供奉在薛家的宗祠,哪怕谢元桃都已经死了,投胎了,谢家与薛家都是姻亲。 欺君之罪啊,还是拿瑞兽仁君说事的欺君之罪! 谢知微几乎被萧恂推着朝前走,来到了白虎的笼子前,之前没有留意,此时,她鼻端满满都是铁线蕨的气味,还惨杂着一点她闻不出来的味道。 谢知微的理智瞬间被绝望淹没,她想到了前世,是萧恂给了她希望,不由得本能地朝萧恂望去,眼里充满了祈求。 她不怕死,可若是被薛婉清连累着生不如死,她千万个不愿意,她也无法再像前世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谢家满门赴死,亦或是男子被流放,女子被罚没教坊司,如此,还不如让谢家满门死了呢! 萧恂居然看懂了她的眼神,他邪气地一笑,“怕什么?怕的话,我们做个交易!” 谢知微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此时只要能够救谢家一命,她愿意为萧恂做任何事。 “行,我答应了,记住你今天的承诺。”萧恂再次邪气地一笑,“别怕,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没到那一步呢,牵连不到谢家头上。你就告诉我,这玩意儿用什么能让这头神兽现出原形?” “酒!”谢知微嗓子干涩地,艰难地道,她感激不已,有了萧恂这句话,竟然心头大定,“最好是梅子酒。” 是啊,怕什么,还没有到那一步呢,她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她也可以早早地做谋划,她实在是没必要害怕,即便事情败露,也不会没有转机,一切都事在人为。 只是,这件事也提醒了她,虽然前世,薛婉清对谢家的迫害是在十年后,可是,她也应当早早地做谋划,主动出击,而不是被动反击了。 “阿恂,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皇帝朝这边看了过来,有些担忧地问道。 也不知道萧恂又在作什么怪,他看到谢家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本来机灵的一个小姑娘,被他作弄得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话也不会说,路也不会走了。 “哦,皇伯父,没说什么。方才,侄儿是觉得,今日逢大喜事,应当浮一大白!” “浮什么大白?”皇帝没好气地道,“你过来,不要在那边晃悠。” “皇伯父,侄儿听说去年皇伯父在东北角的梅林埋了一坛子梅子酒,如今也都到了冬天了,再不喝,今年又要酿梅子酒了,不如今日挖出来,让侄儿也跟着尝个鲜儿?” 萧恂一摇一晃,没个正形地上了井亭,靠在柱子上,抱臂而立,就这么看着皇上,好似只要皇上不答应,他就不会罢休。 薛婉清心头警铃大作,她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萧恂就突然提起了梅子酒来。 第124章 机会 薛婉清把黄斑虎染成白色的法子,是当年学化学的时候,化学老师讲的一个故事,说宋朝的时候,因为皇帝喜欢养猫,老百姓们也跟风,皇帝喜欢白色,所以那时候的白猫特别难求,达官贵人家里都养白猫,供不应求,一只白猫能够卖到一千两银子。 有人便将一只染色的白猫卖给了一个宫里的太监,拿了一千两银子跑路。 太监将白猫进给宫里的娘娘,一个月后,那白猫长出了新毛,变成了一只杂色猫,那太监出宫抓人,那人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化学老师讲完后,便说了几种能够用来制作染色剂的植物原料。 薛婉清想着,既然是植物染料,将来用来染头发是不是就无污染,便格外记了一下,没想到,她成为穿越大军的一员之后,竟然这么快就用上了。 既然当年上的是化学课,化学老师又是在学乙醇的分子式的时候讲了这个故事,还开玩笑地说,“要是这太监学过化学,就知道,买宠物的时候为了防止对方忽悠你,一定要拿酒对着宠物的毛发喷一下,不褪色的才是本原色。大家记住了,染色剂的分子结构在乙醇的作用下会被快速溶解……” 薛婉清震惊地看向萧恂,难道说,他知道了什么?