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松松握住李黑塔手腕,一扭便折断,接过宣化板斧与金雀开山斧,离手一转,变成他手提双斧,面朝李黑塔。 头脑空白的李黑塔倒地以后,以肘部撑地,转身后就跑。 徐凤年二话不说挥出一柄斧头,插在这黝黑大汉的背心,李黑塔带着一股斧头挟来的巨大侵彻力向前扑去,再一斧,直接捅在他脑袋上。 尸体扑在地面上。 死得不能再死了。 徐凤年低头看了眼手臂,自嘲道:“到底还不是真正的金刚境。” 老铜钱脸色苍白,见这名连杀两人如闲庭信步的魔头朝自己走来,他原本正要从怀中抽出传信的火药筒子,被抓了个正形后他烫手一般赶忙缩回,干脆连朴刀都丢了,跪地磕头求饶道:“大侠饶命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在边境上养家糊口不容易啊,小的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算计到鱼龙帮头上,徐公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今天这事都是宋貂儿那死白脸和肖锵那孙子谋划的,冤有头债有主,公子要杀要剐,先找他们两个啊!小的我给你磕头了……” 老铜钱语无伦次,磕头不止。 “行啊,那我就先找那两人的麻烦。” 徐凤年嘴上说着这话,查探着这名马贼的气机流转异常,低着头可以掩饰眼中阴鸷,可是双拳肌肉纹理却隐蔽不了杀机,世子殿下嘴角冷笑,不给这名马匪头目出手暴起伤人的机会,一脚踢出,将一颗脑袋从肩膀上给踹了出去,带着鲜血轱辘滚动了老远,最终在肖锵脚下停止。 肖锵瞪大眼睛,眼眶布满血丝,不去看脚下的头颅,只是瞪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将军府子弟。 五人死了三个,宋貂儿还算镇静,但也没了先前万事胸有成竹的潇洒气度,苦涩道:“徐公子,既然已是步入金刚境界的神仙人物,何必与我等蝼蚁计较,只要徐公子愿意放过宋貂儿一马,我愿意亲自杀死肖锵,还有地上三人的家当,宋貂儿带人去清点完毕以后,统统交给公子。以后,宋貂儿子子孙孙,都会为徐公子立一座生祠牌位,香火不断!” 肖锵手中长剑颤鸣,怒骂道:“宋貂儿,你猪狗不如!” 宋貂儿根本不理睬肖锵的谩骂,只是小心翼翼弯着腰,面朝那名来历不明的青年魔头,见这位佩刀却根本连倒都不曾出鞘半寸的公子哥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宋貂儿杀了肖锵以后,公子还不满意,宋貂儿可以自断一臂,以示请罪诚意。” 徐凤年笑了笑,说了一个好字。 然后就看到了一场兄弟相残的好戏。 一柱香以后,离手剑炉火纯青的肖锵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一直给人印象侧重计谋而出手次数极少的宋貂儿竟是个接近二品的高手,腰系软剑。看来能读书读出名堂的文弱书生,真要用心习武,也还是能让纯粹的武夫刮目相看的,不过宋貂儿也不好过,遍体鳞伤,文士青衫破碎得厉害,盘膝而坐,狼狈不堪。 徐凤年走近了呼气远多过吸气的肖副帮主,蹲下后轻笑道:“跟相识多年的兄弟拼命,还死在兄弟手上,感觉如何?我知道你有个很出息的儿子,也知道你这次对鱼龙帮背信弃义,是为了帮衬肖凌,你放心,我给这小子一个机会,会以你的口气和笔迹给他寄秘信一封,他若是没有心动,不想去做那鱼龙帮的头把交椅,你这次也就当作跟王大石的爹那样,为鱼龙帮效死了,肖凌下半辈子再苦也苦不到哪里去,如果他蠢蠢欲动……” 答案显而易见。 