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记得早年有位江家小儿曾经从我这里买去一支。” 吴姑苏,北汉书圣。韩松山,南唐时期享誉天下的文豪。 徐凤年没有答话,继续前行。 路边有两人坐在小板凳上,在下棋,并无棋盘,也无棋子,但是两人身前,依稀有叮咚声马蹄声江水声。 有一人愤然道:“李三皇,如此心不在焉,如何能与我手谈,当真不要那座洞天福地了?罢了罢了,无趣之极!我也不趁人之危,且先封盘百年。” 对面那人喟然叹息,满脸痛苦,转头望向徐凤年,眼神复杂。 徐凤年依然无动于衷。 大楚国师李密,字三皇! 有人背三尺剑气,迎面走来。 是剑气而非剑。 他瞥了眼没有停步的徐凤年,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让步,喋喋不休道:“李淳罡那小儿咋的就不来,否则定要领教领教他的两袖青蛇……哼,有蛟龙处斩蛟龙,也值得吹嘘?有啥稀奇的,老夫在世之时,蛟龙多如牛毛……只是不知邓太阿那晚生又是何种境遇……若不是沾碰生人就要倒霉,老夫怎么会让道,晦气,真是晦气……上次是谁来着,吕来什么来着?此人倒是当真了得,佩服佩服……” 徐凤年步步前行,脸色如常。 这条街上,没有谁是在装神弄鬼。 这才真正可怕之处。 好龙之人若是见真龙于雷霆中绕梁而现,降妖伏魔的道士若真是见到了魑魅魍魉狰狞扑来?当如何自处? 随着徐凤年的缓缓前行,开始有谩骂声。 “大秦暴戾,残害生灵!为何能窃踞高位?!” 但是此话一出,很快就有人低声阻止,“真君且慎言!凡间世人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辈其实又有何异……” “短短两百年春秋,文脉受损何其严重,三百后中原便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赵徐两家皆是罪魁祸首!” “也亏得此处不是那几处,否则你早就神形俱灭!” “此子岂敢背弃天道在先,更与那武当道人联手断绝天地联系在后?!” “龙虎山当兴,武当山当败!当初那大胆吕洞玄转身走入凡间之时,就该让武当山香火断绝!” 众人漫骂声中,黄雀鸣叫如凤凰,土狗咆哮如蟒蛟。 徐凤年凝神屏气,尽量不让自己的絮乱气机散落丝毫,因此他走得每一步都极其艰难痛苦。 如孱弱稚童独自行走于峡谷,有阵阵罡风刮过。 徐凤年嘴角泛起冷笑,想要以此削减我北凉气数? 所谓的几两几钱,应该也就是你们天上仙人独有的“铜钱银两”吧,大概跟凡间给人称骨算命有些相似,若是我今日守不住诱惑选择停步购买,我徐家和北凉的家底肯定就会一穷二白了。 当徐凤年走到街道中段,终于有两人对他流露出善意的笑容,一僧一道,盘腿而坐,隔着街道相对而坐,不同于摊贩行人,两位都坐在台阶上,都像隐约坐在莲台上,他们虽非徐凤年认识的熟人,但都对他笑着点了点头,一人慈悲,一人自然。 徐凤年也分别点头致意还礼。 有怒喝声响起,是对那个老僧,“老秃驴,胆敢坏我中原气运!竟然还敢来我东方……” 老僧笑而不言,消散不见。 有三名披甲军士模样的人物,巡视街道的时候看到徐凤年后,虽说犹豫了片刻,但仍是毕恭毕敬地让出道路。 街道那边尽头,澹台平静始终站在原地。 徐凤年终于发现她满脸挣扎痛苦的表情,眼眸缓缓趋于银色,愈发冰冷无情,心口处有刺眼光芒绽放,如明月悬挂沧海。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 看破有尽身躯,体悟无怀境界,一轮心月大放光明。 这是道教生僻古籍上记载的证道迹象之一。 