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带人攻上城头,两者兵力相隔不过四百步,差一点就能在城头站稳脚跟。” 董卓拇指食指抵在一起,“就差这么一点点。” 拓拔气韵无奈道:“这一点点机会,是董将军下令我方每一名千夫长麾下伤亡几乎达到四百人才能撤退,以这种巨大代价换来的。” 董卓笑道:“这不是还没有过半嘛。” 耶律玉笏用近乎质问的语气不客气问道:“敢问大将军,死在自己人刀下的草原儿郎,有多少了?” 董卓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千夫长有三名,百夫长就多了,连同普通士卒加在一起,如果我没有记错,到昨天为止,有两千七百人。” 耶律玉笏怒道:“你就不怕引发兵变?!” 董卓反问道:“杀了这么点临阵退缩的废物,就要哗变?” 耶律玉笏冷笑道:“确实,将军握有十万几乎没有什么损伤的董家私军,本身又是用兵如神细致入微的名将,一定可以扼杀苗头。” 拓拔气韵开口道:“别说了。” 耶律玉笏欲言又止,看到春捺钵的不悦表情后,她终于不再继续挑衅那个在自己看来名不副实的南院大王。 两骑跟董卓告辞离开。 耶律玉笏转头看着那个原地停马的壮硕身影,低声道:“这个胖子,带兵就这么回事了,当官倒是真有能耐,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还不忘记顺着某人的意愿,在虎头城下把那些草原悉剔势力一点一点打。一名千夫长消耗了从部族带来的嫡系兵力,可在快速轮换之下,后续兵马从哪里来?要么是从南朝军镇中补充抽掉,给掺了沙子,要么就是干脆两支残部混淆在一起。按照这么个法子打下去,大悉剔能不变成小悉剔?” 耶律玉笏脸色阴郁,咬牙切齿道:“都是南朝那些中原遗民带来的风气,离阳赵室是拿广陵道用来从地方藩王武将手中收回兵权,咱们也不差嘛,草原悉剔个个在此地伤筋动骨,就算以后踏破北凉进入中原,手头还能剩下几个自己人!” 拓拔气韵笑了,“你啊,牢骚太盛防肠断。” 耶律玉笏怒目相向,“你还笑得出来?!你以为你们拓拔姓氏就能置身事外?!” 拓拔气韵摇摇头,笑着不说话。 独自在乌鸦栏子护卫中望向虎头城的那个胖子,视野中,攻城步军如一波波源源不断的潮水涌去,然后潮水顺着城墙激荡出浪花后,向上漫延。 他招手喊来一名随行的年轻幕前军机郎,说道:“传令下去,一,从今天起停止挖掘地道。二,步军加大攻城力度,白天伤亡过半才能撤出,夜间攻城则不以战损作为后退前提,每名千夫长只需要虎头城下坚持进攻一个时辰即可。三,传消息给西京,整个南朝,无论姓氏是甲乙丙丁,只要在品谱之上的家族,都要拿出所有窖藏酒水,用以东线大军伤患的治疗伤口,记住,是南朝所有家族所有酒水,若有人私藏一坛,一经揭发确实,家族品第由甲字降为乙字,以此类推。四,今晚我要召见东线所有不在战场上的万夫长和千夫长。” 那名军机郎迅速离去传达军令。 董卓沉声道:“耶律楚材!” 一名虎背熊腰临时充当乌鸦栏子头目的校尉赶忙策马靠近,这一次这个既是北莽皇帐成员又是南院大王小舅子的武将,没敢嬉皮笑脸,只要姐夫喊他真名,那就意味着是有大事要发生了。他耶律楚才的姐姐便是董卓的大媳妇,同是耶律姓氏,比起耶律玉笏却要金枝玉叶很多,但是兄妹二人比起那个听说跑去离阳中原游手好闲的耶律东床,距离那张椅子就要更远一些,耶律楚才也从没有那个奢望,从小就想做个驰骋沙场的纯粹武将,有了董卓这个很对胃口的姐夫后,这几年在董家军中可谓如鱼得水。不过这次南征北凉,一向很好说话的姐夫死活都不肯答应他做先锋,这让耶律楚材很是受伤。