肖锵如何不知道儿子的心性,说不出话来,只是口中鲜血泉涌,显然已经气极,可惜没了怒发冲冠的气概。 徐凤年伸手指了指头顶,然后平淡道:“我知道你想说我不讲道理,可是我为什么要与你这种人讲道理?” 肖锵死不瞑目。 至于这名本该可以享用来之不易荣华富贵的老剑客除了愤怒,是否还有一步错步步错的悔恨,无人知晓。 见到徐凤年起身转头,宋貂儿抹去嘴角血迹,一脸豁达坦然,笑道:“恳请公子让我多唠叨几句,宋某知道自己必死,不过与其被你轻易杀死,还不如好好展露一下毕生所学,就当在徐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一番也算尽兴。宋某之所以连传信给三十六骑的心思都没有,是怕这些跟着我做掉脑袋买卖的兄弟们白白送死,嘿,其中一个二当家的,喜欢我那位又是姨娘又是媳妇的女子有些年月了,不过碍于兄弟情分,也只是发乎情止于礼,宋某人自信哪怕我今天死在这里,他也会替我收尸,与那女子不会有任何牵扯暧昧,在咱们边境上,这种厚道人,可不比金刚境界的徐公子更多,兄弟中年纪最小的,十六岁,才教了他四十来个字,有些可惜……” 宋貂儿唠唠叨叨了一柱香时间,虽说意犹未尽,但见到徐凤年气机一变,还是乖乖闭上眼睛,果真是等死。 等了好像一辈子,宋貂儿睁开眼,下意识远望,看到那名佩刀公子站在原地。 下一刻,鬼门关转悠了一趟的宋貂儿整个人都僵硬,遍体生寒,心中恐惧程度,哪怕是见到那家伙杀死三名同行,以平淡语气让肖锵死得不痛快到了极点,以及自己闭眼等死,都要来得浓重! 一柄碧绿通透的短剑悬在自己眉心位置前方! 两寸剑微微颤动。 正因为离得太近了,使得宋貂儿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飞剑! 宋貂儿喜极而泣,走火入魔一般哈哈大笑。 飞剑,真是飞剑! 他是一名剑道一途上孜孜不倦修行的剑客啊。 有生之年,能见到仙人飞剑术,虽死而无大憾!虽死无憾?当马贼的,谁他妈的是个圣人? 那名分明是佩刀的年轻公子一抬手臂,两寸飞剑一闪而逝。 徐凤年缓了缓吐纳速度,平静道:“宋貂儿,你若有银子有熟马有靠山,能不能驾驭一个拥有三百骑数目的小山头?” 宋貂儿愕然,一时间没有回过神。 徐凤年压下喉咙一股温热,皱眉道:“你回头疗伤完毕,就去幽州找一个叫皇甫枰的果毅都尉,就说是姓徐的要你去找他,你跟他要人要钱要马,他自然会全部答应。如果我回来以后得知你办事含糊,别说给我建一座生祠,就是一百座,你连同三十六个兄弟,一样都得死。” 徐凤年转过身,没有抹去缓缓从鼻子里流出的鲜血,心里骂娘不止,充一次绝世高手真不容易,为了摆出驭剑飞行的排场,体内气机已经跌宕起伏得如同广陵大潮,再支撑下去,就要露馅。 不过好在宋貂儿眼中,这位姓徐的公子,哪怕走得很慢,也是极为仙人出尘,潇洒飘逸。 第229章 佛道两教面红耳赤争执千年,就像形成了一座大泥潭,历代两教高人都不能免俗,或者激辩于庙堂,或者著书诋毁,一个个都要在这泥泞里去摸爬滚打上几番,少有能那种后世公认能够出淤泥而不染的,近百年以来佛门里出了一名西游取经的白衣僧人,才减轻了本朝三教排位以儒为先以道次之再以佛垫底的尴尬,可惜顿悟一说现世后,对白衣僧人和两禅寺都是一个巨大冲击。这位高大僧人曾经笑言佛道两教之争,就像村里两户老农抢水灌田,水源相同,但水量毕竟就那般多,谁多偷多抢多骗一些水放入自家农田,谁家的庄稼就收成更好,争水嘛,自然要磕碰,先动口,说服不了对面,再动拳脚,实在不行,谁与亭长关系笼络得好,就去让手拿兵器的官家来杀人。 