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拜下,而后携手大笑,只是笑中含泪,泪含眼眶。 顾茫道:“大哥。” 陆展星哈哈笑道:“从此以后,咱俩都不是孤家寡人了,老子走到阴曹地府里,也知自己有个确确实实的兄弟。” 在那悲怆而又豪迈,绝望而又光芒万丈的笑声里,阴牢的情形也开始模糊,变得越来越渺远,那俩兄弟的身影渐渐地都朦胧了。 陆展星…… 顾茫…… 兄弟。 原来顾茫曾经去阴牢里见陆展星,两人已结八拜之交,已结家人兄弟。所以陆展星在时光镜里的种种反应,皆非真心实意。 陆展星从来不是弃顾茫梦想而不顾,弃七万同袍而不仁的叛徒,他的真心……他的真心分明是―― “哥哥保护好你,以后的路,是进是退,是继续往前,还是解甲还乡,都由你。” “你往下走吧,你的任何一个选择,你陆哥都会替你高兴。” “谁让你是我兄弟呢。” 原来秋日问斩,刀落阴阳两相隔,带走的并不止是顾茫的最后一个袍泽,那一把斩刀落下,带走的,还有顾茫唯一的亲人。 刚刚拜过的,才拥有的,甚至只来得及叫了那么几声的―― 他在世上仅有的。 大哥。 第122章 冬终将过 剧痛犹如地裂的缝隙, 从心口炸开,蔓延至全身。 载史玉简中, 墨熄单膝跪地,竭力支撑着,却猛呛出口血来。 眼前的阴牢已经破损了,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光影, 又或许模糊不清的并不是光影, 而是他的视野。玉简在不断地褫夺着他的灵流,撕裂着他的血肉, 魂灵的痛苦和肉体的煎熬像万钧海水洪流倒灌,压入他的脏肺之中。 玉简那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在他耳中盘旋回荡着。 “简有损毁,毁页巨大, 若汝执意强读,必遭血肉重创……” 血肉重创…… 什么是血肉重创?有什么血肉重创,会比真相更痛。 明明是背负着使命的忠臣, 却要深埋进污脏泥潭里不得脱身。 明明知道所有的真相, 却要打碎牙齿和血吞落。 明明是想要温暖人间的火,却要被你一脚我一脚地踩熄,踩灭,碾成残灰。 明明方才认了一个兄长…… 墨熄咳着血, 压着喉头的破碎哽咽, 睫毛颤抖地一合,泪水便夺眶而出, 顺着脸颊不住滚落――他几乎是崩溃了,顾茫那时候……是什么心情? 明明方才认了一个兄长,这一辈子,只喊了那么一声大哥,就要将人送上绞架。明明知道大哥是无罪的,是蒙冤的,却不能为之平反不能公之真相。 顾茫笑着与陆展星相对结拜磕落时,到底是什么感受…… 这世上还有什么血肉重创,能痛过身为一个探子的悲怆? 知不能言,爱不能语。 一双手……迫不得已,沾上袍泽兄弟的血。 眼看着周围的虎狼妖魔肆虐自己的守护的邦土,却还要哈哈大笑着,说一句好不痛快! 耳听着母国百姓的哭喊,婴孩的啼哭,战士的怒号,却还要戴上坚不可摧的假面,不能流一滴泪,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手软心慈,不能被看出一星一点的犹豫悲伤。 那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的顾茫,他的顾师兄,重华的顾帅,明明是一个会努力抱着兵册卷轴,嘟哝着铭记每一个无名小卒的人。 他曾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爱笑,那么珍视、尊重着每一条性命。 他曾连沙场上的一朵小花都不忍伤害,却要用手中的刀,亲手刺进那一具具鲜活的血肉――他何不是在剜自己的心!! 墨熄呛咳着鲜血,慢慢地挪动着踉跄的步子,向前走去,周围已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了,唯有遥远的尽头亮着一簇幽光。 他知道那是载史玉简承载的下一个他需要的记忆。 他往前走着。 每一步都像有无形的手撕裂他的肺腑污脏,从他躯体内疯狂地攫取着鲜血和真元,他的灵力已经被载史玉简吞吃的所剩无几了,可那个光源离他还是那样的遥远。 遥远得就好像八年的顾茫,背着破旧的小布包,装着义兄的头颅,在夕阳黄昏里,在老叫花悲怆的莲花落中踏歌行远。 ――“今日黄金散尽谁复矜,朋友离群猎狗烹。昼无擅粥夜无眠,落得街头唱哩莲。一生两截谁能堪,不怨爷娘不怨天。早知到此遭坎坷,悔教当日结妖魔。而今无计可耐何,殷勤劝人休似我!” 原来……那个背影不是一个叛臣的背影。 而是一个英雄的告别。 顾茫站在重华桥上,回头朝着帝都城门一眼眺望,一声喃喃,他知道他将要去打一场无人应援的仗,他将要去赴一场血肉斑驳的局。 他知道自己将入地狱。 他轻轻说一声走啦。 然后小心翼翼地揣着故土能给他的唯一盘缠――那张老叫花赠他的已经冷透的炊饼,他低着头,走到他死去的七万兄弟中去。 顾茫……顾茫…… 你停下脚步好不好……我怎么追不上你…… 墨熄一步一步往光源处行着,眼泪顺着他的面庞不住滚落,四周的黑暗里像是有无数的倒影在蹈舞,在讥笑着他谩骂着他在把过去桩桩件件的恶毒反刺到他的骨血里。 “叛徒!”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有多脏……” “你想的是复仇!为了你的野心,为了你的战友,为了你们的出路,你无所谓其他人更多的血!” 