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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戒了。离境之前,吕云长一直在那里絮絮叨叨,说这个天下第十大帮派的女主人相貌平平,修为平平。总之都是在给神仙师父打抱不平,言下之意便是换成他,才不会跟这么个女子浪费精气神。一向不怎么乐意跟吕云长废话的徐凤年破天荒说了些心里话,说自己不是找媳妇,刘妮蓉好不好看并不重要,至于刘妮蓉习武资质如何,不影响她是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女侠。吕云长听到这里,瞪大眼珠子,说就刘妮蓉也配当女侠?徐凤年打赏给少年四字评语,对牛弹琴。 接下来师徒三人奔赴凉州,一路之上,徐凤年陆续传授给王生十多剑的粗糙胚子,有老黄的九剑,羊皮裘老头的两剑,以及温华的一剑。允许她不求甚解,只领其意即可。也不曾刻意偏袒王生,教给吕云长的刀谱招式,也都属上乘,甚至连顾剑棠的方寸雷都没有藏私。这对少男少女本就都能吃苦耐劳,又暗中较劲,唯恐落后对方,练武起来都很痴迷疯魔,不过显而易见,吕云长的境界攀升速度要远比王生快上一筹,他的滚刀拖刀已经极为熟稔,隐约有了几分宗师风度,甚至偶尔旁听徐凤年给王生讲解剑招玄妙之时,触类旁通,都能说出一些心有灵犀的独到见底,倒是王生认了徐凤年做师父后,不知为何,性子越来越内敛,沉默寡言,不再如当初那般天真烂漫,尤其兴许是吕云长表露出来的习武天赋,少女生出了许多无言的压力。徐凤年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因此就去开解疏导她心中这份沉甸甸的压抑。 临近凉州,徐凤年就很少走驿路官道,只拣选那些人烟稀少的路径,让王生和吕云长轮番上阵,要他们尽力各持兵器欺身而进,两人相比之下,吕云长自然更有气势,大霜长刀在手,便敢拼命,天王老子也不认,对上神仙师父,从不藏藏掖掖,都是一鼓作气冲杀而上。而王生就要逊色许多,每次鹅儿黄出鞘,哪怕招式已经六七形似,神意才两三,恰好与徐凤年对她的寄望背道而驰,久而久之,王生自己也意识到这个症结,本就黝黑粗粝的脸庞,表情越来越僵硬,每次望向神情平淡的徐凤年,欲言又止,愧疚不安。 过了黄花关再有十几里路,就是凉州,北凉道境内如今设置十四校尉,驻扎镇守十四关隘,由点到线,是形势论鼻祖顾大祖提出的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一百里一城,以往北凉不是没有燧墩堡,相反数量上并不寒碜,只是大多杂乱无章,一旦真正烽烟四起,未必能够迅速相互呼应,如今数目略有精简,但是北凉形势却随之豁然开朗。黄花关便是十四关隘其中之一,由一位资历厚实的老校尉李茂贞率领三千精兵,李茂贞老成持重,深受老凉王信赖倚重,否则徐骁不会把凉州东大门交付给他把守。 这座关城的怀远门是历代边塞诗人的宠儿,此门寓意为朝廷怀柔而致远,底定西陲。城关两翼延伸出去的昏乌青色城墙,如一尾游龙横穿于沙漠戈壁,龙头一直向北连接山体赤红的射雁山,山头设有“天下第一燧”美誉的锁阴燧。黄花关往年并不排斥百姓集市,尤其每逢初一十五,人来人往,异常繁华。只是成为十四关隘之一后,黄花关就冷清了许多,穿梭于王朝西北地带的商贸队伍都只能绕路,可谓怨声载道,以至于弱弦校尉李茂贞为此专门递了一份折子到清凉山,要求重开城门和军屯,三千精兵便能无需凉州分发军饷,甚至可以给养边军。