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墨熄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问问他,可是盯着那还在慢慢往外渗涌的血,最后溜出唇边的,却只是一句: “……你身上的伤,都是她打的?” “不全是。”顾茫从地上站起来,“你们来这里,大多都是要打我的。” “……” “她最多。” 顾茫说着,也不去看墨熄一眼,管自己走到水盆边。 墨熄刚想再说些什么,就看到顾茫脱下了自己的中衣,把那件血迹斑驳的衣服丢到一边,而后端起水盆,“哗”地朝自己身上猛浇下去。 那具后背像是有某种法咒,将战无不胜的墨帅给魇住了。 在羲和君记忆里,顾茫的背脊挺拔,宽阔,线条凌厉,像绷紧的弓弦。背上很少有伤疤,他的疤大多都是正面的,比如胸膛,比如腰腹。 但此刻昏黄的灯光照耀中,那个羲和君所熟知的背脊已经面目全非,鞭痕,刀伤,焦灼模糊的法咒烧伤,竟已难见一块好肉,更别提刚才被打之后那些血淋淋的疤口……该有多疼。 可是顾茫却跟没事人似的,用冷水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的血给冲掉,然后胡乱拿毛巾擦着。 墨熄心中五味陈杂,原不想多言,可目光却始终移不开。 他想起学宫里的顾茫,无奈地叹息道:“师弟你也太刻苦了,脚还能不能动?来,我扶你回去。” 他想起沙场上的顾茫,立马横枪,与他背靠在一起,笑道:“这波敌军和疯狗一样,今天咱俩要是死了,也没个漂亮姑娘作伴,只有我陪你,你可千万别嫌弃。” 当这些往事都涌上来的时候,墨熄喉咙干涩地咽了咽,终究还是问了句:“你金创药呢?” 顾茫的眼神有些茫然,仿佛听不懂墨熄在说什么似的:“金疮药?” “那绷带?” “绷带?” 墨熄此刻也不知是怒还是恨,是怨怼还是莫名其妙的疼痛了。 “至少该有一瓶止血散。” 顾茫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但是他摇了摇头:“不要,会好。” 然后他就跟没事人似的,接着用冷水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的血给冲掉,然后胡乱拿毛巾擦着,最后走到樟木矮柜前,从里面翻出一件皱巴巴的中衣,就这样穿回了身上。 墨熄见他这般随意,心中的躁郁愈发蓬勃旺盛―― 他见过很多的战俘,刚烈的,柔顺的,一心求死的,卖主求荣的。 但顾茫和他从前接手过的囚犯没有任何相同。墨熄不知道此刻的顾茫究竟像什么,顾茫身上甚至没有一丝他所熟悉的味道,没有一丝人情味。 不哭,不卑,不恐,不怨。 甚至好像不疼。 半晌后,墨熄问道:“顾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原没指望顾茫答,只是心中闷得慌。 可谁成想,顾茫居然答了。 还答得很陈恳:“想要钱。” “……” “其他人有,我没有。没人给。” 墨熄望着他,望着顾茫说话时的神态,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的样子,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强烈。 “所有人都说,我不该要。”顾茫说着,目光望向地上的瓦罐碎片。然后他走过去,把那些碎片拾掇起来,堆到桌子上,他看上去依然平静,可是墨熄逐渐发现,他眉宇间的却好像愣愣的,困惑不解的模样。 顾茫转头看着他:“你是第一个给我贝币的。” 墨熄沉默几许,硬邦邦道:“我为何给你,你心里清楚。” 顾茫没有马上接话,他来回打量了墨熄好几遍。这是墨熄进屋以来,顾茫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他,而不是那种打发客人的寡淡目光。 然后顾茫朝他伸出了手。 “你还想要?”墨熄俯视着他,“刚才不是还打算还我么?” “要。” 墨熄一阵烦躁,为了不再和他��嗦,免得更生气,于是重新拿了一枚金贝币给他。 顾茫不道谢,接过了,双手捧着低头看了好一阵子,又回头看看桌上摔碎了的瓦罐。他想了一会儿,走到床前,从软褥子底下翻翻找找,找到了一只香囊。 他正想打开香囊,把贝币放进去,墨熄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冷,蓦地起身。 “等等。” “……” “你手里那是什么?”墨熄的嗓音低沉危险,每一个字都岌岌可危,仿佛稍加用力就会在他的贝齿之间碰得粉碎。 “拿出来。” 是一只绣工精致的小香囊。金丝绣千里云霞,银线绣万里河山,底下缀着红石玛瑙,一看就知道是个价值不菲的物件。 墨熄盯着那个香囊看了良久,心中怒潮翻涌,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来:“谁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熄:香囊谁给你的? 顾茫茫:你在角色栏里猜一遍~ 墨熄:目前出场的就俩,你要我怎么猜! 顾茫茫(反派脸):呵呵,少年,那你就怀着困惑与不解,永远迷茫下去吧! PS.前文里有些戏曲选段和诗词并不是原创的,但是我忘了在作话备注了= =反正戏曲肯定不是原创的!诗词不一定,在这里吱一声!我往后千万记得备注呜呜呜~ 再PS.