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敢与我醉上一回吗?” 沈辞秋。 乍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谢翎口中出来,沈辞秋沉寂无声的眼眸动了动。 谢翎惯常叫他是沈师兄、阿辞,头回下咒撕破脸时,也混不吝咬着牙隔应他一声“好哥哥”。 当他正正经经将把那清越的嗓音放沉,唤他一声名字的时候,沈辞秋感觉心头那点焦躁忽的被股大力给掐住了。 按不下,提不起,宛若飘渺无处依,偏偏又切实在心里扎着根,进退都不能。 瓷杯中的酒映着屋中影,轻轻晃动。 修士们酿的酒都是灵酒,用的灵植,里面的酒劲不是每个人的灵力都扛得住,因此能灌醉修士,但凡人的酒水对他们而言无异于白水,怎么喝都不会醉。 想用凡人的酒灌醉修士,除非自己不用灵力消减酒劲。 谢翎问他敢不敢。 沈辞秋不是会中激将法的人,也不好酒水,他大可以再说个“不”字,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说,无视这场幼稚又毫无意义的挑衅。 他应该冷硬到底。 但或许是因为攥着心脏的那股力道,又或许因斩不断的焦躁,他反正下定决心不会踏出雪原,可除此之外,他没什么好惧的。 简朴的屋子里,一片静默中,沈辞秋慢慢伸手,捏住了酒盏。 沈辞秋没有说话,把酒一下送到嘴边,仰头,干脆利落直接饮尽了一杯酒。 玉白的脖颈仰出漂亮的弧度,眨眼杯中便空了,沈辞秋将空杯当地钉在桌面上,再往谢翎身前一推,抬眼定定地看着他。 沈辞秋神情冷淡,没有退,以眼神无言下令:倒酒。 谢翎看似游刃有余,实则肩膀已经绷了半天,此时肩头一松,将折扇往桌角一拍,畅快地笑了一声:“好!” 他仰头也干了自己的酒,再给两人都满上,拍开地上酒坛的封泥,砸到桌上来:“今夜陪你,看看我们谁的酒量更好!” 沈辞秋睫羽半掩,没有出声,只拿过满上的酒杯又要喝,只是杯子抬到半空,被另个杯子追上来,在杯沿上清脆地磕了声。 谢翎眸若朗星,笑得佻达:“干杯。” 他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辞秋神色没有半点波澜,将酒送入口中。 酒液辛辣,滚过喉头时像火,也像刀子,沈辞秋不懂这东西有什么好,也不明白为何有人求醉。 谢翎或许说了点什么,他没听清,也不动桌子上的菜,只一杯接一杯,干脆利落地喝。 某个时刻,沈辞秋觉得自己有点热。 他下意识就想运起灵力消减酒劲,念头转过一圈,又生生忍住了。 思维好像变慢了点,这就是醉? 若仅是如此,那又什么好值得试试的,不过,好像有点顾不上方才那点焦躁了。 沈辞秋又喝一杯:顾不上的情绪,仿佛就不存在了,是松快了点。 但发生的事不会不存在,你今日不去看,醉中不去看,它也还在那,他遭受了至亲之人背叛,他死过一回,遍体鳞伤,酒能改变这些吗? 不能啊。 沈辞秋再饮一盏。 屋内的灯火好像晃了晃……那昏暗的烛火也能这么亮吗? 沈辞秋乌黑的睫羽轻颤。 酒液淅淅沥沥注入杯中的声音响起,是有人在给他倒酒,是,谁? 啊,对了,是谢翎。 妖族的七殿下,未来叱咤修真界的天才,他现在的未婚夫。 未婚夫,好麻烦。 一个温阑该死,一个谢翎……谢翎要怎么样呢? 又是一杯酒下肚,沈辞秋呼吸中都带上了清酒的甘醇,微微发烫。 挑谢翎做未婚夫,不过权宜之计,他要留在玉仙宗,要利用玉仙宗资源修炼,要杀人,明面上得顺着那群老顽固,递来的求婚庚帖里,挑来挑去,也就谢翎合适。 谢翎是不是最好的他不知道,反正是那时最适合他的。 现在就不合适了吗? ……不,好像更合适了。 聪慧,有手段,修为也恢复了,气运好,机缘追着他跑,不用自己开口就能跟自己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得好像认识了很久。 算上水镜三年,好像也是很久了。 沈辞秋慢慢又饮了一口酒。 就是偶尔有点聒噪,惹得他心烦。 可是,谢翎聒噪起来,好像也,不难听。 自己其实,没有真的想让他闭嘴不再说话的时候。 沈辞秋动作迟缓地一点点放下了酒杯。 烛火灯芯烧了半盏灯油,酒坛已经下去大半,谢翎喝酒的时候,一直在盯着对面的沈辞秋。 沈辞秋当真没用灵力抗,一杯又一杯下去,干脆得很。 看得出他喝酒不怎么上脸,一直喝了不少,才终于看到他雪白的面颊上晕开了一点淡淡的酡红。 不重,但艳得惊人,浮在眼尾与双颊,勾在人心尖。 谢翎确定自己不会喝醉,他也没用灵力抗,但怎么说呢,神鸟血脉,天生的便宜,什么酒他都能千杯不醉,可瞧着美人下酒,喝着喝着,他就明白了什么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从第一面起,他就觉得沈辞秋好看。 美人在骨不在皮,某些人初见漂亮,可实际烂人一个,看久了,便能瞧出相由心生的端倪,再好看的脸也会被糟糕的气质污染扭曲。 可沈辞秋,是越看越移不开眼,他就是漂亮,熟悉了也漂亮。 谢翎眼看沈辞秋清冷的眼神在酒气熏然中渐渐凝滞,恍然飘忽,看似面无表情端得冷静,实则目光已经落不到实处,眼尾的红晕更深了些,像抹胭脂了,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终于,沈辞秋的酒杯没有再推过来。 