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成曲,于是我便将那段独一无二的曲子送给了他,他自小会?吹木笛,我便用笛子教他,勉励他莫因?出身而坠青云之志,那时,我甚至想到了他将来科考高中,我再赠一曲的场面?。” 林牧之说至此停了下来,神色也浮出悲痛来,裴晏忍不住道:“那后来呢?他是如何死的?是不是与付怀瑾四人有关?” 林牧之深吸口?气,泛红的眸子闭了又睁,哑声道:“后来……就在景德三十六年腊月下旬,他忽然失踪了,我找去他叔父家中,他做车夫的叔父未见他回去,找遍了城中各处书铺茶肆,也不见其人,再后来,他的尸体……在麟州的护城河里被发现,当时他已死了几日,遗体惨不忍睹……” 姜离听至此处道:“麟州虽地?处西南,但每年冬日极冷,就算死了几日,人大概也不会?腐烂,你说的惨不忍睹是指什么?” 林牧之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死前?受了虐待,面?上被刻字,连眼皮也被洞穿,那伤口?极深,被发现之时身上皮肉惨白,仵作说他临死之前?被放过血,亦或是,有人分明看到他失血却无人相救,他双腿被压断,执笛的手?也伤痕累累,而他上半身还被紧紧绑缚着,细麻绳勒进了他的皮肉之中——” 林牧之语声颤抖起来,眼角泪光闪烁,裴晏扬声道:“是付怀瑾四人虐杀了他?!” 林牧之痛声道:“查不到了,没有查下去,付怀瑾的父亲是州府刺史,报官的人还没到府衙,付宗源便派人出面?把此事当做了意外坠河了结,后来尸体被放于义?庄,他叔父来t?收尸之时,尸体未被保存好已经腐烂不堪,看起来……看起来就像是被水冲泡的,后来他叔父收敛了尸体回去,据说要带回老家安葬。” “就这么把遗体带回去了?”姜离忍不住问。 林牧之闭上眸子,“没办法的,据说他父亲常年在外走江湖挣银钱,他母亲则卧病在床多年,就这个?叔父见过些世面?,但也是身份微贱之人,又能?如何呢?书院出面?给足了抚恤银两,他叔父便回去了——” 裴晏寒声道:“那你呢?难道你毫不知情?” 林牧之苦涩道:“我……我知道他因?才学太过扎眼,受了不少排挤,但我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那之后书院上下三缄其口?,付宗源心知书院内我与他最?为亲厚,还亲自来见过我,我心中不甘,却又毫无办法,自觉无颜留在麟州,遂拒了付宗源的示好去往蕲州。” 姜离听得背脊发凉,不仅嘲弄道:“那之后,付怀瑾四人也相继离开了麟州书院,害怕有人追究此人,各自回彬州来长安进学,他们本以为远离了事发之地?,却不想彬州与麟州比邻,为范长佑报仇之人还是找了过去,你更没想到那人还会?找来长安罢!” 裴晏这时问:“你可知东方嘉树二人之死?” 林牧之摇头,“我起初不知道,但事发之后没多久,得了消息的付怀瑾曾与我提过一句,他暗含警告,我也只能?当做不知,我来此是受方青晔之邀,实在不想为他惹麻烦,本以为长安千里之遥,当相安无事的——” 裴晏又问:“范长佑被虐杀之事,你可有线索在手??” 林牧之又摇头,“我……我只是亲眼目睹遗体异样的人证罢了。” 裴晏面?上质疑未消,继续问:“那便是说,如今谋害付怀瑾二人的,还有害你的,当是为范长佑报仇之人?可你说你的曲子只送给他一人,当年他当真未曾活下来吗?” “那样的遗体,人不可能?起死回生,但我的曲子的确只送给了他,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带着曲子杀我,若是他、若是他倒也罢了,我不配做他的老师……” 林牧之说着哽咽起来,姜离秀眉紧拧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林牧之艰难道:“我只见过他的叔父,又听他自己说母亲常年卧病在床,父亲是跑江湖的手?艺人,一年见不上一回,大抵提起家境多有难堪,他数次欲言又止,我也不会?深问,便也只知道这些了……” 姜离不禁道:“他没有其他兄弟?他的父亲是哪般手?艺人?” 书院内学子多为年轻人,而凶手?连续谋害三人,能?凿石柱能?开三石弓,还能?