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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吃苦毅力。是我赵定秀走眼小觑了。” 苏酥听得含糊不清,高声问道:“老头儿,说个啥?” 老夫子默然坐下,许久以后,说道:“要搬家了,往南走。” 苏酥白眼道:“咱们有那个钱吗?再说了,去南边做什么?在这儿就挺好,不搬!” 老夫子好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扬声道:“我说搬就搬!为何人家身在富贵尚且吃得住苦,你偏偏就吃不得?!” 平时老夫子骂就骂,可今天有女子在场,苏酥也有些急眼了,“放着有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凭啥要我去吃苦,颠沛流离跟丧家犬一样,好玩吗?!” 老夫子怒极,颤声道:“好一个丧家犬!对,你就是丧家犬!” 老夫子竟然眼眶湿润,指着这个年轻人,咬牙切齿道:“我西蜀三百万户,谁不是做了二十年的丧家之犬?!” 一头雾水的苏酥嚅嚅喏喏,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到老夫子罕见的失态,也不敢再犟嘴。 一直安静的目盲女琴师轻声道:“老夫子,其实苏公子说得也没错,为人处世,天底下任何人都只是求一个不苦。像我这般的,在江湖上,也无非是求一个莫要身不由己。” 老夫子并非一味蛮横不讲理的迂腐人物,只是摇头哽咽道:“可是他不一样啊,他是苏酥啊!” 苏酥其实不是挨了骂而委屈,只是见到老夫子老泪纵横,有些莫名的心酸,也红了眼睛,抽泣说道:“对,我是苏酥!可我就只是在这里长大的苏酥啊。” 训斥苏酥二十多年从来都是正襟危坐的老夫子默然,垮了那股不知为何而撑着的精神气,就像脊梁被压弯了。 苏酥心一紧,胡乱抹了抹脸,神情慌张,赶紧说道:“老头儿,你说啥就是啥,我听你的就是啊,你别吓我。” 老夫子重重叹息一声,站起身走回屋子。 只留下犯了错却不知错在哪里的苏酥,顾不得有女子在身边,低头抽泣。 薛宋官犹豫了一下,伸手轻柔拍了拍他攥紧拳头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他如溺水将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握住她的纤细小手,抬起头,哭泣道:“你告诉我哪里错了,我去跟老夫子道歉去。我不想他伤心,我也想有出息啊。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没了古琴的目盲女子温柔笑了笑,另外一只手帮他擦去满脸泪水,轻声喊了一声:“苏苏。” 前院。 这半旬无数次记忆起广陵江畔的一剑天门开。 深呼吸一口。 徐凤年一手负后,一手伸出,无数剑气茧丝一改往日暴虐常态,温顺缠绕在他这只手臂上。 他平静道:“开门!” 剑匣大开。 ———— ———— (晚上一章《羊皮裘去时开山》) 第293章 有气急了就动手痛打子女的爹娘,却绝没有记恨子女过错的爹娘,对老夫子赵定秀来说,苏酥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是差了那份血缘而已,若是那个姓徐的年轻人不踏入这条巷弄,也许这辈子也就老死在这座城镇,墓碑上刻下赵定秀之墓五字,再连同坟茔一起被风雨打散,无人会记得春秋时西蜀赵书圣的一字千金,他会担心苏酥这孩子没能娶上温婉的媳妇,会担心这个孩子被市井泼皮欺负,也会担心他没了自己的骂声,会走歪,会不成材,会过得落魄。