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是一座青铜铸就的男性形象,他微微垂眸,左手托着一部法典,右手向前平伸,掌心朝上,仿佛在无声地托起某种沉重的信念。 底座上刻着一行字。 雕像揭幕那天,法学院挤满了人。 记者、学生、律师界的同行,甚至几位最高法院的大法官都来了。 “这座雕像的特别之处在于,”院长向媒体介绍,“天平没有放在人物的手中,而是铸进了底座——因为真正的正义,从来不需要刻意高举。” 宁洛泽站在人群最前方,穿着最简单的黑色西装,没戴任何首饰,只在胸前别了一枚小小的天平徽章。 有年轻的学生踮着脚张望,小声问同伴:“这就是那位传奇律师?听说他打赢过国际环保案,还推动了《反家暴法》修订?” 同伴点头,又压低声音补充:“不过听说他以前和傅方柔有过一段……” “傅方柔?那个‘法援之神’?她不是早就——” “嘘!” “别提了,那些事早就过去了。” 议论声戛然而止。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站在雕像旁,正在回答记者提问。 有记者敏锐地捕捉到刚才的窃窃私语,追问道:“据说宁律师和已故的傅方柔律师曾经是法律界的黄金搭档,甚至有过婚姻关系,这是真的吗?”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宁洛泽沉静的侧脸上。 “不,”她缓缓摇头,“他从来只属于法律。” 宁洛泽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仿佛他们谈论的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人群渐渐散去后,他独自站在雕像前,伸手轻触冰凉的碑文。夕阳西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草坪尽头的银杏树下。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米色风衣被风吹起一角,就像多年前他们在南城法院擦肩而过的那天。 但他知道,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就像那封早已化为碎屑的信,就像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 他收回手,转身离开。 远处,夕阳如血,仿佛故人的一声叹息。 第1章 冬夜雪冷 “你们是什么人?” 昏暗的牢房里,两个婆子渐渐逼近。 王初芸看着婆子手中的不明汤药,惊恐后退。 她不知,如今身陷囹圄,还有谁会来害她。 “世子夫人,得罪了!” 一个婆子反剪住她的双手,再扯住她的头发,迫她昂头,另一个婆子则将那碗汤药囫囵地灌入她的口鼻。 半晌后,碗中汤药倒尽,婆子们将她一把扔在地上。 她呛咳不止,还没等她缓过劲来,一双大红的珍珠凤凰锦缎绣花鞋,出现在视野里。 她顺着那双鞋仰起头来,看见的是一片刺目的红。 那是一身喜庆干净的婚服。 而穿婚服的人,正是她昔日的闺中密友,同时也是她夫君的表妹,顾嘉惠。 此刻,顾嘉惠正挑着丹凤眼,勾着笑意说:“表嫂,你没事吧?这几日真是受苦了啊!” 说着还蹲下身来,把涂了大红蔻丹的手,伸向王初芸隆起的肚子。 “来,让我看看我的侄儿还好吗?” 名为查看,实则是重重按压。 王初芸身体虚弱,害怕得躲,却躲闪不及,疼得浑身冷汗涔涔。 王初芸忍着疼,狠狠地看向她:“原来是你。” “没错,是我,我的好表嫂,没想到吧,”说着,又是重重一按,“他在肚子里一定很乖,就像珩哥儿一样,对了,昨天啊,珩哥儿改口唤我做母亲了。” 珩哥儿,那是王初芸和卿无尘的第一个孩子。她与卿无尘三年前成亲,第二个月便有了珩哥儿。 她孕吐极为严重,卿无尘一个光风霁月、政务繁忙的大男人,在怀孕头几个月,日日都守在她身边,还亲自下厨为她熬粥做羹汤。