将人肢解,实在不像多病体弱之人,那嫌疑便落在其父兄身上了。 林牧之迟疑道:“我记得他的叔父有个?儿子,比他大了一岁,但那孩子不擅做文章,是做苦功的,他时常感叹堂兄把读书的机会?给了他,二人感情如亲兄弟,但我未曾见过。至于他父亲他并未细说,但他提过笛子是他父亲教他的,我怀疑他父亲是杂戏班子上的乐师之类的人物……” 走江湖的手?艺人,一年见不上一回,还会?吹笛,的确像是与杂戏班子有关。 姜离道:“他父亲如今至少也过三十五岁了,那位堂兄则刚满十八,他当年不是寄宿在叔父家中吗?或许你教了他曲子之后他又教给了堂兄?” 林牧之涩然道:“或许吧,那半年他没见过他父亲……” 话说至此,窗外已是天色微明,釉蓝的天穹映出灰蒙蒙的晨雾,愈发令屋子里的气氛窒闷沉重,裴晏先吩咐九思:“先带人去后窗竹林里仔细探查,看有无脚印痕迹。” 九思应声而去,裴晏又问林牧之,“付宗源知道前?后因?果,那袁家之人可有参与?” 林牧之凄然道:“袁家也是麟州望族,如何会?不知?若不知,也不会?让袁焱装病来长安念书了——” 裴晏这时问至关键处,“那付宗源可见过他叔父一家?” 林牧之眼底闪过厌恶,凉声道:“连我都专门来见,更何况是他家里人呢?” 裴晏微微颔首,转身便朝外走,姜离令怀夕留下照看,快步跟了上来,便见裴晏带着十安和几个?武卫,出德音楼后直奔听泉轩,他大步流星过走廊,到了付宗源住的厢房之前?,对十安点?了点?头。 十安转身,抬手?,重重拍门—— 突兀的拍门声似惊雷炸响,付宗源屋内传来动静,楼上楼下的厢房内也生出响动。 “是谁如此无礼?!” 付宗源在里头喝问一句,下一刻门扉打?开,是付氏家仆来开了门。 “裴世子?您这么早怎么来了?” 家仆惊讶一句,屋内付宗源披散着头发,披着一件外袍走了出来,裴晏这时大步进门,开门见山问:“付大人,你可见过麟州书院学子范长佑之叔父一家?!” 他目光凌厉,字字铮然,付宗源听来只觉耳畔轰然一声,身子都晃了一晃,“你……什么麟州学子?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裴晏剑眸半狭,“你当真不知情?” 付宗源挺起背脊,毫不心虚道:“裴世子,我如今是受害者家属,不是你狱中犯人!我说不知便是不知,你非是不信我也没法子,我只知怀瑾凄惨死在书院内,已过了三天了,若还是没个?说法,那我便去陛下面?前?喊冤!!” 付宗源一席话掷地?有声,显得尤其大义?凛然,裴晏死盯他一瞬,面?无表情道:“来人,把付宗源给我拿下候审——” 十安几人应声而上,付宗源还未反应过来,双手?便被反剪在后,那付家忠仆想上前?护主,也被一个?武卫拿了住。 付宗源眼瞪如铃,气得话都说不出,“你……你、你,我是陛下亲封的从三品朝廷命官,你便是大理寺少卿、裴国公世子,你无凭无由,也不当如此待我!裴鹤臣,你好大的胆子,待到了陛下跟前?我定?——” “谁说无凭无由?我大理寺治你个?徇私包庇、藐视王法之罪,可有了凭由?”裴晏断然反讥,又喝道:“除他革带,带去讲堂听审!” 话音落地?,付宗源腰间玉带被卸,衣衫不整地?被押了出去。 “裴鹤臣!你好生大胆!你竟敢污蔑我堂堂吏部侍郎,你以为陛下能?准许你如此妄为吗?裴鹤臣——” 付宗源头发披散,双臂更是剧痛,他被押解而出,边走边骂,这动静不小,立刻惊得上下之人都探出了头,薛琦动作最?快,出门见此场面?,下巴差点?落在地?上,忙上来劝道:“鹤……世子啊,这是做什么?这可使?不得啊!” 裴晏哪里理他,径直出院门往讲堂而去。 待至讲堂,付宗源已被押站堂中,他恼羞成怒地?瞪着裴晏,“裴鹤臣,你不知从何处听来了风言风语,就如此对待我这个?从三品侍郎!你大理寺治罪难道就这般毫无证据?!真是岂有此理……薛中丞!柳侯!请你们来评评理,堂堂传道授业之地?,到底是谁藐视王法?我分明是受害者亲属,他大理寺怎能?如此待我——” 随着付宗源不甘的控诉,堂外陆陆续续来了多人,薛琦几人在前?,连方青晔都得了消息赶了过来,他震惊道:“鹤臣!这是怎么回事啊!” 天边已是鱼肚灰白,一片山雾晨曦之中,学舍楼上也传来惊慌议论之声,脚步声纷杂,有更多人围了过来—— 裴晏冷冰冰地?盯着付宗源,“你不交代,是要我当着这么多人审你吗?” 