记得呵呵姑娘跟他说过,黄三甲临终前曾经说过,自从天地间有史以来,这一千年是佛道飞升占便宜,等到将来有个读书人提出“存天理灭人欲”一说后,儒家成圣也会轻松许多,就像有了条终南捷径,就像佛门的立地成佛,能够一步登天,但代价就是潜移默化的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大愚蠢之事,是“大日已落西山,明月不起沧海”的大悲哀。 徐凤年怒斥道:“澹台平静,见过这般滑稽光景,还不醒悟?!这天上与我们人间何异?!为何继吕洞玄之后,高树露刘松涛李淳罡这些人都不愿意飞升?!” 徐凤年此话一出,很奇怪,先前还是一片谩骂的喧闹街道竟是瞬间死寂无声,随后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句训斥诸如“大胆凡夫俗子”“大逆不道”。 徐凤年环顾四周,冷笑道:“什么谪仙人出身,什么应运而生,到头来回到你们这里,还不是讲究一个按资排辈?去凡间走一遭,我猜就是两种情况,运气不好的,就等同于人间的贬谪偏僻地方吧?那么运气好的,就是将种子弟去沙场捞取战功?所谓的仙人垂钓人间气数,与人间商贾做买卖积攒铜钱有两样吗?当然,我猜仙人逍遥还是逍遥的,别有洞天福地做府邸嘛,长生不死看那人间热闹嘛,做成了位列仙班的真正‘人上人’,大多是一劳永逸的,只不过我很好奇,在人间对天道大有功勋之人,在这里会不会也有功无可封的情况?这里会不会也有官场上的明升暗贬之事?会不会有狐假虎威的仙人?” 一时间,无人回答。 徐凤年的身体开始摇晃,如同天上大风中的一株无根浮萍。 一个不轻不重但极具威严的嗓音响起,嗓音偏向女子,来自南方。 徐凤年转头看到她坐在屋顶,凤冠霞帔,庄严而辉煌,她肩头上站着一头赤红小雀,嘴里叼着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蛟龙。 随着她的露面,很快整条街道都剧烈颤抖了一下,震动愈演愈烈,没有停歇的迹象,动静源于一座高楼处。 但是徐凤年完全看不清楚那栋楼的光景,哪怕明明窗口打开,明明知道有人出现在那里。 在天翻地覆一般的剧烈晃动之后,瞬间平静安稳下来。 有个身穿正黄龙袍的中年人站在澹台平静身侧,背后呈现出旭日东升的壮阔景象。 徐凤年一路走来,落在眼中人物的相貌衣衫都寻常至极,只有此人和那女子迥异于寻常人。 龙袍中年人,应该就是那个牵扯徐凤年进入这座天上人间的罪魁祸首。 但是他看着徐凤年微笑道:“天上的确有你所说诸多不堪事,只是天上风景万千,绝非你这具凡夫俗子的身躯,能够凭借这短短一街景象便一叶知天下秋。天道循环,更非你所认知的那般市侩。等到你重归……” 徐凤年想要张嘴骂出放屁两个字,但竟然此时此地张嘴说话都不行。 只不过一个喝声突兀在北方响起,道出了徐凤年的心声。 “住嘴!” 中年人一笑置之,似乎有些无奈。 楼顶女子抿嘴一笑。 她打趣道:“你这个北方佬,街上这孩子都不乐意认祖归宗了,你还替他说话?护犊子也真是够厉害的了。徐骁一事,你可以是已经犯了众怒的……” 那个浑厚嗓音在不知几千几万里外清晰传来,讥讽道:“臭娘们乖乖生你的娃去,从老子的大秦那会儿就怀胎了,到现在也没落地,你也不嫌丢人!” 徐凤年听到这句话后,只觉得大快人心。 不愧是“我”的真身啊。 她站起身,愤怒道:“你这北方佬,人间有礼乐崩坏,你真当天道不会因此崩塌?!连那人间的凡夫俗子,也晓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浅显道理!” 嗓音又起,跋扈至极,“那就崩他娘的蹋好了,到时候老子一人补天!爷们顶天立地,你这种娘们看戏就行,保管你屁事没有!” 她一怒之下,就要坏了规矩地从南到北。 龙袍中年人叹息一声,显然对于这两尊大神的争锋相对已经司空见惯。 咚咚咚!声响如战场擂鼓,由远及近,从北往南。 如此一来,倒是屋顶女子突然平静下来。 神色和煦的中年人眯起眼,也有一丝怒容。 先前引来震动的那栋高楼又是一阵晃动。 