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在的怀德坊是长安县的辖区。 何鞍书嘴唇微颤,嗫嚅了句波斯语,顾念没有听明白。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穿过揽月楼侧门走到仓院。 时间尚早,院子里此刻还比较空旷,没堆多少东西,角落里两匹骆驼在埋头喝水,何鞍书说的装黄豆的麻袋在院子西南角,木架框只拆了一半,一块指头长的木牌挂在上面,风一吹,晃晃悠悠的,尸体压着麻袋侧伏在地上,黄豆滚得小半个院子都是。 顾念把滑板和那个装着铜钱的蓝布包放下,走到麻袋前面蹲下身,仔细打量那具露出三分之一的尸体。 这是一个光头男性,模样已经不算年轻,至少有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容貌特征应该是个汉人。他的头皮泛着青茬儿,不确定原本是和尚,还是死后被人剃掉的。 从目前露出的范围来看,死者身上的衣物和饰物应该是被剥光了,暂时看不出身份。不过他的皮肤虽然偏黑,却不粗糙,体态微胖,摊开的手掌上也没有茧子,粗略看来,生前的生活条件应该不差,衣食无忧,没干过什么活儿,不是出身官宦,至少也是小富一方的商贾。 死者的嘴唇已经开始出现皮革样化,尸僵状态开始缓解,大致符合何鞍书所说的死亡时间大约24个时辰的特征。 尸体的胸口还插着一把波斯风格匕首,看样子是致命伤。黄金刀把上镶满了绚丽的彩色宝石,看得顾念眼睛都有些发花。 等等,这个熟悉的风格,顾念瞄了眼何鞍书挂在腰间的翡翠算盘,金灿灿的外框上镶嵌的那些彩色宝石,风格简直与尸体上的如出一辙。再联系之前某人之前惊慌失措的表现,顾念抬头看了眼何鞍书,“这把匕首该不会是你的吧?” 何掌柜缀满络腮胡的脸上没了往常那种和气生财式的笑容,全都是有苦说不出的尴尬, “是我的,可是几天前这把匕首就找不到了。” 顾念了然地挑了挑眉,“所以你担心如果报官的话,会被怀疑成凶手?” “嗯。”何鞍书揪了把胡子,从喉头挤出了一个字,声如蚊蚋。 “你丢失匕首的事情有人知道吗,找他给你做个证。长安县令应该不会那么武断,单凭一把丢失的匕首就认为是你做的。”婉儿的案子长安县虽然效率低下,没什么结果,但至少也没像万年县那样,随便找个人屈打成招了事。 顾念象征性地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表明自己并不想过多插手这件事。 其一,这是长安县的案子,从上次婉儿的事情就知道对方很不喜欢跟大理寺打交道;其二,何鞍书如果就是凶手,那他就是连同那两个杂役在自己面前演戏,何鞍书如果不是凶手,这就是很低级的栽赃陷害。 是与不是,尽可交由长安县令去追查定夺。毕竟何鞍书这个人,不值得他跟着费什么心思。 “顾司直,是我错了。” 何鞍书拽住顾念,不肯让他走。 自从听说顾念借着那个划酒拳的游戏抓住要犯的事情,他就知道,这位大理寺司直是有些本事的。 怪只怪他只想着大理寺跟商贾之事毫无相关,醒酒技术已经到手,对方卖饮子的事情又要求着自己不会翻脸,一时糊涂,利益熏心把人给得罪了,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我真的错了,求你帮帮我。我昨天和前天根本就没来过揽月楼这边,我真的是冤枉的。” 他越想越怕,‘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抱住了顾念的大腿。 顾念:!!! 你们怎么都一言不合就跪下啊,至于吗?一把匕首的事儿而已。 “你起来,你先起来。”顾念想把他拽起来,奈何对方块头太大,他根本拽不动,反而差点把他自己带摔。 “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顾念只得使出杀手锏,“你要是不起来,我现在立刻就走。” “别,您别走。”何鞍书立刻站了起来。他‘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焦急地表示,“醒酒提成的事情,我十倍,不,百倍赔给您。还求您救救我,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他这个状态,急得有点不太正常。