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道会有这么一遭,杨钦代表着宸王,他要替他主子试探林霰的意思。 “没什么感触。”林霰神色淡淡,“如我所言,天下是赵氏的天下,功过是非皆由后人评说,岂是此等罪民可以置喙的。” 杨钦转着酒杯,林霰在海寇面前表了一番忠心,在这儿又是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还是让人捉摸不透:“方才我见小侯爷的脸色,似乎是有些动摇了。” 林霰仍是没什么表情:“霍小侯爷是大历的将军,焉能轻易因海寇一两句挑拨而动摇。” “大人有所不知。”杨钦笑着摇了摇头,“咱们这位小侯爷一根筋,认死理儿,心头有道谁也碰不得的疤,这疤压着人命,几万条,其中还有戚家。” 林霰这才将头转过去:“戚家谋逆,还有说法么?” “我哪敢有什么说法,刚出事那会说法倒是挺多,全被长陵压住了。”杨钦说,“当时闹得最凶的就是小侯爷,大闹长陵宫,气的皇上差点一刀砍了他,还是他娘出面才将场面收住。这戚家和靖北军就是小侯爷的命门,当年那事儿本就存疑,若真有什么冤假错判,难说小侯爷会不会……” 杨钦点到即止,座上懂得都懂。 “戚家谋逆是板上钉钉,这事不在于真相几何,而在皇上想让它是什么。”林霰眼睛不眨,凉薄道,“再说戚家早已死绝,这么多年过去,霍松声朝中无人,能翻出什么浪花。” 杨钦探了点头:“所以大人的意思是……?” 林霰将话挑明:“霍松声不足为惧,请王爷尽管放心。” 杨钦总算在林霰这里听到一句明白话,心里有了底,邀请林霰共饮一杯,然后才说:“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看来陛下没选错人。” 林霰满口辛辣,眉头皱得很紧,呛到般咳了两声。 杨钦见状夹了块鱼肉,让林霰压一压。 林霰放着没吃,手按在小腹间,又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我效忠赵氏,理应如此。” 可这次杨钦却读懂了林霰背后那层意思。 林霰在海寇面前说的是“赵氏”,在这儿说的也是“赵氏”,而不是“皇上。” 天下是赵氏的天下,当今皇上姓赵,人们理所当然认为他指的是皇上。可长陵宫中并非只有这一位姓赵,林霰大可以说效忠皇上,但他没有,他偏偏要说赵氏,是有些话未到时机,还不能说明白。 杨钦心中腹诽,林霰那些弯弯绕绕不知有多少,将话术也玩到了极致。 “大人这么说,是要我放心的意思么?”杨钦不跟他来这套,就是要颗定心丸,“我没大人的七窍玲珑心,有些话不摊到桌上说,我睡不着觉。” 林霰反问道:“难道我今日给大人一句准话,大人便真能对我放心么。” 杨钦笑出了声,确实,林霰这人心思太深,人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哪能完全放心呢?林霰方才若是干脆摆明了自己的立场,那才真的可疑。 “大人哪里的话。” 杨钦虽然没得到答案,却比之前安心许多,也不再追问了,招呼林霰喝酒吃肉。 三人一直坐到店里打烊,林霰喝了酒有些困倦,上车便撑靠在一旁小睡。 回到陈泰平那儿,陈泰平见林霰醉意朦胧,喊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 林霰摆摆手说不用,独自走了。 小院无人,也没有点灯,雨夜多显寂寥。 院中的鸟被下人提走避雨去了,空荡荡的庭院,四处漏着风。 林霰喝的身上有些热,没立刻进屋,在门外站着吹了一会,待冷透了才去推门。 手搭在门上才觉出不对,门没关严。 喝了酒的脑子略微迟钝一瞬,门便从里头拉开了。 霍松声披着外衣出现在面前,看起来有些不悦:“这么晚?” 风将林霰身上的酒气吹过来,霍松声敏感地吸了吸鼻子,抓着林霰的衣领凑到他脖颈间闻:“你喝酒了?” 林霰站着不动,错愕地问:“你怎么在这?” “不可以吗?” 霍松声将人拽进屋,点上烛火。 房里暖和,霍松声也不知来了多久,早早便将地龙升了起来。 林霰冻僵的四肢渐渐回暖,听霍松声不客气地数落他:“我发觉你这人真的很离谱,天天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还喝酒,你那破锣身子能碰酒?” 林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烈酒的后劲确实大,小腹烧得厉害。 霍松声看见他的动作:“难受了?” 林霰将手拿开一下,又贴回去,难得老实:“难受了。” 霍松声看着他的脸:“你是喝了多少啊。” 林霰这破烂身子,药也不能随便乱吃,霍松声拿不准他的度,又担心他不舒服。 林霰喝的不算多,也不算少,脑袋有点糊,但也没到不清醒的地步。 “也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霍松声倒水给林霰喝,“你能不能有点数啊。” 