这自然是白衣僧人在自嘲之余,也暗讽了道教龙虎山亲近朝廷,得宠于君王,自皇宫朝野往下至江湖市井,在历史上发起多达六次的灭佛运动,白衣僧人以往两次在道教祖庭金顶上独战十数位得道大真人,都是类似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胜出,说来奇怪,以往佛道十年一度的争辩,即使有一方大胜,事后也要遭受非议无数,唯独这从不话说尽的白衣僧人,赢得踉踉跄跄,连倨傲至极的龙虎山老神仙们也都只是苦笑,并无太多芥蒂,这些年倒是经常有一些龙虎山以外的真人引述摄取佛教义理,著作种种典籍抨击对抗佛教,扛着书箱就去两禅寺找白衣僧人理论,结果无一例外下山以后都不言不语,外人如何询问,都闭口不谈。 两禅寺后山茅屋外,一大一小两个光头和尚在晒太阳。这里离禁地碑林太近,少有访客,也就没啥寺里那些浓重到掩鼻都遮不住的香火味儿,茅屋后有菜圃鸡舍,前有两棵桃花,岁数都不大,一棵绛桃是中年僧人女儿诞生时栽下的,后来他不知道哪里拐骗了个小笨蛋吴南北,又补种了一棵垂枝碧桃,后山背阴,桃树长得慢,枝干扶疏,这会儿枝桠碧绿,小花骨朵儿远称不上丰腴。 每年两个孩子生日,笨南北的师娘就会拎着菜刀,拉着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孩子去桃树下,依着身高刻下痕迹,早先李东西身为女孩子,发育得早,个子窜得快,每次生日都欢快得像只黄雀,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还不断去摸笨南北的小光头,取笑他是个矮冬瓜,可惜风水轮流转,当她步入少女,当他成为少年,李东西就不不乐意了,如今吴南北已经比她个子高,这让李子姑娘有些惆怅呐,以后万一笨南北长得爹那么高,岂不是得踮起脚跟才摸得着他脑袋了? 小和尚今日无需给释经讲法,而且明天要顶替师父前往龙虎山莲花金顶,小和尚终归是在两禅寺都能以理服人的小年龄大讲僧,瞧不出有何怯场,只是郁闷问道:“师父,明天我就要去龙虎山与他们吵架了,怎么还有道士上山来跟你叨叨叨。” 白衣僧人躺在一张藤椅上,抚摸着光头,瞥见媳妇走出茅屋要洗衣服,语气坚定说道:“山上山下都知道你师娘手艺好,来蹭饭的。” 小和尚真是笨啊,实诚说道:“啊?那师父你昨天为啥背着师娘说那盘咬春的青韭盐放多了,找我要水喝,我觉得咸淡适中啊。不过这些道士也太得寸进尺了,虽说来者是客,可师父师娘都做了一桌子饭菜,他们饭也吃了,还要跟师父你吵架,吵不过了就撒泼耍横,好吧,师父你嫌耳边呱噪,领着他们去屋后头请他们拿拳头说完道理后,骂了师父还打了师父,到头来师娘还要赔着笑脸说咱们的不是,唉,这世道。” 白衣僧人肩头被女子恶狠狠拧了一把,金刚不败个啥子哦,这位光头大叔直皱眉头,满脸可怜。等挽着盆子的媳妇冷哼着走远了,他轻轻一拍笨徒弟的脑袋,瞪了眼,倒也没有出声训斥小和尚没有眼力劲儿。 笨南北挠挠头,确实如东西常年所说,挺滑不溜秋,像个木鱼。小和尚唉声叹气道:“师父,我到底行不行啊?到时候吵架输了,万一老方丈连铜钱都不发给咱们,到时候师娘肯定怨我。” 最是惫懒的中年僧人不负责道:“老方丈说你行,你说行不行?” 小和尚有些犹豫:“这个,还是不太行吧?老方丈见谁不是说行行行,半年前天竺来的那个外地大和尚说要建寺说法,老方丈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把眼馋了好些年那块地的慧娴方丈他们给气得哦,还有,一个月前法琳师叔说要还俗,不当和尚了,要去山下当喝酒吃肉的屠户,这么大的一个事,老方丈也只是笑呵呵说行的行的,还有,前两天才八岁大的永法师弟跑去老方丈禅室,说不给糖吃就撒尿在那里,老方丈不一样答应了。” 白衣僧人云淡风轻哦了一声,反问道:“东西说你行,那你行不行?” 笨南北顿时眼睛一亮,咧嘴憨憨笑道:“我看行。” 