但现在不一样了,李义山完成了当年的约定,他要带着隐姓埋名的苏酥去南方,去南诏十八部运筹帷幄,就如当年李义山在山崖所说:西蜀不在,还有后蜀! 今天老夫子给那些孩子在私塾授业的家庭亲自登门致歉,再将那些盆兰花分送出去,便是当年那个拿刀划伤他手臂的屠子,听说这位教书老先生要走,二话不说剁下一整条新鲜猪腿,强塞了过来,后来生怕身材瘦小的教书匠扛不动,让家里那个健硕小子背着送到了小院门口,以后多半要子承父业当屠子的少年憨笑说了几句先生以后记得回来。老夫子笑了笑,叮嘱着说识了字,帮你爹记账可别马虎,做人做事功夫都在细处。憨厚少年挠挠头,不知如何作答。老夫子挥了挥手,吃力托着猪腿往院子里搬,在前院想事情的徐凤年见状赶忙扛在肩上,帮着放到灶房里去。 苏酥临近黄昏,炖了一大锅,香气弥漫整间院子,有他和齐叔两尊饕餮镇场子,不怕吃不完。徐凤年在城里买了几套合身衣衫,再购置了一只小书箱,恰好可以装入春雷,至于那柄剑气蛰伏的春秋,准备背在身后,不再佩刀,也算一种聊胜于无的身份掩饰,如此一来,真有几分负笈挂剑游学的士子模样了。徐凤年不肯浪费那六百斤黄金,就让女魔头薛宋官护送三人前往南诏,虽说有齐姓铸剑师保驾护航,出不了大纰漏,但扈从这种事情,总归是多多益善,连同少年死士也一并吩咐顺路去北凉,起先戊死活不答应,要陪着世子殿下一起由橘子州入锦西州,徐凤年只得拿出北凉世子的架子,才让少年心不服口服地听命南行。 一大桌人一起吃着香喷喷炖肉,连目盲琴师都被挽留下,死士戊也让徐凤年喊来蹭饭,是院子难得的热闹场景。 酒足饭饱,少年戊回去收拾家当,苏酥带上薛宋官去城内转悠,老夫子又掏出半吊钱偷塞过去,颇像是自家不争气儿子好不容易拐骗了个姑娘,做长辈的怎么都得充充门面。院中只剩下老夫子铁匠徐凤年三人,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徐凤年按照李义山所说,给了赵定秀几个南诏人名。老夫子心情不错,默记下这几个分量极重的人物以及联系方式,最后直截了当问道:“徐家这是要造反?” 徐凤年没来由想起青城山和青羊宫,不知是否已经放入六千甲士,叹了口气,摇头道:“自保的手段而已。” 老夫子感慨道:“春秋谋士多如过江之鲫,但成名成事的也就一双手左右。你们徐家麾下的赵长陵死得早,可惜了一身王佐之才。好在李义山尚在,否则狡兔死走狗烹,你们徐家未必能有今日的景象。先前我只认为李义山虽然计谋略胜赵长陵半筹,却输在视野气魄上,比起英年早逝的赵长陵,和如今仍然帮燕敕王出谋划策和经略藩地的纳兰右慈,只算术强而道弱,可这二十年通过传入橘子州零散琐碎的消息,慢慢看下来,原来当年李义山仍是藏拙了,或者是被赵长陵锋芒遮掩,施展不开,等到徐家入主北凉以后,除了亲赴战场一项,李义山不论地理、洞察、机变和外交,还是文采修养,都是一流国士。简单评价其为毒士,实在是委屈了李义山啊。” 徐凤年懒洋洋靠着房门户枢,笑道:“我师父是当之无愧的全才,徐骁也说过赵长陵当年就一直心怀愧疚,说有他赵长陵在世,李义山就无法尽全力而为。我师父是真的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不论带兵治政,都是信手拈来。这二十几年下来,连我都不知道师父到底布局了多少手妙棋,恐怕在师父眼中,王朝里也就只有张巨鹿是他旗鼓相当的对弈敌手了。” 老夫子一脸遗憾道:“可惜这趟南下无法跟李义山见上一面,有太多话想跟他唠叨了,不吐不快啊。对了,世子殿下,你师父身体如何?” 徐凤年轻声道:“不太好。” 老夫子皱了皱眉头,徐凤年眯眼望着天色,十分笃定地爽朗笑道:“放心,他怎么会死!” 第二日清晨时分出城,在城外干涸护城河附近聚头,然后分道扬镳。 