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透蓝的眼睛,仰头看着这个曾经最亲密的人,一句话也不吭。 “君上告知于我,你曾修书于他,说你用魂魄之力将血魔兽的力量封印,制成了魂盒,希望献于君前,饶你不死。……现在我来取这件东西了。” 他每艰难地说出一个字,都像在绞碎自己的魂灵。 说完这句话后,墨熄一时间再也无法道出更多的语句,他沉默地垂着眼帘,并不能去张看顾茫此刻的神情。 嗓音嘶哑得几不成调。 “把魂盒交给我,我回去复命。” 牢帐子里静得可怕,甚至能听到外面呼呼的大风声,士兵们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良久之后,顾茫并没有交出魂盒。 而是道:“墨师弟……我……我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你。” “……” “我以为你会不愿意再见我,以为你会在北境不回来,没想到你……” 顾茫没有再说下去,但这些话就像针尖一样,锥刺着墨熄的心脏,让他不得不用尽全部的心力,才不至于在此刻崩溃。 顾茫叹了口气道:“……算了。君上说什么,此刻我都不想再辩了。他说得对,我确实是一个叛臣贼子。” “……” “只是墨师弟。”他忽然轻轻地笑了,“若是师哥请你看在过往十余年的情分上,再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你会愿意吗?” 墨熄分明已知晓他需要自己做的是什么了,却仍不得不忍着剧烈的心痛,在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有何事要我相帮?” “我不能与你说太多。”顾茫轻声道,“有的秘密,留在我一个人心里最周全,如果有第二个人知道得太清楚,就会连累第二个人受莫大的威胁。……墨熄,只是简在帝心,哪怕我从前做过许多对不住你的事情,我也仍旧想提醒你一句――你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君上没有你看上去的那样可信。” 停顿片刻后,他见墨熄没有反驳。于是低下头,默默念咒,施法。 最终,那只后来被慕容辰封印深藏到黄金台的盒子浮现在了顾茫掌心。 “这个,就是君上要你来取的魂盒了。” 墨熄知道,按照慕容怜曾经所说的,接下来顾茫便会拜托他,说这个魂盒可以交给君上,但是还有一把用来开启盒子的钥匙,让他一定要收好,见机销毁。 墨熄等待着顾茫开口。只要顾茫说了,他答应了,他就可以结束这场噩梦,到外面去找个地方把盒子彻底毁灭,那么一切就会有一个全新的结局。 他等着。 顾茫也果然开口了。只是说的却是―― “我请你就在今夜,此时此刻,抽走我的一片魂灵,铸成禁锢这只魂盒的钥锁。” 墨熄猛地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么?!” 顾茫盯着他的脸,重复道:“我要请你,亲手抽走我的一片魂灵,铸成禁锢这只魂盒的钥锁。” 墨熄骤然往后退了一步。 怎、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顾茫……顾茫他在说些什么?! 皎洁的月光下,顾茫忽然淡淡地笑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苍白的脚踝戴着镣铐,脖颈上,手腕上,俱是枷锁。他垂着他乌墨一般的长发,一双湖海似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墨熄。”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了。” “……” “你刚刚进来时,我以为是从北境归来的你。可我不敢确信……直到你方才面露惊讶。我便知道……你恐怕不是北境赶来的墨熄,你是从将来回来的墨帅吧。” 似是骇浪惊涛起,墨熄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可能……” 锁链叮叮当当,清癯而白皙的囚犯来到墨熄面前,仰起头,端详着墨熄的脸:“你知道吗?……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恨,有的全是难过。” “……” “所以你是在我自己选择了牺牲之后,用了别的办法回来的小师弟,对不对?” 心的至痛至柔软处被猛地撞击,墨熄一下子别过头去,只是头能转开,眼泪却再也止不住,怔怔地流了下来。 “你怎么会……”更多的话说不出口,都成哽咽。 “傻瓜,不要哭了,是我不好。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顾茫抬起戴着手镣的指掌,轻轻捧起了墨熄的脸庞,“墨熄,到头来是我负你。人世一场,我想把你装载进我的生命里,但是我其实早已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选择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魂灵破碎……我无法看着你和我一起……” 墨熄蓦地回过头来,目光如炬,却含着湿润的泪。 “你为何会知道?!你明明……你明明……” 你明明只是个过去的人啊!! 我回来,分明是为了改变这个结局。 “因为我与血魔兽共情合魂的时候。”