不是的…… 不是的。 不要骂他,不要骂他他是无辜的啊……!!! 墨熄几要被那黑暗里疯狂的倒影逼疯,玉简裂心的痛他甚至已感觉不到,他只想能够涉回时光的河流,去告诉过去的自己,不是的。真相不是这样。 顾茫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复仇,从来就没有什么野心。 他只想守好那七万座碑,和他们一群兄弟生而为人的最后尊严。 他只想看到重华的雪化之后,江山又能吐翠,桃花又红两岸,他只想……他只是想看到君上在黄金台上许给他的那个公正的、太平的天下,能在他们已经被踩作泥灰的身躯上生根发芽,能看到新的取代旧的,芳菲取代鲜血,正确取代错误,欢乐取代悲伤。 他只想看到英雄终不论出身,烈士的墓碑前终能搁一壶清酒,化一纸安宁。 他哪里有过一丝一毫的恨啊…… 他只想带他的兄弟回家。 墨熄挪着踉跄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光影处走去――好像每走一步,他就能离八年前的那个顾帅近一点。 太痛了…… 灵流被汲尽,他不停止,玉简便去汲取他灵核内的力量,似要将他的心脏分割五裂。可是他感到的并不是这摧心的痛,他是想…… 只一个念头,便是泪如雨下。 他是想,顾茫被摧毁了灵核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般滋味。 他那个其实很怕疼,很柔软,很容易哭的小师兄,是不是曾比他现在更痛上十成、二十成。那么痛了,还要受尽同袍的白眼和误会,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照顾他,没有人知道他都付出了些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那个笑吟吟的顾帅在转身离开重华的一刻,神情究竟是怎样的。 “顾茫……”在这样的竭力前行中,墨熄竟生出了幻觉。 他看到那道微弱的光芒里,穿着重华军礼服的顾茫走了出来,他笑嘻嘻的,身后跟着陆展星,跟着他战死的那些兄弟们的幻影,赵盛卫平骆小川……都在他周围。顾茫看起来开心极了,比墨熄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干净,都要清秀,都要意气风发。 墨熄向他们走去,顾茫好像看到了他,黑色的眼眸里有一瞬的惊讶,最后洇染到纤长的眼尾,却是再灿烂不过的笑容,他张扬地笑着,眉眼里没有半点伤痛和阴霾。他向墨熄伸出手,他说:“师弟,别哭啦,没事的……” “你看,我一生的梦想就是这样,我希望有一天,重华也好,这个修真大陆也好,都能变成正确的样子。你不要笑我太天真,太理想,我知道事情总会越来越好的,就像花会开,雨会停,冬天会过去……我的公主殿下,你要相信我。你看你的顾茫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是他在学宫时躺在河滩边,与少年墨熄说过的话。 隔着尘世传来,已是泪湿脸颊。 花会开,雨会停,冬天会过去。 你要相信我。 我的公主殿下。 因为……如果你也不相信我的话…… 光芒骤然暗去,顾茫的身影模糊了,军礼服成了雪白的奴隶衣裳,脖颈处勒上漆黑的环钩,陆展星他们的幻影都像雪片一般在他身后飞散凋零。 顾茫在黑沉沉的暗夜里跪落,一双手沾满了鲜血,他像是孤兽般蜷缩起。 如果你也不相信我,我就真的只是在孤军奋战。 我就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你相信我吧…… 那个身影越缩越小,越来越佝偻。墨熄忽然疯了般不管不顾地向他奔了过去,怆然道―― “顾茫!!” 顾茫。 我信你……我信你说过的花会开,雨会停,冬天会过去……你能不能回来,你能不能不要一条黑路地走下去。 三十三年了。 他的顾师兄当了二十余年的奴隶,五年的叛徒,三年的俘虏。 细数下来,竟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渡过。 这个时候墨熄才彻彻底底地明白,其实顾茫从来就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从来就没有想过花开了,雨停了,冬天过去了,他一个满身污脏、满手鲜血的人又会在哪里。 而他竟曾和这样一个无私无欲之领帅,说了一句―― “你无所谓更多人的血!” 顾茫哪里会无所谓更多人的血呢。 在他被迫杀害了第一个重华无辜百姓的时候。 他恐怕就已经将自己在心里埋葬。 玉简尽头的那束光影晃动,那个顾茫起身走的越来越渺远了,他追不上,他开始听到江夜雪的声音似隔着山海传来,在唤着他: “墨熄!墨熄!!” “……” “快醒醒!你再这样强撑下去你的灵核会碎的!!墨熄!!!” 玉简里的那个顾茫的幻影忽然停下脚步,他转过头来:“墨熄……别追啦。” 雪白又单薄的衣裳在风里轻轻拂动着,墨黑的长发垂在他消瘦的脸颊边。这么多年,从一呼百应的将帅,到人人喊打的叛徒,他瘦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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