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过我们的未来吗?” 程桑榆没有立即作声,哪怕郁野的目光和语气,都已显出了几分强势。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最理想的情况,你预期我们这段感情的落点会是什么?”程桑榆看着郁野,“你的预期里,会有结婚和生育这件事吗?” 郁野很快回答:“我并没有那么向往婚姻和小孩。” “但其实你也并没有那么肯定,是吧?” 郁野张了张口,没有作声。 “这很正常,你才二十岁,根本不到思考这种现实问题的年纪。” “所以?” “所以,站在我的角度,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会有什么样的未来。我们未来只有一种可能:你或者我,终于有一天厌烦了这种关系,然后和平分手。” “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是谁不重要……” “那么什么重要?”郁野打断她,神情覆上一层沉郁的底色,“你默认我们一定分手,不是在我毕业的时候,就是在未来的某一天。程桑榆,这段感情对你重要吗?我对你重要吗? 他语气并不十分激烈,但以程桑榆对他的了解,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情绪激动的表现。 “……你需要我们另外找个时间,彼此都冷静一下再谈吗?” “我很冷静。你不要逃避我的问题。” 程桑榆无声叹气。 自称冷静的人,其实已经关闭掉了大部分的情绪接收器,只是在故作冷静罢了。 “……我表现得还不够好吗,程桑榆?”郁野没有等到她作声,一直盯了她好久,声音骤然地哑下去。 程桑榆难掩讶异:“……所以,你其实一直觉得委屈是吗?如果这段关系里你在委曲求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告诉你能改变状况吗?我永远不会是你第一顺位的选择。” “抱歉……”程桑榆有种嚼碎青果的苦涩,“我以为自己做得蛮好的,原来是我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郁野意识到自己失言,感受到了某种遽然袭来的恐慌,忙说:“抱歉……我不是在怪你,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程桑榆摇头,鼻腔长吸一口气, “我觉得我们可能都需要再好好想一想,另外再找一个时间……” 郁野骤然上前,手掌按住她的手臂,顿了一瞬,一把将她按进怀里,“不要。有什么话,我们现在就聊清楚。” “我觉得今天可能不适合再聊下去了……” 郁野不作声,也不松手,只是这样紧紧地抱着她。 他脑袋低下来,呼吸挨住了她颈侧的皮肤,像烧热的水汽一样发烫。 那种潮湿感让程桑榆心惊,转头要去看,后脑勺却被郁野死死地按住了。 “我刚刚是口不择言。”郁野哑声说,“在一起久了就会变得贪婪。起初觉得没有名分也可以;有名分以后,又希望光明正大,时刻都在一起。” “这不是贪婪,是正常情侣的正常诉求,只是我……对不起。” “你不要道歉。是我喜欢你,我需要你,那我就应该接受,你就是这样的程桑榆。” 程桑榆说不出话来,她很愧疚,比愧疚更痛苦的是无能为力。 她原本不认为有些话一定要说,但此刻却觉得,非说不可了。 “……你还想接着往下聊吗,郁野?” “嗯。” “那我们进屋去喝点水,都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郁野没有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松了手,却是迅速转身,快步往里走去,不给她往他脸上看的机会。 室内冷气充足,很快将方才被燠热晚风闷出来的汗水蒸发,连同印在她颈侧皮肤的潮湿水汽。 程桑榆拿上茶几上的水瓶,缓慢地喝了几口。 片刻,郁野从浴室走了出来。 他洗了一把脸,神情已经平和得多。 他知道能够流露本心其实是一种积极的变化,因为以往遇到这样需要争执的场合,他嫌麻烦,也怕别人嫌他麻烦,只会一刀切地直接屏蔽所有的情绪和交流。 这种变化是程桑榆带给他。 她可以完全包容承接他的情绪,哪怕是愤怒、怨怼这些最消极的。 郁野拉过单人沙发椅,在茶几的侧面坐下,微微躬着身体,两臂搭在膝盖上。 “抱歉。”他低头说道。 程桑榆摇头,“在这件事上,该道歉的人是我。我确实可能……做得还不够好。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复制一个完全一样的我,那样就对谁都公平了。” “不用,你保持现状就好。” “但我不能无视你其实会觉得委屈的事实。”程桑榆注视着郁野,心里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击中。 果真,及时行乐不是她这种性格的人,应该尝试的游戏模式。 她无声叹了口气,“有些话题,我想跟你聊一聊。不过可能对于现阶段的我们而言,还太早太沉重了。” “你说。” “我总被人说现在很会吵架,那是因为吵架的对象是敌人。对敌人不用管什么后果,只管拿最难听的话招呼就行。但是对最珍视的人,我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很怕哪一个词没有说对,就会伤害到对方。” “你放心。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好。”程桑榆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有件事,虽然我没有非常明确地表达过,但我相信你也应该感觉到了,我不会再结婚,更不会生第二个小孩。” “……嗯。” “这个选择,不会因为我深爱谁而破例,一丁点可能性都没有。如果我这样说,你会觉得失望吗?” 郁野没回答。目光落在茶几边缘,并没有太对焦。 “肯定还是会有一点失望,对不对?因为世人都觉得,真爱必须要用破例来验证成色,否则总会显得口惠而实不至。” 郁野心想,其实她答应跟他在一起,就已经是一种极大的破例了。 “然后,我想要解释,在这两件事上,我为什么不会破例。