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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便也回书,同意与西番人见上一面,时间就约在次日。 次日,轮到林风等人假装援军,番使来的时候,又是一片忙碌的营地在建设中。番使心中也有些不安,仍是挺起了胸膛,大步踏进了祝缨的大帐。 祝缨一身紫袍,全然是个朝廷命官的模样,与几年前督战西陲、拜相京师相仿的打扮。番使见她这般便先犹豫了。 此时,林风又喝令他拜见“使君”。 这人听不懂林风的官话,祝缨却和蔼地用番语说:“你听不懂官话,不怪你,信我看过了。有什么话要传的,我许你先说。” 番使道:“我愿为两家开解……” “嘘——你只是使者,领兵的是你的少主,不是你。说你家主人的主意,说完,你就走吧。” 番使一噎。 “说吧,我听着。” 番使拂袖道:“你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 “那就礼送出营吧。青君,接着围城,接着打。告诉城里的人,杀掉普生头人的,可以得到他一半的牛羊。每杀掉一个大屋里的人,就能得到一头牛,杀掉一个西番的骑兵,马归他、再得一头牛……” 番使脸上现出一点气愤又慌张的样子,忙说:“等一下!” 外面又响起号角声,番使吓了一跳,祝缨道:“莫急,是他们开始轮流吃午饭了,吃完了,轮流攻城。放心,我会让你回到城里再动手的。” 番使只得加紧说出自己要传达的话:“这里原来不是你们官府的地方,普生头人又是认我王为主的。我们少主人愿意为两家说和,你也退回去,他也不报复,怎么样?” 不怎么样!祝青君等人心中都有气,如果他们不过来,要不了几天,这城就破了!现在好了,之前死的人白死了,一切从头再来! 祝缨问道:“昆达赤,还好吗?” “王当然很好!” 祝缨含笑地问道:“你家主人效忠他了吗?” “当然!” 祝缨笑容更深:“那做主的人应该是昆达赤,不是你家少主。你的话带到了,你也带几句话给你家少主——没有一个王,不想像我们的皇帝那样威严,没有一个王愿意接受手下的部族各自为政。他是你的王,也是你的敌人。只要手中的兵马还听你,就算不得真正的能令王放心。我可以选择你们之中的一方帮一把。” 番使的脸色难看得要死,营中又吹了第二遍号角。祝青君道:“姥,轮到我营用饭了,我去看看。” “去吧。” 番使捧着祝缨的回信,信上用番文写着,只要西番骑兵原样撤出,也不要求西番人帮她杀掉普生头人,只要西番兵走就她可以当无事发生——毕竟朝廷与西番议和了,她,祝缨,是朝廷命官,前丞相,现在的梧州刺史,这笔账她还是认的。她要土地、要功绩。但是,同样的,普生家原本与西番的贸易,还可以继续,细节可以详谈。以及,梧州有盐、茶等西番需要的物资,她都可以提供。西番能够得到的,比从普生头人那里得到的更多。 最后,祝缨特别注明了一点,她可以只与这一部做贸易,即给了对方贸易垄断之权,全西番的大宗交易,二人都可以瞒着彼此的主君给办了。 番使带着信回到了城中,将信交给了少主。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蓄一部络腮胡子,看起来比同龄的京城纨绔大上十岁。看完信,皱眉思忖,在普生头人的目光中,将信又揣了回去。 就在看信的时候,外面的撞车还在不停地撞着城门。 普生头人问道:“怎么说?她要了很多东西吗?” “她没同意,不过没关系,明天一早,我亲自与她讲明利害。” 普生头人道:“只怕她不会答应了。” “那也要再试一次,我这次没有告诉我王,带来的兵不多,讲和为上。” “好。” …… 普生头人总觉得心中难安,他细想了想,妻、妹已经送出,想要出卖他的头人已鸩杀,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却不知,次日,他的援军在祝缨的大营里答应了祝缨的条件:“可以。但我要城里的子女金帛。” 祝缨摇头:“金帛你自取,我要人。咱们分账要公平。” “如果是我主亲自呢?” “他不会。有羔羊肉吃,谁会去啃老牛骨头?我和他上次交手的地方,可不是这儿。他要在乎这里,就不会让你自作主张,你也不愿意他插手这儿。”祝缨轻声说。 