然后那位不速之客冷笑道:“是哪个龟孙子说我大秦暴虐?真当自己躲在东方就收拾不了你了?!” 街道上有人突然绽放出满身金光,然后有金光炸裂迹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天花削顶。 龙袍中年人一回袖,街旁那人消失不见,然后抬头怒道:“真武大帝!” 嗓音如雷,在高楼中传出,“不服?要不咱俩脱了这身皮,找个清静地儿干一架?!你要是没底气,喊上那娘们一起!反正你俩眉来眼去也有快一千年了,老子都怀疑她肚子里那……” 就在此时,有人打断这家伙的信口开河,“差不多就行了。三百年后中原动荡十室九空,她也是循理而为,你见不得人间分崩离析是一回事,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从来皆是天道的一部分……” 原先那人冷哼道:“老子可不是见不得一朝一代的兴亡,倒是街上某个家伙,恨不得自己的人间化身,借机获得千秋万代的帝王身份,把整个人间当作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将收成全部占为己有,以此积攒气运,谋夺更高位置……而且既想通过那小子和武当山的那个小道士来关上天门,而这位又不想自己沾上天道因果,谢观应只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其实是那个叫陈芝豹的家伙……哼,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天上更没有!想算计我?老子能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徐凤年听“自己”说话说得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是大致意思已经了然。 而那个“自己”身边之人,正是“王仙芝”!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对母子模样的妇人年轻人出现在街道,年轻人笑脸灿烂,双手抱拳,弯腰作揖。 母子身后又站着一位仆人模样的老人,笑而不语。 徐凤年笑了。 那妇人认不得,但老人赫然是韩生宣。 年轻人则是离阳先帝的私生子,赵楷。 人间心结,天上解。 那一刻,徐凤年突然红了眼睛,开始转头寻觅。 一个心声在心头响起。 “别找了,你找不到的,除了你大姐徐脂虎,你爹娘以后都会成为天上最后一拨谪仙人,如雨水落在人间。” “到时候你小子可以瞪大眼睛瞧瞧,万千谪仙人一起落向人间的壮丽景象,大是奇观!至于能否在其中看到你爹娘,就看你自己的福分造化了。放心,有我从中谋划,他们两人生生世世都会结成连理。就算不是每一世都能够同年同月同日生,但也差不了多少。至于是同富贵还是共患难,我管不着,也管不了。” “这澹台平静是街上那龙袍男子的一枚人间棋子,特意用来针对你,不过既然我能够到此,就要另作别论了。” “不过她今日无妨,以后还是要小心些。” “那个徐骁,到了我那儿见着我第一面,就喊儿子!我他娘的……” 接下来那些脏话,很想捧腹大笑的徐凤年就当没有听见了。 满街哗然,就连高楼里的王仙芝都惊讶地咦了一声,模糊身影依稀出现在了窗口。 徐凤年心头一震,下一刻就不由自主了。 眼眸泛出纯粹至极的金黄之色。 真武大帝。 但是徐凤年的神思依然十分清晰,当他转过身,看到一点剑尖一点一点刺破了天地。 在高处,一个声音悠然响起,既像是一声龙鸣,又像是一声木鱼,同时还像是一声玉磬声。 似乎在对这天地做出了盖棺定论。 龙袍中年人脸色阴沉,跟屋顶女子视线交错了一下,然后各自望向高楼“王仙芝”所站立的位置,最终“三人”同时消失。 而澹台平静也随之消失。 