苏酥原本想厚着脸皮跟老夫子说租辆马车,好摆阔不是?不过今早醒来就见老夫子绷着张脸,就没这份胆识了。好在听说薛姑娘要跟他一起往陌生的南方而去,对于有无马车也就无所谓了,回头望了一眼那名站在河边挥手的潇洒公子哥,苏酥轻轻扯了扯女子衣袖,小声问道:“你跟姓徐的其实不熟?” 目盲女子柔声道:“不熟。” 苏酥笑问道:“那你不会喜欢他吧?” 她嘴角翘起,摇了摇头。 苏酥高兴庆幸之余,又有些伤春悲秋,那小子连老夫子都瞧得顺眼,以后十有八九出息得不行,而自己这般活得稀里糊涂,只是一个浑浑噩噩过日子的无赖混子,那么她就更喜欢不起来了吧? 少年戊没有着急跟上大队伍,他的大弓和箭囊都已经藏好,交由身材魁梧的铁匠背负,少年只是站在主子身边,欲言又止。 徐凤年笑道:“你跟着我没用,说不定还要拖后腿,死了也是白死。” 少年死士一脸惆怅。 谁说少年不知愁滋味。 徐凤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道:“去吧,到了北凉王府,跟徐骁和我师父李义山说一句,我很好。这也算你立功了。” 少年愁得快,不愁得也快,笑脸灿烂道:“好咧。” 徐凤年想了想,掏出一袋子碎银,丢给少年,“别让人觉得我们小气了。” 少年接过一袋子银钱,突然低头闷声道:“世子殿下,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锦西州好了,我其实不那么怕死。” 徐凤年拨转他身体,一脚踩在屁股上,笑骂道:“滚!” 师父是戌他是戊的少年踉跄了一下,转身怔怔望着远去的背影,狠狠揉了揉眼睛,这才匆匆跑向老夫子一行人。 苏酥惊讶问道:“呦呵,你小子竟然哭啦?” 知道这人绰号的少年恨恨撇头道:“死酥饼,要你管?!” 苏酥嘻嘻笑道:“那家伙是你亲哥不成?” 少年恼火道:“是你大爷!” 苏酥愣了一下,捧腹大笑。 恼羞成怒的少年学世子殿下依样画瓢踹了苏酥屁股一脚,气势十足道:“滚!” 连老夫子都乐得落井下石,抚须笑道:“小戊,教训得好。” 苏酥拍了拍生疼的屁股,呲牙咧嘴,倒也不生气。 转头望了一眼,苏酥虽然自认不聪明,但也不笨,他大概知道那姓徐的往北独行,不让小戊随从,是好心,换成是他,估计就做不到,别的不说,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多可怜。 不知自己成为别人风景的徐凤年向北行去,拍了拍身后背负的春秋,笑了笑,“本来是想送给温华那小子的,总是用木剑也不像话,不过得等他出息了再说,否则背着一两天还没威风够了就给人抢去,也太丢人现眼。要是他钻牛角尖不肯要,那就送给邓太阿,权且当做还了赠剑之恩。遇不上的话,也没事,回了北凉,送给白狐儿脸。他若是不要,这位叫春秋的兄弟,那你就只能跟我混了。” 徐凤年沉默下来,自言自语道:“其实说来说去,最想送给羊皮裘老头儿。” ———— 江南红鹿洞,绿水青山之间有稻田。 一名羊皮裘老头插秧过后,光着脚坐在田垛上休憩,身边有一架木制水车。 跟随父辈一起入山隐居的佩剑少年蹲在老头儿身边,问道:“喂,李老头儿,你到底是做啥的?我问叔伯们他们都不说,姜姐姐只说你是练剑的,那你行走过江湖吗,给说说看呗?” 羊皮裘老头弯腰从水车那边勺水泼在脚上,洗去田间带起的泥泞,没好气道:“去去去,别打搅老夫看风景的雅致。” 少年耍赖道:“说说看嘛。” 羊皮裘老头自嘲道:“江湖里哪来那么多大侠,都是小鱼小虾米,说起来也没个意思。” 少年撇嘴道:“犟老头,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他就是响当当的大侠!” 老头儿白眼道:“别说你爹,我连你爷爷都打过。” 