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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职将军称号的武人都感到心惊肉跳,下意识瞥了眼那对年龄悬殊的剑池师徒,这才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胆气。 少女的脸色有些苍白,这并非她的体魄还不如普通士卒,而是在武道真正登堂入室后,对于天地间的气机感应就会异于常人,这就像凡夫俗子看江水滚滚,只觉壮阔,练气士却能够凭此看出世间气数流转的迹象。 她师父柴青山作为当之无愧的剑道宗师,既然挑选她作为闭门弟子,自然是看中她出类拔萃的根骨天赋,甚至先前和吴家剑冢老家主聊天时,颇为自负地说他这名女弟子剑道天赋仅次于西楚女帝姜姒一人而已。名字谐音“三二一”的少女只觉得自己站在了武帝城头,下一刻就会被滔天巨浪拍死在城头,她咬紧牙关握紧长剑,娇柔身躯摇摇欲坠,直到柴青山伸出一手扶在她所背古剑“雏凤”之上,少女才如释重负,长呼一口气,颤声道:“师父,曹大官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难道真是欲以一己之力攻破京城?第五次杀入皇宫才肯罢休?” 近年来带着少女走南闯北的柴青山摇头道:“师父也不知道曹长卿由儒道转入霸道,所求为何。” 少女眺望城外那袭孤孤单单的青衫,有些莫名其妙的哀愁,坊间传闻那位曾经担任过西楚棋待诏的大官子,对西楚皇后怀有爱慕之心,但是一生都不曾表露,始终恪守君臣之礼,最终落得一个阴阳相隔也没有道破心思。少女不在意那位在西垒壁古战场跻身儒圣的读书人,是不是什么曹家最得意,甚至不在意曹青衣早年三过离阳皇宫如过廊的壮举,已有些许情思悄然发心头的懵懂少女,只是有些羡慕那个被骂了二十年祸国殃民的可怜女子,哪怕被各种野史落笔写为不堪的狐狸精,被当成大楚覆灭的罪魁祸首,但少女只是想着如果自己有天也死了,死后依旧有这样一个痴心人用心惦念着,真好。少女想到这里,轻轻叹息,抬起手臂,用手中那把半成新剑“白蟒”的剑身,悄悄拍了拍胸口,在那里,隔着入春渐薄的衣衫,放有一本泛黄秘籍《绿水亭》。那里,大概就是她的吾心安处。也是她为何在离开北凉后真正第一次用心练剑的理由。那个年轻人身材修长,所以在武当山脚的逃暑镇与她说话的时候,他都要低头,虽然笑容温和,但只把她当作一个天真烂漫的江湖少女,一个擦肩而过就无所谓是否再有重逢的江湖晚辈而已。她不喜欢这样。 随着曹长卿又一次拈子落棋盘,粗如武英殿廊柱的虹光从天上急坠而下。太安城又是一阵轰然巨震。 柴青山不去看待身后城中的那道壮丽光柱落地,感慨道:“我辈剑客,从古至今,孜孜不倦追求气冲斗牛和气贯长虹的大成境界,不曾想曹长卿已是能够将那充沛天地的浩然正气,从青天引入人间。高树露所谓玄之又玄的天人,不过如此。好一个曹长卿,无异于为百尺画卷又添十尺啊。” 若是此时有北地扶龙练气士大家站在城头,就会发现一些太安城丝丝缕缕的青紫之气,如潺潺流水缓缓淌入少女七窍,而少女自身浑然不知,甚至就连很早就达到通幽-洞微指玄境的柴青山也没有察觉。隔行如隔山,天象和陆地神仙两个境界虽然仅是一层之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座天地。 少女突然好奇问道:“纯粹武夫之外的三教中人,佛门高僧入一品即金刚,道教真人入一品即指玄,儒家更是一步直达天象,师父你以前总是语焉不详,为何只说三者其实并无高低之分?又为何儒家成圣之人尤其艰难?” 