不,不可能,她敢肯定萧恂绝不是穿越来的,也绝对没有学过化学,不知道乙醇能够快速溶解染色剂这种高深的知识,只是,他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喝酒? 想到这里,薛婉清朝前走了两步,福身道,“皇上,瑞兽在此,臣女以为不宜饮酒,若郡王爷实在想饮酒,不如换个地方。” “你的意思是,瑞兽它不让本王饮酒?”萧恂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半眯着眼睛,浑身上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谢知微敏锐地感觉到了,这样的萧恂才是真正危险。 谢知微不由得好奇,薛婉清到底是怎么惹怒了萧恂,竟然让萧恂对她起了杀心? “五弟,你误会了,薛大姑娘并没有这个意思,她纯粹是为了瑞兽好。毕竟,瑞兽虽不会人语,但到底是通灵之兽,我听说但凡这些通灵之兽都很厌恶酒色财气,所以薛大姑娘才会反对在瑞兽跟前饮酒,怕触怒了瑞兽,降下世劫。”萧昶炫连忙打圆场。 “是吗?”萧恂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转而对皇上道,“可是皇伯父,都说老虎乃百兽之王,头顶上都会顶着个‘王’字,既然是瑞兽白虎,更是虎中神王,头顶上却没有个‘王’字,侄儿是怕有人钻了什么空子拿头假白虎忽悠皇伯父。” 噗通! 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众人应声看去,见薛式篷神色狼狈地坐在地上,就跟三魂没了两魂一般,痴傻地呆望着前方,显然是被吓得失去了神智。 萧恂的声音并不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此时看到薛式篷这样子,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呢? 谢眺脸上的颜色也跟着褪尽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薛家人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能够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陆偃朝萧恂看了一眼,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听到皇帝在问,“阿偃?” 陆偃垂手而立,微低着头,恭谨万分,“皇上,臣有罪,薛世子是臣举荐的,臣这条命蒙薛世子相救,才会想到薛世子必定是心存良善之人,谁知,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犯下欺君之罪,臣识人不明,恳求陛下责罚!” 他一撩袍摆,准备跪下,皇帝挥手一拦,怒道,“他救了你哪门子的命?难道不是微丫头救了你的命?就算他救了你的命,朕不是给了他一个宁远伯世子的爵位吗?还不知足,朕一辈子最恨这种挟恩图报之人了!” “微丫头?”薛婉清朝谢知微看去,皇帝居然对她这么好,“谢”可真是个好姓氏。 皇帝气得七窍生烟,冲萧恂道,“阿恂,你过来!” 萧恂迈着大步走了过去,在皇帝跟前拱手道,“皇伯父,有何吩咐?” “你是不是早就怀疑这白虎了?” “是啊!” “混账!”皇帝气得将手边的茶直接朝萧恂扔了过去,若换了别人,别说一盏热茶了,就是一把小刀也只有生生受着,可萧恂是谁?他连忙跳着躲开了,捂着只被稍稍擦了一点的肩膀,不满地道,“又不是侄儿一个人去的,四皇兄不也跟着去了,凭什么只骂我一个人?” 萧昶炫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瞒过了别人却没有瞒过谢知微,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的神色,萧昶炫对萧恂不满,而她也时时刻刻都在想把萧昶炫碎尸万段。 萧昶炫连忙上前去,在井亭前跪下,“父皇,请恕儿臣愚钝,实在是没有看出这头白虎哪里是假的了?儿臣以为,神兽通灵,还是不要在神兽面前不恭敬的好。” 