少年涨红了脸,怒气冲冲道:“你瞎说,我爹是西楚名列前茅的大剑客,我爷爷就更是剑术超群了,是咱们西楚硕果仅存的剑道大宗师!” 老头儿扣着脚趾,呵呵笑道:“还大宗师,你去把你爷爷喊来,看他脸红不脸红?吕家小娃儿,你看你爹每天擦拭那柄破剑就跟抚摸小娘们肌肤一般用心,可他哪次见老夫请教剑道,不是都不敢佩剑的?” 少年虽然出身春秋高门贵胄,难免在细枝末节上沾了些娘胎里带来的骄横,不过也不算盛气凌人,接人待物都恪守礼仪,不过这座山里结茅而居的不是名将就是文豪,他就乐意来跟眼前这个最没风度的邋遢老头唠叨,听了羊皮裘老头儿的言语,细细思量,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将信将疑说道:“这么说来,你也是大剑客了?” 老头望向浓绿绸带一般的潺潺小溪,反问道:“怎么才算大?” 少年哼哼道:“听说你姓李,那就是李淳罡那样的剑客,才算了不起!不过你俩虽然都是断了一条胳膊,不过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以前听奶奶说起,李淳罡可是天下最英俊风流的男子,连她都思慕得紧呢,你再看看你!” 老头儿随意拿手在裘皮上擦了擦,掏耳朵笑道:“小娃儿说够了就一边玩裤裆里小鸟去,老夫没心情听你捧臭脚。” 少年天生聪慧,知道曲线救国的道理,嘿嘿改口笑道:“老前辈,既然连我爹都要跟你请教剑术学问,你见我根骨咋样?要不你把那啥成名绝学都教我一教?算我吃亏,做你的记名弟子好了!” 羊皮裘老头被逗乐,“那你还真是吃天大的亏了?想学剑?根骨在其次,心性在先,懂吗?你这娃儿所在家族出了一大窝的名臣将相,那么你会不会下田插秧?” 少年一拍剑鞘,气呼呼道:“我怎么能去做庄稼活,学那兵法和练剑都来不及了!” 老头笑道:“这就对了,所以你学不来老夫的剑。” 少年赌气道:“可见你的剑术也不高明。” 与李淳罡同姓的老头儿一笑置之,起身道:“吕家小娃儿,去跟你那些爷爷叔伯们说一声,我要下山了。不回来了。对了,再给你姜姐姐带一句话,杀人救人,一线之隔,也是天人之隔。” 少年虽然经常跟这老家伙顶嘴,可事实上还是打心眼喜欢这个没架子的邋遢老人,一听他要下山,以后自己不是要乏味死了?赶紧问道:“李老头,下山做什么啊,一大把年纪了,总不会还要闯荡江湖吧?江湖啊,都是我这些年轻人的了,你凑啥热闹,在这儿养老不好吗?别去了,最多我以后不骂你糟老头,行不?” 这老头儿说走就走了。 有些无奈的少年只好转身跑去山腰,先跟爷爷说了一声,曾是西楚名将的老人神情震惊,丢下书籍就要冲出茅屋追人,但随即泄气坐下,失魂落魄。 少年好奇问道:“爷爷,怎么了?” 老人摸了摸孩子脑袋,一起走出茅屋,望向山下,轻声道:“如今可以说了,你这位李爷爷,不仅和剑神李淳罡同姓,其实同名,因为本就是一个人啊!爷爷年轻时候被李前辈打过,说来不怕笑话,能娶你奶奶,还是归功于这顿打呐。前些天牵驴上山的那个小书童,跟你差不多岁数,被你说成一口西楚歪腔的同龄人,如果爷爷没有料错,是邓太阿的剑童。” 少年如遭雷击。 那架水车依旧汲水灌溉不停,而人已走远。 ———— 一名白发白须的魁梧老人出城。 出城谁不会?进城总归要出城的不是? 但他这次出城,一路行来,身后一百里外已经吊着足足八千铁骑了!经过广陵道的时候跟上了三千甲,再往南到了燕敕王辖地,又跟上了三千骑,中间又有八百里加急的京城密旨,再添了两千铁骑。 不管他想要做什么,这八千铁骑都只是远远望着,不去插手。 整整八千骑,就像一个欲语还休的羞涩小娘子,只敢远望着心中崇拜的汉子,就是不敢靠近。 