付宗源眼皮狂跳,看着门外出现了不少学子,他又是愤怒又是忌惮,嘴唇抖动之间,竟是骂也骂不出,认也难认罪,而就在这堂中相持不下之时,守门的斋夫从外头快步跑了进来,喊道:“院监!袁将军到了——”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微变后也不觉意外,去长安报信之人已经走了一日,按脚程推算,袁兴武也应该到了。 随着众人目光往二门看去,便见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大步进了门,此人剑眉入鬓,宽肩长臂,威势慑人,正是神策军左营大将军袁兴武,在他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正是其子袁航。 “袁将军来了——” 柳明程和高从章站在外围,先朝前?迎出几步,便见袁兴武快步走过中庭,先对他们拱了拱手?,而后一脸疑问地?看着这几十人聚在门口?的场面?,“柳侯,高兄,这是在做什么?” “济苍兄!快来为我做主!” 隔着人群,付宗源痛苦的喊叫从堂内传了出来,门口?的人群连忙散开,正露出狼狈不堪的付宗源,众人看看袁兴武,再看看裴晏,皆不知眼下如何收场。t? 袁兴武愣了愣,抬步进得讲堂来,付宗源见状似找到了靠山,立刻道:“济苍兄,你已经知道了吧?怀瑾和袁焱两个?孩子在这书院内被歹人害死了,我是怀瑾的父亲,本该得到安抚,可裴鹤臣他、他不抓歹人,竟用些四五不沾的旧事来治我的罪!便是陛下治我们之罪,都要有个?人证物证,可他裴鹤臣却——” 裴晏站在主位,目光冷峻,袁兴武立于门口?渐渐听明白过来,未等付宗源说完,他忽地?一叹,又哀伤地?看向?付宗源道:“敏德兄,事到如今,也该让一切真相大白了……” 第158章 祭祀凶神(一更) 一更 付宗源满以为袁兴武来了, 定会?为自己做主,却不想袁兴武开口便?是此言,他眼瞳陡然大?睁, “济苍兄, 你……你这是……” 袁兴武不再看他, 只扫了一眼门外众人, 道:“裴大?人,事已至此, 你有何疑问尽可问我, 便?让屋外的学?子们散了吧, 正好薛中丞他们在, 让他们做个?见证便?是。” 裴晏有些意外,付宗源更不甘道:“袁济苍!你这是做什么!你如此可想过我的处境?!怀瑾已经死了, 我——” 袁兴武沉声道:“敏德兄,此事当年便?是你处置不当, 若非如此怀瑾又?怎会?殒命?” 付宗源背脊一颤, 目瞪口呆地看着袁兴武, 裴晏见袁兴武竟愿配合, 便?也从善如流地令众学?子退回学?舍之中。 待人散尽, 袁兴武看着裴晏道:“裴少卿有何疑问便?问吧。” 裴晏道:“麟州书院学?子范长佑身亡之事,你可清楚?” 袁兴武定声道:“其实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景德三十七年初,堂兄忽然来信于我, 说袁焱近日病重, 退了府学?,待病愈之后,便?打算将其送来长安进学?, 我对袁焱向?来视如己出,自然满口答应,到了年中,袁焱被堂兄送入长安住在我府上,我拿他当亲子相?待,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不妥。袁焱的确小病了一场,却不足以因这小病退学?,我心中奇怪,便?问堂兄到底出了何事,堂兄这才告知我,说袁焱与付家那孩子,还有另外两?个?年轻孩子一起,令他们一位同窗意外而亡了,此事已经由付刺史处置妥当,他们只需换地方求学?便?可。” 袁兴武神容尚算诚恳,裴晏看一眼付宗源道:“袁将军当真是半年之后才知晓出了事?” 袁兴武应是,又?看向?付宗源,“敏德,大?理寺如今就算人证物证不足,可只要派人南下走一趟,便?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如今两?个?孩子就死在这书院,你知道什么尽数道来罢,死者已逝,两?个?孩子的仇你也不想报了吗?” 付宗源恼怒至极,憋的眼眶发红,“袁济苍,这些事你堂兄也跑不了!!” 袁兴武面不改色道:“无妨,堂兄并无官职在身,纵然有包庇之罪,我也不会?回护,我自知晓袁焱出事,便?