甚至前不久董家亲军奔赴流州也没有他的事情,耶律楚材这段时间幽怨得像个守活寡的娘们。 董卓瞥了眼这个小舅子,笑眯眯道:“给你一个活,就是路途有点远,接不接?” 耶律楚材小心翼翼问道:“有军功拿不?” 董卓说道:“不一定。” 耶律楚材果断道:“那不去!” 董卓笑道:“不去也行,反正明天你一样有机会攻城。我换人就是了。” 耶律楚材满头雾水,“攻城?” 董卓点了点头,“我董家一万两千步卒,都交给你,明天开始攻打虎头城。” 耶律楚材惊讶得张大嘴巴,以他的身材来说,那真是一张血盆大口了,跟他姐姐的花容月貌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真不像是同父同母生出来的。耶律楚材突然眼神炙热起来,也不称呼董卓为姐夫,而是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大将军,“末将是骑军出身,让我去下马攻打城池还是算了,末将决定了,就接第一个活!” 董卓凝视这个家伙,心平气和道:“八万董家骑军都交给你,以最快速度赶去葫芦口外,虽然那边我早有安排人马盯着,但是我仍然不放心那里。还有,在你走之前,先写好一封遗书,如果你死了,我对你姐姐也好有个交待。” 以玩世不恭名动北莽的耶律楚材咧嘴笑了笑,握紧拳头在自己胸口重重一捶,“大将军,如果……末将是说如果没能回来,没有机会看到大将军和我姐姐的孩子了,以后告诉他们,他们的舅舅,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让他们骑在脖子上玩耍。” 董卓犹豫了一下,“要是葫芦口那边有你没你都一样的话,你别逞强。既然喜欢孩子,就自己娶个媳妇生去。” 耶律楚材点了点头,策马离去。 董卓依旧纹丝不动没有谁能够听到这个胖子的自言自语,他在反复念叨着一个数字,“三十八,三十八……” ———— 虎头城,靠北位置最为巍峨的几栋瞭望高楼箭楼,成了北莽投石车重点针对的目标,而主将刘寄奴所在的那栋楼位置要更加靠后,投石车造成的威胁不足以致命,倒是参与攻城得以临近城头的那些北莽神箭手,都因自己一箭射中此楼引以为傲,虽然不会计入战功,但是撤出战场后,都会被当作英雄对待。 刘寄奴站在那张搁有虎头城地图的桌子旁边,地图上已经标识出各种战场细节,例如城墙破坏程度,失去床弩的地带,已经经过数次匆忙填砌的危险城垛,等等。刘寄奴盯着城防图的东北一带,在此地床弩率先尽毁后,最近半旬以来,北莽就在不放弃正北方向攻城力度的同时,着重加大了此处的进攻密度和厚度,大量攻城器械开始从西北转移倾斜到东北。 一名巡城校尉大步走入楼层,大声笑道:“将军,这帮北莽蛮子真是不长记性,今日又死了七百多只‘老鼠’,闷死一小半,等末将带人下去后,都没怎么花力气就宰光了。老规矩,那条地道也给咱们填严实了,而且附近地带,也会有两名穴师和一标骑军日夜盯着。” 刘寄奴点点头,抬头问道:“悬挂在城楼望楼墙外的答雷,已经都用光了?” 答雷是一种中原应付攻城的特殊软帘子,由粗麻紧密编织而成,涂有泥浆防火,对付投石和火箭都有很大功效。虎头城的城墙虽然坚固异常,但是如果没有大量答雷减缓飞石的巨大冲击力,虎头城如今就不是缝缝补补这么轻松了。 一名副将无奈道:“是的,没想到这帮蛮子能弄来那么多投石车,幸好将军早有预备,否则还真悬。而且咱们的水袋也告急了,不光是城门,各段城墙也头疼。水源没有问题,就是牛马牲畜皮毛和内脏胞衣制成的水袋囊子,有些跟不上,那帮蛮子拼了命往城头上泼油,辅以火雨一般的箭矢,真是疯了。好在咱们应付火攻的沾泥扫帚能够重复使用。” 