当时徐凤年并不在王府,梧桐院那几位批红翰林为此还有过争执,最后是顶替绿蚁进入梧桐院的陆丞燕一锤定音,驳回了老校尉李茂贞的折子,听说老当益壮的李校尉差些辞官隐退,公然大骂梧桐院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姨当了家却不知柴米贵,早晚会掏空王府的家底,老校尉甚至连年轻藩王也没放过,说了一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有六七精锐轻骑由黄花关城门疾驰而出,簇拥着一名白发苍苍的便服老人,老人在城外一处屯田停马,蹲在地边长吁短叹,虽说北凉道仿制朝廷工部新设立了屯田司,负责境内一切军屯田地,可在熟悉官场规矩的老人看来,这不过是那新凉王安置外来士子的一个无奈举措,军屯的精髓本就在于戊垦二字,一旦交由外人,就只会沦为捞油水刮地皮的工具。可老人毕竟是北凉臣子,如何能真去跟北凉王府扳腕子,好在那个屯田司顶着员外郎官帽子的年轻读书人,手脚暂时还没伸的太长,对于屯田事务虽然外行,但那批手下都还算得力敬业,从北凉道第四州流州迁徙而来的新屯民,也还老实安生,老人这才捏着鼻子认了,否则他真做得出带兵将人驱逐出境的大胆行径。 老人到了这片屯田没多久,很快就有几名年轻文官闻讯赶来,其中为首年轻人绣有八品黄鹂官补子,身后两人都是九品鹌鹑,品秩不高,但皆手握实权。那八品官员是是北凉道屯田司六名员外郎之一,叫刘恭仁,其余五名同僚都在边境,唯独他负责凉幽两州的屯田事宜,据说这还是因为屯田司忌惮李茂贞这只囊中之锥的缘故,刘恭仁才被牵连,不得不滞留境内,而无法去边境上一展抱负。刘恭仁到达此地后,除了勘测田地,也曾数次拜帖游击将军府,可惜有杂号将军傍身的实权校尉李茂贞根本不给这后生半点面子,次次都吃了闭门羹。北凉道十四校尉浮出水面后,就如同藩镇割据,大多数都是新面孔,此时蹲在田边用屁股对着刘恭仁的倨傲老头子,就是黄花关的主心骨,弱弦校尉李茂贞。 老人对刘恭仁的官场客套话不理不睬,冷哼一声,头也不抬,讥笑道:“刘大人真有闲情逸致,屁颠屁颠跑来跟本将套近乎,就不怕耽搁了两州屯田大业?还是说觉得跟一个弱弦校尉熟悉了,有利于以后官场攀爬?” 两名跟主官一样年纪轻轻的八品员外郎辅官听闻此言后,都是义愤填膺,正要出声,口干舌裂的刘恭仁摆了摆手,向前几步,就要走到老人身边,结果给健壮扈从握刀拦路,刘恭仁笑了笑,亲卫扈从心中一番权衡,大概是觉着这七品文官眼神清澈,憎恶不起来,犹豫了一下,挪开一步,让刘恭仁走到田边,在老人身边一屁股坐下,拎着官服领子抖了抖,原来这位员外郎汗流浃背,而是指甲缝里都是泥垢,就连官补子也都沾着尘土,李茂贞何等火眼金睛,仅是斜瞥了一眼,就又抓到把柄,啧啧道:“刘大人,做得一手好官呐,穿着官服下地干活,谁还会觉得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是说生怕别人不认得你是七品官员吗?” 刘恭仁平淡笑道:“穿官服做活,不凉快不说,而且还累赘,只是如果不穿官服的话,可就要被老将军你的那些虎狼之师给赶出屯田了。” 李茂贞皱了皱眉头,没有作声。 正在此时,跟随李茂贞出城的几名扈从都有些警惕,田边小路上缓缓走来透着古怪的三人,双方相隔三丈远时,那个两手空空的年轻公子哥笑问道:“可是李茂贞?” 被直呼名讳的李茂贞转头望去,看着那张依稀有些熟悉的清逸脸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只是有些不敢确定,李茂贞是一员北凉老将,自然记得当初北凉吴王妃的绝代风姿,可老人如何相信眼前年轻人会是那个他? 身边站着两个背剑扛刀少年的年轻人微笑道:“李茂贞,站在你眼前,反而不骂人了?” 听到这句调侃,李茂贞哪里还不能辨认此人的身份,猛然起身,然后就要行跪拜礼。只是那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就走到了李茂贞身边,跟员外郎刘恭仁一左一右坐在老人身边,李茂贞那几位轻骑扈从都被吓了一跳,正要护驾,就被李茂贞吩咐先行退去返城。 