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那名离阳年轻藩王竟然没有化作齑粉,依旧能够脱身离去,这简直无异于扇了这位太子殿下一记大耳光,还不忘撂下一句回见啊。耶律洪才虽说这十多年来迫于形势不得不隐忍蛰伏,熬出了相当不浅的城府,可在他几乎最为志得意满的人生巅峰,感觉整座中原都已是囊中之物的敏感时刻,新凉王以一己之力扛下天道,使得坐拥四十万大军的耶律洪才涌起一股浓重的愤恨,一刀子一刀子铭刻在心。 天下人事,最怕比较,美人名将,权势财富,皆是如此。 耶律洪才在没有见到徐凤年之前,关于这位人屠嫡长子的消息,在最近几年里,差不多听得耳朵磨出了老茧,对于成功挤走陈芝豹最终世袭罔替的徐凤年,耶律洪才在内心深处,其实报以一种同病相怜且惺惺相惜的复杂感情,这才有了让化名樊白奴的那位北莽郡主潜入凉州,主动向年轻藩王传达了自己的善意。 耶律洪才瞥了眼远处的一骑,她与棋剑乐府的四五话话事人聚集在一起,大概是在商议如何阻截那些个中原宗师。耶律洪才望向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温柔,哪怕她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多年,不过维持着面子上的相敬如宾而已。词牌名寒姑的她突然转头望来,耶律洪才瞬间挤出一张和煦笑脸,她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继续与人议事。 耶律洪才在她收回视线后,脸色迅速冰冷下来,当身后一骑怯薛侍卫悄然拍马上前来到他身侧,耶律洪才这一次浮现的柔和脸色,发自肺腑,偌大一座草原,这位北莽太子到头来能够说些知心话的体己人,竟然就只有身边这一骑了。不同于耶律洪才骑乘的汗血宝马,那名扈从的坐骑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散发出一种类似羊脂美玉的油润光彩,年轻骑卒头顶一只稍大头盔,盖住了眉毛,露出大半张极为阴柔俊美的脸庞,耶律洪才看着他小心翼翼与自己保持距离,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爱怜,轻声笑道:“靠近些,无妨的。” 那名年轻骑卒眯起那双天然妩媚的狭长眼眸,眺望南方战场,缓缓道:“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前半句应景,后半句就不尽然了。” 并不熟稔诗词更不屑附庸风雅的北莽太子忍不住好奇问道:“作何解?其中可有典故?” 那名顶着怯薛侍卫头衔的贴身扈从,胆大包天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就算以后打下了中原,就凭你这点学识,怎么跟将来那些离阳遗民打交道?” 耶律洪才一阵哈哈大笑,突然放低嗓音说道:“不是有你嘛。” 年轻骑卒撇了撇嘴,望见远处那一袭扎眼的鲜艳紫衣,啧啧道:“一个女人活到她这个份上,也该知足了。” 耶律洪才顺着扈从的视线,看到与断矛邓茂厮杀的轩辕青锋,不以为然道:“武功再高又能如何,连同徐凤年在内,拒北城外整整十八位武道宗师,对上我们草原铁骑,照样难逃一死。这位大雪坪武林盟主,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就是死在邓茂断矛之下,要么死在铁骑冲杀之中,否则在战场上活下来,只会比死还惨。以她的身份和姿容,一旦沦为阶下囚,毁掉修为后,别说北庭大悉剔,恐怕连西京庙堂某些老当益壮的大佬,都要砸下几千两黄金买下她。” 