真武大帝,或者说是大秦皇帝,望着那个好似被门槛绊倒,提剑一个踉跄撞入屋内的年轻女子,眼神哀伤。 他生前以大秦人间称帝,死后又以此尊为天上真武,不但坐镇北方天庭,而且执掌半数兵戈。 唯独对那个温婉怯弱的女子心怀愧疚,虽说早就谈不上放下与否,但终归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借着徐凤年之口,对那个匆忙跑来的年轻女子说道:“对不起。” 姜泥,小泥人满脸娇憨地回了“他”一句:“有病啊?” 那双眼眸顿时金光散尽,徐凤年愣了愣,然后在大街上捧腹大笑。 她怒气冲冲。 他伸出双手狠狠扯着她的脸颊,“还是你厉害!” 历经千万苦才打破龙珠进入此地的她正要发火,他身形摇晃就要摔倒。 ———— 在瓜子洲附近的战场,大雪龙骑军已经吸纳了那五百余西楚读书种子,开始北返。 一剑光寒天下三十州。 有个背负紫檀剑匣的年轻女子,搀扶着年轻藩王一起跳下那柄大凉龙雀,站在了骑军的侧面。 这支骑军骤然停马不前。 等到那柄长剑归鞘,某个经历过春秋战事的徐家老卒,看到那一幕后,突然间猛然醒悟一般,快速翻身下马,高声怒吼道:“大雪龙骑军!参见北凉王妃!” 那些参见皇帝陛下的寥寥声音,完全被淹没在参见北凉王妃的巨大声响之中。 吓得姜泥直接躲到了徐凤年身后。 但是恐怕连徐凤年自己都没有想到,身后这个胆小的小泥人,很快就会在拒北城的城头擂鼓,亲自为北凉铁骑壮烈送行。 第868章 离阳京畿南部的举风镇,是纵向运河的一处枢纽,原本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僻远村落,短短二十年就一跃成为颇具规模的繁华城镇,应有尽有,完全不输江南名镇。 有个青衫儒士背着小行囊进入举风镇,在鱼龙混杂的镇子上并不显眼。现在举风镇有个应景说法:当下北归之人都是孬,南下之人才是金贵汉。因为近期举风镇附近经常听到马蹄阵阵,不断有大队骑军南下驰援广陵道,据说是大局将定,朝廷里耳目灵光的大人物们,尤其是军中大佬,都使出吃奶的劲头把子孙送入南下大军的队伍,最夸张的是身为两辽边关定海神针之一的某位老将,才让嫡长孙在辽东边境从捞到手一个实职都尉的过硬官身,很快就火急火燎把孙子赶出边军,丢到了广陵道战场那边去,据说摇身一变,就成了南征主帅卢升象的军机幕僚,自然是前程似锦。 这位儒士没有找歇脚的客栈,而是直奔举风镇远近闻名的书市,一条三百步的街道两侧都是大大小小的书铺书坊,虽说举风镇的历史满打满算不过二十来年,但是很多铺子也敢打出百年老字号的招牌,只不过买书人多是一笑置之,懒得计较什么。儒士没有挑选那些挑起金字招牌的书铺,而是跨入街道后半段一间略显狭窄阴暗的小书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书坊的父子两人,既刻书又售书还编书,拿不出什么名贵孤本售卖,也绝对找不到那种非朝廷无法刻印的大部头名著,但是贵在精心挑选,偶尔会有类似几本流落民间的西楚南监版本或是藩刻本,入不入得了法眼,就纯粹看个人喜好了。 看到这名儒士跨过门槛,正在招待一拨年轻客人的中年店主笑逐颜开,连忙放下手头的买卖,快步上前相迎,眼前这名儒士是他们店的老主顾了,次数不多,买书也不多,但是十多年了,几乎每隔两年就会光顾一次,最重要的是跟他爹相谈甚欢,以至于极少饮酒的父亲在生前总会破例,非要拉着那儒士一起坐下小酌,说是小酌,喝着喝着也能喝掉小两斤的酒。 儒士笑问道楚老哥呢,上回他念叨着找不着的那部花脸版《灯下草虫鸣》,我给他带来了。中年店主坦然说道曹先生,我爹去年走了。儒士愣了一下,有些感伤,但仍是从行囊中抽出那部书,中年人笑着说走了就走了,我爹走的时候七十有一,老人家走之前也经常笑着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辈子是赚到的。