如果有了万一,她也只好先引兵东归,控制好矿场,生聚教训,再图以后。 两人很快谈妥了条件,宰了一头青牛,歃血为盟。 普生头人还在城中踱步等消息,不知不觉间被卖了个彻底。他的盟友佯怒着回来,面对他关切的表情,说:“她没答应,明天,我要亲自给她一个教训!” 普生头人道:“眼下的兵马,够么?” “怕她怎的?我阿爸的兵马就在后面!” 普生头人放下心来,招呼设宴为盟友壮行,盟友却说:“我要先看看孩儿们准备得如何了。” 就在城中聚集了自己的兵马,突然发难,将普生头人的财富洗劫一空,顺手在城里放了一把火,开了城门,扬长而去! 城外。 祝青君紧张地关注着城门,她率领一队骑兵,身后依次是长矛、盾牌、刀斧兵,虽然双方有约定,祝缨仍然不放心,派出兵马防备。城门打开,一片喊杀声传来,祝青君提起的心反而放下了——终于来了,这一仗终究是避免不了的! 然而西番骑兵看都没看梧州大营,毫不留恋地转身西去了!祝青君又等片刻,看到骑兵后满载而归的驮马、大车,顿时明白了情况。 祝新乐也看明白了,请命道:“将军,我去拦……” “放他们走!贼不走空,不要因小失大,他们走完,咱们就冲进去!照说好的来,不许劫掠!不许扰民!直奔……嗯?” “将军?” 祝青君眯起眼睛,城门口又冲出些零散的百姓!这时她们才看到城里冒出的烟,蹿腾的火! 坏了!祝青君想:“快,去收拢百姓!准备救火!你们几个,各领一队,盯着几个城门,以防普生头人趁乱出城!其他人,跟我来!” 然而混乱的局面又岂是几句话就能稳住的?城门被从里往外逃命的人堵了个严严实实!祝青君一面派人汇报,一面按捺住杀人的愤怒,多分人手收留逃难出来的狼狈人群。 直到祝缨派出了林风、路丹青,祝青君的压力才稍稍减轻。林风道:“姥说,暂缓攻城,就地安置。” 火还在烧,人仍然往外逃!哪里安置得过来?又须防止难民哄闹炸营。祝缨反应极快,将先前虚张声势扎的营地腾出来,贫民奴隶住左边,“贵人”“客商”住右边,命苏喆监视。难民很快安静下来,没了哭嚎,只有啜泣。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次日,三人重整人马,祝新乐也找到了两个熟人带路,谨慎地进城。 他们小心地搜索,顾不得面对残破城池的愤怒,额上的汗越来越多。三人聚在已经烧得只剩石头断墙的头人家大屋前互相问候。 “你看到普生头人了吗?” “你也没有抓到他?” “那他能去哪儿?” “我在往西的大路和各个城门都放了岗哨,没有。” “安置营在登记造册,也没发现。” “那他能去哪儿?” 三人的汗流得更多了。普生头人是祝缨叮嘱要特别留意的人,他们仨居然让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祝新乐阴着脸,大踏步走了过来:“将军,大屋的好东西都没了!粮仓也烧了两座,只剩那边一座还 在,我安排人看守去了。” 祝青君道:“这里你熟,搜索你的仇人吧!” “头人跑了?”祝新乐惊叫出声,“不可能,咱们一直拦着!” “别耽误功夫了,去找!” “是!” 然而直到祝缨出现在城门口,普生头人还是毫无踪迹。 祝缨也不焦躁:“按照最坏的打算——他逃了,逃去西番了。赶紧修复城墙!!收拾出些房舍出来,苏喆,你与青君西进,守住隘口!拿下的这片地,一定要稳稳入袋!” 从大城往西还有不小的一片地方,需经过几个小寨,才是与西番直接接触的关隘,守住关隘,才能真正拥有这一片领土。 两人领命而去!留下祝缨亲自善后。 第493章 收尾 祝缨在城里转了一圈,祝新乐在她的马前引导,指着这里是何处、那里是何处。祝缨举目望去,满目疮痍。 祝新乐道:“那边还有一点房子没烧坏。” 祝缨对这座城是有记忆的,抬眼一看,与记忆中的样子一对比,便知损失惨重。 上次进这座城的时候,它可称得上繁荣,它比祝县的山城要大不少,人口也更多。这座城内并非全是土木结构,它垒石为墙,半人高的石墙上面再或以墙砖、或以木料往上延伸,最后盖上屋瓦。有一些简陋的屋子干脆就是木板房。一把火下去,烧得很放肆。如果给西番人再多一点时间,祝缨甚至怀疑他们能把整座城都给点了。 祝缨没有住在城内,城内也几乎没有适合她住的地方。普生头人的大屋本该是最合适的,但是被一把火烧了,连累得周围一片房屋都被烧掉了,与大屋离得比较近的粮仓也烧掉了两座。最繁华的地方统统付之一炬,废墟中偶尔还露出点死因不同的尸体。 