刘恭仁和两个一直站着的屯田司辅官,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茂贞神情激动,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人又不是真傻,北凉王真坐在了自己身边,给他十个熊心豹子胆那也不敢破口大骂啊,何况他当时折子被驳,不过是说了几句气头上的话,事后也有后悔,其实当时若是年轻藩王亲笔批示,而非梧桐院那帮娘们操刀,那么别说是驳斥,就是北凉王当面把他李茂贞骂得狗血淋头,他这个弱弦校尉也不会还嘴。大权在握的李茂贞,比很多人都要认两样东西,一样是北凉,一样是徐家。任你是小猫小狗是大将军徐骁之后的徐家之主,只要坐上了北凉共主的位置,他李茂贞都会为之效死。 来者自然是徐凤年,他俯身绕过李茂贞看了眼八品官补子的刘恭仁,笑道:“应该是曾经求学于上阴学宫的员外郎刘大人了,你们继续聊你们的,我就听听。” 刘恭仁误以为这位是个连李老将军也要忌惮的地头蛇,是凉州很有来头的将种子弟,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就要借着机会跟老校尉解释北凉道为何要“画蛇添足”地设置屯田司,只是不等年轻文官开口,李茂贞就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王爷坐在你身边,亲自给你撑腰,你小子还跟老头子说个屁的道理,以后我自会严加约束那些故意刁难屯田司的手下,你这员外郎若再有困难,可以直接进入关隘内的游击将军府。” 刘恭仁跟身后两名年轻士子官员都震惊得目瞪口呆,徐凤年抬头招了招手,笑道:“都坐下说话。” 几人并肩坐在田边,除了李茂贞还能保持脸面上的镇静,连同刘恭仁在内的几人都坐立不安,胸中又有难以抑制的激动。 公门修行,一品接一品,门槛一道接一道,几乎没有尽头可言,那些朝廷砥柱的六部尚书,别说外地官吏,即便是可以参与朝会的京官,可能仍然有很多官员甚至一辈子都凑不到那些大人物跟前,就更别提说上几句话了。可除了首辅张巨鹿和顾剑棠之外,封疆裂土的藩王,无疑要比这些王朝栋梁的名公巨卿更加凤毛麟角。这几位赴凉士子,早已听说了新凉王的种种事迹,与以往的恶名昭彰不同,当下愈演愈烈的传言,多是年轻藩王的一桩桩壮举。但哪怕徐凤年是个扶不起的绣花枕头,只要他是北凉的主人,那么身后就注定会站着褚禄山、袁左宗、燕文鸾在内一大拨赫赫威名的沙场雄才。 徐凤年见他们都不肯说话,只好笑问道:“刘大人,担任员外郎后,走过多少路了?” 刘恭仁毕恭毕敬说道:“卑职任职屯田司员外郎两月有余,不知走过多少路,但靴子已经换了四双。” 李茂贞轻声道:“刘恭仁这个八品官,跟北凉先前那些蛀虫倒是不太一样,我曾查过底细,上任以来,不曾添置私宅,也不曾蓄婢。不过也不排除尚未熟悉官场脉络,没敢过早下水误了前程的缘故。” 刘恭仁哭笑不得,闷声道:“李老将军,你这算是好话还是坏话?” 徐凤年说道:“就李茂贞这臭脾气,一般来说,没直接说你坏话,那就都算好话了。” 李茂贞轻轻一笑,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自得。 徐凤年突然称呼了一声李老将军,问道:“刘恭仁这些新官赴任的外来士子,是不是还算让人满意?” 李茂贞嗯了一声,说道:“最不济在三四年内,都可以算清官,至于是否称得上能吏,比较以前那些蹲茅坑不拉屎的家伙,肯定要强上太多。” 徐凤年自言自语道:“这就够了。” 李茂贞突然小心翼翼问道:“王爷,要不咱俩换个位置,末将可不敢坐中间的主位,总觉得王爷是不是先礼后兵,要摘掉末将的官帽子了?” 徐凤年打趣道:“徐骁以前说过你李茂贞官瘾大,这才破例跟离阳朝廷帮你要了一个定额四人的游击将军,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 李茂贞哈哈笑道:“不当大官,怎么能领兵打仗,末将也就是知道自己的斤两,否则都想着跟王爷讨要一个大统领的官职了。” 