老人犹豫片刻,好像不太愿意道破天机,又好像是不愿意自己这个得意弟子太早接触那个层次,最终熬不过少女可怜兮兮的眼神,柴青山无奈道:“师父接下来这话你听过就算了,不要当真,更不可上心,以免剑心不定,贻误你原本该走的剑道。师父早年经常前往徽山大雪坪,跟一个叫轩辕敬城的读书人有过多次触膝长谈,他对三教圣人一事极有独到见地,语不惊人死不休,比如他谈及世人老生常谈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个说法你肯定也听过无数次,轩辕敬城对此的看法却不太一样,他说此话很好,有劝戒世人弃恶从善的功德,但是同时也害人不浅,要知道成佛一事,唯有依靠渐进苦修,需要苦功夫下死力,就像‘文章天成妙手偶得’一语,说这个话的文豪自然是大有道理,可对很多‘别人’来说,就很无理了。轩辕敬城说过很多开先河之人,尤其是近千年以来由游士变成豪阀后的那些读书人,无一不追求张家圣人提倡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轩辕敬城对此别开生面,并非是他对圣人教诲有异议,而是感慨后世之人的误入歧途,他举了个埋儿奉母的例子,此举无疑契合百善孝为先,被无数人推崇,但是轩辕敬城断言此人注定难得善果,若真有来生,若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那么此人所为,注定要遭受天谴不得超脱。天生万物以养人,按照常理,一报还一报,人当反哺天地才对。道教圣人很早就留下三千言告诫后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得正是天道大公无私情,并非是某些人误以为的所谓粗浅‘不仁不义’,轩辕敬城就很认可‘天地不仁’四字,但是他同时又说他们读书人,恰恰就是要明知天命不可违,偏偏要逆流而上,为天地人间订立规矩,以求长治久安人人自得,故而以仁义礼智信五字搭起框架,最终延伸出无比荡气回肠的那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是,徒儿,你仔细想一想,天地若有神灵,需要我们人来指手画脚吗?退一步说,人间万世太平,就真是符合天道循环的规矩?所以说啊,儒家真正有大智慧之人,尤其是那些跻身儒圣的大贤,不忧自身忧后世,无一不是怀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激昂胸怀,不惜与天道玉石俱焚,无一不是在慷慨赴死啊。” 少女哦了一声。 老人说完这番话后频频长吁短叹,百感交集。 柴青山笑问道:“听明白了?” 少女咧嘴一笑,理直气壮道:“完全没懂。” 老人有些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脑袋,“也不需要你明白。糊涂才好,人生百年,轻松自在。否则活得满腔郁气,太累。我们练剑之人,能以三尺剑鸣不平,就够了。” 柴青山轻声道:“去过了北凉,亲眼见识过了满目荒凉的边关风景,见过那一处处战场关隘,才会知道我们江湖人的逍遥快活,太经不起推敲了。不过徒弟啊,你也无须因为为北凉打抱不平而一味反感离阳,师父告诉你,如果真有北莽大军攻破两辽边境的那一天,今天这座城内无数痛骂北凉的人物,也会奋不顾身,一样会说死就死。哪怕北莽蛮子一路打到广陵江,也绝不至于走得如入无人之境,而只会是铁骑马蹄两侧,皆是我离阳战死之人。” 离阳百姓尚武任侠,自古就有“中原士子向北游学,离阳游侠往南仗义”的说法,后者颇多恃武乱禁之举,这才让大楚领衔的中原几国一贯视离阳人为不可教化的北蛮子。