曹先生,我爹无病无灾,睡一觉就走了,咱们做儿子的,也犯不着太揪心。不过我爹走之前,可经常念叨着先生,说如果死之前能够跟先生喝顿小酒,那他这辈子就真算圆满喽。那曹姓儒生歉意道本来去年有机会来这里走一趟的,只是当时走得比较匆忙,加上又觉得不太方便,早知如此,不管如何都该来的。这书你收下,回头给楚老哥上坟敬酒的时候,烧了便是。 中年店主笑着打趣道曹先生那我可就不给你银子啦。 儒士连忙笑着摆手,这么多年白喝了那么多顿酒,哪里好意思跟你收钱。对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家渔樵那孩子也该行及冠礼了吧? 中年人好像一说起那个兔崽子就来气,无奈道别提那混账玩意儿,曹先生你是不知道,咱们家算不得什么诗书传家,也称不上书香门第,可好歹是天天跟圣贤打交道的人物不是?哪里想到那小子越长大越不听劝,就他那副瘦竹竿子身段,死活要投军入伍,这不前不久跟着镇上几个要好的同龄人,一起跑去郡城说是有后门可以疏通,运气好直接就能去南边打仗,结果就他闷闷不乐回来了,我问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每天鸡打鸣就起床跑去运河边上,要我说啊,这小子也就是年轻,不晓得天底下哪有什么比过上太平日子更舒心舒坦。曹先生,那小子年纪大了,我这个当爹说话也不管用,但他从小就听你的,先生要是不急着走,我这就找他去,先生一定要帮忙说说他,要是能把他那根筋拧回来,我就送先生一套西楚崇文馆版的《冬雪落枰集》,那可是我爹都不舍得带走的好东西,叮嘱我一定要当传家宝留着,一代一代传下去。 不等曹姓儒士说什么,中年店主连生意都不管了,一溜烟跑到街上去寻找他那个越大越让人操心的儿子了。 小店内五六个年轻男女客人百无聊赖地闲聊起来,时下热议,自然首推开始一边倒的广陵战事,都认为到了能够盖棺定论的时候。这些京城口音的富贵子弟,不愧是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人物,言语间纵横捭阖,虽然声音不大,但旁人听着很是掷地有声。随着评点完了朝廷各位领军大将的战功和本事,又把西楚那帮文武重臣给数落了一通,很快就说到了西楚复国的真正主心骨曹长卿,结果双方意见对立,一方说曹长卿只是武道修为和围棋造诣卓尔不群,真正将江山做棋盘的收官本事,就不够看了。另一方反驳说曹长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输在西楚不得天时地利人和,绝不是那位大官子棋筋孱弱。争执不下,双方都是至交好友,总不能打架,所以最后莫名其妙就把话题转移到了西楚前朝皇后的身上,两名年轻女子说起她都有些怜悯,有个锦衣公子哥嗤笑道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罢了,西楚覆灭后,旧京城的坊间都传闻正是那个女子坏了大楚气运,否则以西楚原本的命数,应该还有一百六十年国祚可存。很快就有另外一个年轻男人笑着说,为何当今天下风靡“十羊九不全”的说法,还不是因为那西楚皇后属羊? 不远处那个双鬓霜百的青衣儒士,默然无言语。 一个不停把玩一件小巧古铜印的年轻公子哥,轻声笑道:“且不说曹长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北凉王也真是下了一手大昏招,朝廷分明已经放松广陵漕运,竟然领着一万骑军南下广陵道,打着靖难平叛的旗号,可谁不知道其实是替某些西楚余孽解围而去,不过北凉跋扈归跋扈,咱们朝廷也的确没辙,毕竟人家手里头掌控着西北门户,号称三十万铁骑,我爹在兵部跟人合计过,估摸着骑军怎么也该有十二三万左右。