已经两天两夜没有怎么合眼的刘寄奴拿起桌上一根箭矢,递给身边一名校尉,“你们都仔细瞧瞧。” 这根从城头取回的箭矢传了一圈,刘寄奴说道:“以前北莽攻城就有这种箭矢,但是不成规模,是这两天才开始大量出现。先前箭矢半数跟北莽精锐骑军的现今配置吻合,以加长箭头追求穿透我北凉甲胄,但是其余半数夹杂有样式陈旧的铜铸箭,以及脱胎于大奉王朝的铁铸箭,清一色的扁平四棱形。现在不一样,更加精致细分,所以连锥箭和铁脊箭都出现了。” 刘寄奴放下那根箭矢,“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联系最近北莽攻城的衔接性,我敢断言北莽是在换气,有点像是江湖高手对决,在北莽展开下一波攻势之前,这会是我们的一个机会,当然,也可能是个陷阱。但不管如何,我们都应该尝试一次。所以这几天我故意让骑军上城头补救,给守城步卒喘息的同时,就是要让我们的骑军出其不意主动出城。” 一名负责城门守卫、前两天脑袋上给北莽蛮子开了瓢的校尉问道:“需不需要咱们城头步卒配合一下,打得再凶一点?” 刘寄奴摇头道:“不用,以防画蛇添足。” 刘寄奴缓缓闭上眼睛,不知道是困极了不得不休息片刻,还是在脑中寻觅战机。 刘寄奴猛然睁开眼睛,双拳按在桌面上,盯着两名跃跃欲试的城内骑军校尉,“北莽负责保护呼应步军两翼的骑军,长时间的看戏,如今已经懈怠。今夜!就在今夜,正北大门后放置两千骑军,出城后随意冲杀。东西两门各一千骑军,冲击侧翼。切记!只有半个时辰,我只给三支骑军最多半个时辰,不管杀伤多少北莽步卒,都要立即返回,决不可恋战不退,半个时辰后我虎头城再度打开大门。” 刘寄奴突然喊住那两名领命告退的校尉,“事先告诉兄弟们,也许北莽连让我们虎头城重新开门的机会都不会给!” 一名已是白发苍苍的高大校尉点头道:“明白!” 隔着一个辈分的两个骑军校尉走出屋外,年轻些的校尉鬼头鬼脑看了眼身后,这才跟老校尉说道:“老标长,咋讲?真要把话挑明了?” 老人停下脚步,双手扶住栏杆,默不作声。 中年校尉心领神会,就不再开口说话,他自己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老人转头笑道:“小宋,虽说咱俩品秩相同,但你小子在我手底下做了三年的伍长,别说今天是校尉,就是将军,也是我的兵。所以这趟出城杀敌,我来,你留在城内继续主持骑军事务。” 中年校尉转身就走,“那我跟刘将军说理去。” 老人一脚踹在这家伙的屁股上,轻声笑骂道:“滚回来!听我把话说完。” 等到宋校尉重新转身,老人指着北方,轻声道:“我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在永徽元年就死在北莽腹地了,那个当年跟你同样是我手下伍长的女婿,后来也死在了八年前的凉州关外,好在我孙子孙女都有了,贺家香火终究没断。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老人笑了,“我知道你当年跟我女婿争过,也埋怨我最后选了他当女婿,没选你。所以这些年在虎头城,你小子没少跟我别苗头,就我这脾气,要是换成三十年前,早就打得你满地找牙了。” 中年校尉翻白眼嘀咕道:“打得过我嘛。” 老人也懒得跟这个小子计较什么,由衷感慨道:“不算在中原那么多年的南征北战,在北凉扎根也快二十年了,有了个家,过得还都是太平日子,即便家里死了亲人,孩子们终归还能披麻戴孝,不像我年轻时候的那个春秋乱世,活着的比死了的还要艰难。我这个老头子偶尔还乡,看着孩子们每天练字,那架势,有模有样的,握毛笔比我这个爷爷拿枪矛还要娴熟,在书斋外听着他们的读书声,如今这北凉的世道啊,真是好。” 