有些人喝醉了会胡言乱语,或者暴怒撒泼,但沈辞秋一如既往的安静,谢翎几次疑心他醉了,又不太确定。 这一回,沈辞秋垂眸看着空空如也的杯盏,轻轻眨了眨眼,半晌没有其他动作。 谢翎放下杯子,试探地唤他:“沈辞秋?” 沈辞秋没有回应。 “……阿辞?” 这一回,沈辞秋终于缓缓抬头,琉璃色的眸中划过茫然的神色,慢慢在虚空中捕捉了片刻,才一点点将目光落在谢翎脸上。 这是醉了吧?谢翎有些不确定:“阿辞,你好像醉了。” 沈辞秋没作声。 谢翎伸手去拿沈辞秋的杯盏,不是倒酒,而是收回来,但他一动,沈辞秋也动了。 安安静静了半晌的雪人倏然起身,弯腰一把抓住谢翎的领子就把人往上提,磕得桌上碗碟乒乓作响,动静忽然就大得吓人。 谢翎眉梢一扬:沈辞秋难不成喝醉了会打人? 那等沈辞秋醒了,自己不得反复拿这事儿来逗他,也不用太久,逗个一两年就行。 但沈辞秋只是拽着谢翎,一把拎到自己眼前。 谢翎看乐子的心思被迫戛然而止。 他的眼中,沈辞秋漂亮的脸倏地放大了。 好近。 就算先前冰火双生珠第一次发作时,他们也没面对面讲视线凑得这么近过。 近到沈辞秋眼尾的红就晃在他眼底,近到他们能触到彼此呼吸,近到他能看清沈辞秋每一根睫羽,又细又密。 每颤一下,就像把小小软软的刷子,刷在他心坎上。 谢翎心头一紧,喉头微微一动:“沈——” “谢、翎。”沈辞秋眼尾醉着红,清晰地、慢慢地咬着谢翎的名字。 “我是不是,不该选你。” 谢翎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手上没扇子,掌心此刻空空如也,微微眯眼:“那你想选谁?” 喝醉的沈辞秋表情比平时鲜活,并不是说他五官动静变多了,而是他平时会将目光藏着掖着,克制成一个冰砌雪造的雕塑,此时的眼神却不再遮掩。 无论是思索,还是茫然,甚至不耐,都让谢翎瞧了个遍。 沈辞秋微微蹙眉,似是认真思索一番,但神思难以聚拢,眼神也很快化开,他不解又愣愣地道:“……好像,也没别人了。” 这话听着舒心啊,谢翎下巴轻抬:“自然没人比得过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辞秋努力地运转迟缓的思绪,可他又想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累啊,别想了,休息会儿吧。 不,不能休息,你得,你得…… 为什么累了还不能休息? 人累了,不就应该歇一歇吗。 沈辞秋拽着谢翎衣襟的手一松,往后踉跄,讷讷地跌坐回椅子上,他撑着额头按了按,头晕脑胀,脑子和眼前都快糊成一片,光影在眼中明明灭灭,他好像还撑着一股劲儿,可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再执拗什么。 人会累,人会痛,他不是人吗?他应该是个、是个人啊。 谢翎抚平了自己衣襟,一瞬不瞬瞧着沈辞秋,他没指望沈辞秋酒后把什么不舒心的事都吐个干净,知道他背着那般沉重的过往后,谢翎只是想让这人歇口气。 但连此事似乎都格外难。 哪有人醉了都不肯放过自己的? 谢翎叹息:“还在想什么,喝醉了就去睡吧,别想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沈辞秋扶着额头,听到谢翎的声音,肩膀微微一颤。 他好像因此捡回了一点意识,带着醉后的薄醺微哑:“谢翎……” 谢翎听到他问—— “糖,还有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害羞][红心] 第44章 这是沈辞秋第二次问他糖还有吗。 先前那回,谢翎以为只是随口一说,但如今再听同样的话,他终于听懂了沈辞秋的呢喃。 一个杀伐果决的人,在喝醉了后,不提刀剑不谈血仇,只问有没有糖。 若非苦到难言,怎会惦念一口甜。 谢翎只觉得心头发紧,嗓子里堵了石块,碾得他几乎要说不出话。 “……有的。”谢翎艰涩挤出两个字,把那碗酥酪放到沈辞秋眼前。 沈辞秋撑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也不知是不是看不清东西,他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眼珠莫名比平日里更清亮了,像是被泉水浸过,潋滟浮光,但睫羽一颤后,又很快变得迷离涣散。 他低头看着那碗酥酪,似乎没认清到底是什么,但好在还知道勺子怎么用,慢慢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咽下去后,沈辞秋微微蹙起好看的眉,他放下勺子:“不对。” 谢翎:“什么不对?” 闻起来挺甜的,奶香与甜味都很浓郁,难不成吃着不好吃? 谢翎正兀自揣测,就听沈辞秋慢慢道:“味道不对,不是我的糖。” 谢翎愣住。 他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了,浅浅吸了口气,压低的嗓音仿佛在竭力克制什么,胸腔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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