徐凤年轻声道:“接下来有得打了。” 李茂贞愣了一下,紧接着会心笑道:“按照咱们的老规矩,每逢大战,徐家铁骑必设临时成制的先锋陷阵两营,要不算李茂贞一个?反正大将军答应过末将,游击将军的头衔可以世袭,老头儿也没啥心愿了。家里嫡长子李厚师,带兵不比我这个当老子的差,黄花关交给他,王爷大可以放一百个心。” 徐凤年微笑道:“徐骁都老死在了床榻上,你李茂贞已经四代同堂,去边境凑什么热闹。” 李茂贞沉声道:“那就当最后替大将军打马边关一趟。军师李义山说过一句话,总要让那帮北蛮子始终记得一件事,徐家家门口在哪里,就是离阳的国门在什么地方!” 第615章 徐凤年原本是想就此别过,绕过黄花关进入凉州,可李茂贞哪里肯放过他,死缠烂打给拐进了游击将军府邸,连刘恭仁几个也没能躲过一劫,府上大摆筵席,李茂贞喊上了嫡长子李厚师,老校尉不敢如何灌酒新凉王,可对刘恭仁就不客气了,加之李茂贞这种官场酒缸里浸泡出来的老酒虫,喝酒劝酒躲酒都炉火纯青,屯田司几位年轻俊彦起先还想着尽量在年轻藩王面前保持清醒,结果很快就喝趴下,刘恭仁酩酊大醉后击碗而歌,是郁鸾刀的那支《凉州大马》,一场酒宴尽欢而散。李茂贞自己也喝得熏醉,只能由李厚师帮徐凤年送出黄花关,出府之时,还有个面目清秀的儒衫少年鬼鬼祟祟跟在后头,正值壮年的李厚师一脸无奈,跟徐凤年解释那是自己的幼子李景福,十一岁便考中了秀才,不过这孩子极其仰慕他这位天下第一人的北凉王。徐凤年由衷称赞了一句,李景福可以算是北凉罕见的读书种子了。 李厚师相貌随他父亲李茂贞,不过官气不重,黄昏中,这名据拂水房密档记载做了足足八年锁阴燧燧长的黄花关骑兵都尉,跟徐凤年一起走在冷清大街上,两人身影渐渐拉长。少年李景福见北凉王跟爹都没有斥责他不懂规矩的意思,就蹑手蹑脚跟在四人身后,一脸艳羡望着扛刀的吕云长和背匣的王生。李厚师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王爷,我爹确实是有私心,想着让我接手黄花关,爹一直说就算可以世袭那个游击将军的勋位,也没什么意思。还望王爷不要介意。” 说到这里,不善言辞的李厚师赧颜一笑,应该是不知如何接着下文了。 徐凤年淡然笑道:“你爹官瘾是不小,这次设宴款待,也是在为你铺路,好在清凉山王府这边留下个印象,以后升迁总能容易点,不过你还是太小看你爹了。你爹在进入关城前,跟我打了一个赌,如果我见过你之后,觉得你可以担起戊守黄花关的重任,那么就得准许他去先锋陷阵两营中任意一个担任一名老卒。要这么说,你以后的弱水校尉,是你爹今天拿命换来的。” 李厚师涨红了脸,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王爷,你别听我爹的,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寻常便服骑马还凑合,若是披甲持矛,都坚持不住一炷香。” 徐凤年点了点头。 李厚师继续说道:“王爷,我们李家香火还算旺盛,我还有两个弟弟都是军伍中人,黄花关的家业,不缺人继承,我爹那份心愿,本就该我来这个嫡长子帮他完成。” 徐凤年不置可否,转过头,看到吕云长正搂着那儒衫少年的肩头窃窃私语,多半是吕云长这小滑头又在那里显摆他的世情老辣。李景福好不容易等到那位藩王转头,身子一矮,挣开了吕云长的勾肩搭背,壮起胆子走上前几步,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李厚师一瞪眼,“别得寸进尺,回去读你的书。” 少年嗓音微颤,朗声道:“我辈读书人,与其文垂青史,不如头悬国门!” 此话一出,本就冷清的街道上愈发鸦雀无声,李厚师是个摸惯了弓矛却极少去摸笔杆子的大老粗,王生和吕云长更不济事,只觉得这同龄人说话文绉绉的。 