白衣僧人没好气道:“那你叨叨什么,你去看看东西帮你整理行囊如何了,我的闺女都没这么对我过,见你就心烦,去去去。” 小和尚嘀咕道:“师父你又不下山远行。” 见到师父瞪眼,笨南北赶忙从小板凳上抬起屁股,撒开脚丫子跑向那座简陋茅屋,小跑时,那一袭被师娘清洗得十分素洁的讲僧袈裟,两只宽大袖口缓缓飘摇,不惹尘埃。 白衣僧人闭上眼睛,懒洋洋道:“师父一趟走了几万里,把一辈子的路都走完。” 茅屋有房三间,笨南北的房间就在李东西隔壁,小屋里除了一床一桌一凳一青灯,再加上桌上几部佛经,竟然也就没什么多余物件了,这与师父师娘屋子里锅碗瓢盆乱七八糟,以及李东西闺房里零零散散的心爱玩意,形成鲜明对比。李东西坐在笨南北棉被叠放整齐的狭窄木板床上,在翻来覆去折腾一个简易麻织行囊,其实也就几件换洗衣物,可她塞了一些从娘亲那里讨要来的铜钱和碎银子,一半是给笨南北买佛经的,还有一些则是托他去山下买些物美价廉的胭脂水粉啊才子佳人小说啊小巧雕花妆盒啊,她正愁这些银钱够不够花呢,皱着小眉头,那神态,与她爹如出一辙。吴南北瞧见了不出声,只是偷着乐。 “喏,笨南北,这串紫檀念珠,是徐凤年送我的,你拿去。他说行走江湖,得讲究派头,要不很多家伙都会狗眼看人低。说好了,是借你啊,不是送你的。” “师父看见了会不高兴的,你平时连摸都不给他摸一下。师父为此已经给世子殿下在账本上记了好几百刀了。” “死南北,那你到底你要不要?!” “要!” “出门在外,要省着点花钱,知道不?包裹里这些银子,嗯,你要是买书钱不够了,那就少买些胭脂水粉好了,反正你嘴笨,也不知道讨价还价,肯定要被宰客,反正山脚那边的胭脂也凑合。” “哦。” “笨南北,别跟我哦哦哦,这些银钱一人一半,说好了的。不许把银钱全都给我买胭脂水粉,记住了没?!” “哦。” “哦你个大头鬼!还有,我让爹帮你摘炒了一些茶叶,到了龙虎山,见到人就多送礼多给笑脸,咱们家走出去的和尚,都得跟我爹一样,气度大。不过万一你被人打了,就别嘴硬,赶紧跑回家,我跟爹 说一声,让他帮你出气!” “得嘞,我知晓轻重的。” “还有一件事,你别忘了啊,如果遇见了徐凤年,千万记得跟他说来咱们家玩。” “一定的。” “到时候徐凤年上山,你是帮我爹还是帮徐凤年?” “帮你呗。” “你再说一遍!” “帮徐凤年。” “这还差不多。” 白衣僧人躺在藤椅上,听着屋里的小打小闹,没来由记起了许多年前一个冬季,在京城小巷里吃过的一种面茶,是很能养人的作物糜子细细磨成的,面茶滚烫,轻轻摇晃,便在一只小瓷碗里荡漾,吃法也有一些穷讲究,嘴得贴着碗边上细溜着喝,转悠着小碗,如此一来,入嘴热而不烫舌,碗里头的面茶也不会早早变凉,五脏六腑无一处不暖和。大街小巷屋檐下挂满了冰凌锥子,可喝这样一碗面茶,身子暖和了,心也就跟着暖和。当然,最让他感到在严寒里感到暖意的是身边坐着一个女子,兴许不那么好看,心眼不太大,有些刁蛮,可大千世界里,茫茫人海中,偌大一座京城,万人空巷,数十万人,他没有看到皇帝陛下,没有看到王侯公卿,独独看到了她。他既然已经比很多世人都要敬佛礼佛,便心中无愧,对得起那剃去的三千烦恼丝了。他只觉得当不起那些崇敬的眼神,将他视作神明,于是与她一起喝面茶的时候,还有她掏钱结帐的时候,他有些脸红。 柴米油盐,粗茶淡饭,很好啊。 媳妇说那座京城有太多不要脸皮的女子,不许他再去,不去便不去。 白衣僧人笑了笑,睁开眼望着当空日头,自言自语道:“都老啦。” 晒衣服的女子耳尖,怒道:“又有哪家的小狐狸精不害臊来勾搭你了?” 身材异常高大的僧人赶忙起身,跑去帮忙晾晒衣服,笑眯眯道:“媳妇,我来我来。” 折腾完了行囊的李东西站在门口,看着相亲相爱的爹娘,想着娘亲睡觉打呼噜震天响,还没个睡相,三天两头被踹下床的爹都能一点不介意,小姑娘顿时有些忧伤,徐凤年会喜欢自己这样的姑娘吗? 