顾念心思微动,疑惑地打量了何鞍书一眼,又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想到了一种最为糟糕的状况,“你该不会认识地上这个人或者恰好跟他有仇吧?” 何鞍书的身体霎时一僵,局促地捏着右手的虎口,“正是。 此人叫卢甄,是西市翠鬓阁的老板,算是我在翠玉宝石生意上的对头,大概五六日之前,我们还曾经因为抢购一批西域来的宝石大吵过一架。” 顾念:……………… 难怪你这么害怕,原来杀人动机和凶器都全了。 人死在揽月楼,杀人动机和凶器又一应俱全,换谁都会把他抓起来当作第一嫌犯进行调查。想省事的,估计查都不用查了,直接大刑伺候,就等着他熬不住之后画押招认。再加上死者是汉人,他又是胡人…… 顾念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心软了,“你立刻派人骑快马去义宁坊秦家药肆,找一个叫井生的人取我的工具箱,注意,拿箱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些,不要撞坏了。” 见顾念态度松动,何鞍书连声答应,立刻叫了个揽月楼的小厮过去。 “你们两个,把尸体拖出来。”顾念又对那两个仓院的杂役道。 那两人看看何鞍书,何鞍书瞪眼道,“看我干嘛,还不赶快按顾司直说的去做。” 那两个杂役连忙走过去,将尸体从麻袋里拖出来。 死者果然是赤身裸体,浑身未着寸缕,何鞍书挥挥手,同时使了个眼色,假意驱赶那些站在侧门的胡姬,其实是示意她们将后面那些闻声赶来看热闹的客人带走,“去去去,都忙你们的去。” 顾念从锦袋里翻出口罩戴上,再次蹲下身,仔细查看起尸体。 一圈看下来,死者身上并没有其他伤痕,死因似乎一目了然就是胸口那一刀。然而顾念仔细查看后,发现伤口边缘很平整,出血也非常少。 他偏过头,上下打量着那个伤口,眉眼间露出丝意味深长地笑意。 “怎么回事?有问题?哎呦,您别笑啊,”何鞍书正在旁边急得来回踱步的,“你这一笑,我更怕了。” 顾念扬眉斜睨了他一眼,“我现在相信你说的了,人应该不是你杀的。” “您怎么看出来的?”何鞍书激动地往前凑了半步。 “如果在人活着的时候用利器刺进胸口,尸体伤口边缘的皮肤会有明显收缩,导致外翻哆开。” 顾念指着尸体的胸口,示意何鞍书认真看伤口边缘,跟顾念所说的不同,死者伤口周围很平整,只有微微的外翻。 “那这是?” “死后再刺的话,这种收缩就会像他的伤口一样,变得不明显,再加上出血量非常少,足以证明这个伤口是死后伤。 也就是说,上面这把匕首,是在他死之后才被人插进去的。只是迷惑人的,并不是真正的凶器。” 原来如此,何鞍书庆幸地拍了拍胸口,长舒口气,太好了,这样就可以证明他的清白了。 但如果胸口这刀不是致命伤,卢甄的死因又是什么呢?顾念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其它伤口。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该不会又中毒了吧? 就在这时,那个帮他取工具箱的小厮也回来了。 众人看到那个精美匣子上的墨家徽记就是一愣,这套工具居然是墨家做的? 等顾念打开水晶销,里面那些精致而陌生的物件更是看得众人讶异不已。 他们并不懂那些模样特殊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只是听说那是大理寺司直专用的查案工具,本能的有些敬畏,几息之间,周围原本那些议论纷纷地声音全都不见了,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其中最惊讶的就是何鞍书,他不是没听说过墨家的大名,前几天更是捧着千金去求定一把新匕首,人家告诉他,墨青亲制的匕首就别想了,光是匠头做的,排队接单就要等三个月。 眼前顾司直这满满一匣子东西,可不是单独一个匠头能做出来的,又岂止是价格不菲? 何鞍书看向顾念的目光里,又多了一分探究。 顾念却没注意到周围的这些,只是专心致志地选择着工具,在尽可能不影响后续仵作查验的情况下检查着尸体。他先用银针碰触死者的喉头,等了一会儿没发现变色,涂上仙叶葵汁再试,还是没变色。 看着毫无反应的银针,顾念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暗自吐槽自己有些太敏感了,什么样的几率才会让自己接连碰上清音散? 