介绍一下落梅别苑~不是特别重要,不放在文中��嗦辽,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 落梅别苑,是望舒君手下的场子,里面关押的几乎都是别国俘虏(顾茫:举手,还有我),对,以及顾茫同学。该场所占地面积约2000平米,各种娱乐设施俱全(墨熄:喂喂喂!搞什么!给落梅别苑打guang告吗?)……咳总之就是建的很闪亮~ 该场所只对贵族开放,不是贵族血统的话,有钱也没有卵用。由于服务对象特殊,嬷娘不能直接问客人收费,想想看吧,如果按照普通青楼收钱,那么可能会出现以下情况――(贵族甲:有病啊!老子进去玩,你堵在门口先问我要钱!不玩了不玩了!真不像话!),所以都是靠各个小倌娼伶自己哄的。 通常而言贵族们都会照价给钱(望舒君:呵呵,毕竟是我开的店,想白玩?等着我在君上面前参你吗?),但是也有例外……比如顾茫茫……= =叛徒不配拿钱系列2333333(顾茫:……) 差不多就是这样辽~~~~ 第10章 捉个正着 墨熄盯着那个香囊看了良久,心中怒潮翻涌,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来:“谁给你的。” “……” 顾茫似是感受到了他眼里的怒焰,把香囊复又收到怀里,贴着心的位置,然后吐出两个答非所问的字来:“我的。” 他的? 简直是荒唐,都落到这个地步了,瓦罐里一枚贝壳都没有,还能买得起这种锦囊? 墨熄都快气笑了。 “你哪里来的钱。” “换的。” “……和谁?” 可顾茫只重复着:“我换的。” 墨熄蓦地火了:“你拿什么和人换?你有什么?你――” 忽然顿住。 顾茫身在瓦肆勾栏,能见到什么人?能拿什么作为筹码和人换来这只香囊?答案不言而喻,而他竟蠢到还要逼问。 心腔像被砂纸摩过一样,既疼又痒,墨熄闭了闭眼睛,想和缓下这口气,可清丽白皙的面庞却连咬牙切齿的细节都藏不住。 他最终放弃似的,倏地睁开眼眸,嗓音低哑危险得厉害:“你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顾茫好像也并不知道这样一个香囊有什么用,他只是紧紧攥着它,然后默默瞪着墨熄,一声也不吭。 “好看?” “喜欢?” “你做出这种荒唐事总该有个理由吧。” 大概是真的受不了羲和君审犯人似的审他,顾茫终于又慢慢地说:“有个人给我的……” “你不是说是你换来的吗?到了这一步你还要对我撒谎?” “有个人……”有一瞬间顾茫像是想要接着说些下去,可不知是什么让他顿住了,他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而这沉默像是把墨熄的理智摧毁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目光似尖刀剖开蚌壳,蓦地狠戾:“说下去。” 他盯着顾茫的脸。 大概是太过于愤怒,又或者屋内的光线太过于昏沉,墨熄竟没有发觉顾茫眼瞳里那一点不同寻常的异变。 “怎么不说了?这世上还有你说不出口的事吗?”墨熄喉结上下滚动着,一字一句都是咬着后槽牙碾出来的,“你说啊,再荒唐的东西我都听过了。你――” 顾茫忽然直兀兀地道:“有个人对我好。” 简直像是一击闷棍当头敲下。 这回轮到墨熄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喉咙里干的厉害。 有一个人待他好? 可笑……谁会待一个叛徒好? 随即又想到,是了,顾茫从前需要他,便就油嘴滑舌地招惹他,现在在落梅别苑日子不好过了,再骗人骗鬼招惹一个雪中送炭的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只是…… 他气的眼前阵阵发黑,只是了好半天,却什么也想不下去。 “好……很好……”墨熄停顿了一下,过于强烈的愤怒让他双目发红,好久之后,他才沙哑道,“顾茫,顾茫……你真叫我刮目相看。” 顾茫没再作声,靠在墙上,望着墨熄的脸。 墨熄抬起头来,似乎想把什么隐忍回眼眶里,他就那么仰头忍了一会儿,忽地扶额嗤笑:“我真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是在执着什么,我不知道我这晚上来见你是为了什么……” 他越想越悲伤,越想越愤怒,到了最后嗓音竟微微颤抖,手蓦地捶在顾茫身侧的墙上,指骨磨破,沁出狰狞血痕。灯烛晃动光芒在他们之间来回游曳,墨熄将顾茫抵在墙边,脸上带着下一刻就要把人撕裂般的恨。 他咬着牙:“顾将军。” “……” “你真是福好命好,烂到这个地步,还一直有人待你不薄。” “我……” “顾茫!”突然一声响,秦嬷娘的喊声像是惊雷一样,从外头远处响起,“周公子来了,你赶紧地换身干净衣裳,好好陪公子舒舒心!” 这一声猛地把墨熄拽回现实来,他几乎是立刻回神,虽然胸膛仍旧剧烈起伏着,但眼里那种失了控的狂怒却被勒住了。 墨熄微垂了头,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就在顾茫耳边,他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在柙内蠢蠢欲动的恶兽已经消失了,那双黑眼睛里是有一点点残存的湿润,昏暗中亮得像夜空里的启明星。 “周公子?” “……” “是他给你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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