林霰点点头,将水喝了。 霍松声有点生气,看林霰这样又不好发作,憋的自己脸色难看。 他指着床:“上去,睡觉去。” 林霰应了声,将外衣脱掉,床边坐着看霍松声打了盆水回来给他擦脸。 热巾递到手中,林霰仰头扣在面上,双手紧紧按着。 霍松声扒拉他的手:“捂死了快。” 热巾被霍松声截走了,林霰的脸有了血色:“将军深夜来此,是有话要说吗?” 霍松声原本是有话想跟林霰说,可看他这样又不想说了,觉得他不清醒。 “嗯,明天再说吧。”霍松声出去把水倒掉。 林霰就一直坐在那看他走来走去,一会儿端盆倒水,一会儿收拾衣服。 等霍松声忙好了,走到林霰面前蹲下来。 俩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霍松声捏了捏林霰的下巴:“怎么不睡?” 林霰也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很专注。 霍松声被他盯着也没不自在,只是问:“这么看我做什么。” 林霰动了下唇,视线一低便看见霍松声喉结上的红印,那是他昨天按出来的。 他下颌处的血痕今天还被杨钦问起,俩人的痕迹一个在下巴,一个在喉结,很巧合,也很难解释。 “将军。” 霍松声挑起眉:“干嘛?” 林霰大抵还是喝多了,主动说起:“今日杨钦问我,下巴上的伤痕是怎么弄的。” 霍松声起了兴致:“你怎么说的?” “我说路遇野猫,被猫抓的。” 霍松声轻轻一笑:“你说谁是野猫?” “他还问我……”林霰抬起手,手背掠过霍松声的喉结。 霍松声只觉头皮发麻,他吸着气按住林霰的手:“别乱碰。” “他还问我将军的脖子……” 霍松声都无语了:“杨钦怎么这么八卦?你又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林霰实话实说,“将军的私事,我不乱说。” 霍松声觉得林霰是喝多了,放在平时,林霰才不会同他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行,知道了。”霍松声拍拍林霰的手,“你醉了,睡吧。” “将军。”林霰坐着不动。 “怎么喝多了这么多话?”霍松声有些无奈,“叫声名字我听听。” 林霰非常配合:“松声。” 霍松声就喜欢听话的:“平时也这么老实就好了。” 林霰眼里都是霍松声,说:“你快过生辰了。” “是啊,你要给我送礼吗。” 林霰顿了顿,回说:“没有。” 霍松声快被他气笑了:“没有你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我是想说……”林霰微微弯下腰,两手捧起霍松声的脸,托着他,沉甸甸的话脱口而出,“不要想那么多,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交给我,我不会害你。” 第六十章 这不是林霰第一次对霍松声说“不会害他”,之前每一次霍松声都只是听听,他从未真正信任过林霰,自然也从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林霰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因此可以随意牺牲掉这个过程中的每一个人。 霍松声不是最特别的一个,他们交情不算深,对林霰来说也不重要,所以霍松声不信他。 霍松声笑道:“你谋划了这么多,牺牲谁不是牺牲,怎么就不会害我了?” 林霰浅浅地拧起了眉,随即加重了语气,说道:“真的。” 霍松声不是无知孩童,深知朝堂上那些话术机关,长陵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太多,即便是心腹也要提防一手,以免背后插刀,旁人说的话又岂可轻信? 林霰这俩字说的沉重,霍松声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心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压着他,叫他无法质疑此话真假。 可当霍松声也认真的问起林霰“为什么”的时候,他又如过去很多次一样保持沉默。 霍松声知道林霰心思深重,有很多难言之事,说到底他们互不信任,难以向对方和盘托出。这些霍松声理解,长陵宫勾心斗角,人人都要择木而栖,放眼大历,唯有南林侯府态度不明,也只有他霍松声没有站队。 霍松声效忠赵氏,认赵渊为主君,十年甘之如饴。但今日海寇所言,字字句句,如针似砭戳破了大历如诸般华景不过泡沫幻影,赵氏的天下也已走到末路,江山易主不是指日可待,而是势在必行。 霍松声浑噩度过十年,闭目塞听,以为做个安分守己的臣子,就能留住他在乎的一切。可事实证明他错了,如同大历的忍让换来的是回讫的得寸进尺,霍松声这些年的退让,使靖北军处在一个尴尬境地,还差点让赵韵书被送去回讫和亲。 