一身粗麻袍子的老人脚踩一双麻鞋,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绿衣小闺女,健步如飞,急速过奔马,可怕之处在于小女孩身体孱弱,被白发如雪的老人牵引,就一样可以如同草上飞。 一老一小,让人惊骇侧目。 被旧南唐境内带来的小孩子歪着头问道:“老爷爷,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老人大概不苟言笑了一甲子,在这孩子身边却破天荒多了些言语,说道:“去见一个故人。既是前辈,也是知己。” 小孩子嗯了一声,也听不太懂,就装懂点头说道:“故人啊。” 老人笑了笑,“故人就是老朋友的意思。不过去得晚了,就是已故之人,见与不见都没有意思了。” 绿绸衣小孩子乖巧道:“老爷爷,那我们快些!” 老人突然停下脚步,见小女孩眨着眼眸一脸迷惑,笑道:“绿鱼儿,稍等,再有三百里就要见到那名故人了,我要赶些苍蝇。” 老人一瞬即逝,一瞬即回。 然后拉起昵称绿鱼儿的小丫头继续前行。 八千骑中当头三百先锋骑人仰马翻,再不敢越过半步雷池。 他们如何不惊惧? 这老人可是那雄踞武帝城的天下第一人王仙芝啊! ———— 羊皮裘老头儿来到一座颓败黄泥屋子前,屋前有一方早已无水的水塘。 年轻时下山行走江湖,曾在集市购得一条青鱼一条红鲤,放生养在房前小塘。当初极为自负,以为在江湖逗留不过半年,就要于世无敌,也就会无趣而回。刺伤你以后,去过斩魔台,带你骨灰返乡,才见房屋残破。 池水干枯,荷叶皆枯,塘中两尾青红亦不知所踪。 李淳罡沿着杂草丛生的山路登山,山顶是他练剑处,山巅峰峦好似被剑仙当中劈去填海,山坪上酒就突兀树起了一道光滑峭壁。 这一面峭壁,被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李淳罡剑气所及,沟壑纵横,斑驳不堪。 李淳罡来到山坪,蹲在一座荒芜坟墓前,拔去杂草,墓碑无字,只留下一柄年轻时候的无名剑,与她相伴。 这个羊皮裘老头儿望向山壁,笑道:“我李淳罡岂能腐朽老死,岂能有提不起剑的那一天?又怎愿舍你而飞升?天底下还有比做神仙更无趣的事情吗?” 老人回首看了眼孤小坟茔,柔声道:“世间剑士独我李淳罡一人,世间名剑独我木马牛一柄,这是李淳罡三十岁前的剑道。” “再以后,如你所愿,如齐玄帧老家伙所想,山不来就我,我不去就山。有山在前拦去路,我就为后来人开山。这便是李淳罡的剑道了!” “绿袍儿,看这一剑如何?” 李淳罡拔起那柄半百年不曾出鞘的古剑,轻轻一剑,劈开了整座峭壁。 李淳罡抬头,朗声道:“邓太阿,借你一剑,可敢接下?!” 有声音从九天云霄如雷传来,“邓太阿有何不敢?谢李淳罡为吾辈剑道开山!” 轻轻一抛。 这一剑开天而去。 羊皮裘老头儿抛剑以后,不去看仙人一剑开山峰的壮阔场景,只是坐在坟前。 一辈子都不曾与女子说过半句情话的老人细语呢喃,只是说与她听。 天色渐暗,羊皮裘老头儿视线模糊,如垂暮老人犯困,打起了瞌睡。 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望见一袭绿袍小跑而来。 他轻声道:“绿袍儿。” 绿衣怯生生站在他身前,轻声道:“我叫绿鱼儿。” 独臂老人已是人之将死,合起眼皮,仍是颤抖着举起手,“绿袍儿?” 这一袭小绿衣不知为何,灵犀所致,伸出小手,握住老人,点头道:“嗯!” 第294章 (本想偷个懒,定时放在明天上传,想想还是算了,就当李淳罡死后再借书中人之口将余味说尽了。ps:以后若有新状元出现,尽量爆发感谢~尽量尽量~) 徐凤年再换一张面皮,符合舒羞大娘的刁钻口味,实在是书生得不能再书生了。春秋剑已经认主,敛去了滚滚如长河的剑意,斜背在身后,他本就身材修长,愈发凸显得玉树临风。只差没有出现一座坐立于荒郊野岭的古寺,否则徐凤年入宿挑灯读书,指不定就有狐仙猸子来勾引。 