唉,咱们也真是憋屈,如果不是有个北莽,他们北凉徐家早就该交出兵权了。” 那儒士放下一本泛黄古籍,微笑道:“要不然怎么说世事就怕‘如果’二字。” 那帮人其实早就看到这个青衫文人,气态不俗,虽说不像个当官的,可离阳朝野对待读书人大多比较客气,而且世间隐士逸士多是这般高标超群的模样,这些闻名而来的年轻人出身京城官宦家族,对此人自然也不会恶脸相向。 儒士笑问道:“我一直很好奇,那年纪轻轻的西北藩王为何要死战边关,各位能否为我解惑?” 有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年轻人大嗓门道:“他徐凤年不是武评宗师嘛,既然死谁都不会死了他徐凤年,为啥不带着北凉骑军打仗?打输了,无非就是跑路,打赢了那可就是名垂青史千古流芳了。换成是我,一样打北莽,而且是往死里打北莽!” 儒士又问道:“那么他为何不联手北莽,三十万北凉边军,加上北莽百万大军,一同南下中原,比起打赢北莽,是不是胜算更大?” 那个年轻人愣了一下,理直气壮道:“肯定是姓徐的不敢与虎谋皮,北莽蛮子生性嗜杀,加上定然要把北凉骑军作为先锋,等到好不容易打下中原,北凉也剩不下几万人马,北莽那老妇人可不就要来一手过河拆桥? 到头来姓徐的不但没有占到便宜捞到好处,反而给人砍掉脑袋,姓徐的又不是傻子,岂会做这种赔本买卖?先生以为如何?” 儒士点头笑道:“这个道理说得通。” 然后似乎想起什么,儒士摆手道:“我可当不起先生一说,而且在离阳也不曾就仕,我姓曹,你们不妨称呼我一声老曹即可。” 那位把玩古铜印的英俊青年试探性问道:“听口音,曹先生……哦不,老曹,你是广陵道那边的人?” 儒士点了点头,自嘲道:“所以这才没有为官嘛。” 众人释然,自然而然觉得是此人因为广陵道士子出身,所以才无法在离阳朝廷做大官,大概又有些学识和文人骨气,又不愿意在离阳朝廷当小官,这才两头不落,干脆当了个常年游历四方的穷酸读书人。 满身风尘仆仆的儒士先是突然往南望去一眼,然后好像便有了离去之意,转头对那帮年轻男女温和说道:“原本我也有个‘如果’要说与各位听,只不过有事需要先行一步,恐怕等不到这间铺子的店主了,劳烦各位帮我说一声。” 有个女子娇滴滴出言挽留道:“说了‘如果’再走不迟。” 双鬓已经霜白却有一股独到风流的儒士笑着摇头道:“有件事,委实拖不得。” 说完之后,儒士就走出书铺子,沿着那条小街向镇外走去。 他这一路北上,刻意收敛气息,所以走得并不快,是因为有一些举风镇书铺这样的故人朋友要见,怕他们在自己死后万一被殃及池鱼。 世事怕如果,世人怕万一。 所以他的那个“如果”,注定此间世人已经无人可知了。 如果在他的官子阶段,西楚复国由他亲自领军挥师北上,同时顾剑棠的离阳两辽边军南下太安城,而王遂抗拒北莽马蹄的趁机南下,徐凤年的三十万北凉铁骑因为某个姜姓女子,选择按兵不动。且有陈芝豹领蜀军坐镇广陵道,只需牵扯吴重轩和许拱两支大军,甚至根本不用刻意拦截燕敕王赵炳麾下南疆大军的驰援太安城,因为根本来不及。 那么天下还姓赵吗? 他不那么认为。 他曹长卿不那么认为! 这个男人缓缓走出举风镇后,摘下行囊,取出两只棋盒。 且容我曹长卿,为你最后下局棋。 第869章 大雪龙骑军原路返回,在年轻藩王一去一回之间,先是袁左宗率部南下,不足千骑的青州军兵败如山倒,骑军损失殆尽,并无城池可以依据的青州军被驱逐四十余里,丢盔弃甲,无论青州主将如何视死如归骁勇善战,亲手阵斩逃卒四十余,仍然无法阻挡步军颓势。而北凉校尉牛千柱领两千骑阻截两万蜀兵,并未建功,因为蜀军主将车野出人意料地选择了避其锋芒,率领大军绕路北奔,其行军路线直接划出个一个大弧,牛千柱麾下两千骑数次逼近蜀军不足一里路,尘土飞扬中,蜀兵次次严阵以待,绝不理会大雪龙骑军的挑衅,不但如此,这支孤军深入中原腹地的西蜀精锐,为了示弱,期间收回所有探马斥候,竟然心甘情愿做个睁眼瞎。 