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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恨,都被湍急的风雨遮去了呢? 过了两辈子,终于得知了真相的楚晚宁再回首往事,依稀记得第二天,自己一个周天结束,自冥思中苏醒。 金色的光辉洒入竹亭,水榭内海棠和红莲都要已残花落尽,昔日枝头的芳菲,很快就将碾作泥尘。 雨已经停了,楚晚宁眨了眨眼,转头看到师昧立在石桌旁烹茶,袅袅水雾升起,师昧的眉眼是那样温和秀美,见他醒了,师昧便笑。 “师尊。” “怎么还不去歇息?你都守了第三日了,去换墨燃吧。” 茶盏斟上,琥珀色的烫水像满满心事。 师昧奉茶于他,微笑道:“今日还是我守着师尊罢,阿燃小孩子心性,被师尊责罚了,心里那口气还是过不去。” 楚晚宁便怔了一下:“他不来了?” 师昧垂睫,浓黑柔软的睫毛帘子拂落,像是早春枝头的两簇嫩蕊,他“嗯”了一声,说道:“不来了,去藏书阁,帮着尊主整理书册了。” 楚晚宁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与怅然。 他原本打算借着两人独处的机会,与墨燃好好说一说折花之事,那日自己终是太过苛严…… 他从没有遇过徒弟犯戒,事后想想,也觉得罚得太狠。 可是墨燃却连见都不想见他,闭关也不愿来陪他。 楚晚宁阖落眼眸。 “师尊,喝茶吧。” 良久,他应了,从师昧纤长白皙的手中,接过那一盏满满的香茶,吹开丝丝缕缕的雾气,喝了一口。 茶太满了,接过来的时候有点滴洒在了衣袍上。 师昧心细如发,瞧见了,便笑:“我有帕子。” “不必借用你的了。”楚晚宁取出一方绣着海棠的白帕巾,低头拭去了未干的茶渍。 “好漂亮的手帕,瞧上去像是镇里买的最好的那一款。”师昧温柔道,“师尊自己去买的么?” 有那么须臾,楚晚宁想说,不是,是墨燃送的。 是他绣的。 给我的拜师礼。 可是心情不好,并不想说,且又觉得自己这样言语,莫名有些羞耻。 所以沉默了一会儿,楚晚宁也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便将帕子叠好,收回了襟内。 收好帕子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日,阳光灿烂,昨晚的凄风楚雨只留下了落红拂阑干,荷叶沾新露。 “昨夜的雨很大吗?” 师昧侍弄着茶具,闻言指尖凝顿,瞳色幽深:“嗯?” 楚晚宁把目光投向满池芳菲,淡淡地:“花都谢尽了。” 师昧便又笑了,把茶盏摆的仔细,然后云淡风轻道:“昨夜下了场雷雨,喧闹一阵,就停了。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一会儿等地面干些,我就去把院里的落花都扫掉。” 楚晚宁便再也没有说话。 天空朝霞绚烂,艳若织锦,再往远处看,万里长空如洗,旭日东升时,金羽纷飞。 确实。 那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第279章 余生付雪夜 南屏幽谷。 夜深了,茅屋外簌簌落着新雪。 这几天,墨燃的伤势越转越重,哪怕楚晚宁用花魂献祭术给他疗伤,亦是收效甚微。 下午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地醒来过一次,但意识仍是不清醒的,眯缝着眼,瞧见楚晚宁,他就只是哭,他说对不起,又说不要走,一句话翻翻覆覆颠三倒四,最后泣不成声。 他一直在做梦,一直在自己那些动荡不安的岁月里穿梭。 他一会儿以为自己刚刚被薛正雍捡回来,一会儿又以为自己身在痛失了楚晚宁的那五年间。 他唯一梦不到的,是被八苦长恨花已夺去的记忆。梦不到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保护,所有的纯真。 “墨燃……”端了一碗刚煮好的粥,楚晚宁来到他的床榻边。 粥煮的勉强能入口,是属于前世的手艺。 他在榻边坐下,抬起手,摸了摸墨燃的额头。 烫得厉害。 他唤他,但怎么也唤不醒,楚晚宁便等着,等到粥渐渐温凉,渐渐冰冷,他觉得不能再这样,就又把粥隔水温着。 他不知道墨燃什么时候会醒,但若醒了,总可以马上吃到东西。 “是用鸡汤熬的,你最喜欢。”楚晚宁轻声跟他说着,维系着墨燃心脏跳动的那些灵力法术一直没有断过,可墨燃醒不过来。 醒不过来,就是说灵力一断,或许他就再不会睁眼。 根本不可能救得回来。 可是不甘心啊,怎么能甘心。 墨燃还活着,他还有气息尽管是那么微弱。这些天,日月晨昏,楚晚宁守在他身边,看着他胸膛仍有起伏,就觉得还有希望,一切都还可以回头。 都还来得及。 楚晚宁还记得有一天夜里,墨燃迷迷糊糊地醒了,当时屋子里没有亮着灯火,墨燃就直愣愣地望着烛台,干涸的嘴唇一直在轻微地翕动。 他当时很激动,忙握着墨燃的手,问他:“你想说什么?” “……灯……” “什么?” “……灯……想要灯……”墨燃望着那自己注定无法点亮的烛台,有泪水顺着脸颊潸然滑落,“想要灯亮……” 那一瞬间,时光重叠。 仿佛又回到当年,刚拜师的时候,墨燃病了,瘦小的少年蜷在床榻上,一直昏昏沉沉。 楚晚宁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小声呜咽着在唤着阿娘。 不知道该怎么哄,楚晚宁就坐在少年的床榻边,犹豫着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 那瘦小的孩子就哭,就说:“黑的……都是黑的……阿娘……我想回家……” 最后,是楚晚宁点燃了烛台,明晃晃的火光照亮了四壁,也照亮了楚晚宁的脸庞。似乎是感到了光的温热,发着高烧的孩子睁开了一双乌亮犹沾水汽的眼。 “师尊……” 楚晚宁应了,替他捻好了被子,嗓音放的低缓,听上去很温柔:“墨燃,灯亮了……你不要怕。” 时隔多年,一豆孤灯再次巍巍亮起,暖黄色的光晕浸满了敝舍茅屋,驱散了无止境的黑暗与寒凉。 楚晚宁抚着他的鬓发,沙哑地唤着他:“墨燃,灯亮了。” 他想继续说,你不要怕。 可是喉咙哽咽,竟是再也说不出口,楚晚宁忍着不落泪,却终究是抵着墨燃额头,破碎低泣着:“……灯亮了,你醒一醒,好不好?” “你理理我,好不好……” 灯花烛泪一潭幽梦,这一盏灯一直燃着,从华光明澈,到油尽灯枯。 后来天光大亮,窗外泛起了鱼腹白,墨燃也依旧没有睁开眼睛。那用一盏灯,就能唤醒沉睡少年的岁月,已经过去了。 再也不会回头。 又过三晚。 这些天楚晚宁每日都守在他床榻边,照顾他,陪着他,输给他灵力,也讲与他听那些他淡忘的事情。 这一天黄昏,暮雪已经停了,窗外一轮红日,残阳铺洒染照大地。有一只松鼠自覆着积雪的枝头腾跃而过,惹得白梨簌簌,晶莹舞落。 躺在榻上的男人被这宽仁的暮光照耀着,晚霞为他苍白憔悴的容颜添上血色。他薄薄的眼皮底下,瞳仁微转——而后,当暮色即将四合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眸。 在连绵几天的重病昏沉后,墨燃终于醒了。 他睁开眼睛,目光仍是茫然而空洞的,直到他瞧见楚晚宁正疲惫地伏在他榻边浅寐。 墨燃沙哑而怔忡地呢喃:“师尊……” 他躺在被褥深处,意识缓慢回笼,慢慢地,他隐约回想起半醒半睡之间,楚晚宁反反复复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中秋一杯酒,海棠手帕……还有那一年红莲水榭,他舍身替他种下的八苦长恨花。 是梦吗? 是不是他太渴望救赎,才会梦到楚晚宁跟他讲了这些故事,是不是他太希望回头,才会梦到楚晚宁愿意宽恕他,愿意原谅他。 他侧过脸,伸出手,想去触摸榻边熟睡的那个男人,可是指尖未曾碰到,却又缩了回来。 他怕一碰,梦就碎了。 