小姑娘红了眼睛,嘴角挂着满满的少女情愁,“笨南北,我知道你下山,碰不到徐凤年的。” 小和尚慌了神,“那我下了龙虎山,先不回家,去北凉找世子殿下,好不好?” 李东西破涕为笑,白眼道:“算啦,我是女侠,不在乎这个!” 小和尚傻乎乎跟着笑起来。 白衣僧人摇头叹气,怎的收了这么个不争气的笨徒弟。 女子会心笑道:“南北不像你才好。” 当晚,小和尚笨南北一如既往地睡得安稳。反倒是跟她没啥关系的李东西翻来覆去,睡不着,很晚才勉强睡去。 清晨时分,一名辈分奇高的百岁老僧亲自来到后山茅屋,迎接一禅讲僧去大雄宝殿那边,以须发如雪的老方丈为首,寺里一些闭关的老家伙们也都专程破关而出,广场上起码聚集有三四百个身披袈裟的大光头,更别提许多躲在远处凑热闹的小沙弥小光头,十年难得一遇的盛况空前啊。如果李东西看到这幅场景,还不得翻白眼翻累啊,小时候她还喜欢听和尚诵经时数一数有多少颗光头,可年年数月月数日日数,总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幸好李子姑娘睡得晚,赖着还没起床,白衣僧人和小和尚吴南北都没敢叫醒她,这位以做女侠为理想的姑娘起床气可大得很,便是小和尚的师娘都不敢轻易去触霉头,更别提一家四口就数他们最没有江湖地位的师徒了,再者,吴南北也怕到时候自己舍不得,让东西瞧见了要笑话或者生气。 人海自动分开。 眼神清澈的小和尚和慵懒的白衣僧人,并肩而行。 以老好人著称的老方丈笑呵呵走下台阶,见着了小和尚,打心眼喜欢。 老方丈正要说话间,看到原本并拢的人海再度分开,抬头看去,就瞅见一个在两禅寺就是最大的小姑娘跑了过来,竟然边跑边哭了? 笨南北的师娘站在广场边缘停下脚步,一脸无奈。 姑娘跑到爹和青梅竹马长大的笨蛋小和尚跟前,一路哭来,已经哭肿了眼睛,约莫是跑得急跌倒过,身上沾了许多尘土,她死死抓住小和尚的袈裟一角,伤心欲绝道:“笨南北,我做噩梦了!” 饶是在场大光头们都是名动天下的得道高僧,此时此景,都是善意地哄然大笑。 白衣僧人与老方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微叹息。 李东西死死攥住小和尚的袈裟,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这片袈裟,再也见不到这个天经地义以为会永远在一起的笨南北,她伤心欲绝,哽咽道:“我梦见你死了,成了佛陀,你说要往西而去,再也不理我了!” “我喊你吴南北,我说不喊你笨南北了,我还说让你喊我李子和东西了,可你就是不理我,还是走了!” “南北,我梦到你站在北凉城下,我站在城头上,只能看着你,你前面是密密麻麻的可怕骑兵,不知道有几十万,可你说‘天地之大,容小僧只在这北凉城前方寸地,为李子竖起一道慈碑’,然后那些坏人就一齐射箭了,他们也不冲锋,只是一拨一拨箭雨泼在你头上!你先是流血,整件袈裟都红透了,后来你在原地坐下,低头念经,血都变成金色的了!然后你就变成了佛陀,爹说过这就是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你成了佛陀,你再也不肯见我了!” “笨南北,我不要胭脂水粉了,你别死,好不好?” 姑娘说得断断续续,梨花带雨。 与老僧们说经讲法,有天女散花顽石点头风采的小和尚,估计是心疼东西的伤心,也跟着哭了起来。 整座广场僧人尽悚然! 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老方丈眼皮敛了敛,轻轻望向白衣僧人,后者笑了笑,道:“无妨,我这徒弟不去龙虎山便是,我去,师父,行不行?” 