牛千柱也不敢擅自开战贻误军机,可委实憋屈得不行,只好在南下与北凉铁骑汇合之前,率领二十骑扈从奔至蜀军侧面三百步,停马提矛,气势汹汹。蜀军仍是没有动静,只顾埋头东行。最后牛千柱狠狠吐了口唾沫,拨转马头,率军南归。 随着四路兵马的一路崩溃一路怯战,离阳兵部侍郎许拱打造的那条防线顿时漏洞百出,加上蓟州将军袁庭山不愿独自出兵阻截,只能眼睁睁看着毫发无损的大雪龙骑军轻松闯入广陵道,这让措手不及的征南大将军吴重轩勃然大怒,在心腹爱将唐河的陪同下亲自赶赴柴桑县城问罪于许拱,离阳兵部尚书和兵部左侍郎就以这种方式第一次“碰头”,不欢而散。随后吴重轩与袁庭山的万余蓟北骑军一起奔赴前线,而许拱在和两万西蜀步卒合并、以及陆续收拢了青州溃军后,一同缓缓赶往广陵前线。在这之后,大雪龙骑军更是势如破竹,按照既定策略,在两军防线犬牙交错的瓜子洲前线一代,成功接收了五百余名身披轻甲的西楚读书种子,为了将这拨文弱书生秘密护送出境,西楚大军在瓜子洲、老杜山在内四处战场疯狂反扑,短短一日内便战死近万人,几乎渴死的五百条年幼鲤鱼,这才终于跃入大雪龙骑军这座池塘,得以喘息。徐偃兵在内的北凉铁骑至今记忆犹新,狼狈至极的五百西楚人,在被大雪龙骑军主力护驾后,并无太多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狂喜,反而人人神色颓丧痛苦,五百人整齐下马,面东跪拜辞行,泣不成声。那一幕,如同无家园可归的丧家犬,趴在别人门户的屋檐下,痛苦呜咽。袁左宗在接手那份字迹潦草的名册后,心情复杂,此次北凉“纳降”四百九十六人,年纪轻轻的西楚文人俊彦多达四百一十六人,除去广陵道世家豪阀出身的七十余名大家闺秀,西楚武将不过寥寥十数人。袁左宗手中那本名册开篇不记名字,只有某人手书的几行正楷小字,触目惊心,“大楚五百人,不可谈复国。楚姓居北凉,不得出西北。”“亡楚罪人曹长卿遗书”! 东风解冻,化而为雨,就等那一声春雷惊蛰了。 此时正值阴雨绵绵,大雪龙骑军的前行或多或少受到了阻滞,马蹄裹满泥泞,这让习惯了大漠烈日风沙的北凉铁骑很是不适应。 徐凤年和徐偃兵袁左宗并驾齐驱,袁左宗转头瞥了眼夹杂在骑军中段的西楚“逃卒”,轻声道:“对北凉来说,长远是大好事,可眼下就是个烂摊子了。这帮士子到了西北,暂时肯定只能安置在幕后,怕就怕这些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弟牢骚太盛,以至于最后迁怒北凉。到时候起了纠纷我们打骂不得,要不然就只好交给黄裳那帮人的陵州书院,远离边关战事,让他们先在书籍堆里打发光阴。先前大半人甚至不愿意改换披挂北凉轻甲,就更别提悬佩凉刀轻弩了,牛千柱几人差点气得就要跟他们拔刀相向。” 徐凤年安慰道:“读书人若是没有点风骨,那才是中原的可悲,不怕他们有傲气有傲骨,就怕他们就此消沉。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西楚五百人而已,何况是在我们北凉,别说边军,估计随便拎出个弓马熟谙的凉州女子,都能打趴下他们两三个读书人,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也不用奢望他们很快转过弯来,而且我相信曹长卿的眼光,其中不少人应该是视野开阔的人物,等到他们真正领略过西北风光,加上有幽州郁鸾刀和流州寇江淮珠玉在前,自然而然就会丢开芥蒂。归根结底,老一辈西楚遗老也许恨徐家远胜恨离阳,但是他们毕竟不一样,大多在弱冠岁数,恨离阳远远多于恨北凉。我倒是担心这帮人……” 说到这里,徐凤年自嘲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有点为尊者讳的意思。 袁左宗笑道:“怎么,怕身边一下子多出五百个赵长陵?