他依然在天音阁,依然跪在忏罪台,下面是山呼海唤的看客。他孤零零地跪在万人面前,那些人在他眼里最终都成了一张又一张模糊不清的脸,成了一个又一个曾经死在他手里的冤魂,尖叫着惨笑着向他索命。 没有人要他,没有人救他。 是他厚颜无耻,是他狼子野心,是他疯魔成狂,是他幻象着楚晚宁会来——是他在挖心的剧痛中,幻象着人间的最后一捧火。 假的。 从来就没有人斩断铁锁,从来就没有人拥抱住他,从来就没有人御风而来,从来就没有人带他回家。 睫毛颤抖着,他含着泪,凝望着楚晚宁的睡颜,他不敢眨,直到眼眸终朦胧,直到眼泪终落下。 楚晚宁的倒影碎成了千万点华光,他仓皇又去看他的好梦。 梦还在。 墨燃脱力地躺在床上,睫羽湿润,喉头哽咽,眼角不断有泪水淌下……心口很痛,血一直在往外渗,他怕吵醒好不容易浅眠片刻的楚晚宁,便咬着嘴唇一直在无声地哭泣着。 他醒了,可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他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是回光返照。 也是上天对自己最后的垂怜。 他墨微雨惴惴了大半生,疯狂了一辈子。满手血腥恶名难逃,直到最后他才被宣判冤罪。因此他觉得很茫然,甚至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幸的是两生倥偬荒谬。 幸运的是余生终可安宁。 可是他的余生还有多久呢?一天?两天? 那是他以命换来的好日子啊。 ——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安宁时光。 后来他听到楚晚宁苏醒的动静,他慌忙擦去了眼泪,他不想让师尊瞧见他在哭。 墨燃转过头,望着榻边的人睫毛轻颤,望着榻边的人凤目舒展,望着榻边的人眼中照见自己。 窗外金鸦沉,北斗星转。 他听到楚晚宁喑哑地轻唤了一声:“墨……燃?” 那声音低缓而温柔,如春芽破土,冰河初解,又像是小红泥炉上的酒水温至了第三道,丝丝缕缕水汽蒸腾弥漫,烫的人心暖。那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天籁。墨燃于是静了一会儿,而后展颜笑了。 “师尊,我醒了。” 清夜无风雪,余生好漫长。 这一天夜晚,南屏山的深谷里,墨燃终于等来了他两辈子人生里最轻松最柔软的时光。他醒了,楚晚宁眉梢眼角的惊喜和悲伤他都看得见。他醒了,他靠在榻上,由着楚晚宁对他说什么做什么,由着楚晚宁与他讲这样与那样的经历和误解。 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他只想撑久一些,再久一些。 “伤口我再看看。” “不看啦。”墨燃笑着把楚晚宁的手握住,牵过来轻轻吻落,“我没事了。” 几次拒绝后,楚晚宁便望着他,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下去。 墨燃强自安定地温柔道:“真的没事了。” 楚晚宁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炉膛前。那里面的柴木已渐熄灭,他留给墨燃一个背影,在火塘前慢慢拨弄着。 火生起来了,又亮起来,整个屋子后来都是暖的,但楚晚宁没有回头,他依然拿火钳拨弄着那些并不需要再拨弄的柴火。 “粥……” 最后,他沙哑着开口。 “粥一直温着,等你醒了喝。” 墨燃沉寂片刻,低眸笑了:“……好久没有喝到晚宁煮的粥了,上辈子你走了,我就再也没有喝过。” “没有煮好。”楚晚宁说,“我还是不会,大概……也就是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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