但是近二十年来,尤其是顾剑棠辞任兵部尚书入主两辽,与徐骁的北凉铁骑一左一右镇守边关国门,北莽无法南下半步,整个中原歌舞升平,南边狼烟只报太平不报忧,加上无数士子入仕离阳,朝廷大兴科举,为天下庶族寒士大开龙门,京城只说国子监一处,就容纳了将近三万来自天南地北的求学士子,读书人如同过江之鲫的大量涌入,以及天下各地豪绅巨贾的汇聚,短短二十年,就造就了太安城不输早年大楚京城的鼎盛气象。先帝赵惇对文人在庙堂上的擢升更是不遗余力,当时两峰对峙的张庐顾庐之外,在京城为官的青党官员几乎清一色都是文人,一大拨年轻读书人得以跻身朝堂,文风绵延的江南道为朝廷输送了大量栋梁之材,就连以西楚老太师孙希济为首的大量西楚遗民,都抛开国仇选择仕奉赵室,反观当权武将几乎没有例外都是上了岁数的春秋老人,离阳朝廷经过二十余年休养生息和上行下效,已经展露出文高武低的格局,若非西楚复国祸乱广陵道和北凉的“蠢蠢欲动”,恐怕就算是身为离阳头等功勋门户的马忠贤,这辈子都无法外放成为靖安道节度使。 当下的离阳,表面上国势鼎盛不假,连西楚叛乱都要被镇压下去,但是连柴青山都看得出来已是四面漏风的微妙局面。 少女从来对天下大势不感兴趣,撅起嘴巴,“可我还是觉得北凉更加可怜。” 老人笑道:“师父没说北凉不值得你为其鸣不平,只是希望你今后不要有太多戾气,不要随意迁怒无辜,知道师父为何愈发敬佩那位年轻藩王吗?” 一听到年轻藩王,原本心不在焉的少女立即眼睛一亮,立即就有用不完的精气神了,满脸神采,“师父你快说,我听着呢。” 老人颇为无奈,气笑道:“不说了!” 老人果真闭口不言,除了有几分赌气,更多还是城外曹长卿的落子越来越快,他不得不聚精会神蓄养气势。 今日他柴青山背负长剑站在这里,可不是来看风景的。 少女撇了撇嘴,知道师父脾气的她也没有追问。 柴青山眯眼望向远方,老人的视线跟随城头不知已经是第几波的箭雨,一起抛向那一袭青衫身上。 城头一架架床弩,城下六千膂力超群的锐士弓手。 上下两拨箭矢铺天盖地。 老人没来由有个古怪念头,若是北凉徐家跟离阳赵室没有任何恩怨,那个年轻藩王无怨无悔一心做那忠臣,而赵家天子也对他深信不疑,对北凉大力增援,以中原作为后盾,支持北凉铁骑和两辽边军共同抗击北莽,那该多好?如果城外那个曹长卿能够像孙希济和许多西楚遗民那样,入朝为官,说不定如今就是离阳的首辅大人了,那就根本不用上阴学宫的齐阳龙出山力挽狂澜,内有曹长卿率领那帮永徽旧春和祥符新春,一同运筹帷幄,外有三十万北凉铁骑和二十万两辽边军,何愁天下不太平?哪怕再给他们北莽多出数十万兵甲又能如何? ———— 京畿北方地带的一条小路上,一骑不急不缓地南下太安城。 路边有个卖水饺卖茶酒好似什么都卖的摊子,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各自埋头吃着那两大碗水饺。 那一骑翻身下马,牵马走到桌子附近,问道:“能坐?” 那个年轻男人瞥了他一眼,“既然没带刀,就能坐。” 于是顾剑棠坐在了徐凤年和姜泥身边的长凳上。 这位权倾天下的大柱国坐下后,笑问道:“徐凤年,你请我吃碗饺子,我帮你当上皇帝,这笔买卖做不做?” 第872章 顾剑棠的这句话不亚于他使了一手方寸雷,只不过徐凤年闻言后没有一惊一乍,毫不犹豫就跟远处店小二挥手多要了碗水饺,然后笑眯眯问道:“一大碗也就二十多只饺子,整个离阳版图不过三十州,一只饺子价值一个州?顾大将军就不觉得这笔买卖亏大了?” 顾剑棠一笑置之,没有回答,好像只是个饥肠辘辘的旅客,耐心等着那碗皮薄肉多的水饺。 徐凤年先前狼吞虎咽吃得快,姜泥小口小口自然吃得慢,徐凤年率先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满嘴的大白菜味道。顾剑棠的神色古井不波,跟这位年轻藩王坦然对视。两人岁数上相差一个辈分,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相差一个“春秋”,老一辈的春秋四大名将,大楚叶白夔用兵最正,一生大小战事七十余场,无一败绩,可惜最后只输了一场西垒壁就全盘皆输。