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外间便又传来一声:“林侧妃到——”没一会功夫,那绣着百福如意的锦缎布帘被人掀起,却是林氏走了进来。 林氏着一身寻常服饰,眼见屋中这一番阵仗心下也有几分疑惑,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一一朝众人打过礼,才又笑着问道:“母亲让儿媳过来,可是有话要说?” 林老夫人眼瞧着林氏,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经了那么多事,她和林氏的情分早就尽了,如今也不过是碍着霍令德在场才不咸不淡得说道一句:“晏晏有话要说,你先坐下吧。” 霍令仪有话要说? 林氏心下疑问更甚,霍令仪如今都已出嫁了,跑到娘家能有什么话说?何况看她这幅模样,倒似有大事要说似得…她心下思绪转得厉害,面上却没有多余的神色,话也不曾说道什么,只轻轻应过一声便先坐下了。 等到林氏坐下—— 霍令德便重新拾起膝上的团扇,拧头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她清丽的面上仍旧带着几分笑,语调微微扬起,却是透着一股子傲然:“长姐神神秘秘这么久,如今人都来齐了,你也该说了吧。”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出声,她只是握着手中的茶盏淡淡朝霍令德那处瞥去一眼,待瞧见霍令德面上的笑逐渐变得凝滞才落了手中的茶盏起了身…她站在林老夫人的跟前,却是直直朝人屈膝打了一礼,而后口中是道:“今日孙女所言之事可能会让祖母不高兴。” 她这一番动作,自是怔住了所有人,后来还是林老夫人先回过神来。她忙伸手托住了霍令仪的胳膊,口中紧跟着一句:“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一侧侍立着的玉竹也忙上前扶住了霍令仪。 霍令仪闻言倒也未曾推辞,她任由玉竹扶着她起来,等重新回到了座位,她是又一句:“前些日子有个婆子寻上我,同我来说了一桩事,虽然时隔多年,可孙女思来想去还是想把这桩事说上一回,总好过把真相掩埋在岁月里。” 林老夫人听得她话中的端肃是又一怔,她已许久未曾瞧见晏晏这般了,因此这会她便握着霍令仪的手拧眉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祖母很快就知道了…”霍令仪这话说完是又重新端坐好身子,她的面容没有半点神色,眼中也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却是朝底下坐着的林氏先看去一眼,而后才淡淡开了口:“宣吴婆子进来。” 林氏原先在看到霍令仪看过来的视线时,心下便觉得有几分奇怪… 只是还不等她心下思绪再转上一回,那布帘便又被人打了起来,却是一个年有六十余岁的老妇人走了进来…老妇人头发花白,脊背佝偻,衣着虽然干净,可还是能瞧见那衣服上头打了不少补丁。 众人见她这般却是都拧了回眉心,她们平日交涉的都是士族贵胄,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纵然是这屋子里的丫鬟,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霍令德更是拿着团扇抵了鼻尖,这个妇人却是比起当年她在西山瞧见的那些人还要穷酸几分,她皱了一双修缮得极为精致的柳叶眉,嘴角也忍不住轻轻撇了一回,连带着声调也有几分不好:“长姐怎么带了这样一个人进府?” 那吴婆子听得她话中的嫌弃,步子却是一顿… 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重新提了步子朝众人走去,等又走了几步,她便颤颤巍巍得跪在了地上,口中是跟着一句:“老身吴李氏给各位贵人请安。”她虽然礼数周全,可声音却有些嘶哑,好似那冬日凛冽的寒风刮过树枝一般令人难耐,让人听起来便不舒服。 霍令仪端坐在椅子上,闻言也未曾说话,她只是看了眼屋中的人,而后看着侍立在一侧的李嬷嬷才开了口问道:“看嬷嬷的表情倒像是识得此人?” 众人听得这话,便朝李嬷嬷看去—— 林老夫人也朝人看去,见李嬷嬷面上的神色便也跟着问了一句:“你识得她?” 李嬷嬷闻言却有些踌躇,她是朝众人打了一礼,而后才犹犹豫豫开了口:“奴瞧着的确是有几分眼熟。”她这话说完还想细看一回,便见那位吴婆子已抬了脸朝李嬷嬷看去,她那张老态的面上也瞧不出是个什么神色,唯有话是这般说道:“李嬷嬷,如今下雨,您的腰还疼吗?” 李嬷嬷听得这话自是一怔,下雨腰疼这样的事,可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想到这便又朝眼吴婆子看去,却是又细细辨了一会,她才认出了人。 