老方丈微微一笑,本应该情理之中这次却是天大意料之外地点头道:“行。” 小和尚笨南北正了正袈裟衣襟,双手合十,面朝背后高处便是大雄宝殿匾额的老方丈,低头轻声道:“小僧如果真的可以成佛,今日起却也不想成佛了。” 第230章 北莽与北凉贸易,其中以马买茶比例极高,大多是粗茶,用作调剂饮食,但久而久之,也就逐渐有几条古茶马道建成,输送一些龙井碧螺大红袍这类好茶,雨前明前这段时候时尤为繁忙,茶道上商贾贩客络绎不绝,留下城作为一座北莽南部较大边城,近水楼台,加上城内有几眼水质上佳的好泉,其中雀舌泉更是名列天下七十二名泉之一,使得城里茶馆林立茶亭错落。城里东北角银锭桥附近有一处临水小茶肆,不挂牌匾,门口挂了只竹编鸟笼,停着一只绿衣红嘴的鹦鹉,都说鹦鹉学舌,可这只憨货见着客人就殷勤喊公公公公,这不是讨骂讨打嘛,实在让人恼火,加上茶肆简陋,卖的又不是上等好茶,只是旧西蜀那边传过来的盖碗茶,吃法俗气,茶叶也一般,也就显得门庭冷落,老板是个有些书卷气的老男人,两鬓霜白得彻底,面容却是中年男子,以他生冷疏远的性子,哪里拉拢得起熟客。 店里唯一伙计是个年轻男子,相貌还算周正,成天挎了柄木剑,偶尔逮着了不明就里进这间小茶肆的面生客人,鼓足力气热络伺候,可用力过头,反而让那些客人厌烦,付过了茶钱也不打算再来,小小茶肆生意愈发冷清,好在租金不贵,本钱也不多,茶肆勉强支撑得下去,暮色中,老人临床坐下,给一架蟒皮二胡调弦,先前有上门客人识货,见这架乌木二胡音质好,想出八十两银子买下,不管青年伙计如何怂恿唆使,说有了八十两银子就可以开一家更大的茶楼,可惜老人就是不卖,让年轻人气得差点把那只鹦鹉宰了吃肉,这会儿他给自己捣鼓了一碗加蛋的葱花面,在隔壁桌子上埋头吞咽,含糊说道:“老黄头,再这么下去,我们茶肆可就要做赔本买卖了,我知道你不缺钱,但以前我兄弟说过,出来混江湖,自己大手大脚是一回事,但既然是与人做买卖,决不能亏了去。老黄头,你别假装听不到,跟你说正经事,你再这么装聋子,我可真跟你急了。” 气态冷清的老头子斜瞥了眼挎剑青年,讥讽道:“温小子,你不就是想着挣钱了,好将茶肆换成茶楼,到时候有由头跟我开口雇两位秀气小娘来帮工吗?想女人想疯了?我这儿还有几吊钱,大牌青楼去不了,找些姿色尚可的野妓还是绰绰有余,可惜私妓不比官妓,给不了你破-处的红包。” 姓温的年轻人拿大碗狠狠一拍桌子,怒道:“老黄头,扯什么犊子呢,我是这种人嘛?!” 老头子笑容玩味道:“小子出息了啊,敢在我面前拍桌子了。信不信回头把你丢到北莽皇宫里头,让那老婆娘换换口味?” 一身鸡皮疙瘩的寒碜剑客谄媚笑道:“老黄头,你我相依为命,以和为贵以和为贵,饿不饿?小的这就去给你老做碗拿手葱花面?” 老家伙不吃这一套,挥手道:“去把那学舌憨货拎进屋子。” 年轻人加紧吃完面条,一根都不剩,还舔了添碗底,仍是满脸意犹未尽,走去门口摘下鸟笼,一路上想教这只鹦鹉一些新花样,他说“大爷”,它便回复“公公”,他说“姑凉”,它还是说“公公”,气得他破口大骂“你大爷的”,它还是“公公”,被诅咒了三声公公的年轻人伸手进笼子教训这只不开窍的扁毛畜生,绿衣鹦鹉一阵扑腾,掉了几根羽毛,老头子无奈道:“这憨货已经算是鹦鹉里的花甲之年,本来就没几根毛可以掉,你小子跟一头畜生怄气什么。” 把鸟笼丢在桌上,年轻人换了个几个坐姿都觉得不舒服,干脆再拎了一条长凳,按照老黄头的古怪说法,头脚搁在凳上,身子悬空,双手交叉叠在后脑勺下,望着天花板发呆,以往这里是个烤鹅铺子,天花板有一层脏乎乎的油腻,年轻人叹气道:“老黄头,我当下很忧郁啊。要不你再说说江湖故事,我就爱你讲这个。” 老家伙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臭脾气,没好气道:“无话可说。” 