徐凤年抬起手,示意李厚师不要出声,笑着说道:“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我曾经见过黄龙士,曹长卿和轩辕敬城,这三人都是陆地神仙里的儒圣。” 听到这里,短短一句话,就出现了三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少年李景福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痴痴望着近在咫尺的那位心目中大英雄,心想不愧是行过万里路的北凉王,比谁都更见过大世面! 徐凤年继续说道:“可他们也都没像你这么一张口就要气吞山河的。” 李厚师忍不住轻轻一笑,不过看到自己幼子的苍白脸色,就又悄然叹息。 徐凤年似乎在自言自语,“文人名垂青史,武臣头悬国门,互不耽误,如果前者能够在闭起门来写锦绣文章的时候,多写写后者的好话,那就很不错了。” 徐凤年望向李景福,说道:“我不是在笑话你不自量力,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当年练刀,也是怀揣着一个大野心,那会儿谁都不看好。动心起念,则意起缘生。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觉着你还太小,就算投笔从戎,去沙场边关也不过是拖累别人。再说了,北凉坐拥堂堂雄甲天下的三十万铁骑,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少年书生去掉脑袋,好好读你的书。” 说完之后,徐凤年让李厚师不用再送,就带着两个徒弟径直走出黄花关。 李景福久久后回神,狠狠捏了自己脸颊一把,傻笑道:“凉王跟我说话了?” 跟这幼子总觉得孩子越大就越说不上话的李厚师低声笑道:“傻小子。” 李景福乐呵着往游击将军府走去,李厚师默默跟在身后,看着儿子那依旧略显纤细的身架子,有些自豪。 李景福突然转头问道:“爹,想去玉璧酒楼喝酒吗?” 李厚师愣了愣,说道:“喝倒是还能喝一斤八两的。” 李景福咧嘴笑道:“那我请你喝一顿。” 李厚师一头雾水。 李景福眨了眨眼睛,走到李厚师身边,悄悄说道:“今年出城踏春,见着了一位姑娘,她爹是玉璧酒楼的掌柜。我每次读书乏了,就会去那儿仅是瞅她几眼,不想其它,就倍感神清气爽。” 李厚师哈哈大笑。 李景福嘴角微微翘起,故意苦兮兮道:“不过那姑娘心仪一位如今不在关内的市井游侠儿。” 李厚师摸了摸幼子的脑袋,不知如何劝解安慰。 李景福抬头笑道:“爹,我想学赵长陵李义山两位北凉前辈军师,以后学成材了,就给凉王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千里之外。” 李厚师嗯了一声。 父子二人一起走向那栋两条街外的酒楼,李厚师轻声说道:“既然心中都有了喜欢的姑娘,也有了志向,你爷爷不让你喝酒,爹准你喝。” 一个时辰后,黄花关都尉李厚师背着醉醺醺的幼子走出酒楼,粗朴汉子满脸温暖。 走着走着,这位都尉眼神逐渐坚毅起来,读书种子就该读书,可有一件事那位藩王说到了自己心坎上,北凉三十万铁骑,只有连他李厚师在内人人都掉了脑袋,才轮得到百姓。 你们北莽不是号称百万控弦之士吗? 即便打下了北凉,还能剩下几万? 后背上的少年醉话呢喃:“爹,我要很用心去读书,读出一个儒圣,不惮己身走羊肠小路,却要为天下人铺出一条阳关大道。” 李厚师笑了笑,开怀道:“说醉话也这般大道理,确实是比爹强。” 第616章 自祥符元年后,凉州城的夜禁便极为严苛,不过当徐凤年走到城门口,已经有拂水社一批精锐谍子久候多时,大门缓缓开启,王生可以清晰看到城洞中灯火下那一张张披甲士卒的脸庞,不论沧桑稚嫩,都洋溢着一股子让她感到陌生的矛盾气息,因崇敬而炙热,因骁勇而冷冽。没心没肺的吕云长没有太多感触,只是敏锐觉得这些甲士比起沿途各地遇上的那些轻骑戊卒,都要高大健壮一些,也更危险点,两者对比,一个像是每天等着主人喂食的呱噪鸡鸭,一个像是荒郊野岭里自己刨东西吃的野狗,不喜欢叫,却真的能咬死人。