哪天把持不住,就真反了离阳?” 徐凤年没好气道:“第二场凉莽大战在即,我北凉燃眉之急都没解决,哪来的多余心思。” 徐偃兵调侃道:“若真是如王爷先前所说,天下形势依照曹长卿原先的布局推进,那咱们北凉才是最舒坦的一方,只要和王遂联手牵扯住北莽南下就算完事,然后就可以在西北坐看堂下中原的风起云涌。王爷,我就奇怪了,这曹长卿既然连西楚的读书种子也愿意送入北凉,分明跟王爷也有些不浅的交情,为何偏偏在最后关头反悔?害得西楚复国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连咱们北凉也没了火中取栗的机会。” 徐凤年摸了摸腰间的北凉刀,感慨道:“我师父曾经说过,读书人无非四死,死乡野,死州郡,死一国,死天下。那曹长卿……原本是想着为一人死一国的,只是最后才改变了主意。我接触过的那些武道宗师里头,早年的天下第十一王明寅,为兄弟亲情而死,重出江湖前后,生死皆无愧。北莽拓拔菩萨活得最有野心,既要当天下第一的高手,又想做天下第一的功臣。邓太阿活得最潇洒逍遥,不管世道太平还是乱世,管你是不是帝王将相,我邓太阿都懒得理睬。唯独曹长卿活得最累,从不把自己当江湖人,从未走出过大楚庙堂。” 徐偃兵看着道路上的满地泥泞,叹息道:“曹官子此心拖泥带水啊。” 徐凤年讶异道:“徐叔叔你这话讲得有那么点才子气了。” 袁左宗会心一笑。 徐偃兵嘴角抽搐,转头笑道:“王爷,西楚那些年轻女子大多待字闺中,许多人每次见到王爷的眼神可都不含蓄,有四个字怎么形容来着?” 袁左宗两边拆台,“欲语还休。” 徐凤年无奈道:“这话就说得不厚道了。” 袁左宗打趣道:“真正的烂摊子,是一不小心就要后院起火。如果我没有记错,二郡主对那位西楚皇帝可是从来算不上和气,而且王爷两位老丈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北凉正王妃一事,王爷心里有数?” 徐凤年默然,摸了摸额头,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原先如何就如何,此事我从来没有犹豫。” 徐偃兵点头道:“理该如此。” 袁左宗突然说道:“谢西陲也在军中,若是能够得到此人相助,我北凉边军无异于如虎添翼,无论是把他放在凉州还是流州,都可当数万大军。” 徐凤年笑了笑,“一山不容二虎,一庙不放两菩萨,以防寇江淮觉得我是不放心他,哪怕谢西陲真有心从军,我也不会把他放到流州,而且谢西陲毕竟还未熟悉边军事务,不如就先放在袁二哥身边?” 袁左宗摇头道:“我袁左宗一人用谢西陲,不如凉州边军用谢西陲。他和寇江淮都是西楚最拔尖的兵法天才,经过一连串广陵战事磨砺后已经足以独当一面,” 这两人用兵都极具想法,看似都是‘弃正求奇’剑走偏锋的路数,其实深究则大有不同,寇江淮用兵,擅长放弃城池,往往死地求生,凭借着飘忽不定的调兵遣将,在总体兵力劣势的情况下打出局部优势的战役,缓缓蚕食,骤然成势,当时在广陵道东线战场上就让赵毅大军输的莫名其妙,总觉得每一处战场都是寇江淮在大军压境。而谢西陲用兵虽然亦是出人意料,极为险峻,但是追本溯源,其实谢西陲还是更倾向于堂堂正正,力求一锤定音。故而侧翼流州战场需要用寇江淮的‘柔’,正面凉州战场需要用谢西陲的‘劲’。现在凉州关外左右骑军在抽调兵马后,已经伤及元气,不如把谢西陲交给何仲忽或是周康,也算一份补偿,至于官职高低,一看王爷的魄力,二看谢西陲的信心。” 徐凤年小声问道:“那么袁二哥有没有帮忙做过些铺垫?” 袁左宗眯眼笑道:“收买人心的事情,王爷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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