年轻骑卒脸色晦暗,阴晴不定,感慨道:“若是真有那一天,在轩辕青锋失去武功的那一刻,她其实就已经死了。这就像庙堂上的将相公卿,只要丢了官帽子,就等于被抽掉了脊梁骨。” 耶律洪才根本不相信轩辕青锋能对自己造成威胁,老神在在道:“世间美人,就像咱们草原上的水草,年年都有,割了一茬明年还有一茬。虽说轩辕青锋的姿色确实罕见,只不过以后一座草原加上一座中原,用心搜罗,终究是能找不少绝世佳人。说实话,历届最终跻身胭脂评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拥有显赫身份,寻常出身的女子,想要登榜实在难如登天。所以啊,归根结底,天底下手握权柄的男子,喜欢女子的脸蛋,但更喜欢女子身上的那件衣裳,比如……” 年轻骑卒斜眼瞥向不知何时与两位持节令碰头的北莽太子妃,冷笑道:“比如她?” 耶律洪才半开玩笑道:“就她啊,大概只有等以后当上了皇后,才能够跻身下一届胭脂评吧。” 耶律洪才沉默片刻后,转头认真道:“你不一样,和她,和她们都不一样。” 那名骑卒闻言后没有转头与耶律洪才对视,只是微微扬起脑袋,满脸傲气道:“当然!” 离阳东南境的剑州,曾有一句谶语广为流传,只是随着牯牛大岗那场风波的尘埃落定,早已涟漪尽消。 “一雌复一雄,雌倾城,雄倾国,双双飞入梧桐宫。” ———— 北莽中路步军方阵被两袭白衣朱袍拦腰斩断,洛阳与徐婴左右呼应,每次漏至身后的步卒人数都不超过三百人。 只剩独臂的吃剑老祖宗站在两位女子宗师身后,方圆二十丈内,一条条剑气如虹,流转不定,擅自闯入者如同自投罗网,当场毙命。 不仅如此,白衣飘飘雪眉飘荡的隋斜谷双指捻动一缕长眉,默念道:“起阵对垒。” 被年轻藩王御剑落至拒北城外的剩余飞剑,其中两千多柄完好无损的长剑陆续拔地而起,一柄柄长剑腾空长掠,头尾衔接,依次落在隋斜谷身前,直插地面,以千余剑为一排,总计两排,整齐列阵在吃剑老祖宗之前的空地上。 以剑阵结步阵。 隋斜谷闭上眼睛,面带微笑,喃喃自语道:“中流砥柱,江心突起,滚滚洪水,浩浩长春。” 隋斜谷猛然间深呼吸一口气,又有将近两千柄残破飞剑依次落在老人身后,只是这些长剑没有插入大地,而是悬空而停,如剑阵结弩阵。 最后,隋斜谷再次猛吸一口气。 骤然之间,高大魁梧的老人身躯,向四周绽放出绚烂白芒。 吃下天下名剑无数柄的隋斜谷,将积攒百年的满腹剑气都散入两座大阵,每一柄飞剑都被灌输一缕凌厉剑气,霎时间如通灵犀,如获灵性,无论是步阵竖立剑,还是弩阵横剑,两座大阵四千剑,皆是同时颤颤巍巍,哀鸣不止。 老人小声呢喃道:“李淳罡,你在广陵江一剑破甲两千六,我隋斜谷不愿输你……” 曾与春秋剑甲李淳罡互换一臂的老人,含笑而逝。 两座剑阵,两气呵成。 百年意气,三口吐尽。 第993章 北莽军神和年轻藩王两位也许会决定凉莽无数人命运的生死大敌,都有意无意将战场远离拒北城,前者恐怕是忌惮徐凤年尚未被天道消耗殆尽的北凉气数,一旦拥有拒北城作为依托,可能会反过来压制拓拔菩萨尚未祭出的杀手锏,后者更担心两人一旦撞入拒北城内厮杀,极有可能导致十八宗师联袂拒敌赢得的惨烈成果,被放开手脚肆意破坏的拓拔菩萨彻底抵消。徐凤年在飘然离去之时,对仍需要与数千骑军对峙的韦淼柴青山说了一声小心,那位东越剑池当代宗主眼神示意年轻藩王不用担心此地战况。徐凤年向两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中原宗师重重抱拳,以示感激,柴青山一笑置之,胸臆间满是豪气。 柴青山眉心开裂,且胸口被北莽一截柳划开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槽,只不过相比看似凄惨却并未伤及气机根本的柴青山,南诏韦淼才是真正的身受重创,无论是体魄还是气机,皆是如此。