对于这对福缘滔天的少年少女而言,北凉王这个离阳异姓王的头衔,都太遥不可及了,远不如身边神仙师父的恬淡举止那么可以亲近。不过吕云长很快就有了最直观的印象,当少年亲眼看到清凉山王府门口的两尊两人高玉石狮子,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溜烟小跑到一尊狮子下,伸手抚摸着沁凉的巨大狮爪,啧啧称奇,唠叨不休,一会儿说太他娘气派了,武帝城里就没哪家哪户有这样的门面。一会儿揣测这要是偷了拿去卖那得能卖多少银子啊。 北凉王远游返家,王府上动静却不大,就一名中年管家出门来象征性领个路进府,管家走在徐凤年身后小声言语着,王生和吕云长两个土包子瞪大眼睛,目不暇接,曲曲折折,柳暗花明,别有洞天,结果两个孩子瞪了足足一炷香也没见有停脚的迹象,这才勉强眨了眨泛酸的眼睛,两人相视一笑,都瞧出了对方的局促,两个针尖对麦芒的孩子这才有了点默契,不再像先前赶路时候那般句句言语之中都弥漫着战火硝烟。吕云长感觉自己就像走入了一处仙境,那些姐姐们个个都跟寺观壁画里走出的神仙姐姐似的,穿戴贵气逼人,气质也让没读过书的少年说不清道不明,随便拎出一个,能把武帝城隔壁巷弄那个喜欢涂抹浓厚胭脂的小梅,耍出去十八条街都不止。 吕云长走在最后,还转头望着远处一条过廊里的年轻女子,身段婀娜,哪怕远观,也只觉得风流流淌得稀里哗啦,让人挪不开眼睛,她姗姗而行于一盏大白灯笼下,蓦然回首,恰好与他对视,嫣然一笑,几乎要把吕云长的魂魄都给勾走了。吕云长收回视线,晃了晃脑袋,讪讪一笑,心想这位姐姐真是俏杀了人 略微走在前头的王生,她的视野豁然开朗,驻足不前,哪怕被身后的吕云长撞了一下,也没有踏步,吕云长侧过身,一起心神摇曳。 眼前就是那座名动天下的听潮湖了。徐凤年新收的两个徒弟,两个人在见到听潮湖后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心高志远的吕云长第一时间便抬头望向了那座阁楼,听潮湖上听潮阁,阁内秘籍万万千,只得其一就可称霸一方。吕云长以前不太信,可当少年亲眼见识过师父在武帝城外的驭器手腕后,对此深信不疑。而王生则是低头望去,看着远处被湖畔灯火照映得如同一面殷红绸缎的平静水面,她想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一尾十斤金的天池锦鲤。 湖心有亭,亭子里站着个孤伶伶怯生生的干瘦牧童,不知为何,王生和吕云长几乎同时一个视线抬高一个放低,看到了这个除了装束古怪其它都相当不起眼的孩子,比他们还要小四五岁的模样,三个孩子心有灵犀,两两对视。徐凤年已经让管家去忙自己的,看了眼亭子里的孩子,笑道:“姓余名地龙,是你们的大师兄。” 吕云长嘴角抽搐了一下,倚老卖老起来,“啥?这小娃儿就是我跟王木头的师兄?地龙?这名字听着倒是霸气,不过看上去瘦不拉几的,全身上下没几斤气力,估摸着都背不起我这把刀。” 王生轻声道:“地龙在我家乡那边就是蚯蚓,能入药。” 徐凤年点头道:“确实如此。” 一个身影突兀出现在师徒三人眼帘,不高不矮,吕云长有些讶异,竟是个坐轮椅的家伙,但是不光是擅长察言观色的吕云长,就连王生都察觉到他们的神仙师父就跟撞见了比他厉害百倍的陆地神仙差不多,紧张得不行,脚步都有点走样了。吕云长小声嘀咕,难道是北凉王府从不出世的绝顶高手?徐凤年快步走到湖堤上,帮忙推着那架木制轮椅,嘴唇抿起,没有说话。吕云长大概是先入为主,对这个坐轮椅上的年轻女子很是忌惮,少年丝毫不敢嬉皮笑脸,王生反而见着她就有些油然而生的亲昵心思。 