如今还留在城里的人所剩不多了,大部分人都跑到了城外,都在祝缨左右两座营里住着,将两座副营填得满满当当,祝缨不得不各派了上千人去看守这两座营寨。 祝缨最后检查了一下城中的粮仓,估算了存粮的数量,略略缓了一口气——至少够难民吃一阵子。肯定吃不了多么好,但能饿不死。她的军粮是另算的,战局差不多定了,可以开始遣散一些土兵回家了。消耗也会变少,前阵子还把普生家的庄稼给抢收了,粮食勉强能够支持到明春麦收。 祝缨对祝新乐道:“带着你的人,分成四队,逐一清理这片地方。清理出来可用的石材木料都放好,人呢,愿意暂时住在这里的也先不要驱赶,登记下来——我派两个书吏来帮你。把粮仓看好,没有对牌令符不许支付。” “是!姥放心,我们有的是力气,弟兄们也会有建房子的,半个月!半个月我们一定给您建好一座大屋……” 祝缨道:“不要建什么屋子,你只管清理出地方来——我派工匠过来帮你,顺便把城门、城墙修补一下,其他的都不要做。” “诶?” 祝缨道:“你们语言虽然相通,但你是艺甘家过来的,又是逃出城去,引了我过来。无论头人或是奴隶,有人对你冷脸也不意外,自己注意安全。” “是!” 祝缨道:“开始干吧。”说完,带着金羽等人返回了大营。 大营里一片欢腾,土兵们念叨着多久没有见到家里人了,有小兵扳着指头数着:“我家能多分二十亩地!”他立了战功,会多分得一些土地,这对普通人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正在想要不要置换到西边来。东边的地已经不多了,再分,位置会不太好。 也有盘算着“现在回去,赶不上种麦了,不过能好好过个年,明春可以帮收麦子”的。 伤兵也有说有笑,受伤是能够得到医治的,家里也能得到抚恤:“反正,我活着,又有钱拿。” 也有压抑的地方,营盘的一角,一具一具的尸体被抬过来,棺材来不及打制,就扯一截土布盖着。布也渐渐不够用了,就临时征了左营中的奴隶与军中有手艺的,用稻草编了些粗糙的草席,将人一裹。写上名字、籍贯,一车一车地往回运,拖回家乡安葬。 左营里也有人呜咽,战争总是残酷的,奴隶更容易死亡。祝缨听到了哭声,不敢怠慢,天擦黑的时候步入左营,耐心询问,得知东营中不少人的亲人也死掉了。又指派了巫双与江珍:“你们两个,一个在这里继续造册,一个去见新乐,将城中清理出来的尸身带到城外,让他们认尸,相帮安葬。天气虽然开始变冷,尸休不埋易生疫病。要抓紧。” “是!” “认完尸,掩埋好就来报给我!他们的籍簿也要快些做好。” “是!就快好了。” 祝缨又对苏晟道:“你去看好右营,不老实的只管抓起来。他们往日的所作所为,小妹已经探得一些了,你要接着摸清楚。” “是!” 右营原是苏喆在监视,她被派去继续征伐,这缺就交给了苏晟。金羽在一旁看得眼热:“姥,我呢?” “你过来。” “哎!” 金羽高高兴兴地跟着祝缨回了大帐,大帐里十分的安静,祝缨拿出一封信来在桌面上往前一推:“你父亲,走了。” “诶?他能去哪儿啊?下山?不会吧?不会惹祸……”金羽面色大变! 祝缨点了点头:“他升天了。” 金羽接过信封,拆开来,果见上面写着喜金的死讯,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结尾的日期上。祝缨不紧不慢地又拿出一纸教令,再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木匣,打开了,里面是一枚圆印:“先前不告诉你,是你功绩不够晋升,如今升你两级,你比你大哥的品级要高。回去之后,可以镇一镇家中兄弟,让他们分家的时候纵有争吵,不至于太没有顾忌。” 金羽迟疑了一下,才联想到了林风。哪怕自家兄弟吵架,他也不觉得会有林家兄弟那么的过份,刚才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只对讣闻到自己手中晚了有些疑问。 祝缨又拿出一纸教令来:“我眼下抽不开身,让林风与你同归,代我吊唁。也是去传令。你父亲过世,该着你大哥继位。” 金羽低下头道:“只怕已经入葬了。” 祝缨道:“算算日子,刚刚好,你能赶得上入葬。回去之后就不急着回来啦,一定要把家里的事处置好了,不要留尾巴。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才好。” “是。” 