再看死者的口眼耳鼻,也并没有中毒死亡常见的出血迹象。 不是死于常见毒药,不是死于刀伤,那这人是什么死因? 顾念正逐一查看着死者的五官,突然在他的左耳里看到一点黑迹。死者的耳孔内有半公分左右的绒毛,所以遮掩了视线,很不容易注意到。 他还以为是血迹,用镊子分开绒毛,拿起放大镜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是块四分之一个黄豆大小的黑色泥土,那些绒毛上也有泥土的颗粒沾在上面。 泥?他怔了怔,两天前申正左右倒是下过一场雨,不过大约半个时辰就停了,卢甄是那个时候死的,所以耳朵里才遗留了泥土? 总不见得他是被人埋进土里闷死的吧?顾念立刻又去查看死者的指甲。他没有看到抓挠的痕迹,但却发现了另一件事情,死者手指有末端增生,有明显的肥厚感。 顾念的脑子里立刻跳出了‘杵状指’三个字。 这是发绀型先天心脏病的常见体征。 他皱了皱眉,难道卢甄是心脏病发作死的? 可惜他已经死了两日,发绀的症状已经不太辨别得出了。 “还记得寄存这件行李的人长什么样子么?” 站在旁边的两个杂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时间呢?” “应该是酉时到戌时吧。”其中负责挂牌子的那个杂役犹豫的道,“戌时之后通常就没什么人存货了,大多都是取的。这件货的木架子还挺特殊的,如果来的时候人少,我应该会记得。” “卢甄本来就是光头么?” 何鞍书立刻摇头,“不是。” 死者的头发是凶手剃掉的?顾念皱了皱眉,他原本以为凶手是为了模糊死者的身份,才剥掉对方的衣物的,现在看来,对方既然用何鞍书的匕首杀人,又把尸体扔到揽月楼,那多半是知道死者与何鞍书有仇。 既然如此,凶手也肯定知道何鞍书一眼就能看破对方的身份,那他剥掉死者的衣物,剃掉头发,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你知道他的头发为什么被人剃掉了吗?”顾念看向何鞍书。 何鞍书摇了摇头,倒是还有几个站在侧门围观的胡姬当中有人开了口,“汉人有没有什么讲究我不太清楚,但我们康安部族倒是有种说法,如果不想被死者的灵魂缠上,就烧掉他的衣服和头发。” “我们好像也有类似的说法,不过不是烧掉,是把死者的头发和衣服放在河里冲走。”另一个胡姬说道。 “你有什么胡商的仇人吗?”顾念转而询问何鞍书。 “应该没有,”何鞍书笃定地摇了摇头, “我只跟汉人抢生意,不跟胡人抢生意。” 顾念:………… 意思就是只坑汉人?我该夸你有原则吗? 就在这时,院门口响起纷杂的脚步声,一堆官差跑了进来,气势汹汹地道,“就是你们报的官? 第53章 何鞍书张皇地看了顾念一眼,怎么回事,他还没派人过去报官呢,人怎么就来了? 没等他出声,领头的长安县县尉就已经带着几个人跨步走进仓院。 来人单手支在腰间横刀的刀把上,气势十足的横眼扫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他眉头一皱,粗声粗气地道,“谁是管事的,出来说说,怎么回事?” “小的何鞍书,是这家酒肆的掌柜。”何鞍书连忙站出来,客气地朝对方深施一礼。 胡人?县尉打量了他浓密的络腮胡两眼,然后突然发现了他身边正在低头收拾工具的顾念。 长安县县尉是县令王执的本家,跟顾念在孙家和县衙见过两回,也算是面熟,乍然看见他在这里,着实有些惊讶,虚手朝他行了个礼,“顾司直?” “王县尉。”顾念顿住手,客气地回了个礼。 “顾司直怎会在此处?” “我跟何掌柜有些俗务,今日恰是结账的日子。”顾念实话实说。这年头的合同都是要交到官府备案的,他即便不说,王县尉也查得到,不如索性一开始就交代清楚。 何鞍书闻言仿佛挨了一记软鞭子似的,面皮不禁抽了抽,他肠子都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就算计到顾念身上了呢? 看到顾念那个摆满了新奇工具的长匣,王县尉也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这是?” “这是我私人定制的一些查验痕迹的工具。”顾念见他一直盯着放大镜,便拿出来对着竹匣上的徽记让对方试看了下,“像这些原本看不清楚的地方,立刻清晰可见。” 