橘子州地理状况其实和中原相差不多,也有一些崇山峻岭,不过比较南方山川殊胜,多了几分经不起细细咀嚼的粗粝感觉,徐凤年这一路行来,除去养剑,很大精力都花在破解第七页刀所载的结青丝,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小巷一战,目盲琴师好似孩子气的胡笳十八拍,虽然当时躲避狼狈,事后让他收益颇丰,徐凤年既然完成了一桩心愿,成功说服老夫子前往南诏,这一路就走得不急了。这会儿来到山脚岔路口,看到一家旗帜扑灰到不管如何大风吹拂都直直下坠的简陋酒肆,有个身段妖娆的少妇站在门口伸懒腰,这一扭动腰肢,成熟妇人独有的风情也就摇荡出来了。 她瞧见徐凤年这位俊俏书生,两眼放光,马上小跑而来,挽住年轻后生的胳膊就拖拽向酒肆,挤啊挤的,还不忘拿挑了挑悬挂好些斤两媚意的眼角,直勾勾望向徐凤年,见他一脸邪气不侵的浩然正气,娇笑道:“公子别装了,知道你是老道的鸟。” 徐凤年不再故意绷脸,十足奸夫淫妇一拍即合的登徒子,嬉笑道:“大婶好眼力。” 大婶! 轮到这位少妇有些绷不住脸色了,娇滴滴说道:“公子真坏,奴家才十八岁呢。” 徐凤年一脸憨厚实诚说道:“是你女儿十八岁吧?” “小冤家,去死呀。” 少妇满脸妩媚笑意,说着调笑的情话,袖中出匕首,则是直直刺向徐凤年腰间。 背负书箱略显疲态的徐凤年神情不变,两根手指夹住那把凶狠匕首,无奈道:“大婶别这样好不好,我就喝酒解渴来了。给银子的,不白喝。” 风韵不差的妇人还是那副笑脸,眯眼道:“给银子哪里够,连身子带一百几十斤的肉一并给老娘做肉包子,还差不多!” 她抽了几下匕首,竟是抽不动丝毫,眼眸里流露出一些讶异,朝酒肆喊道:“快滚出来,老娘碰上扎手点子了!” 徐凤年看着哗啦啦冲出来的十几号壮汉,哭笑不得。 这样精彩的江湖,温华那小子肯定喜欢。 ———— 本该是明前茶雨前茶卖得紧俏的好时分,可留下城这座小茶馆还是生意寡淡,天生不适合做生意的店老板不在乎,新来的脾气古怪小姑凉不上心,可温华却急啊,天天吃那加煎蛋的葱花面也不是个事,好歹隔三岔五来点荤菜不是?嘴巴都能淡出鸟来了,温华在街上招揽生意,口干舌燥也没把一位客人请进茶馆坐下,瞥了眼挂在门口鸟笼的老鹦鹉还在那里公公叫唤个不停,气得他摘下木剑就猛敲鸟笼,可这头扁毛畜生学舌含糊,倒是跟主人黄老头学足了处变不惊的架势,依旧重复骂人,温华缩头缩脑,见黄老头背对自己饮茶,就伸出两根手指去拔毛,正要得逞,被一杆向日葵抽在手背上,温华想躲,可是根本来不及啊,瞪眼望去,这小姑娘生得亭亭玉立,虽说脸色不太好,可吃饭时候瞧着她还是很能涨胃口的,可惜温华自诩浪子回头,自打不知第几十次一见钟情后,总算开窍,打定主意这辈子要给那名女子坚守贞洁了,温华怒道:“贾加嘉家嫁佳颊,再打我,本公子可就真要出手了啊!” 当初她神情颓败来到茶馆,天崩地裂都像是可以纹丝不动的黄老头那叫一个心疼,后来介绍她名字的时候也不肯用心,只确定姓贾,后头是谐音,温华也不管什么,跟她天生不对眼,每次喊她都故意喊一大串,上个月出现一幕吓得他差点尿出来,一个茶客有意刁难,嫌弃她煮茶功夫寒碜,她耐着性子换了两壶茶,大凉天摇扇故作文士风范的商贾仍是挑刺,温华本来是看热闹,乐得这姑娘出丑,然后就看到站在客人身边的少女呵呵一笑,一记手刀就削去,如果不是温华机灵,丢出一只茶碟,挡下手刀,然后拼了命去挡在两人中间,那颗头颅就跟西瓜一般被一刀切掉了,打那以后,温华就提心吊胆,恨不得连她上茅房都盯梢,这些日子以来,温华头回心甘情愿的做牛做马,不敢劳驾这位小姑奶奶接待茶客,宁愿她盘膝坐在窗口长椅上,肩扛一杆不知哪里拔来的向日葵发呆。 少女板着脸呵呵一笑。 