甚至不惜放弃升迁机会,留在上京照料她。 那时候,她以为卿无尘是爱她的。 孩子生下来,长得像他,生得玉雪可爱。 如今两岁了,会叫母亲了,会说“喜欢母亲”了,会在母亲疼的时候说“给母亲呼呼”了。 她咬紧牙关,对着顾嘉惠的脸恶狠狠啐了一口。 顾嘉惠当即嫌恶地直起身,赶紧拿手绢擦拭:“脏死了,贱人!” 王初芸冷道:“你们刚刚给我喝的什么?我的珩哥不可能认你做娘,休想!” 顾嘉惠却不搭话,反而张开双臂,宽大的婚服袖摆拂过王初芸惨白的脸。 “表嫂,你看我这身喜服,好看吗?” 女子红艳的嫁衣,与这简陋的地牢格格不入,更与王初芸身上灰白的囚衣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无尘表哥亲自去鸾凤阁给我定做的,这上面的璎珞宝石,是他一颗一颗选的。” “哦,还有,这上面的绣花,也是表哥专程为我画的。” “我说成个亲不用那么麻烦,但表哥说啊,他终于娶到了他这辈子最心爱的女子,婚礼不能马虎。” “我与表哥明日便要成亲了,表哥让我过来看看你,那碗汤药,也是表哥托我带给你的。” 王初芸看向地上早已摔成碎片的药碗,原来,这碗药,是卿无尘让她送来的。 卿无尘,他也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世人皆道卫国公世子卿无尘温润如玉,才情横溢,出身勋贵,十七岁时高中探花,入朝为官,如今二十有三,年纪轻轻简在帝心,已是蓉瑜湘总督,权倾一方,是无数京中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她与他是双方父亲微时定下的指腹为婚,当时王家与他家同样是世代簪缨的大家族,只是后面两家的命运却不同,一个一路向好,另一个则渐显颓势。 好在他家重信守诺好颜面,她才能嫁与那般完美的郎君。 初嫁时,家中人都说她有福气,郎君优秀,是她捡到宝了。 这样的说法听得多了,她自己也这么认为,为了做一名合格的妻子,她为他操持中馈,将卫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从来都依着他行事,他说三,她从不敢说四,她这位卫国公世子夫人可谓活得卑躬屈膝。 只是天长日久渐渐察觉,郎君优秀倒优秀,不过才华仅限于作文章和做官,至于做丈夫—— “王氏与外男暗通款曲,犯七出之条,今作休书一封,逐王氏出卫国公府,从此不得踏足公府半步。卿无尘手书。” 一封休书扔到了她的脸上,顾嘉惠拉着长调慢条斯理道:“你也别怪表哥,谁叫你如此这般不知检点呢?连孽种都有了。” 说着,看向王初芸的腹部。 恰逢此时,王初芸感到一阵腹痛。 “啊!” 她忍不住大叫,疼得整个人都开始抽搐。 紧接着,一阵熟悉的感觉自腹部传来,那是腹缩痛。 是生产时的痛。 是要生了吗? 不对,是那碗汤药! 阵阵剧痛,她几欲晕厥。 顾嘉惠闻着了血腥气,嫌恶地避开:“动作快点,这破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一个婆子固定王初芸的身子,另一个则强行掰开了她的腿看:“不成啊,这起码要半个时辰,这死孩子才下得来。” 顾嘉惠不耐烦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出不来就想办法!” 婆子们见主子急了,忙拿起一把剪刀…… 女子凄惨的叫声响彻牢房。 王初芸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之中,看着婆子染满鲜血的双手,将死胎扔到她裙边,她够头瞧了一眼,孩子血淋淋的,已经是一个正常的婴儿,只是他一动不动,从肚子里强拽出来时便没了生气。 “姑娘,她八成活不了了,咱们赶紧走吧,这地方晦气。”婆子对顾嘉惠道。 几人就要出去。 地上的人忽然开口,气息羸弱:“等等。” 顾嘉惠回眸:“你还要做什么?” 