老人拍了拍宋校尉的肩膀,“这样的好世道,能多几天是几天。我呢,不管今夜城门还能不能第二次开启,都不打算回了。你让我以后下马去城头跟北莽蛮子打,杀不了几个人的,不如在马背上多杀些。小宋,这么说了,你还跟老标长抢着出城吗?” 中年校尉缓缓抱拳,但是很多话,始终没能说出口。 老人哈哈大笑,大步走开。 结果屁股上给那姓宋的家伙踹了一脚,后者一阵风似的跑下楼,只撂下一句,“老标长,当年没抢走你女儿,我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踹你一脚,别生气啊!” 老人随手拍了拍身后甲胄,笑道:“小王八蛋玩意儿!幸好当年没选你当女婿。” ———— 北莽日夜攻城,城外战场上燃烧着一堆堆摆放有序的巨大篝火。 虎头城内外凉莽双方,都早已经习以为常。 正子时。 在道教炼丹典籍中被视为“阳生之初,起火之时”。 虎头城直通三门的三座广场上,各有一支骑军开始披挂上阵,马鞍悬挂长枪,腰佩凉刀,不负弓弩。 正北方位的为首老将,伸手握起那杆当年从西垒壁一员西楚将军手上夺来的长枪,笑道:“老家伙,跟我姓贺了以后,没委屈了你吧?” 当那声大门缓缓开启的吱呀声传来,老人猛然一夹马腹,开始冲锋。 为了配合三支骑军尤其是正北骑军的出城,又不至于过早-泄露迹象,在子时前一刻北门城头箭雨特别针对了城门口附近的北莽蛮子。 所以当措手不及的北莽步军发现城门竟然主动上升后,一时间都有些发懵,甚至连那些负责督战游曳在城头数百步后的游骑斥候,也没有马上回过神。等到亲眼看到一股骑军从正被大门呼啸而出,游骑们都有点傻眼,不过很快就有人拨转马头疯狂鞭马,从三座步军大阵特意留出的一条缝隙中疾驰而去。 等到他们转身传递这份紧急军情的同时,城门口附近的北莽士卒就被这支骑军一枪撞烂头颅,或者被直接一枪撞击得倒飞出去。 骑军面对没有布阵的步军,杀起人来,其实就跟刀割麦子一般。 若是披甲齐整的骑军之间正面对冲,双方都可以借助战马冲锋的巨大惯性,对长枪本身和骑卒的手臂会造成巨大的损伤,但是现在? 再熟悉战阵厮杀不过的老校尉一开始就注意自己的呼吸,不急不缓,绝对不会像愣头青那样恨不得一口气就杀敌几十,老校尉也没有太过追求战马冲锋的速度,作为一支锥形骑军的那几个领头人,都应当如此,否则会带坏整支骑军的进攻步伐,甚至会导致骑军阵型割裂开来,虽说以骑战步这种情况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老人作为凉州边骑的实打实校尉,在马背上打了大半辈子的仗,自然而然就会如此行事。 城门右手一支千人队北莽蛮子蚁附攀城正酣,后方千人队还没有上前轮换攻城,左手恰好有两名千夫长的兵马正在交接。 老校尉对骑军副手沉声道:“各领一千骑突阵,你绕城横走!” 两千人骑军迅速左右分开,如一股溪水遇石而滑开。 老人率领一千骑直奔那兵力完整的北莽千人队。 六七名身披皮甲北莽士卒眼见自己逃无可逃,一起咬牙挥刀前冲。 老校尉直接一冲而过,长枪枪尖微微倾斜向下,对准一名北莽士卒的脖子,巨大的贯穿力将这名高高举刀的士卒,直接撞击得双脚脱离地面。而老人在长枪就要钉入敌人脖子的前一刻,双手不易察觉地松开长枪,下一刻,再度飞快握住枪身,握住的位置仅仅是偏移了不到一寸,但就是松开长枪造就的这短短一寸距离,却能够让老人卸掉长枪冲刺杀人带来的五六成阻力。 老人向后轻轻一扯长枪,从尸体的脖子中拔出枪头,继续向前冲锋。 这还是老人年轻时候作为徐家铁骑一员,在中原大地驰骋作战以骑破步积累出来的宝贵经验,年轻一辈的北凉骑军知道是都知道这个诀窍,但一般来说用不上,毕竟北莽也是骑军,用不上这种“华而不实”的伎俩。