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雀数不大清了。她已经习惯了咽下怎么都捂不热的、凉得牙根发痛的水。 凉水而已,又喝不死人。 一个遭国公和夫人厌弃的侍妾,一个生就是奴婢、生死全凭主人的侍妾,一个虽然生养过儿女,可实则并无根基也无威胁、被关押在田庄上的侍妾,谁会怕她?克扣也就克扣了。 那今日是为什么? 水桶放在地上,水瓢一动,水壶、水杯和脸盆里便都换上了新鲜的水。炭盆重新热起来,饭菜也摆在青雀面前,不同于往日的凉粥咸菜,是热气蒸腾的四菜一汤: 鸡鸭鱼肉,竟是全了,还有一壶温酒。 婆子斟了酒,把竹筷递到青雀手里,笑着说一声:“江姨娘,请吧。” 另两个婆子也看着她笑。 握住筷子,青雀没有动。 她看着为首的婆子,目不转睛。不过片刻,那婆子的脸色就变了。她收了笑,上下打量了青雀几眼,用鼻子眼说:“是了,是了。”她拖长声音说着:“还有一桩事儿,没回禀江姨娘您呢!” 果然,果然。 凉气遽然渗入青雀骨头里。 她收紧手指,看那婆子挺了挺腰,又攒出一个笑,高声说道:“这是太太吩咐的咱们,说江姨娘好歹也是公子小姐的亲娘,少不得告诉一声儿:咱们家的大小姐已经封了靖城公主,早已上路往西戎去了。这原是安邦息战的功德、百世流芳的尊荣,偏大公子不懂事,竟追了出去。幸好没闹到明面上,不然,少说也是一个死的罪过!为了保住公子,主君只好自家先折了他的腿。可怜公子才十三呐,就不知这腿能不能养回来了。若养不回来,岂不白读了这些年书?就连蒙荫做官也不能了,成了废人……” 青雀的脸色愈白,婆子的声音便越高。 可话到了最末,她又转了低声,轻轻巧巧说:“咱们原是粗笨的人,不通道理,少不得请教姨娘一句:大公子这样,到底是被谁害了的?” 青雀没有答。 那婆子扬眉吐气,和两个同伴笑了一会,把酒杯又往她面前一递。 青雀没有动。 婆子还要说话,便被人拽住手:“罢了,咱们先出去,一会儿再来。毕竟太太说了,虽然她不晓事,毕竟是公主公子的亲娘,府里却要给她留体面呢。” 看了看同伴,婆子松开酒杯,不再坚持。 三人一同向外走,将关门前,婆子却忍不住又看了江姨娘一眼。 这真是一个打着灯笼都难寻的美人儿。哪怕她已三十来岁、奔四十的人了,还生过两个孩子,被发落到庄子上,头发蓬乱、脸也没洗、嘴唇干裂、满手冻疮,只裹着灰袄灰裙子,人都要瘦脱了形儿,可她坐在那儿,风雪里稀微的光照在她脸上,就像一幅画、像一张字,叫人莫名生出些敬畏。 长成这个样儿,果然是天生的狐媚子,怪不得落得这个下场! 婆子“砰!”地一声摔上门。 青雀动了动嘴唇。 真冷啊。她想。 火盆里填了满满的炭,手边就是热饭热水。青雀慢慢抬起手,放下筷子。她掌心已被勒出血痕,却只觉得是有些痒。 她把手在袖口蹭了蹭,一个字一个字细想小姐的话。 小姐是说,是她带坏了大公子,害得这个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断了腿。 小姐的意思是,为孩子们……好,她该自裁……她该死。 服侍小姐二十九年,从六岁到如今,她几乎从没违过小姐的意思,只有一次: 今岁边关大败,二十万将士死伤殆尽,姑爷身为丞相、又是举荐主将之人,自然难逃罪责。朝廷论议和,和亲要选人,姑爷膝下只有一个亲生的女儿——就是她生下的、小姐养大的女儿。她听见小姐和姑爷商议,该主动推女儿去和亲,便大约能了了这事,能保住一家的官位、爵位、荣华富贵。 她求小姐不要如此——女儿是小姐亲手养大的,就和小姐的亲女儿一样……小姐说过,这就是她的孩子呀!那西戎岂是善地!她求小姐再想想别的办法……未必就山穷水尽了,女儿……她们的女儿,还不满十五—— 小姐让人把她拖了下去。 她被送到了京外。先是小姐的陪嫁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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