薛婉清勉强找回了理智,她上前一步,落后萧昶炫半步跪了下来,胆大包天地奏道,“皇上,臣女以为,宸郡王之所以针对臣女及薛家,是因为在铁围山的时候,臣女与宸郡王起了些许摩擦,宸郡王若对臣女有意见,大可禀报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令宫里的嬷嬷斥责臣女,万不可在神兽跟前造次,引来世劫。” 一听说世劫,皇帝也慎重起来了。世劫意味着什么?哪一次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不是世劫?显然,没有哪一代帝君能够付得起这样的代价,哪一朝的末代皇帝都不会想到,祖宗的江山会葬送在自己的手里。 不管有没有世劫,皇帝都不敢冒这样的险。 而薛婉清早已经看清了这一点,才敢在一开始将“世劫”这两个字抛出来,她不过是在赌,如果白虎成了神兽,那薛家就有了不世之功,将来的史书上兴许还会留下薛家的只言片语。 如果赌输了,神兽已经现世,百姓已经看到了,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月天下人都知道了,皇帝必然不敢宣布白虎是假的,皇帝丢不起这个脸。 如此一来,皇帝也没有罪名来发作薛家,相反还会笼络薛家,将薛家绑在这条战船上,这是薛家的机会,也是她的机会。 第125章 胡言 薛婉清的算计,皇帝看到了,谢眺看到了,谢知微自然也明白过来,在场的没有一个傻子,都明白过来了,不由得感叹,当真是厉害啊! 皇帝定定地看着薛婉清,龙威从他的眼中一点一点地散出来。 寿康帝也是征战沙场的猛将,能够从伪帝的手中夺取这天下,成为这大雍的江山之主,连朝中的臣子们都扛不住这般眼神,薛婉清却没有半点怯弱。 相反,她挺直了肩背,目不错睛地与皇帝对视,眼中荡漾着盈盈的笑意。 皇帝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人来,薛家大姑娘是她的侄女儿,侄女肖姑,这话没错。 皇帝的心头稍微柔软了一点,“你说得有理,既然神兽是你献上来的,那就按照你说的办。阿偃,恭送神兽去鹿囿。” 皇帝说完,站起身来,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朝后瞥了一眼,“其他的人都回吧,谢眺你随朕来。” 谢知微担忧地看向祖父,谢眺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神色。 但谢知微却知道,事情远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皇上单独留下祖父,一来是因为薛家与谢家脱不开的干系,再就是,眼下这件事必须有个妥善的解决,到底谁来做其中的牺牲? 毫无疑问,皇上选择了谢家。皇上丢不起这个人,便选择了谢家来当这层窗户纸,遮挡其中的真相。 而就在这时,众人只听见“噗”的一声,所有人都循声看去,只见三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壶梅子酒,她含了一口酒,朝白虎喷去。 “绫华!”皇帝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朝白虎笼子奔了过去,还没到跟前,就听到绫华道,“果然是假的啊,父皇,你看你看,这才是真正的老虎颜色嘛,我就说,自古以来谁都没有见过神兽,怎么突然就跑到铁围山来了呢?” 皇帝眼中冒火地看着笼子里的白虎,原本洁白如雪,无一根杂毛的大白虎,依旧懒洋洋地趴在笼子里,只不安地抬起头,发出了一道呜咽声,便又趴下了,而它的身上,酒洒落的地方,雪白的毛发献出了本来的金黄色,此时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点点金光。 “皇上,饶命啊,饶命啊!”薛式篷一看这状态,知道彻底兜不住了,跪在地上,不停地头点地,磕得砰砰响。 而薛婉清则跌坐在地上,不解地看着众人,她不明白,为何这么多人都要针对她,她做错了什么?谁不知道这世上并没有神兽,从古至今那些祥瑞不都是臣子们弄来忽悠君上的吗?大家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百姓不知,不就好了吗?