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座孤零零的庄田,青杉寂寂, 白草绵延, 天边掠过数点飞鸿影。 孟葭趴在车窗边, 头始终望着后方,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坐回来, 怯怯的抬起头,望了钟漱石一眼。 见他正用一种, 温柔怜惜的目光看着自己, 孟葭瘪了下嘴角, 伸出手扑到了他的怀里。 钟漱石拍了拍她的头,“扫墓而已,不要太难过了。” 孟葭声音细微, 她不承认, “谁是因为扫墓啦,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 “原来是为这个难过啊?小孩子怕一个人睡觉。” 他哄着她,声音却像融进了雪色, 清清冷冷的,像窗外飘进来的雨丝。 她知道这是玩笑, 却真的点头, “你不在家,我害怕。” 钟漱石转头, 淡烟疏云的天色下, 野外无际的葱翠, 也洇深了一重。 他笑着说, “那过两个月,去了伦敦,该怎么办呢?” 孟葭眼皮一跳,原本在频率上的心跳,重重漏了一拍。 这还是钟漱石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提起,这件彼此都烂熟于心,却又三缄其口的事。 哪怕他用的是调侃式的语调。 孟葭更加小声,说不知道,也许慢慢适应。 她仰头问他,“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说过,对不对?” “你们校长,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恭喜。” 钟漱石手心里那支烟都被掐软。 孟葭闭了闭眼,嘴皮上下碰了几次,小小声,“干什么这么多事啊。” 头顶上一声嗤笑。钟漱石教训她,“小孟,对师长要尊敬。” 她扬起脸,“你听见我说什么了?” 他笑,“我们这个距离,很难听不见。” 孟葭仔细打量他,想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些,怏怏不乐的神色。 但是没有,他连眉头都很舒展的,也称不上高兴,就是坦荡又平和的表情。 和他在台上作报告,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没有任何区别。 她心里一酸,她宁愿他发火,宁肯这段阴差阳错的关系的末路,是你不仁我不义。 孟葭自私的希望,看到他们故事的结尾处,划上一个男憎女怨的句点。 将来回想起来的时候,不至于太过柔和,总记住烟纱雾薄天里,一个温文俊雅的钟先生,而叫人流连不舍。 因为他们太了解彼此,也知道针往哪里刺下去最痛,钟漱石只要张张嘴,就能精准无误的捏到她的七寸,叫她羞愧难当。 可他从头到尾,一句指责和质问都没有,他只是说,去了伦敦该怎么办呢? 她还能怎么办呢? 在初尝情爱的起头,有这么位稳重端方、修养极好的钟先生,标杆一样竖在那里。 不过是裹紧衣服,在人生萧索的寒风中,一个人走下去。 孟葭无意识的,攥住了他的衣领,脸贴在他胸口,“我骗了你,你骂我吧。” “你骗我什么了,这不是从一开始,就讲好的吗?” 钟漱石温热的指腹,一下下刮在她柔滑的脸上,眼神冰冷空洞着。 她说,“我说两年,其实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 他勾了下唇角,“你数学不好,我理解。” 孟葭笑着擦擦泪,“乱说,我是数学课代表。” 钟漱石把她扶起来,“好了,我还不至于跟个小孩子,较这一两年的真,你怎么高兴就怎么来。” 他看见她眼睑上,沾着要掉不掉的泪珠,啧了一声。 钟漱石拿帕子给她擦了,“你看,这就是我的不是了,好端端的把你惹哭。” 孟葭嘴硬道,“没哭,我看书看久了,眼睛痛。” 他吻下她额头,重新把她抱在怀里,“那今天稍微休息下,不要看了。” 她闭上眼,伏在他胸口问,“嗯,我们是去吃饭吗?” 钟漱石的下巴抵在她发顶上。他轻声问她,“你累吗?累就不要去。” “不累。” 