东越驸马爷王遂最具春秋风神,总能化腐朽为神奇,善用奇兵,每每总能出人意料,能赢不能赢的仗,但也能输不能输的仗,而且输得让对手都感到莫名其妙,所以才华最盛,反而成就最低。徐骁个人韬略最为逊色,但胜在坚忍不拔,韧性最强,屡败屡战,不论如何兵败,总能死灰复燃,哪怕人死气犹在,所以徐家军心始终凝聚不散,这才笑到了最后。顾剑棠奇正分别不如叶王两人,但胜在用兵从无短板缺陷,故而此生在沙场上获得战果辉煌的同时,败仗只有小输从无大败,比之很早就八百老卒出辽东的徐骁,顾剑棠进入春秋稍晚,一步迟步步迟,最终只有两国之功,而徐骁则有六国之功在手。离阳朝廷大多数的兵家史家纵横家,都不以为顾剑棠调兵遣将不如徐骁,而是输在了“徐早顾晚,顾不逢时”。 而顾剑棠的生平事迹,耐人寻味,留在京城担任兵部尚书后,一口气打散旧部分到离阳各地,如蔡楠董工黄等人,都在地方上担任封疆大吏,太安城的顾庐虽然跟张巨鹿的张庐有过双峰对峙的格局,但是从来都只说碧眼儿权倾朝野,没有顾剑棠只手遮天的说法。而顾剑棠作为历届武评十人之一的武道宗师,从不在意名次高低,也从无去过武帝城跟王仙芝一较高下,作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用刀第一人,更不会跟用剑的武道宗师横眉竖眼,十多年来,除了祥符元年曹长卿和姜姒联手闯入太安城,顾剑棠以离阳武臣身份出手用方寸雷拦阻过,就再没有传出顾剑棠主动跟人交手的消息。二十年来,顾剑棠在离阳朝堂屹立不倒,无一人质疑过这位功勋大将的忠心,先帝赵惇没有,新君赵篆没有,满朝文武更没有,在离阳眼中,这位老兵部尚书不但是对抗北凉铁骑的不二人选,还是离阳最大的主心骨,沉默的顾剑棠,就像老百姓家中传家宝的存在,不掏出来示人,就意味着家底还在,底气还有,所以哪怕去年广陵道战事那般糜烂不堪,负责两辽边防的顾剑棠都不曾领兵南下,离阳百姓也因此始终不认为西楚叛军能够成事。 但是今天,在西楚已经注定大厦将倾的关键时刻,正是这位离阳王朝唯一的大柱国,说要让一个不姓赵的年轻人当皇帝。 徐凤年看着坐在对面拿起筷子轻轻戳了戳油污桌面的顾剑棠,看着他夹起一只水饺开始细嚼慢咽,徐凤年脸色如常,那是无数次死战厮杀磨砺出来的定力,但是不妨碍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顾剑棠一口气吃了七八只饺子,略作停顿,抬头看着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藩王,瞥了眼他身边那个身份敏感的年轻女子,淡然道:“不信?今时今日的顾某,还需要用言语蒙骗谁吗?” 三次游历江湖加上一场凉莽大战和两次京城之行,徐凤年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愣头青,笑道:“难道你这趟南下不是找曹长卿,而是算准了我会拦你?” 顾剑棠夹起一只水饺,轻轻抖了抖筷子,抖落些许葱花,不急于放入嘴中,摇头道:“你要是不来,我就直奔太安城去杀曹长卿,换成之前,面对儒圣曹长卿我最多有四分胜算,自然更加杀不掉转入霸道的曹长卿,此时的曹长卿是谁都挡不住的,可他要执意要以人力战天时,消磨离阳赵室气数,到时候我就有了可趁之机。你既然来了,那更好,相信你已经知道我为何对曹长卿怀有杀心,原本他答应我一旦西楚事成,姜氏成为中原共主,之后北莽战功全部归我,这个邀请,我不拒绝。” 徐凤年皱眉道:“西楚事败,不是一样吗?你顾剑棠甚至不用背负一时骂名。” 顾剑棠冷笑道:“我这二十年,做了什么?还不是不得已的养寇自重?