为何一定要戳穿,让大家都下不了台面? 井亭这一块儿的气氛非常诡异,就这一瞬间的功夫,所有人的心里都转过了千八百个念头。 而薛婉清的念头最多,她从萧恂对她的蔑视,陆偃对她的不喜,谢知微对她的仇视,以及方才三公主的恶作剧般的陷害,想到了这些人对她的踩踏无非就是她的身份不如人。 她也不得不想到了宁远伯府的落魄,薛式篷的无能,庞氏的恶毒,还有继妹继弟鸠占鹊巢,没有把她放在眼里,难道这些都是她能选择的吗?天道为她选择了这样的身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路抗争到底,谁让她是女主呢? 哪一部书中的女主一帆风顺过?唯有逆境中不断地攀升,才能够得到读者们的喜爱。 想到这里,薛婉清的心情才平静了一些,她坦荡荡地看着笼子里的白虎神兽,啊,不,道具,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薛式篷,你有何话要说?”皇帝自然怒不可遏,虽然心里头早就怀疑了,但揭穿和不揭穿还是两种概念,不揭穿心里多少抱着一点希望,而揭穿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愤怒了! “呜呜呜……”薛式篷哭起来。 薛婉清膝行数步,她心里觉得屈辱不已,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一刻,她心里的想法是总有一天要让这些人,所有的这些人都跪伏在她的脚下。 “皇上,臣女有话要说!”薛婉清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清明丝毫没有谎言被戳穿后的尴尬,“臣女以为,皇上当祭天,白虎神兽被挑衅,就在方才臣女的一念之间已经离开了。好在白虎来大雍的目的是与皇上见一面,命臣女转达的意思是当今皇上乃圣君仁君,皇上还有四十三年江山可享,一共四十年的帝王生涯,将成为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史书上将来记载皇上的时候,将会被成为‘千古一帝’。” 居然有人明目张胆地作假,被骗的人居然还不得不和骗子一起行骗,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谢知微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不是薛婉清那种蠢货,君前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此时的谢家,被薛婉清带着行走在悬崖的边缘,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谢知微忍不住朝陆偃看去,见他的目光正好看过来,一双大海般深邃的眼睛里,波光如湖水般柔和,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投以谢知微一个令她放心的微笑。 这一瞬间,谢知微的心定了下来,唇角微微翘起,鼻头一酸,眼中有泪光闪动。 薛婉清是个十足的赌徒,一旦薛婉清赌赢了,所有的荣光与谢家没有关系,而谢家也实在是不敢沾这份荣耀。 谢眺一向信奉孔孟之道,神鬼之说,用《论语》的话说,就是“敬鬼神而远之”,是以,他虽然敬,也只是言语间,内心里敬一敬罢了,至于亲近,他敬谢不敏,甚至心里是极为瞧不起这些的。 君子修身养性,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靠鬼神庇护这种事,谢眺想都不会去想。他行事,秉承的是一个“礼”字而已。 “四十三年?”皇帝的眼睛里再次迸发出了一片精光,若果真还有四十三年江山可享,他成为历史上坐位最长的皇帝,仅此,他就可被称为千古一帝,那他便是真正的上天承运皇帝,看还有谁敢说他得位不正! 第126章 以贺 寿康帝围着这头白虎转了一圈,虽然白虎身上的那点点金黄色的原始毛发令他非常不爽,但依然企图给自己找一个理由,问道,“你刚才说,白虎是在你的一念之间离开的,难道说你可以操控白虎的往来?” 