金羽去打点行装,祝缨又将林风一番嘱咐,让他带五千兵先回去:“劳师远征,还是有些吃力,你带他们先回去,年前,赏功罚过必有结果。” “是,我会安抚解释清楚的。太夫人和姑姑,要捎什么信回去吗?有什么话要带么?” 祝缨笑笑:“告诉她们,以后都是安生日子了。告诉阿炼、赵苏,今年梧州不向朝廷贡粮、布。” 梧州自己都吃紧,最大的一座城的战利品还烧得只剩一点粮食,不给朝廷进贡,林风能够理解。“可是,要如何向朝廷交代呢?您该着能做到节度使了,还得朝廷册封呢?” 祝缨笑眯眯地道:“那不正好?我开疆拓土没花朝廷一文钱,没费他一兵一卒,这些钱帛就当军费了。这几州之地,又经战火,照例,朝廷不得免个三、五年的租赋?不给了!” 林风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这样也确实挺好。 祝缨又推出两封信、几道手令,都让他带去,沿途把差使也给办了。也不管林风这一路是领兵返乡还带着一个奔丧的金羽,往他身上安了许多任务——她自己肩上的担子只有更重! …… 祝缨立在地图前,重新审视这一片土地,原计划是以普生老城的基础上,经过扩建和修葺打造她的幕府驻地。现在老城烧成了那个鬼样子,修扩起来比新建一座新城也省不了太多的事。 且老城是积年累月逐渐形成的,不太规则,规划也很粗糙。与其如此,不如新建一城,还可以另择新址——略往东挪一挪,从头规划一个大而舒适的新城。 随手记了一些数字,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所需的物料、人工等,又将手头的粮食粗粗做了一个估算。 到得晚间,祝新乐、江珍等人都到祝缨大帐来吃饭。人人既忙碌,又高兴。路丹青有些担心:“也不知道青君姐姐和小妹她们怎么样了。” 青叶道:“没有急报,探马也没有侦得西番兵马异动的消息。看来是没事了。” 听了这个话,大家都略略放心,眼下他们最大的担忧就是西番插手。还好,西番人一沾即走,实则省了不少事。眼下只要把旧城修好,挪进去,就不再怕西番人会突袭过来了。梧州打了三年的仗,打不起另一场仗了。 祝新乐趁机说了清理城中的事情,又问:“能不能给我派些帮手?也好干得快些。” 祝缨道:“可以,给你一千人,从左营里挑。干完了,你再从左营里挑人,到我划定的地方去,打地基。” “诶?”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祝缨。 江宝问道:“姥,要做什么呀?” “营建新城。” 巫双也忍不住了:“那,不是有现成的吗?又快要到冬天了,先修个屋子,您挪到城里才好。为什么要建新城?” 江珍也附和:“对呀对呀!” 反正,大家也都摸清了祝缨的脾气了,只要不是机密的事儿,你肯问,她就肯答。不回答的时候,就是不该问的,接下来闭嘴就行了。有想学的东西,只要她有空,你就尽管开口。 祝缨自有道理:“你们算清有多少人了吗?他们的数目比现在咱们的兵还要多!枷卸了、镣去了,田里又没活儿,一睁眼就吃饭,吃饱了他会干什么?没事儿干,这么多人挤在这个小地方,会不会有口角?由吵而至于打,炸了营,你们弹压不住。一旦乱了起来,最后一仗就白打了。 再说了,一边儿干活,一边儿也能理理规矩,教教官话。看干活的时候有没有伶俐人,有合适的,也好挑出来,叫他接着识字、做事。” 祝新乐道:“可是,我那弟兄里懂造房子的说,眼下的料,修补旧城还不够哩。新城就更不好办了,万一西番再有异动……”与他相熟的几个坐得比较靠帐门的人也跟着点头,这些人是奴隶出身,做过活儿,因为头脑比别人灵活得以冒头,很自然就想到了祝新乐想到的事情。 “所以是先打地基,完事儿再伐木、进山凿石,不够就从附近的州县里征。要给闲着的人事情做!” 胡师姐也添了一句:“那也不能老的小的,都干重活儿啊。”这个常识她还是知道的,营建,是重活。什么老人小孩儿的,半大不小的,以及一些妇女,都赶工地上也不行。 祝缨道:“从咱们的兵里挑出会种地的,带他们开始种宿麦,开荒。总之,要有事做。既然要做事,就做些有用的。一开始不必着急,先把人拢起来。” 大家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都觉得祝缨这样安排不错,纷纷拱手:“是。” 