老孔把车停在玉渊潭附近。 钟漱石牵她下车,去一处僻静地吃饭,孟葭走在他的身后。 刚下过雨,湿滑的花岗岩石砖路上,狼藉铺一地凋零的落叶,沉闷无光。 到上台阶时,孟葭有些怕的,改为挽住他胳膊,钟漱石侧首看她,无声笑了下。 云收雨住的院子里,假山后泉水声淙淙传来,开了一场流觞宴。 回环旋绕的水槽,用新鲜的翠竹制成,约一尺多宽,盛着菜品的白玉碟,漂浮在水面上,传到每位宾客面前。 这一年多里,孟葭跟着钟漱石,几乎把京中每一道隐秘的门庭,都到访了个遍。 因此,她并不感到稀奇,以这帮公子哥儿的作派,不管玩出什么新鲜花样,都是常情而已。 他们掌握着最顶级的资源,对寻常事物早已无法满足。需要用这样的仪式来陶醉自己。 何况还只是一顿饭,内里还有更劳民伤财的营生,孟葭也耳闻了不少。 男客与女客分坐了两端,钟漱石一到,就被众人拥着坐在上首。 吴骏指了个位置,“钟灵在那儿,二嫂,你去和她坐。” 孟葭竟意外的应了,“好,正好我有话和她说。” 引得吴骏面上一愣,诧异的去看钟漱石。 结果被他拍了下,斥道,“你少逗她。” 孟葭放好包,坐在钟灵的身边,正主扭过头,“你要和我说什么?” 她小声的问,“我那天看见谭裕了,他是出院了吗?” “是吧,不过还得做复健,你都要去英国了,还管这些?” 钟灵抬起手臂,端下一叠海参锅贴,摆在她俩中间。 孟葭夹起一个,尝了一小口,“没什么,我就问问。” 她撑着下巴,“你要走了,我送你点什么才好?愁死了。” “不用,又不是不回来了,才一年。” 孟葭递给她一杯香槟,碰了一下。 钟灵问,“回来也不会和我哥在一起了,对吧?” 孟葭盯着汨汨涌动的泉水,夜来风高,她柔白的脸上映照半庭新月。 隔了半晌,她才垂下眼眸,说对。 钟灵举杯的间隙,目光穿过人群,看见另一头正抽烟的钟漱石,缓缓摇了下头。 她有时候倒情愿,在孟葭出国这件事情上,她哥不做个君子。 这一年间,她见过太多次他发自内心的开怀,每每与孟葭有关。 但现在,孟葭人还没有走,她看着他,怎么就开始觉得,那个坐在人群里总是意兴索然,隐晦的告诉她,人生其实没有任何意义的二哥,又回来了呢。 钟灵慢慢的,摸了一下孟葭的头发,“你长得真好看。” 像一副流传了上百年,构思极精妙的仕女图。更难得的是,她清醒、刻苦又明事理。 她又说,“我从来都没想过,有谁享尽了我哥这样的宠爱,还能全身而退的。” “叮”的一声,孟葭的手上的勺子,碰在了汤盏边上。 她羸弱又苍白的笑,“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剥掉一层皮?” 孟葭转头,望了眼头顶那株罗汉松,嫣红的唇瓣弯了下,“我和他,本应该没有结局,这是最好的结局。” 然后捧起碗,把剩下的半盏汤,就着颊边的眼泪,一起喝了下去。 片刻后,钟灵讪讪的把手收回来,她忽然懂得了,原来每个人都体无完肤。 只是大家心领神会的,强颜欢笑着,想留住最后一分体面。 七月中旬,北京的盛夏来临时,孟葭已经签妥交换手续,签证也办了下来。 一个闷热的午后,聒噪的蝉鸣声不停的响,快要撕碎阴翳的天空。 她在寝室里收拾东西,行李太多,三个大箱子占住过道。 回宿舍放书的刘小琳来看她。 她随手拿起桌上那个,墨蓝色的丝绒盒来看,里面是一条珍珠项链。 刘小琳哇的一声,“这质地也太细腻了吧!是什么蚌精产的?” 孟葭刚压上行李箱,她站起来,喘着气,靠在桌边喝了口水。 她语气淡淡,旷然出尘般的不真切,“钟先生送的。” “那难怪,他好东西肯定不少,看着像南洋的白珠。” 孟葭也看了眼,想起钟先生给她戴上时,说她光彩照人。他其实很会夸人。 她唯一能从他身边带走的,名正言顺的,也只有这件十九岁的礼物。 刘小琳环视了一圈,“这么多箱子啊,哪天的飞机走?” “后天。” 她看了一遍孟葭带的东西,MAC的拓展坞,转换插头,文件类的包括体检报告,两寸蓝底证件照,都带齐了。 她咦了声,“这些可以在英国买啊,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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