可能很长,很啰嗦,也很……冒犯,至少肯定不乏对你作为男性这一性别的扫射,如果你还愿意继续听的话,我就继续说。”程桑榆看着他。 “你说。我想听。” “好。首先我要解释,为什么我绝对不会再结婚——或者说,不会再有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婚姻对于感情的巩固,其实没有任何实质的帮助,这一点我跟唐录生就是明证。领了证,心态反而会变得懈怠,仿佛觉得,两个人已经是夫妻了,很多事都可以随意一点。我可以说,大部分的夫妻,对于婚姻的经营,甚至不如养一盆花那么精细。” 这一点郁野也很认可。 程桑榆停了停,看向郁野,见他是真的认真在听,才又继续说道:“这还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原因。很多时候,婚姻不是保证,而是禁锢。如果没有这一纸证书,当时唐录生出轨我拍拍屁股就能走人,可是因为有了它,我必须和他一轮一轮扯皮谈判,要让渡极大的经济利益,割下一大块的肉,让他吃饱了才能拿回原本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郁野点了点头。很早之前他就问过,她是如何能够征得给斯言改母姓的同意。以他后来与唐家人打交道的经验,当时她的一番回答,其实称得上是轻描淡写。 “甚至我都算幸运的,至少唐录生只是渣而不是坏,其他男人在婚姻里对女人施加的剥削和暴力,罄竹难书。而每一个主动逃离婚姻的女人,恐怕都会如我一样要掉一层皮,有的甚至要付出性命的代价。婚姻,至少我们国家的婚姻,会天然地把男性变成既得利益者,就好像给已经身强体壮的一方,配备了合法的武器。我经历过赤手空拳对抗铜墙铁壁的绝望,所以,哪怕只是自保,我也不会让自己再度走入这样的境地。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会是这样的人。其实和谁都没关系,哪怕现在让我带着已有的记忆,原地年轻12岁,变成你的同龄人,我依然不会选择跟你走入婚姻。因为我想,在你我的关系里,你成了既得利益的那一方,我恐怕会更加的痛苦。” 郁野目光垂落下去,表情变得严肃。 “抱歉,我无意冒犯,也不是要把你强行划分到你的性别阵营,我知道你在有些事情上的意识,其实已经超脱了你的性别。” “你知道,我不会主动地……” “我知道,你不会主动地侵占我的利益,我完全相信这一点。可是传统婚姻就是一张许可证,只要两个人一结婚,夫妻双方家庭关系里的任何人,都仿佛自动获得了授权,可以对两人,尤其是女方指手画脚。如果我跟你结婚,你父亲、母亲、甚至你继父、继母……每个人都有那个名义上的资格,来对我们的生活做出评判和指点。你猜,我被指点最多的问题,会是什么?” 郁野抬起头来。 程桑榆看着他,“会是——你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到底什么时候跟郁野生小孩,再不生就生不出来了。” 郁野眼皮颤抖了一下。 “好。现在自然来到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不能破例再生一个,反正世俗的眼里,生二胎总比一胎容易,咬咬牙就生了不是吗?” 郁野摇了一下头,表示不认可这种说法,但没有打断她。 “首先因为我答应过斯言,我不想食言。我很爱她,我不想让她变成‘姐姐’,一旦她成了‘姐姐’,大家也就默认很多委屈她就应该承担,发生任何事情,大家都会说,‘你是姐姐,你应该让着弟弟妹妹’。郁野,你也是哥哥,我相信你明白这是什么感受。其次,我体验过生育的母职惩罚,我没法背叛我的痛苦经验,再做一次时间和健康的牺牲。我现在很自私,我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事业的舞台上发光发热,让我再停转至少3年时间,我想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想要小孩呢。”郁野声音涩哑。 “你现在不想要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哪个男人会在21岁想要自己的小孩,因为大部分男人21岁自己都还只是个小孩,可是31岁呢,郁野?我身边和远处的例子,选择丁克的家庭最后都以男方的反悔而鸡飞狗跳地终结,无一例外。男人到了一个年龄,好像就会被基因里设定好的繁衍的使命感召,陷入鬼打墙的死循环。我当然相信此刻的你,可是你没有办法替未来的你做担保。” 郁野无言以对。 并不是说,他真的想要小孩,相反,他是乱七八糟的家庭关系的受害者,会本能排斥这种模式的复演。 但这种排斥,是否经得起系统、深刻的思考,还是一个未知数,因为他还没有仔细地想过。 他也就不能在此时此刻贸然地承诺,一定会把这个选项,彻底排除于自己的人生之外。 他不能不承认,程桑榆讲的每一句都非常有道理,是他其实没有真正触及到的现实。 非常冰冷,非常没有温情。 现实本就如此。 他以前总觉得,差12岁也不能代表什么,他们相处得这样和谐,年龄不同真有那样明显的差距吗? 事实是,差距一直存在,只是从前他们的相处,还不足以让他触及到这份经验的鸿沟。她非常成熟,非常理智,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形成了一套绝无可能撼动的价值观念。 “聊完上面这两个话题,我们再来聊一聊我们最初的问题。你先告诉我,郁野,去读藤校,是不是你当前这个专业,天花板更高的选择。” “……是。”郁野无法说谎。 他虽然犹豫于是否应当出国,可并没有彻底放弃做考试的准备,因为潜意识和理智都在告诉他,去藤校能够开阔眼界,接触不同视野的知识系统的熏陶。 “那么我绝对不可能赞成你做出这样牺牲,来迁就我们的感情。因为类似的牺牲我已经做过一次了,结果证明,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是心甘情愿。而且,你和唐录生不一样……” “我不去论证在人性层面,我是否真的和唐录生毫无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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