顾茫指了指自己的蓝眼睛,“大病七日,昏迷不醒。这个魔兽有预知自己死亡的能力,我跟它融合后,其实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牺牲。我也做过预知梦,梦里就是今日情形――你从将来回到这里,拿着逆转石,以为能改变一切。” “但我知道,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可能……!” 顾茫摇了摇头道:“墨熄,逆转石没有能够改换命运的能力。古籍上说它‘无伤红尘,命已注定’,说的便是如此。” “……” “没有什么过去是可以被轻易改变的,三大禁术之所以是禁术,正是因为一旦真正发生了变动,造成的后果极肯能是整个尘世的颠覆。而逆转石不用付出代价,就可以改变那么多人的生死――你觉得这合乎情理吗?” 这一席话却如寒冰如肺腑,墨熄连指尖都是颤抖的。 “怎么可能……” “我在没有见到你之前,也曾觉得,或许是预知梦错了。”顾茫道,“但如今看来,它一点也没有错。” 墨熄陡然抬头,眼中光影摇曳,如魑魅魍魉走马而过,似是悲伤至极又似几近疯魔。 “那为何姜拂黎还要把石头给我?!他已经找回了沉棠的记忆难道对这个石头的作用他不清楚?!” “墨熄,姜药师把逆转石给你,他很清楚结果是什么。但如果他老老实实地告诉你,说你拿着这个石头,回到过去,是要亲手完成自己的使命,把我的魂魄裂出来,铸成钥匙――你会愿意吗?” “……” 是,他不可能这么做,他无法答应的。 顾茫笑了,笑容里很有些悲凉:“逆转石,真正的名字,叫做天命石。天地创世,命轨注定,从此有了天道轮回。只是创世之举过于宏大,神明也有出错的时候,于是他们就在世上遗落下了逆转石,这些石头可以带人回到过去,让使用者做一些自以为可以改变未来的举动,其实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那些回到过去的人,只是依照原定的天命,回去修补了他们当时本应该做,却没有做过的事情。所以其实,你也一样――墨熄,你自未来回到今日,看似是为了改变过去,但其实在天道既定的命数里,你必然会完成姜拂黎交给你的重任,用我的灵魂铸就了钥匙,这就是这块石头需要修补的天命。” 血冷如霜。 墨熄嘴唇微微颤抖,他想说,你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绝不会是这样。是你对逆转石的认知有误,而不是姜拂黎骗他。 可是他看着顾茫的眼睛,他内心深处知道,顾茫说的都是真的。 是啊……如果一块石头真的可以改变世道扭转乾坤,为什么还需要占卜,还需要听从卦象,把石头交给命定之人,回到命定的时刻? 它根本不能改变命运。 它只是依照冥冥之意,在一个时间的循环带上,修补过去的错漏罢了。 墨熄想说什么,可是他真的被太多情绪所折磨,隐忍到了此刻,终于再也无法支撑,他几乎是崩溃的悲恸,他问:“所以你回城之后,两魄失却,理智丧失……我一直以为戕害你的人是燎国人,挖去你魂灵的也是燎国人……却原来……却原来……” 泪水潸然而落,他犹如弃犬,形容凄惨,双目通红地望着顾茫。 几近是痴狂地仰头笑了起来:“却原来是我自己吗?!” “……”顾茫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我的天命?” “今夜,慕容怜将要过来寻你,他在我们那个时期曾经说过他看到你满身是血,奄奄一息,他说他以为是审讯的人对你折磨太过――其实根本不是!是因为我要亲自动手,是因为他来的时候我刚刚剜了你的魂魄!完成了这块石头给我们的天命!对吗?!!” “墨熄……” “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天地到底把我当什么?!你能窥见未来,你做过预知梦,那你梦见过你殉魔离世之后,我是什么感受吗!我不能哭,不能乱了阵脚,不能伤心,我甚至连为你收尸我都做不到!”墨熄哽咽着,他握着顾茫的手,抵在自己胸前,“顾茫!我也是个活人啊,你预知过我是什么滋味吗……” 墨熄说完之后,蓦地低下了头,已是泪如雨下。 顾茫认识他那么多年,他的小师弟,从来、从来就没有哭得那么伤心过,好像所有的痛楚,都尽付了。 顾茫心中五味陈杂,却也不知如何渡过命运的鸿沟,将这一切苦楚都勾销抹去。 他们终究是改变不了这一切的。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不是墨熄,他甚至希望他自己可以完成钥锁的炼制――可是他灵核俱损,他做不到了。 他只能走过去,抱住六年后,从战场归来,已经失去了他的顾茫哥哥的墨熄。 他抱着他,感受着那个男人身上的疲惫,绝望,血腥与无助。帝国的墨帅,其实在他眼里一直都是那个学宫里善良的、为了给穷苦的奴隶兄妹一顿饭钱而被杖笞的少年,孤独地坐在松柏之下。 他原本是想保护他一辈子,可原来到了最后,他顾茫是护尽了天下人,唯独负了他。 “师兄……”半晌之后,他听到墨熄不在那么激烈,但却比之前沉闷了更多更多,好像一丛烈火烧到极致,蓦地就寂灭了。 墨熄几乎是有些空洞地:“我回来……不是为了完成天命,伤害你的……” “我知道。” “我已经在未来失去你了。” “……” 墨熄蓦地哽咽了,高大的身子弯下来,低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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