不过当下就很有意义了。这种少数骑军面对大量步卒的陷阵,长枪越晚脱手,杀敌自然越多。 那六七名北莽士卒被一冲而过,瞬间就死。 两侧更远处一些的士卒,在这支千人骑迅速铺开冲锋阵线后,也难逃一劫。 最惨的一个,是侥幸躲过一骑的长枪后,给之后的虎头城第二骑用战马当场撞死。 在不远处那支千人队步卒眼中,就看到这支锥形出城的骑军几乎是几个眨眼功夫后,就已经绕弧而来,并且瞬间将锋线伸展到一排百余骑。 北莽千夫长怒吼道:“前排竖盾!弓箭手准备!” 老校尉嗤笑一声,没有长矛拒马阵,没有重甲在身,就凭两三排零零散散的盾卒,就想挡住我北凉骑军的冲锋? 我贺连山可是连西楚大戟士都冲过的北凉老卒! 你们这大半年来攻城不是很卖力吗? 今天老子的虎头城骑军就教你们做人! 当他这一骑骤然加速。 先是这一排的精锐北凉骑军都凭借眼角余光,陆续提速冲锋,很快就继续保持住那条几乎完全笔直的完美锋线。 而这一排之后的骑军也同样如此。 一千骑,皆是如此。 这就是北凉铁骑! 老校尉随意拨开一根迎面而来的箭矢,至于射向肩头铠甲的一根,甚至都不去管。 在骑步触及的那一刹那间,天地好像都静止。 只见一匹匹北凉大马高高跃起,在那一线之上,在北莽第一排屈膝举盾的北莽士卒头顶之上,堪称壮观! 当马蹄终于整齐轰然落地,便是死人之时。 一名膂力惊人的虎头城都尉,长枪凶狠捅入一名北莽后排弓手的胸口,拖拽着鲜血喷涌的尸体向后一路倒滑,透过胸膛的的枪头又撞在同一列后的第二名北莽士卒腹部,骑军都尉猛然一推长枪,然后松开手,在战马冲到达两具尸体之间的瞬间,这名都尉弯腰攥紧长枪枪头,一口气从尸体中拔出,如同心有灵犀的北凉战马猛然爆发出惊人的二度冲锋,将第三名试图砍向主人手臂的北莽蛮子狠狠撞开。 只有少数盾卒、一定数量弓箭手和大多数攀城刀手,没有任何厚度可言的千人步军方阵,就被那一千人一千马,一冲而过。 虎头城九百多骑没有任何停留。 根本就不管那满地死伤的北莽千人队。 继续奔向第二座间隔有一千步距离的步军方阵,不同于手忙脚乱的第一座,下一座方阵的弓手有更加充裕的抛射机会,甚至那名千夫长从后方紧急借调了近百名盾卒,稀稀疏疏夹杂有用处不大的十几杆长矛,也真是难为这个不得不临时抱佛脚的千夫长了。但是在更远处,已经有一支邻近的侧翼骑军开始沿着步军间隙火速增援。 肩头给钉入那根箭矢的老校尉开始有意无意放缓马速,随着马背的起伏轻轻呼吸。 老人的视线越过第二座步阵,看向更远处,眼角余光则注意着左右两侧的动静,北莽右翼那支远水救火的骑军人数大概是两千人左右。 老校尉大声喊道:“破开前方步阵左手半阵,然后只管往左冲锋,让那支北莽增援骑军在咱们屁股后头吃灰!” 相距不足五百步,这支骑军开始加速冲锋。 锋线开始向左侧偏移。 数拨密集箭雨过后,七百虎头城骑军薄其步阵一半,成功向左冲去,这一次是毫无保留地狠狠撞入第三座大阵。 一撞之后,除去五六十骑依旧握有长枪,这支如入无人之境的骑军都开始换上北凉刀。 但是这一次弃枪换刀,给这座北莽步阵带来的重创,竟然比北凉骑军撞开之前第二座步阵还要夸张。 那些长枪绝大多数都刺入了北莽步卒的胸口。 凉州骑军有一条铁律,换刀之前的脱手枪矛,不能杀敌者,战后一律以无寸功算! 深夜火光之中,这一大片熠熠生辉的雪亮刀锋,格外醒目! 哪怕远在虎头城内那栋高楼上的主将刘寄奴,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支校尉贺连山在内的骑军,根本就没打算活着返回虎头城,刘寄奴更是一清二楚。 刘寄奴和那些楼内议事的校尉此时此刻都站在栏杆前。 