祝缨又问苏晟道:“右营的废物老底摸清了吗?明天拖出几个暴戾无道、虐杀无辜的,拉到东营,我要亲自定他们的罪!” 苏晟忙也答应了。 当下,事事皆按祝缨规划来,祝缨揪着一串暴虐的头人,细数他们的过失,诸如虐杀等等,当众斩首,引得东营一片欢呼,出也更听话了一些。头人里,只是断个奴隶的手脚,都排上狠毒的号。如此审判了数日,祝缨趁机宣布了废除所有奴隶的身份,转为平民。 众人也不太意外,自从到了东营,除了土兵执刀枪看管之外,奴隶也没有被锁起来。祝新乐等人之前的宣传就是,不用再做奴隶了。现在明确了,大家都笑着,庆祝着。 祝缨示意随从敲了敲锣,场面安静了下来。她又宣布了要他们出力,营建新城,以及耕种的事情。 这一回所有人都很茫然,在几个机灵人的带动下参差不齐地答应:“一定会好好干活的。” 祝新乐等人一直宣传,祝缨来了会给大家分牲口、田地、给屋子住,大家也只是听听而已。逃出来是因为城里呆不下去了,来了之后,能给饭吃,不打骂,已然觉得不错了。分牲口、田地、给屋子住?虽然心里是盼望的,却没有愿望会实现的想法。 不分给牲口田地,大家也还得活着,让干活,那就干呗,干活给饭吃就行。 祝缨又说:“我说过,来了,我管饭、给衣,大家再吃着饭、穿上衣了吗?” 那是!这几天确实过得比之前舒坦多了,咱也没说不干活呀。人群再次附和。 “你们的名册已经造好,按人头分牲口、田地、屋子,能分多少,就干这些日子大家干多少活了。” 底下嗡嗡一片,都是讨论、怀疑的声音,祝新乐等人再次现身说法,人们渐渐信了。祝缨开始重新编他们的什伍,以户为单位,抽丁、安排任务。 祝新乐则在加紧清理旧城,依旧是提防西番有异动。 直到城门装上了,祝新乐才重新露出了笑容,强烈要求祝缨住到旧城里去,认为大营还是不如有城墙的地方安全。 祝缨摇头道:“你不懂,那座旧城,将来是要拆的。” “啊?” “现在预留着,是因为新城的城垣没有造好。一待新城的城墙垒好,就拆了旧城的物料挪到新城去建屋子。”这样一来,普生头人在此地便再无存在过的痕迹了。 祝新乐道:“那也是新城好了之后的事了,现在还是旧城里安全些。” 祝缨摇头道:“不好,这个大营,我不能离开,这些人只有看到我,才能安静。接下来在此地立足,需要他们的信任。我不能搬,你守好旧城就是。” 祝新乐无奈,道:“那我也搬回来,那儿,让路校尉又或者那三位小娘子过去吧,我皮糙肉厚,她们小姑娘家,住城里好。” “你吃得的苦,她们也吃得。旧城修完了,赶紧回来带人打地基去。” “是。” 祝新乐这里,将人分作两班,轮流不停地干,与此同时,祝青君、苏喆二人的捷报也传了来,又索要书吏等前去接收新寨。 动作更快的是祝炼和赵苏,两人与林风碰了面,一见信上所写,都顾不得其他,拼了命地往西赶——仗打完了,人不回来,还决定留着建城? 两人冲到大营,身后是被拖着累得半死的巫仁,以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项乐。祝缨不在营里,她出去看工地进度了,接到通报之后赶回去,在半路上遇到了他们。 几人行了礼,祝炼道:“我把巫仁也带了来,她在大营,与巫双见上面了。蒋婉生了个儿子,跟了她的姓,她原说跟她男人的姓,男人不答应。”将完全不沾边儿的事儿凑到了一起来讲。 “哦?为什么?” “俩人逃过来,就是因为她男人出身不好,是外室子。看着白净斯文、识文解字的,蒋婉父母轻易也不至于棒打鸳鸯。家里大娘子不让他认祖归宗,蒋家爹娘就不愿意把女儿给他。两人就逃了嘛。家里不认他,他也怄着气呢。” 家长里短说了一堆。 赵苏也是如此,从张仙姑的老寒腿说到了肥猫的二十斤肉。 直到进了大帐,两人脸色都变了,祝炼先说:“战局已定,您不该仍然身在险境的!” 赵苏又补了一句:“您让太夫人担心了!” 祝炼又说:“余下的战事交给青君,您该回去主持大局。” 赵苏道:“先前的规划,也该落实了!不给朝廷缴粮,我已知会了江刺史,今年不跟他位走了。可是咱们派谁去?奏表怎么写?大家都盼着您回去给个定论,您怎么能还在这里?哪怕这里会是新城,也要等建好之后再搬迁!” 道理说了一堆,总之,一、仗几乎算是打完了,已经轮休回去的人,赏格得定一下,陆续发布。二、“文官”,如今这一片地方约有五、六个州,怎么任命?多少人都在看着、等着呢!三、朝廷,怎么应付? 