年轻人是自来熟的无赖性子,山不就我我就山,眼神蓦地温暖起来,自顾自说道:“知道老黄头你是个老江湖,肯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藏在肚子里,你喜欢烂在肚子里,不愿说就不愿说,反正俺温华也是有故事的男人。以前跟兄弟一起闯荡江湖,两个爷们,年轻伙子屁股上可以烙饼啊,所以大晚上总是不太容易睡着的,睡不着咋办,聊来聊去总是要聊到女人身上去,我那兄弟相貌好,我嫉妒得很,平日子经过村子讨水喝,要是我去敲门,那些个可恼婆娘们个个跟被我瞧一眼就丢了贞洁的烈妇般,别说给水喝,才开门就关门,嘿,换了徐小子一去,就如狼似虎了,拉拉扯扯,别说给水,连身子都想一起给了,唉,这事儿也不怨徐小子,人长得好看,都是爹妈使劲,当儿子有啥办法,怨不来也羡慕不来。我每次见到俊俏的小娘,就都要跟他说,当时以为徐小子约莫是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口气贼大,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好,把我憋气的,就跟他说迟早有一天练剑练出大名堂了,就找个条-子好的女侠做媳妇,气死他。老黄头,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说这世间的女子,再水灵,也得吃喝拉撒,你觉着江湖里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仙子姐姐,也得放屁不是?” 年轻说得忘乎所以,一拍大腿,一屁股跌在地上,拍了拍灰尘,重新在两条长凳上躺好,继续说道:“他说见着女人可不能紧张,否则活该一辈子光棍,上次往北凉这边赶,见着了她,手心满是汗,后来灵机一动,想到徐小子的说法,还真就不紧张了,可一想到她放屁的情景,就笑得有些傻了,估计没能给那位神仙姐姐留下好印象,唉,这约莫就是徐小子所说的熊掌和鱼翅不能呆在一个碗里头了。后来在湖边遇见了徐小子,一起拉屎的功夫,他给我支了一招,更狠,说是如果还紧张,别怕,就想像一下仙子女侠们如厕拉屎的模样,他娘的,当时老子差点一屁股坐在自己屎堆里!” 一直老头子抬起头,点头道:“有点意思。” 木剑青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不管徐小子是谁,当时一起游历江湖大伙儿是真的穷得叮当响,他也就带了个缺门牙的老仆,跟老黄头你一个姓,不过那个老黄瘦得跟竹竿似的,风一吹就摇晃,还有一匹劣马,他也就这两样家当了,但我这人死要面子,爱慕虚荣,就喜欢在别人面前充大爷装公子,见着了外人,逢人就说这马是我的,这老仆也是我家的,徐小子也从不揭穿,还配合着给我帮衬帮衬,骗那些踏春秋游的小娘们,他都心甘情愿扮作我的伴读,好几次若非我自己不争气露了馅,都差点要得手了,哪里轮得不到你现在取笑我还是雏!所以呢,我就想那些富贵子弟们结交酒肉朋友,看似出手阔绰,可毕竟比较他们的家底,那也是九牛一毛,徐小子不一样,他身上有多少家当,就乐意跟我分一半,见我饿急了,指不定也就都给我了,所以我温华这辈子就认这一个患难时的兄弟,我温华以后侥幸踩了狗屎,做成了大侠,再有对胃口的朋友,那也是富贵以后认识的朋友,称不上兄弟。就算嘴上跟他们称兄道弟,但比起徐小子,还是要差了十条街。” 不知为何到了北莽留下城的木剑温华,回了回神,好奇问道:“老黄头,我就奇了怪了,寻常高人,你出场时不飞檐走壁,不气动山河,不大杀四方,都他娘的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高人。