刘寄奴脸上没有任何悲恸神色,只是心中默念道:“走好,回头兄弟们一起,在地底下找大将军喝酒。” 刘寄奴一瘸一拐转身走回楼内。 记得那次满身血迹的年轻藩王带着二十几骑吴家剑士,返回虎头城后,年轻人随口问了个问题,问他刘寄奴是不是没了北凉,中原就守不住了。 刘寄奴告诉这个年轻人的答案是不会,短短二十年,中原大地血性犹在。真到了退无可退的那一天,很多人都会发现自己原来也能够义无反顾,能够坦然赴死。就像我们的北凉。 最后刘寄奴笑着加了一句,只不过北凉以外的中原,可以不怕死是一回事,但想跟咱们北凉这样杀他个几十万甚至一百万蛮子,就别想了。 当时,刘寄奴看到了那个年轻人想笑又忍着不笑的样子。 刘寄奴突然转身跑向楼外。 一名身材高大却心细如发的校尉二话不说就一把抱住这个虎头城守将,怒道:“将军,咱们跟王爷下了军令状,虎头城最少还要守住三个月!是最少!咋的,将军你这就要撂挑子?!想死还不容易?别说像贺校尉这样出城杀敌,将军你只要随便往城头上一站,不用一个时辰,保管横着回来!” 刘寄奴没好气道:“老子要睡觉去!” 高大校尉疑惑道:“真的?” 几个显然不放心刘寄奴的校尉异口同声道:“我送将军!” 刘寄奴想了想,挣脱开那高大校尉的双手,“算了,睡意又没了。来,咱们赶紧商量一下,怎么把其它几支出城骑军接回来。看城外动静,北莽骑军开始试图起网了,比我们预先想象的速度要快,咱们必须在一刻钟内想出个办法。实在不行,应该让他们马上回城,不能等到最先定下的半个时辰……” 那名高大校尉忍不住低声说了句他娘的。 刘寄奴转头却没有停下脚步,“再说一遍?!” 高大校尉马上闭嘴。 刘寄奴瞪眼道:“熊样!” 高大校尉转头撇嘴道:“是不是将熊熊一窝不管,反正我是将军你带出来的,熊不熊……” 刘寄奴突然停下脚步,沉声道:“不对!把整个凉莽边境图拿过来!” 当地图摊开在桌上后,刘寄奴陷入沉思,楼内旁人大气都不敢喘。 刘寄奴的视线在三州边境快速游走,最终眯眼重新盯着自己所在虎头城,缓缓道:“如今北莽真正的目标,不是在流州吃掉龙象军,不是幽州攻破霞光城,也不是我们的虎头城。” 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难不成是陵州? 可这也太荒唐了吧。 刘寄奴伸出手指抵在一座军镇,“是虎头城之后的怀阳关!准确说来,是都护褚禄山身后的整个凉州!” 有人问道:“可是只要虎头城还在,怀阳关原本就是可攻可守的险隘,明面上又有那几支我北凉最精锐的骑军随时可以支援,虽说我们刚刚得到密报,这些骑军如今都已经……但是北莽蛮子肯定还不清楚两万人的去向,在这种前提下,北莽拿什么打怀阳关? 有人说道:“流州丢不丢都无所谓,只要龙象军能够保存半数实力,加上幽州葫芦口必定可以形成的包围,然后咱们虎头城能够守住三个月,我们北凉就算是反攻北莽姑塞龙腰两州,都有可能。” 刘寄奴默不作声。 第788章 当那一剑从万里之外掠向逃暑镇之时,当白莲先生还不曾道破天机之前。 流州就已是大战一触即发。 两文一武三名流州官员走在城头上,位置靠近相比外墙稍矮女儿墙一侧,因为城外不断有北莽小股游骑呼啸而过,少则三十多则两百,时不时骑射一拨,不至于对守城士卒造成杀伤,其实就跟来这座城下观光赏景差不多,充满了浓重的挑衅意味。 三人中唯一的老者,身穿正三品紫袍文官公服,绣孔雀官补子,刚才就有几根凌厉箭矢从老人头顶掠过,老人笑道:“恶客临门啊,这么喜欢在别人家门口往里丢鞋子,回头要是逮着机会……” 说到这里,老人停顿了一下,转头笑眯眯望向那个在武官袍子外披挂甲胄的年轻人,“寇将军,本官能有这么个机会吗?” 