王初芸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支起身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卿无尘会……你过来,我告诉你。” 顾嘉惠原不想理会,但事关表哥:“什么?” 王初芸道:“那就是……” 她的声音微弱于无,叫人听不清,顾嘉惠皱眉,不耐烦地靠近些。 “那就是……你去死吧!” 王初芸捏着碎碗片,用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翻身压住顾嘉惠,大力地朝着她的脖颈和面门胡乱地扎去。 顾嘉惠失声惨叫,婆子上前将他们分开时已经来不及,顾嘉惠颈部的血管被扎穿,鲜血喷薄而出。 王初芸被两个婆子扔到一边,再看顾嘉惠,她惊恐地瞪着双眼,已然没了生机。 王初芸大笑片刻,最终,也倒到了地上。 身边的声音变得嘈杂混乱,而她的意识却渐渐模糊。 弥留之际,她望向地牢的天窗。 下雪了啊,白色的雪粒扑簌簌的。 珩哥儿最怕冷了,不知道他穿上她新做的袄子没有,还有哥哥,流放三千里,现在应该已经出上京很远了吧,他有腿疾,天一冷就犯疼,还好吗? 他们一家因牵连进裕王谋反案被抄家,父亲斩首,其余流放,她则因有孕,依照规定,可生产后上路。她原本想将孩子生出来,交给卿无尘抚养。 现在看来,也没这必要了。 而卿家作为王家姻亲,之所以没受牵连,原因是,审这案子的,正是卿无尘。 她好冷啊,冷到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 渐渐地,她闭上了眼。 弥留之际,她想,若有来生,她不会再嫁卿无尘。 第2章 夫君还是睡书房去吧 烛光摇曳,蜡已经烧得只剩下半寸许。 长案上撑着额头睡着的女子,眉头深皱,长睫一颤,两行清泪滴落到案台上,手一滑,她头往下一点,惊醒过来。 醒来之后,是一片茫然。入眼的是熟悉的房间,北面是三进的雕花拔步床,东面的窗棂下是她的妆奁,南面立着一张雨后初荷图的屏风,屏风上映着另一边的暖阁。 暖阁内,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温书,此时翻过一页,上好的宣纸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初芸一顿,随即是大惊。 阎王爷把她阳间的家也搬地府了? 蜡烛燃尽,芯子一歪,巧的是她的衣袖挨得近,夏日穿的轻薄绢纱被火一炘,瞬间燎出一个洞,暗暗燃起来。 而王初芸还处在震惊当中,根本没曾察觉。 她凝望着屏风上的影子,影子合上书,站起来,绕过屏风走来。 男子一抬眼,便见西边案前燃起一团火。 他旋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拎起旁边的一壶冷茶泼了上去。 火光熄灭,屋里光线也暗了下来。 漆黑之中,一股焦煳味夹杂着男子身上冷松皓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袖子起火,在想什么?怎生一点不曾察觉?”清越冷泉般的嗓音带着一丝愠怒,复又拿起案上的火折吹燃,重新点上一根蜡。 屋子恢复光明。 男子已经在她近前,正伸手欲捉起她的手腕查看。 王初芸迅速躲开,这时她才察觉,她的手腕有点疼,烧着皮肉了。 疼痛让她瞬间清醒,抬头与男子的目光一对,惊惧地向后退开。 脑海里轰然炸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还活着! 她不是死了么?莫非那一切都是梦? 亦或是前世? 她余光瞥见墙上挂着的年历,宣德十七年四月初七。 怎么会? 她被关入大牢时分明是宣德十八年正月十五。 时间不对,她回到了十个月以前。 究竟是回到了过去,还是梦见了未来? 正在她心神震荡之际,卿无尘走了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我看看。” 