西北有徐骁,朝中有张巨鹿,这才有我顾剑棠的安稳,藩镇割据藩镇割据,除了你们这些尾大不掉的藩王,别忘了还有一个‘镇’字,广陵战事,死了多少原本不会死的将领,削减多少武将势力?阎震春在内的所有骑军尽没,杨慎杏的蓟州步卒所剩无几,广陵王赵毅的水师步军全部打烂,淮南王赵英更是战死。文臣任你如何官高权大,皇帝找个罪名说杀也就杀了,可边关武将的话,岂是说杀就杀的?说反就反了还差不多,既有起兵祸乱的本钱,也无文人忌惮青史骂名的顾虑。换成我顾剑棠当皇帝,为了长远的家天下,一样要重文抑武。” 顾剑棠吃着饺子,缓缓道:“你以为先帝赵惇死前就没有对我下手?且不说我旧部唐铁霜田综等人入京为官,就说卢升象许拱这两人,分明就是用来取代我的人选,许拱代替天子巡视边关,卢升象用广陵战事积攒履历,两人用却不重用,为何?无非是免得过早功无可封,真正用他们还是要用在以后的北莽战事之中,他们要羽翼渐丰,毕竟还要很长一段路要走,说句难听的,给他们十几二十年戎马生涯,撑死了也就是第二个顾剑棠,到时候离阳大局已固,要他们卸甲归田,总比要我顾剑棠卷铺盖滚蛋要简单很多。撼大摧坚,徐徐图之,张巨鹿元本溪为先帝订立的策略,不坏,可作为当事人,我顾剑棠岂会束手待毙?赵家人如何对待功臣,需要我多说吗?” 顾剑棠又夹起一只水饺,忍不住瞥了眼背负剑匣的大楚女子皇帝,笑意玩味,“徐凤年,知道曹长卿和她当时找到我的时候,是用什么理由说服我的吗?” 徐凤年突然满脸怒气,咬牙切齿道:“他娘的!曹长卿是不是答应你的某个儿子当……‘皇后’?!如果真是这样,我不拦你,我给你顾剑棠当帮手!看老子不把曹长卿打得一点都霸道不起来!” 桌底下徐凤年的一只脚背被狠狠踩中,反复碾压。也许是觉得一只脚力道不够,某人身子矮了几分,两只脚都踩在徐凤年的脚背上。 顾剑棠哑然失笑,“曹长卿还不至于如此……无聊。曹长卿只说他能够任由我踏平北莽,也敢让我顾剑棠率军独力完成徐骁也没能做成的壮举,理由嘛,很简单,他曹长卿生前,我顾剑棠军功再打,也造反不得,因为他曹长卿能够跟我同归于尽,就算他曹长卿死在我前头,到时候一统中原而且吞并了北莽的大楚,也还有个人,只要我敢图谋不轨,一样有人能够单枪匹马杀我顾剑棠,而且那个人肯定会比我活得长久,所以顾家不管如何势大,五十年内注定安生,至于五十年后具体形势如何,姜顾两家无非是顺应天命而已。既然如此,我就没有后顾之忧,全然不怕功高震主,大楚姜氏对待叶白夔如何,离阳赵室对待徐骁如何,我心知肚明。” 徐凤年揉了揉下巴,眯眼笑道:“这话才像话嘛。” 看着那个洋洋得意的家伙,还没有吃完水饺的姜泥啪啦一下把筷子摔在大白碗上。 徐凤年非但没有心虚,反而瞪眼道:“一碗水饺足足五文钱!碗里还有六只饺子,浪费了一文钱你不心疼?反正我没带银子,等下你结账!” 姜泥先是愕然,然后冷哼一声,但到底还是默默拿起了筷子。 饶是心志坚韧如铁石的顾剑棠也有些哭笑不得。 顾剑棠微微摇头,笑道:“同理,你徐凤年当皇帝,有徐骁善待旧部在前,又有你亲自征战在后,我顾剑棠不害怕生前身后两事。” 徐凤年叹息一声,喃喃道:“当皇帝啊。” 顾剑棠夹起碗中最后一只饺子,笑道:“徐凤年,我很好奇徐骁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想过造反,或者说有没有想过要你坐龙椅?” 徐凤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可知曹长卿是如何说服王遂的?可知如今王遂又是如何感想?” 顾剑棠犹豫了一下,“前者简单,王遂一直放不下沦为离阳走狗的东越皇室,曹长卿应该许诺过他将来东越皇族子弟,得以出仕甚至封侯拜相。至于后者,就不好说了,也许王遂一怒之下,就真的帮助北莽南侵中原,也许从此心如死灰,固守一地,纯粹以统兵大将的身份跟你我二人在沙场上过招分生死,毕竟我跟他是死敌,他对于当年徐家灭春秋也有不小怨念。” 