这女子没有开口跟徐凤年说话,而是转动椅子,望着两个孩子,然后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背匣捆剑的王生身上,微笑道:“是个剑胚子,要是我与你师父的娘亲见着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王生腼腆羞赧,不知如何作答,但感受得到那姐姐的善意,高大少女就只能会心笑了笑,原本粗粝俗气的眉眼,刹那之间竟是如远山雾霭,青山秀水。 吕云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看得出那位中人之姿但地位超然的女子对自己没啥好感,他又不敢画蛇添足,于是自个儿偷偷摸摸跑去凉亭里找那小兔崽子的麻烦,少年虽说对王生的师兄身份不服气,可毕竟王木头占了早入师门的先机,吕云长其实平时就是闲得慌,只想跟人吵吵架过过嘴瘾,并非真的计较什么大师兄二师弟,少年晓得只有自己的拳头够硬本事够大,尤其是刀够快,才是天底下最硬实的头号道理。可亭子里那个家伙算哪根葱?能排在自己和王生前头当老大?吕云长一入凉亭,就把仍然在鞘的大霜长刀往地上重重一磕,黑着脸沉声问道:“余蚯蚓,敢不敢吃我一刀?” 那个被徐偃兵带上清凉山后就不管不问的小牧童,到现在为止都活在云里雾里,几乎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一件事情,这里是北凉王的家,而他的师父会是那个北凉说话最管用的家伙。此时此刻被一个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陌生家伙质问,一脸茫然,余蚯蚓是在喊谁?为啥一见面就要吃刀子? 不喜欢欺负弱小的吕云长很快就意态萧索,原来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傻子,亏得他都打算祭出压箱底的滚刀神功了。 吕云长板着脸说道:“以后我只会当着师父的面喊你师兄,但每喊你一次,私下里你得喊我两声大哥!” 吕云长很快就补充一句,“还得喊王木头二哥,瞧见没,就是湖边那个高高壮壮的,我用刀,他用剑。” 吕云长说到这里,疑惑问道:“你用啥兵器?” 小牧童平白无故就得了一个余蚯蚓的绰号和两个横空出世的哥哥,一时间还有点懵,听到吕云长的问话后,有些羡慕地瞥了眼少年手中的长刀,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有。” 吕云长眼珠子急转,“你爹是北凉的大官?” 余地龙使劲摇头。 吕云长追问道:“那你爹是北凉什么江湖门派的开山鼻祖?” 余地龙下意识摇头后,小声问道:“啥叫开山鼻祖?” 吕云长坐在长椅上,一巴掌拍在额头上,“他娘的,鸡同鸭讲。有这么个大师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丢人现眼!以后老子还怎么混江湖?” 余地龙在北凉王府就没怎么跟人说过话,虽说当下这个健壮少年瞅着挺凶神恶煞,可余地龙到底是孩子心性,喜欢热闹,小心翼翼坐在吕云长身边,盯着那柄大霜长刀,自言自语道:“你就拿了一样东西,不过有我大腿粗呢,湖边那个我数了一下,十五样,不过每一样都小拇指那么细。还是你瞧着厉害些。” 吕云长故作凶狠问道:“啥大腿粗小拇指细的,你脑子进水了还是咋的?” 余地龙指了指吕云长的霜刀,一脸委屈道:“你刀子上不是有一股子白气吗?你看不见?” 吕云长脸上老神在在,可心中翻江倒海,有震惊也有惊喜,震惊的是这小娃儿如果不是瞎说胡诌,那么眼力劲儿可真是不俗气,惊喜的是自己果然在武道上已经比王木头走得更远。 吕云长突然盯住这个来历古怪的“小大师兄”,问道:“那你呢?有没有那么一股子气?” 余地龙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吕云长白眼道:“原来你不傻啊。” 王生走入亭子,看到吕云长跟那牧童已经水到渠成地打成一片,难免有些羡慕和失落。 