手腕上红了杯口那么大片。 男子蹙眉:“过来。” 王初芸想起顾嘉惠的话:是七表哥的意思,只得舍弃表嫂。 王初芸如见鬼魅,第一反应是跑,昔日她爱慕的男子现在就像抓他回阴曹地府的牛头马面,恐怖如斯。 好在很快镇定下来,她想起一件事,今夜是他们的同房日子。也就在今夜,她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是的,他们的同房还要看日子,卿无尘定的,每月一回。 他大抵是不想碰她吧,都听说夫妻头一年男子尝了腥,再克制的都恨不得夜夜钻在一处,但卿无尘不一样,起初她还以为是他固本自守,现在想来,其实或许是,他根本不爱她。 卿无尘还想替她上药,王初芸拂开他,自己去了柜子边,取了烫伤药膏涂。 这间隙里,室内安静异常,王初芸不说话,卿无尘一向话少,他坐在方才王初芸坐的位置上,拿起刚刚那烛台看,不知在想什么。 待王初芸上了药,卿无尘习以为常地来到王初芸面前,背过身,展开双臂。 王初芸望着他的背影,他高大挺拔,虽是文官,但绝不文弱,从前,她总是在内心窃喜这样的时刻,她替他更衣,接下来他会抱着她,只有那个时刻,她才能真正地感受到,来自他对自己的一点渴望。 只是现在,她才懒得再伺候他。 她转身,兀自走到床边背过身去,一边脱掉自己烧坏了袖子的中衣,一边换上新的:“七爷,我手受伤了,你去书房将就一夜吧。” 卿无尘手伸了半天,都有些发软了,却不见身后人动作,半天才响起她的声音,转过身来,但见昏暗的烛光里,女子正在换衣,无意一瞥,玲珑的腰线便撞入眼帘。 “你手受伤了,和睡觉有什么关系?” 说着,已经走过来,还顺带把外袍脱了。 王初芸无语,拉着脸上了床,盖上被子头向里侧,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卿无尘。 卿无尘平躺下,闭上眼。 王初芸一动不动好半晌,在黑夜里睁着眼,身后的人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匀,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他果然只是单纯的睡觉。 第二日,原本该先卿无尘一步起来的王初芸,睡起了懒觉。 以至于这一日,破天荒的卿无尘自个儿先起了床,自己穿了衣系了腰带,以往这些都是王氏做的。 待穿戴妥当,卿无尘携着乌纱,回身望一眼床上,女子这一夜都未曾动过,现如今也还背对着他。 他走出房间,丫鬟夏树正站在门外,等着进屋伺候。 “待会儿再进去,你主子还睡着。”交代完这么一句便离开了。 夏树诧异地望向屋内,心说她家奶奶嫁入国公府三年,还是第一日睡到这时未曾起身。 待卿无尘走后,王初芸坐起来,靠在引枕上,望着湖绿帐子发呆。 她抬手抚摸自己的小腹,是平的。 依稀记得,她的二胎便是上一世的昨夜与卿无尘怀上的。而这一世的昨夜他们背对背睡了一宿,那个孩子也是来不了了。 她现在不想再为他生儿育女,那个孩子,不该再来。 就让改变从昨晚开始。 这一晚,她睡得时断时续,想了许多,想来想去,她想明白一个道理,上一世她处处遵循礼教,在家做好女儿,忍着继母继妹的气,出嫁从丈夫,为他打理家业,生儿育女,孝顺他的父母,甚至在卫国公府亏空时,不惜以自己的嫁妆来填。 婚姻隐忍多年,到头却在她与她的家族有难时,非但没有任何帮助,反而落井下石,得来一纸休书。 卿无尘是个看重家族和孝道的人,为了保全国公府众人,他做出那样的事不足为怪。 毕竟在普遍的外人眼中,妻子没了还能再找,有的是女子等着进国公府当世子夫人。 想来他们的缘分本来就是个错,三年前就不该为了两家祖父微时的戏言,错点鸳鸯谱。 她用一辈子的苦悟出个道理来,女人还是得活出自我。 这婚,她得找机会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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