自封西域龙王的蔡浚臣被北凉王丢到陵州黄楠郡担任郡守,跟媳妇虞柔柔过上了神仙眷侣的日子,青苍城龙王府顺势改为流州刺史府邸。 这个老人便是流州官阶最高的文官,刺史杨光斗,而老人身边的文衫幕僚就是在流州扎根不愿离开的江南道寒士陈锡亮。 当青苍城察觉到柳珪大军的攻城意图后,刺史府邸有过一场通宵达旦的激烈争执,对于是守是撤,演变出两个尖锐对立的阵营,年纪大一些的流州官员,都主张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妨直接放弃青苍城,在龙象军的护送下前往临谣军镇,只要人还活着,流州军政运转就不会出问题。而年轻一辈的官员,无论是将种门庭出身,还是外地赴凉的中原士子,都强烈要求死守青苍城,为龙象军争取一战定流州的绝好战机。原本这场吵架只要两个人达成一致,也就不至于愈演愈烈,但问题就在于老成持重的刺史杨光斗,竟然出人意料支持守城到底,而在流州流民中威望几乎比年轻藩王还要高出一大截的陈锡亮,则截然相反,建议把刺史府邸转移到临谣,如此一来,双方僵持不下。 然后新任流州将军就在这种时刻进入了青苍城。 寇江淮伸手轻轻按在粗粝的女儿墙上,没有大放阙词,更没有拍胸脯跟老刺史保证什么。 脚下这座大奉王朝用以控扼广袤西域的古军镇,作为如今最靠近凉州的流州第一大军镇,这点城墙就是个摆设,虽然被纳入北凉道版图后紧急加固,但仍是让见惯了中原雄城的寇江淮感到可笑,这位带着几百骑赶赴此地的年轻流州将军,暂时在刺史府临近一座宅子履行职责,但偌大一座疆域堪比整个旧北凉道的流州,真正可供寇江淮调兵遣将的,屈指可数,比如当今流州最具威慑力的战力,三万龙象军,就直辖于都护府,主将徐龙象和两位副将李陌藩和王灵宝,没有哪个是他能使唤得动的,寇江淮如果敢插手龙象军的具体升降,恐怕流州将军也就做到头了。临谣凤翔两镇兵马的将校士卒,寇江淮从头到尾就没一个认识的,现在他手头就只有青苍城内的四千青苍军,和陈锡亮笼络起来的万余流民青壮可供驱使,虽说单兵作战还不错,守城也勉强凑合,但放到大型战场上厮杀,寇江淮不知道除了给柳珪送军功还能干什么。 所以他这个立志要在西域一展宏图的流州将军,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不如,他当下是连个像样的灶台都没有。 寇江淮走到外墙附近,望着一股北莽游骑疾驰而去的飞扬尘土,轻声道:“刺史大人要死守,是觉得这一退,流州就从均势变成了全无主动权可言的劣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流州跟凉州的联系被撕裂出一个大口子,北莽南朝军镇和董卓中线就可以源源不断运兵至此,从而会连累整个凉州布局。陈先生要撤退,是担心龙象军落入陷阱,在青苍城外跟柳珪大军拼得元气大伤,一旦龙象军失去牵制北莽西线大军的作用……” 陈锡亮很不客气地打断寇江淮言语,“我虽然称不上熟谙兵事,但是也知道柳珪能够隐忍至今,肯定是要打场一锤定音的大战,青苍城就是诱饵,我甚至可以肯定柳珪大军攻打青苍,起先不会太过迅猛,只会一点一点诱使且迫使龙象军增加兵力,直到三万龙象军全部陷入泥潭。而且我不是主张青苍城不守,而是刺史府邸官员全部退到临谣军镇,青苍城仍然有我和那一万四千人死守到底。如此一来,龙象军可攻可退,不至于深陷泥潭出不来。” 今时今日的陈锡亮皮肤黝黑,再无当年报国寺那个文弱书生的半点清逸之风,简单来说,就是原本好好一个有可能在荒山古庙给狐狸精看上眼的俊雅书生,如今就算世上真有狐狸精,也不乐意理睬这个整天劳作双手布满老茧的读书人了。 这两天满肚子火气的杨光斗冷哼道:“别说我北凉,差不多整个离阳都晓得在北凉王心中,你陈锡亮一个人就抵得上整座刺史府邸!” 