余地龙纠结了半天,抓耳挠腮,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道:“师妹?” 大概是觉得初次见面这么喊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姐姐不妥当,试探性问道:“要不还是喊你师姐?” 王生被揭穿身份,微微愠怒,亭子中顿时剑气横生。 余地龙貌似浑然不觉,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的由衷歉意。 吕云长怪叫一声,“瞎了老子这双狗眼啊,我就说你王木头怎么撒个尿都恨不得跑出去七八里路,原来你根本就是个小婆娘?!” 王生怒气冲冲道:“既然瞎了狗眼,那就闭上你的狗嘴!” 吕云长猛然起身,“王木头,别得寸进尺,你找打不是?” 余地龙虽然年龄最小,却赶忙自然而然劝和起来,着急说道:“别打别打,实在不行,要打打我!” 吕云长忍不住白眼道:“你还真是义薄云天。” 王生笑了笑,抱拳说道:“大师兄。” 余地龙手足无措,只能傻乎乎咧嘴一笑。 湖边徐渭熊收回视线,不再理会亭子里三个孩子的嬉戏打闹,感慨道:“这便是你从王仙芝那里继承下来的江湖气数?” 徐凤年点头道:“差不多应该是这个道理,否则怎么可能一下子找出这么三个天资卓绝的孩子,吕云长有一种武烈气焰,所以能得到大霜长刀的认可,王生是百年一遇的天然剑胎,至于那余地龙,更是得到了王仙芝的三成遗泽。我这三个徒弟,以后的江湖十大高手,恐怕他们都能有一席之地。这要是传出去,多好听。王仙芝在世的时候也做不到这一点,你看看,我打赢了王仙芝不说,就连收徒弟,也要比这老家伙更有出息些。” 徐渭熊抬头瞥了眼弟弟,平淡道:“看把你偷着乐的,赶紧把嘴拢一拢,小心裂到耳朵后边去了。” 徐凤年蹲在她身边,忐忑问道:“姐,你不生气?我去武当山练刀,你回家以后都不乐意搭理我,后来那次去北莽,你更是差点没认我这个弟弟。” 徐渭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望着平静如镜的湖面,眼神温暖柔声道:“那时候是爹当家,你在胡闹。如今是你当家,是在扛担子。” 徐凤年嗯了一声,伸出双手揉了揉脸颊,“放心,接下来我也没功夫在江湖上闹腾了,这不马上就要去边境一趟,不像上次校阅,这回我还要把十四位校尉都一起喊去,可以说北凉称得上手握实权的五十来位将领,这次都要一起碰头。” 徐渭熊转头,伸出手指在徐凤年头上弹了一下,“还不是臭显摆去了!” 徐凤年一脸无奈苦笑,也没有解释反驳。 徐渭熊一手敲击着椅子边沿,一手撑起腮帮,笑容璀璨,自豪道:“整座江湖在看你,以后两座江山也要乖乖看你的脸色。不论成败,千年以降,能有几人?” 徐凤年只是看了眼天空。 第617章 夜色中,徐凤年独自走向清凉山上的黄鹤楼,府门上贴着的还是那幅白底春联,府内的盏盏灯笼也是清一色雪白架子,这座气象森严的府邸,在那个老人去世后,一直就谈不上什么喜气不喜气了,直到整个北凉道都获知年轻藩王一举战胜武帝城王仙芝后,清凉山的氛围又拐了一个大弯,许多吊着的心思都一下子放下,由人心思动转静,笼罩北凉王府的阴霾随之一扫而空。徐凤年入府之后,没有去那座度过整个少年时光的梧桐院,只是去冷清素洁的徐骁屋子坐了很久,两只竖立起的衣架子,依旧分别架着样式老旧的凉王蟒袍和那痕迹斑驳的大将军铠甲,外人都会觉得徐骁对后者很在意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徐骁这个独夫国贼是靠着军功走到了人臣顶点,但少有人知晓人屠其实对那件藩王袍子,也绝不是外人误以为的嗤之以鼻。徐凤年对此心知肚明,徐骁在乎的不是蟒袍象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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