猜到与当年之事有关?,他从前做了错事,如今算是得?了报应,但谋害他的人,也不可能跑得?了,敏德,你若早些帮着大?理寺捉拿凶手,将来到了陛下跟前,或许还有为你求情的可能。” 袁兴武是武将,说话时声若洪钟,格外有种?威慑之力,付宗源心知事情已经败露,见袁兴武毫无相?帮之意,一双含怒的眸子渐渐晦暗下来,“罢了罢了,先?放开我,我还不是你们大?理寺的阶下囚——” 裴晏点头示意,十安几人利落地退向?门口。 付宗源先?活动了自己剧痛的双臂,又?正了正衣襟,再将披散的墨发往后一拢,作姿作态模样格外有种?强行挽尊之感,他最终一甩袖,站定道:“我知道范长佑此人。” 想起旧事,付宗源自己都恼恨不已,“他是麟州书院的学?生,还是书院特许进来的贫家子弟,本不算什么,可那一年他几门课业长进极大?,一时在书院内声名鹊起,彼时……彼时怀瑾和袁焱本为书院翘楚,心中自是不满,当年他们一个?十三一个?十四,家里宠纵惯了,多有孩子心性?,再加上那东方嘉树与魏青杨两?个?纨绔子弟在旁挑唆,景德三十六年腊月二十二,这四人便?、便?走了歪路……” 付宗源默了默,道:“麟州地方上曾奉过一个?名为梼杌的凶神,此凶神本为上古凶兽,体格似虎毛类犬,脸似人,口生獠牙,尾长丈八尺,极是凶狠,能斗不退,本为百姓所忌,后来不知怎么在麟州坊间有了信徒,其信徒还编了教义,其中一出教义乃是种?献祭之法,可获取被献祭者的天资禀赋。” 裴晏剑眉大?皱,“可是邪教?!” 付宗源涩然道:“算是吧,本来我前一任刺史任职期间,这凶神已被明令禁止供奉,可当时,这四个?孩子不知从何得?了那些歪门邪道,于是……他们将范长佑绑了起来,用那教义上的法子将其献祭给凶神了——” 门外众人听得?倒吸凉气,裴晏定声问:“用了什么法子?” 付宗源深吸口气,似连他都难以启齿,“将人绑缚在凶神前,在其面上刻写教义,欲取何处,便?献祭何处,他们……不知是谁刺瞎了范长佑的眼睛,那魏青杨身高五尺,羡范长佑身量,便?碎裂其双腿,就这样,将范长佑生生折磨而亡。” 屋外又?是一阵轻呼,便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薛琦都觉不寒而栗,忍不住道:“都是同龄之人,那么一个?大?活人,他们怎么下得去手的?!” 付宗源惨戚戚道:“我也不知,我为官多年从来谨慎,就这么一个?亲儿子,哪里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彼时我谋求调任,自不敢将此事昭告天下,又?想保护儿子,便?……动用府衙之力将此事遮掩了下来。” 裴晏目若悬剑,凛然道:“你包庇徇私之罪稍后再论?,那之后你可曾见过范长佑的家人?” 付宗源心知大?势已去,道:“自然见过,范长佑的尸体被敛在了义庄之中,前来敛尸的是他的叔父和堂兄,我给了二人五百两?银子,他们便把范长佑的尸体带回了老家安葬,自那以后,再未在麟州城见到他们,之后我又?寻来另外三人父母将此事说明,这才有了四人相?继离开麟州书院之事,他们也不愿孩子成为杀人凶手,对我自然只有感激的。” 他说着长叹一声,面上尽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之状,“我本以为此事已经了了,直到一年多前,我听闻魏青杨二人死在了彬州,当时我便?心生不祥之感,还派人去彬州走过一趟,但彬州府衙几月都未找到凶手,我也没了法子,后来我想着彬州近,而长安千里之遥,他们不可能找过来的……” “他的叔父和堂兄,倘若如今再见,你可认得?出来?” 裴晏话音落下,付宗源道:“他叔父我认得?,但他那堂兄当年寒冬岁末,面上裹着寒巾,我只依稀记得?一双黑亮的眼睛,面容已忘了。” “你可曾在这书院之中看到眼熟之人?” 付宗源沉沉摇头,“不曾看到,若看到——” 他说至此话语一顿,面上尚有咬牙切齿之意,裴晏便?又?道:“那你此前找来名册和书院学?子的课业,是为何?” “找来名册,是看看有没有从麟州来的人,找来课业,是看看有没有眼熟的字迹,当年收敛尸体之时,因他叔父不擅笔墨,是他堂兄画押签字,他堂兄的字迹十分工整,我还有几分印象,但我已经看了一遍没有找到类似的笔迹……” 裴晏忙道:“你当真确定?!” 