你的“中枢”之前在东边山城,现在你人跑西边来了,是让大家过来见你,还是你回去,你都得把大家召集全乎了,给个结论! 当然,他们俩是建议——回去,至少要回去过个年。 祝缨道:“都准备好啦,你们先回去通知大家,我半个月后动身回去。阿炼,你与丹青做正副使者,入京献图、请敕封。”让他们顺便再带一部分兵马走,遣散。 请敕封,就意味着在梧州的范围内,要先一步定功赏罪罚,安排下各人的职位。 祝缨这些时日也草拟好了一个安排:“正好,咱们来商议一下。” 军中的,祝炼与赵苏不太清楚,祝缨不让他们插手,他们主要参谋各州、县地方官员的任命。 祝缨自领三州刺史,梧州由赵苏任刺史,祝炼也得到了一个刺史的职位。祝青君等人现都是武职。此外又有项渔等人的县令职位。祝缨一口气列了一个将军、二十个校尉,三个刺史、三十个县令的名单,其余相应的职位亦如是。 重头戏是“幕府”,亦即节度使的配置,祝缨将苏喆、祝青君、巫仁、苏晟、林风等都纳入幕府。 祝、赵二人在大营熬了七天,将祝缨的名单稍作了些调整,二人不便久留,定下名单,祝缨写奏本,他们回去准备。 祝青君、苏喆又凯旋而归,祝缨又与她二人再议及军功等。 半月后,苏晟、林风归来,祝缨命林风留守新、旧两城,苏晟西进看守关隘,自己率队回归! 虽然仗打得并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走,中间也有惊险,但终于是打完了! 如无意外,至明年春,她的所有计划都能落实,节度使的头衔也能入袋。接下来只要休养生息就行了。 回程的时候,祝缨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 第494章 心机 虽然准备迁居,祝缨的大本营还是在祝县山城,这是里也是整个梧州最繁华的地方,其奢侈享乐不及山外大城,但百姓安乐却不逊于他处。 这三年,祝县的日子过得比以前苦多了,壮丁不停地被征发,不断地有人死去,连征收的赋税都增加了。现在一切都好了,战征停止了,她还打赢了!即使还戴着孝,人们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总算不会再苦下去了。 之前陆续有人家收到了抚恤、得到了奖赏,大家都相信,接下来是兑奖的时候了。赵苏再抽人准备典礼的时候,也没有听到什么怨言。 以赵苏的想法,这典礼得办得盛大,一是战事拖了这么久,大家都过得苦兮兮的,需要热闹热闹,二是这场战争它意义重大,直到此时,才算是奠定了祝缨、包括赵苏等在在西南立足的根基,值得一场庆祝。 只可惜祝炼、路丹青需要及早赴京,为祝缨将此事敲定,时间上不允许,赵苏只得遗憾地将许多事项给削减了。好在秋收已毕,从上到下都闲着,赵苏能够调动的人颇多,祝缨还未进城,就看到道路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了,从山城出来的路也拓宽了一些。 离城二十里,有项渔出来迎候,离城十里,刺史府如项乐等又等候在路边,到了城门前,赵苏与苏鸣鸾、郎锟铻等人又恭候。进城之后,山城百姓也是夹道相迎,沿路的人们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戴了自己最好的首饰,大人孩子都挥手欢笑,祝缨等人也不断向两旁的人群挥手致意。 府门前,张仙姑正在门前等候,左边一个花姐、右边一个赵苏的妻子祁娘子,一同搀着她,府里的其他人都围拥在张仙姑的周围。 张仙姑看到女儿骑着高头大马,眼眶忍不住湿了,心里念叨着:可算回来了! 花姐看完祝缨看青君,又看到青叶、青雪等人,见她们都好好地回来了,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了。小江也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两个人也像模像样地朝人群挥手,下巴也扬起来了,小江鼻子一皱,咕哝一声,又笑了起来。 项安在人群里看到了巫仁,心中略有遗憾,她因在梧州襄助赵苏,未能一同西进,至今未曾亲见西州情形。祝银等人则是纯粹的欢悦,祝缨出门在外,她们有不少事免不得与赵苏打交道,赵苏做事虽然尚可,但是她们还是觉得与祝缨相处更舒服。 