韦淼身为当之无愧的西南江湖第一高手,无论体魄境界还是武学造诣或是临时应敌,都可谓世间武夫第一流人物,只不过先前绰号半面佛的慕容宝鼎和蛛网刺客李凤首的联手偷袭,太过阴险狠毒,加上又是趁人之危,韦淼硬抗慕容宝鼎倾力两拳,尤其是头颅所挨那一拳,其实已经导致耳膜破裂,脑颅内生出淤血,若非徐凤年在牵制住拓拔菩萨的同时,摆出不惜失去先机也要先杀慕容宝鼎的架势,迫使蠢蠢欲动的北莽持节令始终不敢出手,这才为韦淼赢得片刻喘息机会,也让柴青山的气势略微恢复,否则凭借橘子州一千冬雷精骑在内的北莽四千骑,加上虎视眈眈的慕容宝鼎,两位宗师很难扳回局面。 其实如果慕容宝鼎之前有魄力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选择果断对韦淼出手,为拓拔菩萨赢得先手,也许年轻藩王就要在拒北城下陷入困境,甚至不是没有就此提前结束第二次凉莽大战的可能。但是一来拓拔菩萨不屑开口主动向这位持节令求援,二来野心勃勃志在中原的慕容宝鼎,好不容易在凉州关外获得一场震动天下的大捷,吃掉陆大远的左骑军,战功之巨,足可媲美第一场凉莽大战中南院大王董卓攻破虎头城,慕容宝鼎如何愿意以身涉险为他人做嫁衣裳?最后则是在龙眼儿平原那场截杀中,新凉王就在拓拔菩萨的眼皮子底下击杀洪敬岩,让慕容宝鼎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 慕容宝鼎没有急于出手,望向韦柴两位中原武道宗师,用蹩脚的中原官腔好整以暇道:“沙场上有陆大远,江湖上有韦淼柴青山,老天爷苛待我慕容宝鼎四十余年,总算待我不薄了一次。你们中原有个说法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很妙,真是衬景。” 在拓拔菩萨和年轻藩王远离此地后,身披银甲的慕容宝鼎气势猛然攀升,这位在北莽江湖原本只以皮糙肉厚著称的皇亲国戚,在历届武评中哪怕登榜,也都名次极低,缘于慕容宝鼎公认擅守不擅攻,与由二品小宗师直入指玄境的魔道巨擘种凉,堪称北莽武道两个极端。但是慕容宝鼎悍然两拳重伤韦淼,显然这么多年一直在藏私,甚至早年与种凉在青苍城联手埋伏对付徐凤年,他依旧从头到尾刻意隐藏自己的修为。论及一个忍字,慕容宝鼎确实深谙其中三昧。 韦淼默不作声,缓缓吐纳,既然这位北莽持节令愿意高谈阔论,韦淼自然不会主动追求速战速决。 柴青山斜提三尺剑,神情平淡。 慕容宝鼎嘴里的那句诗,在中原脍炙人口,只不过这位半桶水的北莽王爷大概不会清楚出处,是大奉王朝末年以边塞诗夺魁的诗家天子,那篇去国怀乡的《贬谪凉州老死诗》。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只以字面而言,从来都是最引人入胜的江南风土,春光明媚,草长莺飞,风景宜人,如何不令人流连忘返。 反观这西北塞外,穷山恶水,黄土贫瘠,沟壑纵横,天高云低,身处此方天地间,两陇劲气扑面而来,直撞胸口,那股子苍凉凛烈的气息,仿佛要教外乡人倒退几步才肯罢休。 柴青山走至韦淼身旁,微笑道:“拳有韦淼,天下无拳。当之无愧!” 韦淼轻轻咧嘴,并未出声。 徐凤年曾经笑言,他一生所见高手宗师不计其数,其中以红袍蟒服的人猫韩生宣,京城第一剑客祁嘉节,徽山紫衣轩辕青锋,三人出场最为声势夺人。 又以李淳罡,剑九黄,韦淼,三人最为不像高手。 柴青山继续笑道:“既然天下不可无韦淼,中原剑林却有无数年轻俊彦,死一两个老家伙,总会有数位后起之秀顶替,仅是东越剑池便有我那两位弟子单饵衣宋庭鹭,未来注定崛起,所以韦淼,这一仗,我先来。” 柴青山的言下之意。 是我先死。 亟需修养恢复的韦淼没有拒绝这位剑道宗师的善意,沉声道:“我韦淼这辈子说不来大话,只敢保证必不让柴老哥走得寂寞。” 