眼见着原本看起来十分光滑的徽记在镜面上变得粗糙,竹丝被烧断的毛茬儿一根根的,纤毫毕现,王县尉不禁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再看向顾念手上的那个竹匣时,眼底便多了分敬佩之色。 有竹匣里神奇的工具打底,再加上同为官吏,王县尉下意识地觉得顾念的话更可靠,立刻舍弃了何鞍书,转而询问他,“这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顾念便把自己当时结好账正准备离开,却被发现尸体的何鞍书从门外拽回,顺手帮忙看了眼尸体的事情复述了一遍。至于发现尸体的经过,他还是请何鞍书自己跟王县尉说的。 “顾司直可有什么发现。”王县尉听完何鞍书的回话,依旧转向顾念那边。 “死者卢甄,初步判断死了大约二十三四个时辰。” 王县尉打断他,“顾司直因何对时间如此确定?” “尸体的尸僵已经缓解不少,说明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十八个时辰,再结合杂役说的这件行李已经在仓院待了两晚,且对寄存货物的人没什么印象,那最可能的就是每天有客人大量存货的时候放进来的,也就是二十二到二十三个时辰之前。” “十八九个时辰前也可以放吧?” “十八九个时辰前仓院并不在开放时间,”顾念眉目微展,微微一笑,“退一步来说,如果凶手真的在那个时间偷偷放进来,第二天也会在开门后的第一时间就被发现。” “如果他们说谎呢?” 顾念拿出放大镜,让他自己看卢甄耳朵里残留的那一小块黑泥和耳洞绒毛上的泥土痕迹,“前日申正到酉初下过一场雨,他耳朵里的这块泥土,应该是死亡前后栽倒在地上沾到的,外面的部分可能犯人在剃掉头发的时候帮他擦干净了,但因为那些绒毛的阻挡,这里还是留下了痕迹。” “万一这不是下雨,而是他掉到河池之类的地方沾到的呢?”王县尉提出质疑。 “这点我也想过,但河池底下多是淤泥,泥质非常细,可死者耳朵里的泥土,颗粒明显比较粗,所以可以排除河池之类的地方。再加上泥土的颜色偏黑,明显与道路上的黄色土质不同,也可以排除坊道之类的地方。 黑色的粗土,依照我个人的判断,这些泥土更像是花木根系附近的那种疏松过的粗土,不过,也可能我知道的地方少,具体后面还得劳烦县尉细查了。” “怎么确定这个泥土是他死时沾到的呢,万一是死后为掩人耳目扔在园圃之类的地方,过一段时间才移走呢?” 顾念示意他观察死者左侧脸颊,左臂等位置,“他身侧这些地方并没有尸斑,说明没有维持侧趴姿势多久,反而是后背有明显的痕迹,应该是犯人为了扒衣服和剃去头发,将他仰放了一段时间。” “那有没有可能是生前摔倒之类的沾进去的?” “这么大的一块泥土在耳朵里,如果是他生前沾进去,正常来说肯定会第一时间抠掉吧?” 王县尉哑然,思索片刻后不得不点头,“确实,太不舒服了。” 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一问一答像是在争辩,又像是在讨论,听得旁边的何鞍书都呆住了。 “其次,胸口这把匕首是在卢甄死后插进去的,并不是真正的致命伤。” 不是致命伤?王县尉撩起袍角,蹲下身仔细端详着那个伤口,“顾司直可有把握?” “嗯,生前伤和死后伤的表面特征有很明显的区别。”顾念又给他解释了一遍,“王县尉若是不信,可以稍后再跟长安县的仵作确认一下,或者找个屠夫,在猪肉和待宰杀的猪上各插一刀,过二十四个时辰,一看便知。” 王县尉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既然刀伤不是致命伤,那他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确定,”顾念叹了口气,“不见中毒的特征,也不见其它外伤,我猜测他有可能是意外死于惊悸之症,不过,这点还是请长安县的仵作再做判断的好。” 顾念犹豫了下,把心脏病替换为范围更为宽泛的惊悸之症。杵状指虽说是发绀型先天心脏病的特征,但以现在所见也无法确认,他在这点上只是推测,并没有多大把握。 而且,如果死者死于惊悸之类的原因,此案就不是凶杀案了。因此判断需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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