她虽然认出了人,可是那面上的怔楞却仍旧未曾消散,就连口中也跟着惊诧一句:“你,你,你不是当年的那个吴稳婆?” 吴稳婆? 林老夫人听到这个称呼,倒也有些记起来了,吴稳婆早年是燕京城中最有名望的收生婆,当年家里几个孩子都是经她的手才生下来的…因此眼瞧着吴婆子这幅模样,她也忍不住开了口问道:“吴婆子,你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了?” 吴婆子听得这话,便又朝林老夫人那处磕了个头,她的身子佝偻着看起来很是卑微,口中是跟着哑声一句:“难为老夫人您还记着老身…”等这话一落,她那张布满沟壑的面容却是又露出一抹似悲似叹的笑容,跟着一句:“世事弄人啊。” 等这话说完—— 吴婆子是又朝林老夫人和许氏各自磕了个头,而后她才拧头朝林氏看去,眼瞧着那个妇人,她的口中啊又跟着一句:“侧妃娘娘,这些年,您还好吗?” 林氏早在先前听到吴稳婆三个字的时候,就已面色大变,待听到吴婆子这话,她倒是有些回过神来,她什么也不曾说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唯有袖下的那双手紧紧握着帕子,宣泄出几分紧张的神色,却是身后的丫鬟开了口:“我们侧妃自是好好的。” 吴婆子听得这话,喉间却传出几声嘶哑的笑声,她仍旧看着林氏说道:“侧妃娘娘过得好,可老身却过得一点都不好,如今想来都是当年的罪孽传下来的苦楚,才让老身这一生都漂泊无依。” 屋中的人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苦楚,罪孽?这位吴婆子究竟做了什么,又和林侧妃有什么关系? 许氏的面上也有几分怔楞,她也不知是何缘故,总觉得心里有几分不踏实。她放在膝上的手收紧了几分,眼瞧着跪在底下的吴婆子开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有什么话要同我们说?” 霍令仪闻言却是朝许氏看去,她伸手握住了许氏的手,而后才抬了脸对着吴婆子说道:“你把当日与我说得那些话再重新说一遍。” “是…” 吴婆子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说起当年许氏生产的事,屋中一片安静,唯有她嘶哑的声音没个间断:“王妃的身体虽然弱,可生郡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问题,偏偏生世子的那日却血崩不止,其实那日是有人遣老身动了手脚,这才导致王妃血崩不止…” 她说到这,屋中原先安静的气氛却转为紧张,无人说话,唯有吴婆子继续开口说道:“而那人,就是林侧妃。” 吴婆子这话一落—— 霍令德手中握着的象牙团扇落在地上,击碎了这一室静谧,她清丽的面上此时是一片怒容,就连声音也沾着几分掩不住的怒气:“混账东西,是谁让你来冤枉我母亲的?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老虔婆给我打出去!” 只是这处是昆仑斋,这些丫鬟听命得可从来不是她霍令德,因此即便她这般动怒也无人应声。 霍令仪看着许氏惨白的面容,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轻轻握了回许氏的手,而后才拧头朝霍令德淡淡看去,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她的口中也不过是很平淡的一句话:“三妹又何必如此动怒呢?行的正,坐得端,倘若侧妃当真未曾做过亏心事,又何须理会一个婆子的话?” 等这话说完—— 她是又朝底下坐着的林氏看去,却是又一句:“林侧妃,你说,我说得对吗?” 林氏虽然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可面色却有些不好,闻言她也只是说道:“郡主所言甚是,我行的正,坐得端,自是不必怕一个婆子的虚假之词,只是…”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郡主如今为人妻又将为人母,还是要会分辨是非黑白才是。” “这个婆子一看便是日子过不下去,想要从郡主身上索要钱财才编出来得这些无稽之谈…”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虽然依旧带着笑,瞧起来好似并无半点不稳,可那心下却难免还有几分松动…不过念着那桩事已过去十多年,何况当年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她紧攥着帕子的手倒也松开了几分。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 倒是吴婆子循声却朝林氏看去,眼瞧着林氏这幅模样,她是又一句:“当日侧妃用钱买通老奴,原是想让王妃在生产之日和腹中胎儿一尸两命,只是王爷带太医来得太及时,老身怕人发现便也不敢再动手脚——”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侧妃说老身是为了钱财冤枉您?