徐凤年感慨道:“春秋人人放不下春秋。” 吃完饺子的顾剑棠放下筷子,看着徐凤年。 徐凤年回过神,“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入秋北莽就要大举南下,我尽量说服王遂哪怕不与你我合作,也别做那搅屎棍。” 顾剑棠点头沉声道:“如此最好,胶东王赵睢已经答应我不管事态如何变化,他都会保持中立。只要你能说服王遂按兵不动,在凉莽大战陷入僵局后,我顾剑棠会亲自率领两辽精锐北入大漠腹地,一鼓作气截断北莽南朝和北庭的联系!到时候你我二人以北凉和南朝两地作为纵深,兵力总计五十万,更坐拥铁骑二十万,且不愁兵源,进退自如,哪怕夹在北莽离阳两国之间,又有何惧?!” 徐凤年沉默片刻,猛然一拍桌子。 姜泥吓了一跳,顾剑棠眼皮子一颤。 只听徐凤年高声喊道:“伙计,再来三碗饺子!” 姜泥深呼吸一口气,黑着脸,不情不愿嘀咕道:“两碗就够了。” 但是那个不花自己钱不心疼的败家子下一句话,很快让她如释重负,徐凤年对顾剑棠说道:“赊账赊账,今儿劳烦顾大人帮忙垫钱,我和媳妇都囊中羞涩啊,恨不得一颗铜板掰成两半用啊……” 顾剑棠皮笑肉不笑道:“哦?那一碗就够了。我跟姜姑娘一样,不饿。” 姜泥红着脸轻声道:“不然还是两碗吧?我也再要一碗好了。” 那个店伙计站在一旁不耐烦道:“客官,到底几碗?三大碗也就十五文的事儿,至于嘛!” 离阳大柱国顾剑棠说一碗。 大楚皇帝姜姒说两碗。 北凉王徐凤年说三碗。 店伙计怔怔看着三人,恼火道:“得嘞,你们仨也甭扣扣索索的了,今儿我掏钱请你们白吃三碗饺子!” 三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水饺端上桌子,顾剑棠率先吃完,跟徐凤年起身告辞后,牵马走向摊子老板,留下那匹价值数百两银子的辽东大马,孤身北返。 小摊老板和伙计面面相觑,最后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徐凤年吃完饺子后,安静等着姜泥吃完。等他看到姜泥把筷子搁在碗沿上,笑着帮她把筷子从碗上拿下,整齐放在白碗旁边的桌面上,“老徐家为数不多的规矩,吃完饭筷子不能放在碗上。” 她红了脸,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你真要当那啥?” 徐凤年轻声道:“顾剑棠说的话,可信但不可尽信。一个人能够从洪嘉隐忍到永徽再到祥符,太可怕了。” 姜泥点头道:“我不喜欢这个人,棋待诏叔叔说过你爹是出林虎,叶白夔是江畔蛟,王遂是涧头蟒,顾剑棠是洞口蛇,前三人都是可以不计个人生死荣辱的雄杰,唯独顾剑棠心思最为阴沉难测。” 徐凤年嗯了一声,“我会小心的。” 姜泥心大,什么顾剑棠什么当皇帝都是听过就算了,她突然哀伤起来,可怜兮兮道:“你就不能救一救棋待诏叔叔吗?如果北凉有棋待诏叔叔出谋划策,你也就不用那么累了啊。” 徐凤年无奈道:“不是不想救,而是救不了也救不得啊。” 沉默许久,姜泥突然小心翼翼说道:“棋待诏叔叔算计过你,你不要生气。” 徐凤年摇头笑道:“我生不生气不重要,我只知道那位西楚霸王对这个天下很生气,所以要拿太安城撒气。” 小泥人低下头,开始擦拭眼泪,抽泣道:“我不想棋待诏叔叔死。” 徐凤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轻轻说道:“春秋,真的结束了。” ———— 太安城,一波波箭雨就没有停歇过,朝那一袭青衫疯狂倾泻而去。 但是城外落子越来越快,几乎是一条光柱刚刚砸在太安城头顶,第二条从九天青冥中坠落的璀璨光柱就紧随其后,每一次落子每一条光柱现世,那么所有箭矢就在半空中粉碎,根本无法近身。 