付宗源惨笑道:“难道我还会?与裴少卿玩笑?我所知道我都说尽了,没错,我当年是包庇了怀瑾,但……但我也尽力抚恤范家了,五百两?银子不少,他叔父父子是接下的,他们若要偿命,何来收了银子?如今……如今若是为了范长佑害死了四条人命,那他们也应该处以极刑,在凶手抓到之前,我不会?回长安认罪!” 裴晏失望地看着付宗源,“你身为一方父母官,你给的银两?他们若是不要,你待如何?” 付宗源一时语塞,裴晏道:“把他带下去看管起来!” 付宗源被带走,裴晏又?看向?袁兴武,“袁将军后来知道了多少内情?” 袁兴武坦然道:“我只知有个?孩子因袁焱几个?出了意外,并不知什么凶神献祭,若是知道,我怎会?把袁焱这等?祸端留在长安?当时堂兄送来的书信我仍保留着,这些皆是证据。但后来我听说彬州那两?个?孩子相?继被害,曾怀疑当年麟州之事他们有t?所隐瞒,可再问时,堂兄和袁焱皆无可奉告,军中事务繁忙,我便?未把此事当一回事,如今堂兄人已回了麟州,大?理寺稍后去麟州追查时堂兄必定配合。” 裴晏打量他片刻,“也好,袁将军深明大?义,那如今还是以书院命案为重。” 袁兴武一默,“袁焱尸首在何处?” 裴晏看向?内堂,“九思,你带他们去。” 九思应声带路,方青晔也上前来作陪,无论?如何袁焱死在书院,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很快,后堂内传来袁航的悲呼之声—— 这时,门外挤来一道身影,却是宁珏起身赶了过来,他火急火燎的,身边正跟着张穗儿,一进门便?道:“师兄,那范长佑是因为邪教祭祀而死?!” 第159章 并未焚尸(二更) 二更…… 长安发现无量道?之?事虽未大肆宣扬, 但此前拱卫司频频异动,宁珏如今又已是拱卫司中人,他这一问, 便显得?不同寻常。 保险起?见, 裴晏先劝回众人, 姜离也往文华阁看孔昱升而去。 宁珏看着姜离离去的背影, 再看向裴晏,无奈道?:“怎么你们二人离开时无一人喊我?适才这么大场面我竟没见着, 幸好穗儿机灵告知于我, 师兄, 真是什?么祭祀杀人?” 裴晏看向后堂道?:“范长佑死状惨烈, 应是有异,但到底是凶神还是邪教?, 只有派人去麟州走一趟之?后才知道?。” 宁珏纳闷道?:“怎么老有妖邪作祟,长安城的线索也断了……” 裴晏闻言, 不由拧眉道?:“你既有差事在身, 何故在山上停留, 今日?便回去吧。” 宁珏丝毫没有回去的打算, “那?可不行, 如今命案未破,就这么走了必定抓心挠肝,更何况还牵扯出了什?么祭祀旧案——” 话音刚落,袁兴武和袁航从后堂走了出来, 袁航红着眼眶, 袁兴武也是一脸沉痛,“去报信的人已经说了这两日?的事,既然裴少?卿在此, 想来不会全无所获,如今查到了何处,可能告知于我们?” 裴晏颔首请袁兴武二人落座,“自然——” 他将发现机关的前后因果道?来,又说:“那?机关虽十分简单,却得?心思机巧之?人才能想得?出,又因机关搅乱了凶手不在场证明,眼下尚难锁定目标。但如今清楚了麟州旧事,东方嘉树二人之?死和袁焱之?死,与当初范长佑被折磨之?法各有相似之?处,基本断定凶手的杀人动机乃是为范长佑复仇,袁将军这边可听袁焱说过?些什?么?” 袁兴武沉声道?:“我常年?在军中,府里?的事我管的不多,袁焱非我亲子?,对我也敬多过?亲,他知道?我对他期望极大,这些事他不会告诉我。” 裴晏看向袁航,袁航则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袁焱和付怀瑾最为亲厚,我也不知他们从前还干过?这些伤天害理?之?事,他又今天也算是……哎,按适才付侍郎所言,范长佑有个叔父和堂兄,凶手会不会是他们父子??” 裴晏道?:“如今书院中还有位在林中书院教?学过?的林先生,他提到范长佑母亲卧病在床多年?,其父亲乃是江湖手艺人,但无人见过?其父母。” 袁兴武便道?:“那?凶手还有可能是他父亲?既是如此,排查书院内与他父亲、叔父、还有堂兄年?纪相仿之?人是否能找到线索?” 裴晏颔首:“眼下确有此意?——” - 姜离带着怀夕至文华阁,先给方伯樘请脉,事到如今,方伯樘已知道?