柴青山犹豫了一下,叹息道:“韦兄弟,能别死就别死!你与我不同,拒北城还有人正在等你。” 不料身材矮小腿绑白布的韦淼笑了笑,双拳紧握,眯起眼柔声道:“她嫁给我后,这么多年一起行走江湖,由于我这副皮囊太过平常,也不爱出风头,遇上事情,是能不打架就绝不出手,而性子跳脱活泼的她又是那般……如花似玉,好像从来也没有让她觉得嫁了个长脸面的好人家,总笑话她嫁的汉子不够英雄气概,所以今天,作为她的男人,我韦淼要为她做一件事……” 韦淼不再说话。 慕容宝鼎笑意昂然,“两位,可有遗言要说?日后我慕容宝鼎入主中原,与那中原衣冠济济一堂的满朝文武追忆往昔,也好有一桩谈资。” 柴青山横剑在身前,摇头朗声大笑道:“一颗北莽狗头,不值几文钱,委实辱没我新铸之剑‘绿水’!” 慕容宝鼎脸色阴沉,啧啧道““都说天下剑学出两家,既然吴家剑冢的枯剑有人收拾,那就让我来领教领教东越剑池的新剑!” 柴青山脚尖一点,身形前掠,一抹璀璨青虹横扫慕容宝鼎胸口。 “垂死挣扎!不过鼎盛时期的半数气机,我让你姓柴的老狗先出一百剑又何妨?!”慕容宝鼎嘴角扯起讥讽笑意,没有躲避,竖起双臂挡在身前。 剑锋抹在慕容宝鼎银色臂甲之上,削铁如泥,只是破甲后落在这位橘子州持节令袖口上,如精铁相击,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金石声。 慕容宝鼎皱了皱眉头,身形后退。他打定主意要一点一点消耗柴青山的气机,除了自身体魄被誉为纯粹武人万中无一的大金刚境界,号称不逊色于佛门龙树僧人和李当心这对两禅寺师徒的不坏之身,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这件甲胄,是北莽国库里的头等珍藏,铸造于甘露初期,曾是大奉皇室的秘宝,相传材质与春秋四大宗师之一的符将红甲相同,慕容宝鼎辅以这具甲胄,原本自认便是对上那位杀力第一的桃花剑神邓太阿,也能扛下两三剑,不料一照面,就被伤势不轻的柴青山一剑破开臂甲,这让慕容宝鼎收敛了对中原宗师的小觑心思。 事实上精于刺杀的一截柳李凤首开了个好头,也开了个坏头。 李凤首差点柳叶一剑袭杀柴青山,绝不是柴青山实力不济,而是他与慕容宝鼎的配合天衣无缝,尤其是柴青山的剑术之高,冠绝中原东南,没有半点水分。 若说天下拳法宗师,韦淼之外就只剩下武帝城女子林鸦能够独当一面。 那么中原剑林,的确如柴青山所言,一峰接一峰,连绵不绝,景象是何等泱泱大观!绝不是邓太阿之外便无剑士,绝不是李淳罡两袖青蛇之外便无剑招! 既然慕容宝鼎一味托大,柴青山得势不饶人,当空一剑劈下,恰如瀑展长霓,慕容宝鼎面前剑气满溢,如挂瀑布。 慕容宝鼎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希冀着凭借价值连城的宝甲和金刚体魄单纯硬抗,出拳迅猛,快如奔雷,一拳拳击打在充沛剑气塑成的瀑布之上,一声声砰然作响。 拳碎剑气,呈现出浮云散雪之状。 柴青山不以为意,碎步快速向前,一剑笔直向前递出,虽然手中三尺长剑“绿水”直刺慕容宝鼎眉心,但是与此同时,两人之间,绿水剑四周生出不下四十道剑气,剑气各自激荡向前,剑意却一脉相承。 柴青山此剑于而立之年悟自观泉偶感,旧东越国境内有大奉茶圣点评的天下第三名泉,中道被凸出石岩阻挡,水势稍滞溅射,数百缕细水长流,纷纷落入泉池。柴青山曾与两位得意弟子言此剑练至极致,一气八十剑,金刚化齑粉。 只可惜此时此地,这位剑道宗师只能够一气横生四十剑,但即便如此,剑势已是十分宏大骇人。 慕容宝鼎怒哼一声,竟然有了退避之意,魁梧身形暴退的同时,横臂探出五指如钩,驾驭气机抓来一骑连人带马,挡在那张磅礴剑气造就的剑雨长帘之前。 