你当女子怀孕,挺着个大肚子就人人知道你怀崽子啦?可是老黄头你咋回事,看你传授我的剑术,挺像回事的,不说你身上铜钱少得可怜,怎的连半点排场都不讲究?犯了事?会不会哪天突然就有一队官军冲出去,把咱们给剿灭了吧?” 老头子没有作声。 温华有些惋惜道:“看来老黄头你也有些不可言说的伤心事呐,我懂了,不揭你的伤疤。” 老头子轻声笑骂道:“你的见识都没那学舌憨货来得多,能懂什么。” 温华起身怒道:“老黄头,你能侮辱我的相貌,但你不能侮辱我的学识!” 老头子一挥袖道:“滚你的蛋!” 温华马上变脸,嘻笑道:“老黄头,给说说江湖故事,你讲的比那些说书先生更有意思。你随便说说,我给敲背揉肩。” 老头子板着脸道:“想听也行,做碗面先。” 温华嘴角抽搐着去灶房做了个碗葱花面,故意少加了些葱花,毕恭毕敬端到老头子桌前,后者拿筷子一搅和,葱花愈发找不出几粒,温华只得憨傻笑着,老头子也不斤斤计较,缓缓说道:“江湖上有个名气很大,而且每次出剑杀人都要沐浴烧香的卓绝剑客。” 等了半天,见这老头儿光顾着吃面条了,以老黄头的精明吝啬,还不得吃完面条就不说故事了啊,温华赶紧催问道:“然后呢?” 老头倒是没有卖关子,低头吃面,说道:“然后他有一次被宰了。” 温华翻了个白眼,只好在肚子里骂娘。 老头子继续平淡无奇说道:“江湖上有个师门高崇年轻貌美的女侠,每次行走江湖都引来无数年轻俊彦吹捧。然后?然后江湖得知她与师妹有一腿,原来是不爱男人爱女子。” 这一次老头子有些良心,自问自答了一番。 温华坏笑道:“也就是没碰到我这种风度翩翩年轻有为的英俊剑客,才会误入歧途。” 老头子挑了挑一筷子面条,一个吸溜入嘴,咽下后缓缓说道:“江湖上有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七十岁大寿那年,双喜临门,孙子娶了媳妇,老前辈自己也娶了一房美妾,小奶奶的岁数比孙媳妇的年龄还要小,然后?没然后了。” 温华讪讪道:“还有这种老不知羞的武林前辈?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年轻人初入江湖,如何跟这帮老王八抢女人?” 老头子吃完最后一口面条,他是个饮食起居极有规的矩老家伙,筷子搁在碗边上,就算拿尺子去量,筷子也一定是离碗一寸,不差丝毫。他重新拿过二胡,说道:“所以朝代也好,江湖也罢,我都不喜欢看到一些老家伙死皮赖脸跟年轻人较劲,一个人蹲在茅房里不拉屎也就罢了,连屁都不放一个,像话吗?你说这些人既然都呆在茅坑里了,怎么不索性去吃屎,我呢,就是一个老农,在这天底下这里种上一棵好苗子,跑到那里挖出一块菜圃,收成要好,靠什么?除了靠老天爷,还得靠施肥,所以就用得上那些茅坑里的人和屎了。” 难怪老头子喜欢徐小子那套道理,异曲同工之妙啊,只不过温华有些脸色古怪,心想你一个才吃完面条的人,自己也是个老家伙,又是茅坑又是屎屁的,这也挺不像话。 老黄头笑了笑,望向窗外,语气平淡道:“帮亲不帮理,这话说起来轻松解气,可真当不平事窝囊事落在自己头上,才知道天地间最大的,还是一个理字,而非情与义二字。可恪理守礼一事,容易让人变成孤家寡人,不如情义来得轻松。” 温华听得一阵头大,白眼道:“老黄头,别跟我讲这些。” 老头子笑道:“有些人求我说我都不说,你小子还挑肥拣瘦,问题是尽拣瘦的,不如以前那些庄稼苗子,你小子眼光不行,这辈子也就练剑马虎。” 温华就不爱听这个,换了个话题问道:“老黄头,你有没有见到比我更有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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