太安城内的殿阁屋檐碎了,寺庙道观的钟鼓高楼也低矮了几分,满城雀莺飞鸽也像是感受到了天空下沉的威压,高度越来越低,已经低于高台楼阁,不得不在屋檐下焦躁盘旋。 春水解冻渐渐暖,河水湖水池水里原本悠哉游哉的游鱼,开始跳出水面,与天空中的飞鸟遥相呼应。 城头上的柴青山已经出过一剑,所背长剑“野狐”真正展现出地仙一剑的气势,破空而去,光芒绚烂,剑气之雄壮,剑意之磅礴,以至于在城头和青衫下棋人之间,挂出一道圆弧形的巨大白虹。 白虹起于城头,落在青衫曹长卿的头顶,结果白虹如撞一座不可逾越的无形雷池,溅起一大团火花电光,声响刺破耳膜。 眉发皆张的东越剑池宗主高高举起手臂,牵引气机,那柄野狐在盘膝而坐的曹长卿四周急速飞旋,可惜不论如何声势浩大,飞剑只如无头苍蝇乱撞,始终不得近身三丈内。 当那柄飞剑不堪重负折断后,柴青山咽下涌到喉咙口的鲜血,向前踏出一步,双指并拢向前一指,轻喝一声“借剑”,少女单饵衣所背长剑顿时出鞘远游,如一尾年幼蛟龙出水,一道粗如水井口子的青色罡气笔直撞去。 如今的离阳江湖,虽未至香火凋零的地步,但明眼人都看出一股由盛转衰的光景,传言黄三甲倒行逆施,把春秋八国残余气运倒入江湖这座池子,因此二十来年,水满则盈,离阳的武林,看似草木丛生,生机勃勃,但其实一枝独秀的大木纷纷折断,已是所剩不多了。烈火烹油,热闹不长久的。 这座天下首善之城,顾剑棠谢观应皆已不在城中,而杨太岁、韩生宣、柳蒿师和祁嘉节又相继死去,钦天监练气士死伤殆尽,作为阵眼的两座大阵又毁在徐凤年手上。 所以柴青山不得不站出来。 老人为宗门,为徒弟,也为自己的剑道。 当少女那柄鞘中长剑如游龙扑面而来,曹长卿依然无动于衷,笑容恬淡,右手拈子,左手拂过右手袖口,如同与人低语:“我大楚曾有人用兵多多益善,势如破竹,七十二大小战役,无一败绩,心神往之。” 轻轻落子。 气势如虹的飞剑在三丈外倾斜坠入地面,如万钧大石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曹长卿不看长剑,只看着一枚黑子跳出棋盒,顺着棋子视线落在棋盘上,同时伸手去拈起一枚圆润微凉的白子,微笑道:“我大楚有人诗文如百石之弓,千斤之弩,如苍生头顶悬挂满月,让后辈生出只许磕头不许说话的念头,真是壮丽。” 一子落下,太安城中国子监门口的那些碑文,寸寸崩裂。 “我大楚有人手谈若有神明附体,腕下棋子轻敲却如麾下猛将厮杀,气魄奇绝。” 一子落下,曹长卿微微将那枚稍稍偏移的生根白棋摆正,与此同时,所有激射向他“对面之人”的床弩箭矢都被一股罡风吹散,迅猛滑出原先轨迹。 “我大楚百姓,星河灿烂,曾有诸子寓言、高僧说法、真人讲道,人间何须羡慕天上。” 棋盘上,黑白棋子,落子如飞。 吴家剑冢的老祖宗吴见终于出手,这位家学即天下剑学的剑道魁首,不是从城头上掠下。 从外城到皇城,一道道城门同时打开,随后有一道细微却极长的剑气,从北到南,一路南下。 这一缕剑气,有千骑撞出的壮烈声势。 柴青山出剑后不转头,吴见出剑后仍是不转头。 曹长卿轻声道:“春秋之中,风雨飘摇,有人抱头痛哭,有人檐下躲雨,有人借伞披蓑,唯我大楚绝不避雨,宁在雨中高歌死,不去寄人篱下活。” 剑气在曹长卿三丈外略微凝滞些许,骤然发力,蛮横撞入两丈半外。 绵延意气层层叠叠,剑气直到两丈外才缓缓消散。 第二道剑气出城之时,恰好有一道光柱砸在皇城门口的老人头顶。 吴家剑冢的老家主抬手挥袖将其拍碎,脸色苍白几分,所站地面更是凹陷下去,背对皇城大门的老人缓缓走出大坑,一脚重重踏出。 从身前到太安城正南城外的御道一条直线上,地上出现的裂缝恰似一线长剑。 这一剑宽不过寸余,长却达数里。 刹那之间,剑气即将出城。 曹长卿刚好落子在身前棋盘最近处。 