柴青山一剑刺入战马头颅,手腕轻抖,可怜战马与骑卒顿时分尸溅射出去。 借此间隙空当,慕容宝鼎到底是北莽屈指可数的武道宗师,一脚重重踏出跺脚,一脚后撤半步,浑身气势瞬间攀至顶点,料定柴青山必然会继续前冲,一拳向身前空中挥出,拳罡炸裂,破空而去。 面对慕容宝鼎倾力而为的霸道拳罡,柴青山一人一剑毫无凝滞,继续飘然前行,只是老人稍稍侧过身形,任由那道罡气炸碎左侧肩头,快如惊虹的一剑精准刺中慕容宝鼎的胸口。 以伤换伤,以死换死。 慕容宝鼎气沉丹田,在这一刹那间,竟是自认毫无还手之力,选择了拼命死守。 体内气机急速流转,一张脸庞焕发出暗黄色神采,双脚扎根大地,不动如山。 三尺青锋,剑气破甲,势如破竹。 剑尖抵住慕容宝鼎胸口后,长剑弯曲,霎时如弧月,最后几近于满月! 肩头粉碎鲜血满身的柴青山大笑道:“滚!” 身材魁梧健壮的慕容宝鼎被这一剑挑飞,如断线风筝砸出去! 重重落地后的慕容宝鼎脸色微白,没有低头望去,依旧死死盯住那名年迈剑士,只是伸手抹了一把,手心猩红。 身陷北莽骑军重围的柴青山,不得不出剑斩杀那些蜂拥而至的亡命骑卒。 于是两人之间,视线阻隔。 慕容宝鼎趁机手掌一拍地面,重新起身站定,有几分心有余悸。这个老家伙,有些难缠! 不愿再硬碰硬的慕容宝鼎不断后掠,恼羞成怒道:“撞死他!” 以柴青山为圆心,北莽铁骑开始急促冲锋,冲撞而去。 位于最外围的骑卒则终于有机会展露草原骑军的骑射功夫,那名肝胆欲裂的贵族万夫长已经下达死命,无论敌我,只管射杀! 既要拦阻骑军冲撞又要破开箭雨的柴青山剑如游龙,身陷死地的时候,老人仍是试图破开骑阵追杀避战的橘子州持节令,只是气机扯动的胸前伤口,鲜血转为诡异的乌青颜色,只差一线就冲出北莽骑卒用性命堆积出来的包围圈。 一退再退的慕容宝鼎已经退至那支冬雷精骑的前方,脸色狰狞,狠狠吐了一口血水,若非一截柳的剑上淬有剧毒,说不定还真要被这柴青山追杀至此。倒不是说他就会输,慕容宝鼎依旧有信心慢慢耗死这老匹夫,只不过必死之人柴青山的命,怎么能够跟他慕容宝鼎的命相提并论! 他更多注意力放在那韦淼身上,若是那家伙想要撇下必死无疑的柴青山撤回拒北城,以慕容宝鼎的伤势,有十足把握将其拦阻下来。 从拒北城城头向北望去,或是从高坐马背的冬雷精骑向南望去,只见老人所在那座大圆,层层叠叠的北莽骑军,向圆心处不断冲杀而去。 柴青山一人一剑,仗剑而立,四周尽是死人,尸骨累累。 慕容宝鼎猛然抬头。 一声炸响骤然响起,然后一道身影从空中落下。 慕容宝鼎只能仓促之下歪过脑袋,双臂交错,挡在头顶。 慕容宝鼎被这一拳砸得半截身躯都陷入地面! 原来是韦淼直接越过北莽骑军头顶,直接找到了慕容宝鼎,根本无所谓退路不退路。 慕容宝鼎双臂凭借本能护住头颅,果然韦淼一手按住前者脑袋,一记膝撞去! 慕容宝鼎被一撞向后,犁出一条长达数丈的深沟。 尘土飞扬,黄沙之中,韦淼出拳之快,快到让人只见一片残影,身穿银甲的慕容宝鼎一退再退。 韦淼出拳猛起硬落,劲如崩弓,发如炸雷!硬开慕容宝鼎中门,连连迸发! 终于韦淼拳势如怀抱婴儿。 招数名称不显凶悍,实则最是凶猛无匹。 老辈江湖拳法宗师早已盖棺定论,此式练拳打到数万次,方可见功底,劲至发丝! 韦淼练拳成痴,从不以天赋出众而懈怠片刻,自年少起学得此式,日日勤恳不息,入山摧巨木,入水捶江河,也许早已出拳百万! 一拳如同撞碎大钟,轰然巨响。 被柴青山一剑挑出之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慕容宝鼎再次被韦淼一拳砸飞出去十数丈,数十骑躲避不及的冬雷精骑被当场撞死! 这位本该在中原江湖大放异彩的南诏武道宗师,在拒北城外的沙场上,在数千北莽骑卒的视线中,打得慕容宝鼎狼狈至极,气机摇晃!打得慕容宝鼎身上披挂宝甲坑坑洼洼,几乎彻底损毁! 身形摇摇欲坠的慕容宝鼎怒吼道:“再来!” 