了放火杀人未遂与假山杀人未遂之?事,得?知姜离救了二人,对姜离感激不已。 待从上房出来,陪同的张伯也叹道?:“薛姑娘此番可谓是救我书院于水火了,付怀瑾和袁焱之?死,我们脱不了责任,若林先生和孔昱升也在书院丧命,那?我们老太爷这把老骨头真是不够赎罪了——” 姜离谦逊两句,待到了张伯的西厢,一进门便见孔昱升头脸被包着,身上也有数处包扎,此刻躺在西窗榻上,身上锦被盖得?严严实实。 张伯又道?:“何叔守到天亮,我让他去歇下了,昨天晚上喂了两次药,就等着今天换药了,但人还是没醒,不知是怎么了。” 姜离一边请脉一边道?:“吸入浓烟过?多热毒入心入脑,人便会昏迷不醒,如今除了用药施针暂也无更好的法子?,若是脑袋受损太过?,甚至会一直不醒。” 张伯闻言忙道?:“会伤脑袋?” 见姜离点头,张伯遗憾道?:“天啊,老天保佑,这孩子?家境普通,禀赋却极好,尤其是骈文策论之?道?更是首屈一指,不瞒姑娘,此番春试考过?,这孔昱升必占前二之?位,到时候老太爷要带着他一起?给陛下修书的,几位夫子?私下里?还说,今岁若入科场,来年?翰林院一定会有孔昱升一席之?地,若此番伤了智识,那?便太可惜了。” 姜离请完脉,迷惑道?:“他家境普通?我怎么看他独住一间?学舍,银钱上应该十分宽裕才是?” 张伯纳闷道?:“我也不明白,但两年?半之?前他来书院时,家里?是交不起?足额束脩的,老太爷当时看过?他的文章,立刻免了部分,还把每年?的膏火奖励分他一份,如此倒也顺利进学了,但也没过?太久,他家里?似乎好起?来了,去岁学舍空出来时,他也要了独住的一间?,说如此才能专注习文。” 姜离心底泛起两分古怪,又问:“那?此番起?火,您老人家可有猜度?” 张伯略一犹豫,“这可不敢乱说,虽说,同窗之间偶有嫉妒,但不会有人因此而生杀心,我们书院和别处不同,老太爷重修身养性,平日里便不许他们有比斗之?心,应该不会是因为那?修书名额吧……” 话虽如此,张伯自己也有些心虚,毕竟麟州书院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也不敢把话说死,姜离见他惶恐也不再多问,只给孔昱升施针,先取人中、十宣、百汇、涌泉、太椎、内关等穴位针灸,又对人中行雀啄刺法,后于十宣穴点刺放血,再等了半炷香功夫,正要取针之?时,裴晏和宁珏赶了过?来。 裴晏进门问:“他如何了?” 姜离神色微凝道:“脉象看起来并不凶险,但人还是未醒,怀疑是热毒伤脑,我适才已施针,稍后换清热豁痰、通腑熄风的方子?,看下午是否会醒。” 宁珏无奈道?:“昨夜看起?来人没大事,怎么反而是他醒不了?” 此言一出,裴晏和姜离不禁对视一眼,很快,裴晏叫来九思低低吩咐两句,待九思转身而去,宁珏瞅着裴晏道?:“师兄有什?么安排?又要避讳我们?” 这“又”字便是在说昨夜了,裴晏眼风掠他一眼,道?:“这场火起?的古怪,也不知书院内有多少?人不希望他醒来——” 宁珏恍然,忙道?:“那?自然是放火之?人最不希望他醒来!” 话音刚落,十安自院外而来,“公子?,后面的竹林里?发现了脚印——” - 文华阁、德音楼与听泉轩,都算是临着君子?湖,但唯独德音楼之?后并无廊道?供行人通行,其楼后紫竹遍植,距离水边只有丈余之?地,裴晏几人赶到时,发现脚印之?地都被武卫们做了标记。 十安近前指着几处标记道?:“一共发现了三处脚印,但都不全,我们将其拓印下来,勉强凑成了一个六七寸左右的鞋印,但这鞋印并无花纹,就是寻常的布靴,按这个脚长来推算,昨夜在此吹笛之?人身应该在五尺上下——” 裴晏听得?剑眉紧皱,宁珏道?:“五尺上下的学子?和杂役们可都不少?,昨夜太过?混乱,不论白日?还是晚上都有那?么多人没有人证,这如何排查?” 裴晏这时道?:“按林牧之?和付宗源的说法,如今重点把目标放在年?岁三十至四十的杂役和十八岁上下的学子?身上,先召集所有人来比对脚印,再缩小范围查人证。” 裴晏一声令下,十安自带着武卫们前去排查,姜离走的慢了两步,一边看一边回忆昨夜的情形,“昨天晚上藏书楼起?火之?后,最先赶到的是我们,后来陆陆续续来了多人,德音楼的先生们反而来的更晚,当时林先生来之?后,刚站了片刻你便提到了钥匙,而后林先生立刻返回德音楼,这中间?