城门内的御道起始处,一道光柱落下,如长剑斩长蛇。 原本跟随剑气一起出城的吴见站在城门口,手中无剑,却做了个拔剑势,大喝道:“曹长卿!来之不易,回头是岸!” 曹长卿拈起一子,这一次不等他落子,指尖那枚棋子砰然粉碎。 他侧面的高空,凭空出现一道雪白剑光。 随后就是巨大的碰撞声响,如同洪亮发声在耳畔的晨钟暮鼓。 城头城下众人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只看到那袭青衫所坐之处,尘土漫天,已经完全看不清楚那一人的身影。 等到尘埃落定,所有人又同时提心吊胆。 曹长卿非但没有死在那一剑下,而且继续纹丝不动。 他所在的位置,地面泥土已经被削去几尺,所以曹长卿就那么坐在空中。 棋盘上星罗密布的黑白棋子,更是纹丝不动。 那个双鬓霜白的中年儒士,终于抬起头,不是看向北面城门内的剑冢家主,而是转头望向南方,柔声道:“你生死都在这样的大楚,我也在,一直都在。” 就在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心口一颤。 太安城内某栋高楼处站起身一名紫衣女子。 她轻轻落在御道上。 她身体微微前倾,开始向城外奔跑。 形意气神,无一不是当世巅峰。 以至于站在御道尽头的吴家剑冢老祖宗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就让她那么撞出城外。 曹长卿这一次落子,极其缓慢。 紫衣紫气紫虹,一鼓作气冲到了曹长卿身侧一丈外。 徽山大雪坪,轩辕青锋。 紫衣轰然撞入一丈内,然后瞬间停滞不前,只见这名女子五指如钩,距离曹长卿的头顶不过两三尺。 对此无动于衷的曹长卿身体前倾,一手扶住袖口以免拂乱棋局,当这枚棋子落下,声音格外清脆。 随着落子声在棋盘上轻轻响起。 她整个人被倒撞出去,身躯在空中翻滚不停。 轩辕青锋后背贴在城头之上,她眼神冰冷,双肘弯曲死死抵住城墙,膝盖上血肉模糊,嘴角渗出猩红血迹。 不知何时已有白发生的青衫儒士安安静静坐在原地,咬紧嘴唇,摇摇头。 大楚儒圣曹长卿,他终于说出一句话,一句他整整二十年不曾说出口的话。 “这个天下说是你害大楚亡国,我曹长卿!不答应!” 在他这次一人临城之后,第一次拈子高高举起手臂,然后重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云霄翻滚,齐齐下落。 中原天空,低垂百丈。 第873章 南疆有无数崇山峻岭绵延开去,有人在一座座山岭的巅峰蜻蜓点水,一闪而过。 那人身后始终有一柄凌厉飞剑如影随形。 他突然在山顶一棵参天大树的枝头停下身形,举头望去。 而那柄飞剑也在他之前的那座山头停下追杀,悬停在半空,微微颤鸣,一个相貌平庸的中年男人站在飞剑附近,同样望向天空,叹息一声,然后做出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抬起一只脚,弯腰脱下那只麻鞋抖了抖。 那个被从太安城一路撵到南疆深山老林的儒衫男人,哈哈大笑道:“邓太阿啊邓太阿,曹长卿自寻死路,那西楚女帝姜姒也离开了西楚京城,过不了多久,连你都可以感受到那根西楚气运大柱的轰然倒塌!到时候大获裨益之人,除了澹台平静那个老娘们取代我谢观应窃取一部分之外,无非就是陈芝豹和赵铸两人而已!只要陈芝豹吸纳了西楚半壁江山的气运,我作为最重要的扶龙之人,看你邓太阿如何杀我!” 不说武评四大宗师,恐怕在整个武评十四人之中,桃花剑神邓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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