韦淼如影随形,左臂伸出,绕至慕容宝鼎耳畔,手掌贴住太阳穴,看似轻描淡写一拍,远比韦淼身材高大的慕容宝鼎便双脚离地,韦淼右手一拳炸雷一般砸在后者腹部。 原本向后倒飞出去的身躯又被韦淼左手扯回,又是一拳砸在腹部。 那一幕滑稽且惨烈。 慕容宝鼎倾斜横悬空中的身躯一直不曾落地,就这样被韦淼一步一步向前踏出,一拳一拳轰在后者腹部。 韦淼最后一拳,亦是此生最后一拳,重重砸在慕容宝鼎宝甲破碎后血肉模糊的腹部。 慕容宝鼎终于落地,摔出去七八丈远,七窍流血。 所谓的不败之身,哪怕有宝甲护体,依旧成了天大的笑话。 韦淼傲然站在原地,轻轻转头回望,看了眼那座骑军圆阵,无法看到并肩作战至此的柴青山身形。 稍稍抬高视线,望向那座拒北城,注定无法看到那道婀娜身影了。 韦淼的视线逐渐被眼眶流淌出来的血水模糊。 慕容宝鼎倒地之后,试图挣扎起身,竟是徒劳,不断呕血。 他心知肚明,韦淼只差数拳,就可以要了自己的性命。 如果双方公平捉对厮杀,慕容宝鼎根本就没有办法抗衡韦淼。 这一刻,慕容宝鼎对于日后称霸中原江湖一事,再无半点念头。 慕容宝鼎接连三次起身都中途放弃,只得颓然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无色,已经完全失去战力,这位心比天高的北莽持节令,面容苦涩,轻声咒骂道:狗日的中原江湖! 不远方,韦淼站在原地,无声无息。 南诏宗师韦淼,全身筋脉寸断,死而不倒! 既然天下拳有韦淼,岂有我韦淼畏死收拳的狗屁道理! 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看着呢。 ———— 在韦淼壮烈战死之前,北莽骑军包围圈出现诡谲的静止,那名老人已经杀得他们胆寒,而且骑卒与战马的尸体已经形成一道天然的拒马桩,已经不利于骑军驰骋冲杀。 身中数枝箭矢的年迈剑士吐出一口漆黑血水,单膝跪地,以手中长剑拄地,才支撑住身形不坠。 柴青山绝不愿意双膝跪地而死,也不愿倒地而亡,最终盘腿而坐,横剑在膝。 既然剑名绿水,那么剑身自然绿意昂然,一如中原江南的春光,阳光照耀下的剑光涟漪,恰似东越剑池被春风吹皱的池水。 柴青山用袖口轻轻擦去剑身之上的漆黑血水。 老人临死之际,颤声微笑道:“我东越剑池,开宗立派五百年,仗剑看江湖……山高水深剑气长!我柴青山……不曾让三尺剑蒙羞!” ———— 继程白霜隋斜谷两位中原宗师之后。 柴青山,慷慨战死。 韦淼,尾随其后,默然赴死。 第994章 武帝城于新郎手持名剑扶乩,直接杀向增援而至的一千种家精骑,一剑落去,这一剑截然不同于之前的蜻蜓点水杀人即止,正大辉煌,剑气之盛,遮天蔽日。 以至于从不愿夸赞谁的王仙芝曾经私下对绿袍儿小丫头笑言,东海武夫数万人,唯有于新郎一枝独秀! 足可见王仙芝对于新郎的期望之高。 四十余种家精骑直接被这股凌厉剑气搅烂,血肉四溅,场面血腥至极。 其中一名本该死在剑气之下的披甲骑卒突然倒掠而去,次次都精准踩在战马头颅之上,兔起鹘落,如履平地,瞬间就和是势不可挡的于新郎拉出一大段距离,最终落在两匹继续前冲的战马缝隙之中,随意抬起手臂,从那名种家子弟手中夺过一杆精铁长枪,面带微笑,抬头望向那位如附骨之疽迅猛杀至的年轻剑客,这名身披普通骑卒甲胄的中年人一枪捅出,枪出如大蛟跃水,直刺中原剑客心口。 春秋四大宗师之一的枪仙王绣,便曾留下《大臂谱》传世,明言“枪扎一线,直直而去,一线之上,鬼神退散!” 于新郎每次踩踏在种家骑军的战马头颅上,都使得脚下战马前腿折断,扬起一阵漫天尘土,彻底打乱了这支骑军的阵型,他面对那名中年骑卒气势如虹的一枪,身形猛然下坠几分,低头弯腰,堪堪躲过锋芒无匹的枪尖,一剑递出,同样笔直而去。 