温华拿她没辙,讪讪然走进茶馆,一屁股坐在黄老头对面,见小姑娘没跟上来,小声说道:“你孙女?有你这么宠着惯着吗?就说上次,杀人不犯法?” 两鬓霜白的老头喝了口茶,平静道:“我闺女杀几个人还犯法?哪家的家法?哪国的国法?早个二十年,你小子让那些帝王君主来回答,看谁会点头。” 温华嘴角抽搐道:“黄老头,你这吹牛不打草稿的,要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比跟赵家天子平起平坐了?” 老人斜瞥了一眼亲手授予剑术的木剑游侠,没有说话。温华被盯着毛骨悚然,道:“好好好,你厉害行了吧,既然你口气这么大,晚上我给你做三大碗葱花面,要不然你肯定饿得睡不着觉。” 自有一股雅气的老人挥手道:“这就去做一碗。” 温华怒道:“不去,真当我是喽啰了?” 然后伸出手,嬉皮笑脸道:“我家小年说过,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只有富贵才能让老子能淫一个,所以,给钱先!” 老人悬停茶碗,于是温华立即挤出谄媚笑脸,做了个毛巾搭在肩上的动作,跑着离开,不过嘴上念叨着:“看我给不给你加煎蛋,嘿,本公子连葱花都不给你放几粒!” 老人转头提了提嗓音,带着笑意喊道:“小闺女,来来来,坐近了,陪我喝喝茶。” 小姑娘坐在隔壁桌上,盘膝坐好,然后一瓣一瓣摘下向日葵。两人还是背对背。 老头也不在意,一口一口喝着粗茶,温华腿脚利索,加上葱花面也不是多费劲的活计,吃过了那碗葱花果然可怜到屈指可数的马虎面条,不和眼前那小子斤斤计较,放下筷子后感慨道:“温小子,武评上那些人物,你觉得谁才是真正的高手?” 聊到这个,温华马上兴致勃勃,大声笑道:“这还用说?当然是武帝城的王老神仙了,拓跋菩萨是北蛮子,我才不稀罕,说来说去还数桃花剑神邓太阿顶呱呱,剑道第一人嘛,我当然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辈子能跟邓剑神比拼一剑就死而无憾了,其余那些曹官子啊魔头洛阳啊,都不算什么,不是本公子的菜!” 黄老头嗤笑道:“就你这等见识,还想剑术大成?练剑之人,只学那邓太阿,不知李淳罡,不出百年,剑道就要再无占去武道风采一半的鼎盛光景了。” 温华愣了一下,“李淳罡?我只知道我们王朝自己有个水分极大的武榜,这老头儿才排在第八,后来北莽出炉的武评更是没影儿了啊,不是被人挤下去的吗?” 老人端起茶碗作势就要泼温华一脸,这小子赶忙拿袖子护住自认英俊无双的脸庞,老人却是停下手,喝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这五百年江湖,李淳罡是唯一一个剑道造诣直追仙人吕洞玄的巨材,足足五百年啊,可不是一百年。这个李淳罡,当时评为春秋十三甲里,其中李淳罡的剑甲魁首,是最没有疑议的。” 温华哦了一声,虚心请教道:“黄老头,别说悬乎的,说些实在的,否则我也听不明白。” 老头笑道:“你可知道李淳罡曾在广陵江畔一剑斩甲几许?” 温华想了想,试探性问道:“八百?” 见黄老头笑而不语,温华一咬牙,学这老家伙狮子大开口:“一千六!” 老人冷笑道:“再加一千。” 温华一拍大腿,吼道:“他娘的真是生猛!以后老子不崇拜那位传言去挑衅拓跋菩萨的邓太阿,改换成李淳罡了!” 老人叹息道:“不出意外,已经死了。” 温华愕然。 黄老头双指旋转白瓷茶碗,望着微微漾起的茶水涟漪,轻声道:“人力终归有极致,一剑破甲两千六,也受了无法挽回的重创,这等让人神往的壮举,比起两百年前吴家九剑破万骑,犹有过之。可惜我没能亲眼瞧见,都是你小子害的。不过李淳罡虽然受了重伤,按理说再活个三四年并不难,只不过以李淳罡的性子,如何受得了慢慢老去,老到连一把剑都提不起来?