人们无不高兴。 祝缨看到张仙姑,想起来赵苏说她腿不好,驱马加快了速度,到了府前,张仙姑先往前走了两步,祝缨跳下马来:“娘,我回来了。” “哎~”张仙姑双手攥住了祝缨的右腕。 不等祝缨与花姐等人寒暄,身后一群人便齐齐拜见,祝缨道:“好,都好,进去慢慢聊吧。”她看到了金羽兄弟与林风也在,对他们点一点头。 兵马归营,祝青君等人先去安排,赵苏等人拥簇着祝缨回府。围观的人群见她们的身影没入门中也渐渐散去,走着走着,热闹的心情忽地散去,想到自家死去的亲人、这三年过日子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心头萦绕着淡淡的惆怅。 祝缨回府,先去卧房换了衣服,衣服是张仙姑和花姐准备的。她平日都穿得很简单,这一套衣服却是精致华美的紫袍,配上玉带金簪,身姿挺拔,除了脸颊上的一道长痕透出了些“故事”,整个人又是个看着颇为亲切的清秀样子了。 待她到了前厅,祝青君等人也回来了,整个梧州几乎所有的“精英”都聚在了这里,外五县的县令们除了路果,也都到了。路丹青踢了踢大哥的小腿,低声问:“阿爸呢?” “病在家里了。” “那你现在跟姥说。” 路老大了妹妹的建议,抢先说了路果病倒在家:“去了老朋友的葬礼,回来路上就说心口难过,到家就病了。”老朋友当然指的是喜金。金羽兄弟听了,脸上也黯淡了。气氛变差了一点 祝缨问道:“看过病了吗?” “是,在吃药,大巫也祈祷过了。” 接下来才是开会。 赵苏汇报,称场地等都已准备好,只得祝缨下令。话音一落,厅内有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身体,要向朝廷申请敕封,梧州就得自己先准备一套任命,包括给准备身新官服之类,这些都要经过一些人的手,无法完全保密。不少人已经知道些小道消息了,都盼着这一天。 祝缨道:“今天都累了,歇一天,明天吧。对了,有一件事,既然仗打完了,税不能再加征了。减至什一,徭役也恢复如前,现在就去宣布。” 赵苏笑道:“那正好,大家都沾沾喜气,也能安抚一下人心,让大伙儿有些耐心等着接下来的好事儿。” 当下派出一队衙役,敲着锣出去沿街吆喝,又点了十个书吏,去抄写告示,四处张贴,务必要将下面的各村寨都通知到。 当晚,祝缨没有在刺史府里庆祝,而是去了军营,给营中带去了酒食,在那里吃过了晚饭,因天色已晚,就在营中安歇,次日清晨才动身回城。 次日就是“大典”。 祝缨也似模似样地先去庙里拜一拜,再派人给祝大坟上上炷香。接着,宣布了给自己这一片新地盘取个新名,叫做“安南”,自称安南节度使,下设五州。其余都照着之前与赵苏、祝青君等人商议的名单一一任命。 郎锟铻听了之后,发出一声疑问:“姥,那您呢?” 赵苏领了梧州刺史,祝缨呢?只有一个“节度使”?那是个什么玩艺儿?干嘛的?还管不管得着梧州?分成五州,祝炼也能成刺史了,剩下的三个州呢?外五县的县令头人不得参与西征,但是别人家都有子弟参与,郎锟铻家没有合适的人,因而消息不通。 赵苏便代为解释。 这个“安南”一片,划作六州也可,但祝缨将其中一州划得略大些,称为“西州”,自领西州刺史。 祝缨道:“这三州我先权领,看谁能理政安民,再升他领职。” 一句话,说得好些人心潮澎湃。 接下来是武将,因为武将的安排比文官更加复杂——他们涉及到了军功。军功的赏赐,主要是土地。整个安南的土地名义上全是祝缨的,分给你,你可以耕种,自己种不过来也可以转租,但是不能随便买卖。然而,收益却是十打十的。 此外,又有金帛之类压惊。在正在营建的西州城内,各人还有房子。 普通的土兵也各按军功,分有田宅。祝缨先前便有迁徙的计划,如今祝县田地不够分了,正好,也可以迁一部分人与自己一同去西州充实西州的人口。西州离西番更近一些,想要防御西番,必须有一定的人口。单凭普生头人他们留下的人口,还是不太够。 整套安排下来,出力的人人得到了回报,其中或有不满足者,但也有升职的希望,都收起那点殷切的心思,一同欢庆起来! ………… 外面锣鼓喧天,祝炼的房里,张仙姑又帮着他收拾行李:“哎哟,这才回来,又要你上京啊?” 祝炼笑道:“我办完差就回来啦,到时候咱们就都在安南好好过日子。” 张仙姑道:“莫哄我,我听他们说了,我与你姑姑她们去西州,你不在西州哩。唉,真是长大了,都做刺史了。你才到家的时候,才这么高哩。” 