这位潜伏在种家私骑中的骑卒,正是号称北莽魔道第二人的种凉,面对于新郎避重就轻的直来一剑,仍是泰然自若,毫不犹豫地抽枪而退。种凉没有选择正面硬撼这位王仙芝首徒,而是采取守势,拦拿圈转,圈不过一斗宽度,守得无比章法森严,故而哪怕面对于新郎的接连数剑,仅是剑气就将从种凉两侧前冲的骑卒当场绞杀,可种凉依旧退得从容不迫,尽显蔚然枪法大家风采。 虽然于新郎剑术通玄,隐约有了几分陆地剑仙的神韵,可谓咄咄逼人,可一旦境界到了种凉这个高度的对手,选择近乎无赖的彻底退让,于新郎也很难抓住破绽一击得手,何况种凉在北莽江湖原本公认精通百家之长,熔铸一炉,最终以指玄境成就一身不输天象境的杀力,但是到最后,没有金刚体魄的种凉便没有继续一味追求杀伤力,以此跻身天象境界,而是在枪术上另辟蹊径,只取守势而不取攻招,力争拒敌于枪尖之外。 要知道种家除了是北莽显赫的将种门户,更是天字号独一份的枪法世家,种家子弟,家风勇悍,无论男女老幼,皆技击娴熟,尤擅大枪,幼龄稚童便要手持白蜡杆练习枪术,枪法小成之后,以做到“泼水不进”四字为入门,即以家族十骑在三十步外绕圈而奔,持枪之人面对激射而至的箭矢,必须全部拨开那一百箭。之后大雨时分,挥动长枪,以衣衫不湿分毫,方为枪术大成之境。故而北莽大将军种神通麾下的长枪铁骑,仅以单骑战力而言,无论是董卓私骑还是慕容宝鼎的冬雷精骑,或是更次一等的柔然铁骑,比之都要逊色很多,只可惜种家整整二十年,也只培养出不足两千铁骑,受限于数量,无法在战场上独自产生绝对优势。北莽女帝当年在亲眼见过种家铁骑的演武之后,感叹“种家儿郎,手持铁枪,策马疾驰,当真如我草原雄鹰飞掠于平地!” 一向以离经叛道名动草原的种家二当家种凉,选择枪术作为自身武学的“落叶归根处”,以此弥补自己的武道短处,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于新郎深深望了眼一退再退的种凉,突然收起扶乩。 种凉随之停下身形,哈哈大笑道:“终于想起要回援楼荒了?别急,先问我手中铁枪答应不答应!” 种凉一手持枪,气机死死咬住于新郎,第一次真正有了厮杀意味,然后抬起手臂做出一个手势,源源不断向前奔杀的两翼种家骑军顿时自行拦腰而断,停马不前的精骑在种凉身后一字排开,与此同时,不断有原本殿后的北莽骑士翻身落马,不下三百人,纷纷从骑阵间隙当中向前冲出,既有蛛网精锐死士,也有北莽江湖高手,更有夹杂其中的种家豢养多年的供奉客卿,无一例外,连同种凉在内,都盯住了斜提长剑扶乩的于新郎。 三百人迅速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拼死围住腰佩凉刀手持长剑的于新郎一人。 种凉持枪站在原地,眼中看到三十余人,率先前冲围杀那名来自离阳东海之滨的剑道天才,潇洒笑道:“于新郎,以多欺少,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种家儿郎,虽然不惧死战,只是在战场之上,毕竟不是身处江湖,还望你见谅啊!” 这处战场,与慕容宝鼎李凤首坐镇的那一处,如出一辙,何其相似! 于新郎出人意料地倒持扶乩,仅以左手双指并拢作剑,嘴唇微动。 于新郎左袖内剑气充盈,满溢而出。 那三十名心怀必死之志的高手不管是撒腿狂奔,还是向前高高跃起,几乎同时,都被毫无征兆便拔地而起的一股股剑气刺杀当场。 不止如此,以于新郎为圆心,一道道剑气蓦然起于大地,壮观如大泉喷涌! 这般异象,才当真是平地起惊雷! 方圆十丈,二十丈,三十丈,皆是冲天而起的浩荡剑气。 在那被于新郎有意针对的三十名北莽高手毙命之后,又有躲避不及或者是恰好撞上下一道剑气的六十余人,死不瞑目。 除了绝大多数侥幸躲过剑气的北莽人物,事实上真正能够硬抗剑气的顶尖高手,不过寥寥双手之数。 