薛婉清的唇角高高地翘起,她朝萧恂挑衅地看了一眼,很快梳理了思路,“回皇上的话,是臣女表达不周全。方才,臣女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脑子里也浮现出了白虎的雄姿,它对臣女说,它人世间历劫已经完成了,它要回去了,请皇上祭告天地,为它请封为四大神兽之一的西方神兽,为皇上庇佑西方疆域。” 这话,也彻底地把方才的祭天请求说明白了。 这倒是让谢知微都感到惊讶了,前世的薛婉清不是这样的,她忍不住朝萧昶炫看过去,见萧昶炫看薛婉清的眼神炙热,充满了浓浓的深情与崇拜,又不由得释然,或许前世她并不了解真正的薛婉清,那个看似柔弱实则深藏心思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薛婉清才最终能够对她取而代之坐在那个高高的凤座上,母仪天下。 她果然还是小瞧了对手了!谢知微的心头升起了浓浓的自嘲,前世,自己输在这对狗男女的手里,还真是不亏啊! 那时候,她一心只想保住谢家嫡长女的尊贵名声,万事都不操心,先是遵从祖父的安排,将来会嫁到卢家当宗妇,后来皇上赐婚后,她也一心只想着四皇子妃的身份,不能因她而给皇家抹黑。 没有想到,这对狗男女现在就已经看对了眼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薛婉清的身上,倒是没有人注意到萧昶炫的异样,那灼热的眼神都快要把薛婉清烧出一个洞来了。 “薛大姑娘依然如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陆偃俊美到近乎妖冶的脸庞渐渐地近了,他身穿一身大红彩绣麒麟袍,一头鸦青乌黑的头发上别着一根乌木簪,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井亭下,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就都成了他的陪衬,浑身散发出一种君子如玉的气质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无端地,谢知微小时候读背过的诗篇,就这么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陆偃转身朝不解的皇帝一拱手,一作揖,“皇上怕是不知,前日谢大人为端宪县主得封爵位宴请宾客,臣曾在谢家的五漪楼下,有幸听到薛大姑娘弹奏一曲《秋窗风雨夕》,一直念念不忘。今日皇上得白虎神兽祝福,虽不适宜演奏这样的曲子,臣以为,以薛大姑娘的才华,当可七步为诗,以贺皇上?” “《秋窗风雨夕》?阿偃,你是说,那首安美人弹唱的曲子?”皇帝一听皱起了眉头,重新审视薛婉清,他是听安美人说过一嘴,这曲子是在谢家的宴席上流传开的,还说是谢家的一位表姑娘作词作曲,虽然是个才女,可惜也太薄情寡恩了,谢家好歹养了她五年云云。 原来那位忘恩负义的才女就是眼前这位啊! 皇帝一下子没有了兴趣,萧恂却没有放过这等好机会,不忘火上浇油,“皇伯父,要不,就祭一次天呗,多大个事啊,横竖祭一次天还能再坐享四十三年江山啊,侄儿也不用担心将来太子继位,对侄儿不好了。” 皇帝一肚子的气全部发在萧恂身上,怒道,“你给朕闭嘴!一天到晚浑说些什么?你既然早就知道这头白虎是个假的,你还弄进来糊弄朕,你是不是故意的?” 萧恂也不怕,随手拽了一朵开得好好的凤凰展翅,还凑到鼻端闻了一下,应是不香,便随手扔了,“皇伯父,这可是诛心之言了。侄儿是怀疑,可侄儿也不是真龙天子,这些邪魔妖道也不会在侄儿的火眼金睛下显出原形。今日要不是皇伯父在,上天也不会让这白虎显出原形,侄儿也不敢随便怀疑,万一又被有心之人弹劾侄儿,说侄儿不盼着大雍国富民强,侄儿浑身张嘴都说不清楚啊!” 皇帝懒得理会他,他目标是谢眺,便扭头看过去,“谢爱卿,你怎么说?” 谢眺一听《秋窗风雨夕》就知道,陆偃提这词曲的用意了,他从未刻意交好过这些宦官,而且陆偃这个人,就算是有心交好也未必能交好得上,他实在是不知道为何陆偃对谢家如此关照,在这关键时候把这首词拿出来说事,分明就是撇清谢家的意思。 唯一的解释,陆偃是看在孙女的份上,一时间,他心里对谢知微的欢喜又深了十分。 “回皇上,白虎之事,天下皆知,世人都知道‘王者德至鸟兽,则白虎动’‘,皇上的仁德泽被天下,白虎才会现世。臣以为,君王不必在这些祥瑞上太过关注,这些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白虎来,皇上恭请入宫,白虎离开,皇上祭告天地即可,百姓自知,天下自安,圣上江山永固,此乃无为。’ “好一个无为!”皇帝要的就是这些,见谢眺如此识时务,也大为满意,“既如此,”阿偃,传朕的旨意,令钦天监择几日,曾士毅,你负责祭告天地的一应事宜,阿恂……” “皇伯父,这头白虎,皇伯父赐给侄儿呗!” 皇帝还没有下旨呢,萧恂便讨要起来了。 皇帝忍了忍,也想着,他生气也没有用,再说了这白虎明摆着是个假的,他也不可能留在宫里惹人笑话,说来说去,这事儿都是老四惹起来的,不由得狠狠地朝萧昶炫瞪了一眼,鼻端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臭味。 若非老四一路将这所谓的“白虎”招摇过市,闹得天下皆知,今日他就可以大肆以“欺君之罪”处置薛家,谢家也跟着脱不开干系,谢家若想全身而退,不出点血,怎么可能? 萧昶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又遭到父皇的嫌弃了,他低下了头,心里对大皇子恨得牙痒痒的,若非是大皇子,他怎么可能会在南书房出那么大的糗? 第127章 翻脸 “萧恂,这头白虎就交给你养着吧,好歹也是神兽降临过的虎躯,不得宰杀!” “是,多谢皇伯父!”萧恂欢喜极了,赶紧张罗着人把老虎给抬走,“送到宸郡王府上去,不得怠慢了,好歹也是一头未成年的老虎,看本王养着养着能不能养熟了,要是养出头白眼虎,本王就宰了弄虎鞭酒喝!” “额咳咳,胡说八道些什么?看不到你妹妹还有县主都在?”皇帝朝萧恂踢出一脚,萧恂哪里会让皇帝踢着,猛地一跳,又装模作样地关切了一句,“皇伯父,没闪着腰吧?那虎鞭酒,侄儿会孝顺皇伯父一壶的。” 皇帝一肚子的气要迁怒到谢家身上,被萧恂这么一插科打诨,气儿散了不少。 “微妹妹,那虎……” 三公主正准备问,谢知微忙一把捂住了三公主的嘴,“绫华姐姐,我们去看看元嘉姐姐吧!我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 三公主被打岔了,没问出“虎鞭”是什么,她转而拉着谢知微给皇上请辞,“父皇,儿臣和微妹妹一起去看望母后。” 皇帝也生怕三公主问出“虎鞭”是什么来,他倒是很感激谢知微对三公主的提点,想着果然人还是要多读书,谢知微因读了不少医书,知道这是女孩儿家不该问的话,他摆摆手,“去吧,去吧!” 丝毫没有怪萧恂御前口出无状的意思。萧昶炫不由得想到,这话,要是他或是皇兄们出口,父皇肯定不会少了责罚,还不定如何嫌弃呢? 想到父皇对自己的嫌弃,萧昶炫的心情很沉重,他知道,必定是南书房的那次,给父皇留下了不浅的印象。他非嫡非长,母妃也不是最受父皇喜爱的,想要出头,须得剑走偏锋才是。 想到这里,萧昶炫不由得朝薛婉清看去,同样前路艰难,他却没有在薛婉清身上看到任何颓废或是退缩,她身上有着一股勇往无前的精神,似乎任何艰难险阻她都不放在眼里。 三公主和谢知微走后,皇子们也纷纷告辞。 陆偃朝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来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将薛式篷一左一右一抬,扔出了御花园,薛婉清跟在身后,只觉得今日一天实在是凶险,到如今并没有个结果。 果然,当女主实在是不容易,如果可以,她现在倒是想躺赢。 皇帝这一天心累得不行,回到东暖阁,屋子里只剩下了几个权臣,皇帝气不过,将一个珐琅彩山水人物白地茶碗,满满一碗茶,朝谢眺当头砸过去,骂道,“都是你养出来的好外孙女,哼,这是要逼着朕一起做贼,哄骗天下人?朕这些年来殚精竭虑,一心为天下,绝不叫天下人养朕一人,朕还需要什么白虎神兽来标榜朕是仁君?” 皇帝翻脸不认这种事,并不少见! 谢眺闭着眼睛受了,额头上被磕出血来,他一声不吭,待茶叶和茶水簌簌地落下来了,才慢条斯理地一撩开袍摆跪了下来,“臣有罪!” 曾士毅看不下去,正要说话,接收到了谢眺的一瞥,方才明白过来,抿了抿唇,往后站了一步,不敢搭救这位老同僚。 