不过?百步距离,凶手不可能提前在后窗之?外等着。” 裴晏反应疾快,“你是说,凶手当时也在藏书楼之?外?” 姜离颔首,“他一定目睹了林先生因何返回德音楼,见时机不可错过?,立刻决定去窗外以笛声引诱,t?后林先生上当,果然跟了过?去,这湖畔的廊道?夜里?并无灯火,他杀了人再混入救火的人群之?中,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宁珏听明白了,但如此越发找不到破绽,“那?岂不是更难发现了?” 裴晏摇头,“不,昨夜所有人分了两拨打水,一边在北面得?真楼,一边在厨房这侧,林牧之?受伤在假山处,凶手为了躲人只能混在来往厨房这侧的人群之?中!再排除脚印等线索,那?剩下的可疑目标便不多了。” 宁珏便道?:“那?便是说,凶手要么当时在林先生不远处,要么刚来藏书楼之?外,总之?他一定听到了你们的对话,甚至跟着林先生一同离开,彼时那?假山石柱已被凿断,凶手只要布一处暗绳,在林先生走到假山之?下时一拉,林先生便无处可藏,我见过?木工拆那?些摇摇欲坠的危楼,就是卸掉柱子?用绳子?拉——” 宁珏话虽密,可他心思机敏,确能想到些旁人难想之?处。 裴晏心中有数,“这就去核查。” 昨夜场面太过?混乱,书院百多人都曾出现在藏书楼外,哪怕如今方向分明,要确定所有人的证供,还是得?费不少?心力,裴晏快步而去,宁珏犹豫一瞬也跟了上去,姜离出竹林上廊道?,又脚步一转往假山处走去。 案发现场有武卫守着,见她来了也不拦阻,姜离在乱石旁看了看,又回身往厨房院去,清晨时分,厨房内正在忙碌,纵然命案当前,书院上下百多口人却不可能不用膳,武卫们也明白此理?,并未在此时过?来问证。 水井在厨房前院,昨夜众人救火匆匆往来,井台旁留下了大片泥渍与灰烬,姜离正看着那?片泥渍,一抬头,却见龚嫂正弯着身子?在灶前添柴火,她手劲儿极大,利落地将柴火折断投入灶膛之?中。 姜离看着那?红彤彤的火苗,忽然皱眉道?:“当年?范长佑身亡之?后并未被焚尸,此番凶手为何费力地分尸焚尸呢?” 第160章 中毒死鼠 二更合一 姜离回?到大讲堂之时, 裴晏正在看九思汇总的名册,见她神色匆匆回?来?,他迎上来?道:“怎么了?” 姜离直奔后堂, “去看看付怀瑾的骸骨。” 裴晏跟她一路行至后堂, 便见堂内两张长案, 其中一张摆着袁焱的遗体, 羽箭已取下,如今遗体上罩着一张白布, 另一侧的长案上置棉席一张, 其上摆着大大小小百多块灰白骨渣, 皆是?从浴房灶膛内刨出来?清理干净的。 几人站在案前?, 姜离挽起袖子毫不避讳地拿起大块儿?的碎骨细看,宁珏在旁唇角抖动两下, 道:“这些?你不是?看过?了?怎么这会儿?又看,你个姑娘家, 真就?一点儿?不怕?” 裴晏也道:“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姜离目光落在指间碎骨上, “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只是?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她看向裴晏, 道:“东方嘉树和魏青杨, 一个是?被乱石砸死?,一个是?被水车铰断双腿而死?,袁焱呢,则是?被射中双目而死?, 这些?都曾是?他们折磨范长佑的法子, 可付怀瑾呢?事到如今,我?们只知道他被分尸焚尸,可致死?的死?因还未解。” 裴晏闻言眸色微深, 宁珏不禁道:“这还需要知道死?因吗?人肯定是?死?之后才分尸,不是?发现了一把匕首吗?那匕首便是?凶器,付怀瑾应是?先被刺死?,而后凶手?将其带出学?舍,再?找一个偏僻之地分尸,最后丢入火灶之中焚烧,如此毁尸灭迹。” 姜离忍不住白了宁珏一眼,“真是?答非所问,按照其他三人的死?法,凶手?并不会刻意毁尸灭迹,相反,他似乎乐意让大家知道这三人怎么死?的,届时,知道范长佑死?亡内情之人定会恐惧,他谋害付怀瑾之时,只需要让付怀瑾的尸体惨烈地出现在学?舍之中便可,分尸和焚尸花上的力气不小,难道不会格外费劲吗?” 