赵渊不会放弃对武将的打压,也不会抹消对忠臣的怀疑。赵安邈失势,宫中赵珩独大,霍松声如虎如狼雄踞北方,如同十年前的戚时靖,终将成为赵渊的心头大患。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里,戚时靖的下场,就是霍松声的下场。这是历史的往复,也是皇权引导下的必然走向。 霍松声按下林霰的手:“可是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林霰瞳孔骤缩。 “你苦心孤诣,筹谋这么多,此战过后,长陵宫中一举得名。”霍松声的眼睛被暖色的烛光映衬着,仿佛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赵渊这么多年分化皇子权力,戚家兵败后,凡是与戚家关系密切的皇子大臣,要么革职,要么被边缘化,他阻挠我调查当年的事,用回讫要挟我,让我心甘情愿留在漠北,但他也比谁都害怕,霍松声会变成第二个戚时靖。所以你会取代赵安邈,成为大历新生力量,制衡赵珩和我。” “溯望原的血流的够多了,靖北军也跪的够久了。我最想做的就是带好这支队伍,替那些消失在大雪中的人好好活下去,但我没有做到。大梦一场,现在梦醒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旧事重演,靖北军要站起来,钉在耻辱柱上的名字,我要赵渊一个一个拿下来。” 狱司之中,林霰手掐海寇命门,是警告,也是威吓,说“我大历将军,不屑与尔等为伍”。这话是说给海寇听,更是说给霍松声听。 今夜霍松声找来,情绪并不高涨,林霰知道,海寇的话对他产生了影响。可如上种种,已经不仅是表态,更是决意。 林霰霎时浑身冰凉:“将军已被海寇之言蛊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霍松声目光如炬,“林霰,我没有退路了,你那么聪明,还不明白吗?” 林霰不想看他的眼睛:“我说过,交给我。” “可你不信我,凭什么要求我信你?”霍松声说,“从满江沉船开始,你便插手不让我往下探查,之后又几番阻挠,明里暗里劝告我不要入局,如今给我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就让我信你,你为何要将我撇开?” 林霰抿唇难言,默默将脸转去一边。 霍松声掰着林霰的下颌,令他正视自己:“林霰,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们何曾在哪里见过,遂州城外是初识,一路试探,从未交心,那难以捕捉的三两分熟悉来的莫名,且毫无根据。 “将军,喝了酒的是我,怎么醉的好像是你。”林霰拿开霍松声的手,“我感佩将军英勇忠义,十年如一日镇守疆土,不该沦为权柄工具。” 霍松声说:“我早已说过,自我踏入溯望原那一刻起,便已在乱局之中了。” 林霰凉薄一笑:“赵渊昏庸,赵珩残暴,敢问将军,乱局之中,你选定的主君是谁?” “我始终看不清你真实目的,你单枪匹马闯入长陵,表面效忠赵渊,暗中与赵珩斡旋,但我知道,他们都不是你的良木。” “是我在问将军,不是让将军猜我。” 霍松声说:“先生七窍玲珑心,看人看的明白,何必如此逼问于我?” 林霰缓缓弓下身去,暴露出一点凶厉,他幽深的双眼里寒意森森,裹挟着最后一分劝告:“我只是想让将军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 霍松声以同样的目光回视林霰:“我一条路走到黑,从不回头。” 最后一丝烛火颤动着熄灭了,一缕青烟浮上。 门廊下的灯笼散发着微弱光亮,映出屋内二人对峙之态。 霍松声终于在林霰孱弱的身体内感受到了积蓄已久的力量,这股力量激起了霍松声心底的冲动,犹如虎狼相遇,再一次点燃了他想要征服林霰的欲望。 可很快,林霰身上那股劲儿消失了,仿佛一瞬间的凶悍都是错觉。 浅淡的酒香朝霍松声弥漫而来。 黑暗中那双勾人的眼睛与记忆中重叠,霍松声抬手抚过林霰的眼睛,合上它,不死心地再问一遍:“我们究竟有没有见过?” 林霰说:“没有。” 子时的铜锣在雨夜中响起,可霍松声将林霰的回答听得很清楚。 霍松声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是放下了手,慢慢看向窗外。 “初五了。”霍松声轻声说,“又一年过去了。” 林霰跟着看过去。 窗外雨打风吹,枝叶落了满地。 岷州在这天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 腊月初五·天子寿诞 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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