种凉自然最为轻松,只是提起长枪然后重重落地,硬生生撞烂那道起于身畔地面的剑气。 种凉根本不着急,应该着急的本就是于新郎才对。 即将强弩之末的楼荒一人面对三千多骑的持续冲撞,除了死还能如何? 大概等到种家先头骑军加入战场,楼荒也就该去见他那位曾经让江湖俯首一甲子的师父了。 种凉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出手拖住于新郎就行。 若是能够生擒于新郎,那是最好,他不相信担负起家族兴盛重望的侄子种檀,已经死在密云山口,多半是被北凉囚禁起来,极有可能就在拒北城内,不但种凉对性情相近的种檀寄予厚望,整个种家都需要种檀活着。 否则种家辛苦布局谋划二十年,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算他和兄长种神通日后立下不世战功,没有继承人,有何裨益? 种凉希望用于新郎或是谁,来换取种檀的一线生机重返家族。 心情复杂的种凉突然没来由地环顾四周,似乎在寻觅什么。他十分好奇,作为指玄造诣极为出彩的顶尖宗师,他能够感受到一股庞大到窒息的无形气势,却捕捉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他只知道,拓拔菩萨已经将那位年轻藩王拖入了一座真正危机四伏的战场,凡夫俗子根本触摸不到,就连他种凉都看不见。 此役过后,北莽攻城步军伤亡之重,必定超乎想象,甚至有可能会影响到未来的南征中原。 因为那十八人,恐怕不等他们攻破拒北城,积攒了二十年家底的南朝步军,就已经早早打没了,到时候草原骑军不得不下马作战,伤亡只会越来越大。 凉莽双方心知肚明,拒北城守不守得住,南朝步军的多寡,至关重要! 这也是十八人死战不退的根源。 也是北莽很快就出动那么多支精锐骑军的原因,蛛网死士和江湖高手更是不惜倾巢出动。 多杀一名熟悉登城作战的南朝边关步卒,北凉拒北城就会多出一丝机会。 心性坚韧不拔的种凉此时也破天荒有些茫然,这场仗,怎么就需要打到这种堪称玉石俱焚的惨淡地步? 草原百万铁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将矛头对准北凉? ———— 北莽腹地,背对大纛的邓茂手中那枝断矛,本就长不过两尺,此时成了愈发名副其实的断矛,只剩下一尺长短的矛头。 但是轩辕青锋的一只袖管也被粉碎,她那条白皙如羊脂美玉的胳膊,被割出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鲜血流淌不止。 邓茂始终不曾让这袭紫衣进入北莽太子身前五十步之内,只不过他手心也已血肉模糊,绝对称不得稳占上风。 只不过北莽西河州持节令赫连武威、宝瓶州持节令王勇与太子妃三人,都已经来到耶律洪才身侧,如临大敌,确保太子殿下不会被那个疯魔女子正大光明地斩杀于大纛之下。且不论皇帝陛下对于这个儿子的生死持有何种态度,若是主帅死于大军保护之下,终归是前所未闻骇人听闻的滑稽事情,两军对垒,给万人敌取走上将首级,本就是只会出现在市井巷弄中那种演义小说的荒唐下场。赫连武威虽说并不以武道宗师名动草原,素来只以治军森严著称草原,王勇更是从未在江湖或是战阵出手杀敌的传言,但是从这两骑分列北莽太子左右来看,必然实力不俗,毕竟棋剑乐府词牌名寒姑的那名太子妃,传闻是仅次于宗门内洪敬岩、黄宝妆、铜人师祖以及剑气近黄青的有数高手
相关推荐:
芊芊入怀
花样宠妻:猎户撞上小作精
福尔摩斯在霍格沃茨
萌物(高干)
岁岁忘忧(完结)
学姊,你真的很闹事(gl)
三岁半修仙,洗白系统早来五百年
仙道空间
挚爱
五个校花女神堵门叫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