老身一大把年纪,已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倘若不是因为良心过不去又何苦来这处走上一遭?当年老身虽然未能按照侧妃所要求得害死王妃和世子,可王妃自从生下世子后便体弱多病,府中一切也都落到了侧妃的手中。” “这其中的受益者不是侧妃您吗?” 屋中众人见她这般说道,自是纷纷朝林氏看去,是啊,这么多年,林侧妃掌着府中中馈,不仅在府里府外都过得风生水起,这要当真说起来…却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没了王妃和世子,凭借当年老夫人待林侧妃的恩宠,自是会把人提拔成正妃。 林氏见众人看来,原先沉稳的面上也有了几分松动,她仍旧攥着那帕子,等稍稍稳过几分心神才开口说道:“你这婆子,究竟是为何要如此冤枉于我?”等这话一落,她是又一句:“可是有人买通了你,让你故意编了这些话来冤枉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侧妃娘娘还是和以前一样…” 吴婆子的喉间发出刺耳的笑声,她一面笑着,一面是从怀中取出一条珍珠手钏,跟着是一句:“这是当年侧妃打赏给老身的,老身看它贵重便给了老身的女儿当做陪嫁。除去这些,当年侧妃还给了老奴不少好东西,只是因为这些年四处漂泊,那些能典卖得也都典卖了,只有这串手钏因为老身的女儿喜欢这才一直未动。” “如今老身的女儿因病没了,老身便想留着它权当做个纪念,倒是未曾想到如今竟做了证据。” 等这话一落—— 吴婆子便又直直朝林老夫人磕了个头,跟着是又一句:“老身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想是也没几天日子能过了,那些钱财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老身今日走上一回,只是想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得说上一回,也好让老身去了底下见到阎王爷的时候赎几分罪孽。” 林老夫人原先看着那串手钏的时候,脸色便也苍白起来,这是当年林氏进门的时候,她怕林氏处处不如许氏,私下便贴补给她不少好东西…哪里想到?她想到这,便举起桌上的茶盏径直朝林氏那处扔去,口中跟着一句怒斥:“你这个混账东西!” 第104章 这一杯茶还是滚烫的, 这般砸过去, 纵然未曾砸到林氏,可那里头的茶水却还是有不少倾斜出来落在了她的身上…如今还是七月,夏日的衣裳本就不厚,林氏纵然平素再能忍,此时也忍不住尖叫出声。 她身后的丫鬟原是想走上前替人去擦拭一回,可眼看着坐在主位上林老夫人黑沉的脸, 便又止住了步子。 霍令德倒是忙起了身走了过去,她的手扶住林氏,一面是握着帕子替人拭着身上的茶水, 一面是与身侧的丫鬟说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母亲准备衣裳和凉水?” 她这话一落—— 屋中几个丫鬟、婆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也不曾动身。 残害主母这样的事, 即便是把她打杀了也不为过,纵然三姑娘如今是太子侧妃, 可在这霍家却还轮不到她做主。 霍令德见得这般,清丽的小脸却是越渐黑沉起来,她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朝座上的林老夫人看去,口中是道:“祖母, 母亲纵然有错, 可她到底也是您的亲侄女啊, 您…您让母亲先下去换身衣裳吧?那热水最是滚烫, 别真得烫坏了。”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也未曾开口, 她只是抬了脸朝林氏看去,仿佛是头一回认识这个女人一般,才会用这般陌生得眼神打量着她… 屋中无人说话—— 唯有林氏依旧忍不住倒抽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 林老夫人才开了口,她的面容很是冷峭,就连声线也很是低沉:“我们霍家没有这样的蛇蝎妇人。”她当年纵然再不喜欢许氏,却也从未想过要害死她。可林氏呢?这个她往日最为疼爱的侄女,竟然打从一进府就生下了那样的主意。 这哪里是个人? 这简直就是一匹狼,一个披着人皮的狼! 这么多年,安北怪她自作主张迎了林氏进门,虽然母子情义未断,可那个中情分却还是淡薄了许多…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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