陈锡亮皱眉道:“那就跟负责护送的龙象军说,我陈锡亮也会撤往临谣军镇。” 杨光斗气笑道:“你当李陌藩王灵宝那些能够当上-将军的家伙是傻子啊,个个都是精着呢!我杨光斗死了还好说,你陈锡亮要是死在青苍城,死在李陌藩王灵宝两个堂堂龙象军副将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还想不想在北凉边军中攀爬了?!” 寇江淮笑着打断两人的争执,“善用兵者,不虑胜先虑败,这的确是兵书上的金玉良言。” 说实话杨光斗很好奇这个差点跻身将评的年轻西楚遗民,按照寇江淮在广陵道一连串战事中展露出来的脾性,不是一个会计较一时一地得失的将军,恰恰相反,总体兵力劣势的寇江淮最擅长大范围长途奔袭,始终让自己在局部战场上占据优势兵力,让广陵军整条打成筛子的东线焦头烂额,打得赵毅几支精军都风声鹤唳了,最后连出城救援的勇气都没有了,就怕又是自己主动撞入圈套,然后被寇江淮在歼灭所有赵毅东线的主力野战军后,一座座城池关隘都彻底失去联系,形同虚设。杨光斗原本以为寇江淮来到青苍城后,会支持陈锡亮和那帮一心求稳的刺史府邸文官幕僚,私下思量,杨光斗也担心这是年纪轻轻的寇江淮急于在流州树立威望,要拿青苍城攻守战来给自己积攒军功。 杨光斗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再藏藏掖掖,直截了当问道:“寇将军有几分把握,能不能给本官透个底?” 寇江淮望向远处的北莽大营,“如果青苍城只是青苍城,一切变数只在青苍城内外,不受外界干涉,双方兵马就是明面上这些人,那我只有一成把握,让流州局势变得更好。” 陈锡亮苦笑着不言语。 寇江淮继续道:“流州的情形跟我当初所在的广陵道东线不同,在那里,看似城池众多关隘重重,但都是死的,如同棋盘上落子生根就不动了,离阳朝廷的广陵军武将都走了条死胡同,好像没有城池就没有了魂魄一般,在流州,很不一样,这里是注定只能由骑军决定胜负走势的战场,临谣凤翔两镇兵马会是个小变数,被柳珪隐藏起来的后手是个大变数,同样是远水救近火,关键就看到时候谁进入战场增援己方的时机更为恰当。” 寇江淮手指向东面,比柳珪大军的军营还要更东面,“真正的变数,其实握在我们北凉手里,凉州只要有一万骑军奔赴流州,都不用是大雪龙骑,也不用是齐当国的六千铁浮屠,只要是最普通的凉州边关骑军,就足够。” 杨光斗摇头道:“虽然本官主张死守青苍城,可是也清楚青苍城的存亡,是等不到凉州骑军闻讯赶来的,咱们只能靠青苍城一万四千人和城外三万龙象军,最多加上临谣凤翔两镇临时抽掉出来的七八千骑军。” 寇江淮哈哈笑道:“反正已经是死守青苍城的境地了,咱们多点念想也不是坏事。” 寇江淮转头对忧心忡忡的陈锡亮微笑道:“为了安抚人心,不至于一战即溃,本将要劳烦先生与那些流民青壮来一次‘谎报军情’,就说北凉边关铁骑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要青苍城坚守五天不被破城,这流州就要连一个北莽蛮子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陈锡亮的脸色有些怒容。 寇江淮故意视而不见,笑问道:“怎么,先生于心不忍?觉得有违本心?其实换个角度去想,就简单了,既然不管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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