韩振冷笑一声,奚落谢眺道,“谢大人,本官看你教养子孙后代也并不是不行啊,你那个孙女儿就挺知道进退。你这外孙女也是养在你的膝下,怎么和你那孙女儿也大相径庭呢?” 韩振乃是禁军都指挥使,封怀远侯,与义武侯洪继忠,大都督徐进益都是当年跟随过寿康帝南征北战过的亲信,当年北契来犯,寿康帝便是点这三人为左中右先锋出征,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十万大军竟是围攻京城,伪帝昭阳在宫门前自刎,寿康帝继位。 “侯爷,既然是外孙女便不是养在本官的膝下,难道侯爷家的规矩,姑娘家都是侯爷在亲自教养?女儿家将来都是别人家的人,更何况这外孙女本就不姓谢,侯爷要迁怒,怕是要令侯爷失望了。”谢眺不敢怼皇帝,倒也不怕怀远侯。 自古以来,若文官打嘴仗还干不过武将,他也不用混了。 怀远侯被谢眺几句话就气得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要反击,皇帝不耐烦地道,“你少说两句,朕跟前吵什么吵?” 皇帝也明白,谢眺这番话明着是在怼韩振,实则是说给他听的,不由得问道,“《秋窗风雨夕》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听着,薛大姑娘在谢家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 谢眺倒也坦然,道,“回皇上,这是臣的家丑了,也算是教天下人,若非得已,不要帮亲家养外孙。” 这话要换了谢眺平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但此时,为了撇清与薛家的关系,谢眺是连脸都不打算要了。比起满门来,他这张脸实在是值不得什么。 “既如此,朕也不多问了,这次祭天的祝文,就交由谢爱卿你来写吧!” 谢眺闭了闭眼,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俯身下拜,“臣遵旨!” 一干重臣离开之后,皇帝靠在榻上养神,他揉着自己的眉心,陆偃将一盏茶递过来,放在皇上的手边,轻声恭敬地道,“皇上,臣以为,这一次是个机会!” 机会? 皇帝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陆偃,陆偃忙垂下眼帘,以表恭敬,退到一边,“陛下,那件东西,找不出来,终究还是……让人不安!” 皇帝的手紧紧地握住茶碗,瞳孔紧缩,看着地面一块金砖良久,才道,“传朕的旨意,薛式篷伺候神兽不周,虢夺其宁远伯世子爵位,将其下狱,至于薛家,阿偃,也只有你亲自走一趟,朕才放心!” “臣遵旨!”陆偃说完,脚步轻踩,退了下去。 皇帝一个人靠在榻上,手搭在眼眶上,遮挡出一片阴影。 谢知微的心情实在是称不上好,倒是绫华,兴致很好,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听,“我还以为真的是一头白虎”,“微妹妹,你说薛婉清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她是不是就仗着良太妃才敢这么肆意妄为?”云云。 第128章 欺君 谢知微忍不住问道,“绫华姐姐,你怎么知道梅子酒会让那百货的毛发褪色?” “不是你和五哥在说,我在旁边听到了吗?” 谢知微那时候都被吓傻了,并没有太关注都有谁在旁边,不过她一直和绫华一起,她和萧恂说的话,绫华听见了也正常。 “你那梅子酒是哪里来的?” “我说要一碗梅子酒,边上小太监就递给我了。说起来,自从陆偃接管了司礼监,如今宫里的太监待人要真诚多了,不说别的,就说今天,要换了以往,我们肯定不能从东华门进来的。东华门除了平日子陆偃一个人走之外,都是每三年一次的临轩唱名才会开启。” 谢知微想到那双好看到极致的眼睛,难免想到,这一世的陆偃和上一世的又不一样了,也不知道,薛婉清今次这一闹,会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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