宁珏被姜离说的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东方嘉树和魏青杨虽死?的惨烈,但因凶手?作案条件十分充分,最终也没有在现场留下过?多痕迹,袁焱之死?,凶手?则巧置机关,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唯独付怀瑾有些?不一样?,他出事地点在学?舍之中,若就?那般留下他的尸体,极有可能会暴露凶手?的某些?特点,因此,他必须彻底的毁尸灭迹。” 裴晏沉沉开口,姜离点头道:“所以我?想知道凶手?到底是?为了掩藏什么。” 她说着又继续看起碎骨来?,宁珏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轻疑道:“有这么复杂吗?万一凶手?以为当年付怀瑾为主犯,对其之入骨,就?是?想将付怀瑾挫骨扬灰呢?” 裴晏道:“我?已再?问过?林牧之和付宗源,林牧之道当初四人以付怀瑾为首,付宗源则不承认当年是?付怀瑾指使,按理,范家人也无法确认主犯为何人。” 姜离不置可否道:“无碍,我?先看看——” 裴晏见状方道:“你查验便是?,我?先去核查其他线索。” 姜离应是?,裴晏随即大步而出,宁珏盯着姜离看了片刻,眼底光彩愈甚,见姜离专心致志,看也不看自己,便也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到了外间,他一脸感叹的凑到裴晏身边,“师兄,薛泠也实在奇怪,你可见过?她这样?的女子?在江湖行医,难道便半点儿?不怕死?人了吗?” 裴晏核对名册的手?一顿,后又对九思道:“先按这上面的名单核对脚印和不在场证明,看看有哪些?人与之匹配——” 九思领命而去,裴晏这才看向宁珏,“此言何意?” 宁珏嘿笑一声,“随便问问嘛——” 裴晏朝门外看了一眼,“如今他父亲和弟弟皆在书院之中,想来?你也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宁珏一听忙道:“那是?自然,给小殿下看病的事不会让第四人知道!” 言毕,他又愁眉苦脸起来?,像在为何事焦灼,裴晏看在眼里,却一字也不多问,先转身朝外头学?舍楼下行去。 宁珏慢吞吞跟在后,身边赤霄看不下去,道:“公子,您这上山到底为了何事?这案子一日?查不清楚,您便不日?不回?长安?” 宁珏轻啧道,“急什么?没见麟州也有邪教?如今这可是?我?分内之事!” 赤霄闻言欲言又止,“您可别忘了娘娘的叮嘱。” 宁珏微愣一瞬,很快打起精神拍了拍胸口,“放心,我?便是?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翊儿的血仇……” - 后堂之中,怀夕见姜离把一块块碎骨整整齐齐分开摆成两片,不解道:“姑娘到底在找什么?这骨头上难不成会留下凶器的痕迹?” 骨渣多为指宽碎块,甚至难辨其部位,可但凡断口稍微齐整些的,姜离便单独摆在一处,如此花费了小半个时辰,已选出来二十多块。 她幽幽道:“凶器痕迹是?其一,其二,我?在想凶手?定要焚尸,是?否还有别的说法,会否是?想掩藏尸体上某些特殊痕迹——” 怀夕叹道:“可如今别说皮肉了,连骨头都化?了不少,又碎成这般,如何看的出来?何处是?何处?” 姜离眉紧拧,“凶手?能设下机关,足见其敏锐,能下那后山山洞,足见其身手?利落,这样?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刺杀了付怀瑾,并把尸体带出了学?舍,还分尸焚尸成功,而二十八那天晚上山上大雨,怎样?一个人可以毫无声息地离开又回?来?呢?” 怀夕道:“会不会是?那些?杂役?比如单独住在前?门门房的门夫,或者歇在车马房的看守?他们摸到了学?舍,骗付怀瑾开门,然后掳人分尸?” 姜离听得?摇头,“那他便是?在赌,赌所有人都不会被大雨吵醒,按凶手?杀袁焱的筹划,他不可能如此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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