当初他既然肯为了酆都绿袍儿跌入指玄境,再返剑仙以后,也是不愿飞升或者转世的,死了便是死了,才符合李淳罡此生一往无前的剑意。这才有最近的万里借剑邓太阿,助一臂之力,赠剑在其次,一剑开天,西去万里,赠送剑道感悟才是关键,终于帮邓太阿这名剑道后辈战平了拓跋菩萨。” 老头似乎都忘记了喝茶,唏嘘道:“青衣飘飘,仗剑江湖,让整座江湖仰视。一生临了,最后一剑,仍是成就了一位新剑仙,也就李淳罡可以有这等手笔了。死得其所啊,只是不知李淳罡是否真的死而无憾。” 老头自嘲笑了笑,指着茶水,“人走茶凉,没过多久,江湖就只会看到邓太阿如何风光一时无两,忘记李淳罡曾经给予剑道无与伦比的一次次拔高。在我看来,天下可以没有王仙芝这样的老匹夫,唯独不能没有李淳罡这样的真正风流子。” “靖安王赵衡死了,这个一辈子都比娘们还不如的赵家男人,总算做了件爷们该做的事情。” “李义山劳心劳力,总算病死了。天下谋士无数,被我考评上上,不过九人,毒士李义山位列探花。他一死,也就只剩下四人了,其余几位年轻后生,能否顶补上去,现在还不好说。” “见着了西楚散而不倒的气运柱子再度接天,钦天监那个经常对弈被我骗的老家伙估计气死了,不知这个老学究那部历书编撰完成了没有,若是没编完,让李当心那个王八蛋抢先,儒家就岌岌可危喽。” “西楚老太师孙希济也没几年好活了。” “剩余四名离阳王朝顶尖谋士中,在京城以外给燕敕王当大帮闲的纳兰右慈,撑死了还有四年好活。其余两位在京城当缩头乌龟的,病虎杨太岁自废大半武功,不用多说。剩下那个,最不出名,却是最风生水起,未来三十年庙堂走势,大半都掌控在他手中。当年那桩白衣案,他可是主谋啊。徐骁身边十二死士,有一半都死在刺杀此人途中,其中一个,还是这人的宠爱侍妾,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好笑不好笑?” “都死了,都要死了。数来数去,一人少一人。江湖也好,江山也罢,到底还是年轻人的,我喜欢这样的天下,不至于死气沉沉。离阳王朝有张巨鹿顾剑棠,北莽有才到中年的拓跋菩萨,有更年轻的董卓之流,以后还会有不断的新人,雨后春笋般冒尖上位,这才有趣啊。” “不过棋剑乐府的太平令,好像还不死心,要帮着北莽女帝下一盘很大的棋局,我有些拭目以待。” 温华听得晕乎乎,讶异问道:“黄老头,你魔障了,胡言乱语什么呢?” 老人端起茶碗,一口饮尽,“你不用理会这张棋盘,安心练剑就是,你这辈子也就只能练剑了。读书人有读书人的事情,莽夫有莽夫的活计,商贾有商贾的买卖,大家都在规矩里做人做事,就是天下太平。” 温华拍了拍腰间木剑,冷哼道:“你等着!” 老人讥讽道:“可别让我等个几十年,等不起。” 温华一拍桌子,“才吃过我的葱花面,就过河拆桥了?!” 老人正要说话,脑袋被一样东西拍了拍,转头一看,是自家闺女拿向日葵敲他,他何等谋略心机,顿时了然,哈哈笑道:“知道啦知道啦,放心,我不想死就可以不死,怎么也要活到亲眼看你出嫁那一天的。” 然后老人就被一根向日葵给拍飞。 倍感解气的温华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比女侠还女侠!敢打黄老头,除了李淳罡和邓太阿,我就佩服你了!” 温华突发奇想,冷不丁自说自话起来:“你这样有个性的姑娘,我琢磨着徐凤年那色胚肯定会钟意,以后岂不是成了我弟媳妇?那我得喊黄老头啥?” 然后他也被打飞出去。 黄老头坐在地上,自己问自己:“李义山既然临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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