说着,比了个高度。 祝炼也感慨许多,故意岔开了话题,对祝缨道:“老师,安南已在手里,朝廷答不答应也都于事无碍。不过,您既有这般的声势,顾同他们或许会来道贺。” 梧州与吉远府极近,又素有贸易往来,虽然没有通知。过不多久,吉远府就能听到风声。 祝缨道:“他们,我自有安排。” “会来与我们共事么?他们……似乎……” “脾性不合?” “呃……上京之后,会馆中难免有熟人,我该怎么回答他们?” “等。我的敕书下来了,自然会再举荐他们复出。”只不过安南是不会给他们留位子了。 祝炼道:“那我明白了,路上如果路过了他们,我也这般说。” 祝缨又补了金银等礼物,给皇帝的赋税可以赖掉,小礼物就不能省了。她特意准备了一匣子的金子:“这些,送去给郑夫人赏人。” “是。” 张仙姑道:“那帮我也带点儿给你金大嫂子。” “你们说,我再看看丹青去。” 祝炼与路丹青此行虽未押解粮草,携带的东西委实不少,好在各地的秋赋已经启程,他们现在上路并不拥堵。无论水路、陆路都很通畅,赶在十二月到了京城,此时京城已经下了两场雪了。 两人到了驿站,先不去户部,而是往相府等处投帖。陈萌、郑熹的府邸都是他们要去的,祝炼与路丹青商议:“郑相公最好讲究,若不先到他家,他必有芥蒂。但陈相公委实厚道,不好欺负老实人,咱们分头行事。” 祝炼去见郑熹,路丹青去见陈萌。 祝炼这儿,整个郑府都显得不紧不慢的,他也能插上队,被引到书房外等候。却不像陈萌家,路丹青报了祝缨的名号,就被陈萌给叫到了书房:“今年梧州秋赋没来,她又怎么了?” 路丹青道:“这里有信,您看过就知道了。这件事儿,还须请相公相助。” 陈萌匆匆拆了信,扫了两眼,眼前一黑:“啥?擅开边衅?” “是开疆拓土,”路丹青纠正道,“姥之前不是对您说过的么?先前王相公与您的父亲陈老相公在世的时候,姥就讲过计划的呀!咱们说话,算数的。” 陈萌倒吸一口冷气:“她动手了?” “信上写了,已经干成了,所以花了些积蓄,今年的钱粮,朝廷总不能再管我们要了。” 陈萌深呼吸:“去过郑七家了吗?” “祝使君,哦,就是阿炼大哥,他亲自去了?” “使君?祝炼?” “信上写了。”路丹青有点疑惑,这个丞相这是怎么了,信上写的都没记住,他到底看没看啊?不是写了姥让祝炼做刺史的吗? 陈萌定了定神,将信仔细看了一遍,心说:我真是欠了你的了!你这是要割据啊!什么官员都是你任命的,你还当节度使!你要气死陛下吗? “你随我去郑家!” “好。” 一行人到了郑府,郑熹才与祝炼见上面。郑熹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她又要干什么了?” 祝炼还是礼貌地说:“已经做完了。您知道老师的,没有把握、没有结果的事儿,她不拿到您面前来,她一向是最让人放心的。” 郑熹肚里骂了句脏话,把信看完之后,又在嘴上骂了句脏话,问道:“去过陈大家了吗?” “让丹青去送了拜帖。” “你且莫要奏本面圣,我与陈大商量过再说。”郑熹很快冷静了下来,这不算坏事,得促成。 陆超来报:“相公,陈相公求见。” “快请!” 两个幸运的人凑到了一起,很快有了结论:“要促成!” 祝炼与路丹青大喜,双双拜下:“多谢相公成全,大恩不言谢,我们老师从不让人失望!” 郑熹的表情却不轻松,交待道:“先不要高兴得太早!奏本拿来,我们看一下。” 陈萌也说:“你或许要被宣去奏对,知道怎么回答么?” 祝炼道:“这原是一项耗时三十年的计划,老师为之付出了整个青春,如今,我来复命。” 郑熹道:“有点意思了,还不够,会有人刁难你的。要将安南说得地瘠人贫,西番凶恶,需要有人镇守。要兵马钱粮……” 祝炼将要领一一记住,陈萌又指点他们,再在京中打点一下关系:“长公主们的府里可以走动,皇子母家之类,万不可轻易结交。” “是。” 都商量好了,两人才告退,郑熹道:“不够操心的。” 陈萌却说:“邵书新差使办得漂亮,你只用操一份心,有两份果子,不错。” “切~” 次日,二人将奏本转呈,果不其然,皇帝看完大吃一惊:“什么?她不是去梧州隐居养老了吗?怎么还干这个事了?” 陈萌便出列,讲述了那个“钳制西番”的计划,再次将亡父搬出来背书。皇帝皱眉道:“也不知真假。” 郑熹道:“必是真的。她一向不虚言诈语。即使是假也无妨,朝廷本也收不了梧州什么租赋,她所要的,不过是个虚衔,朝廷除了一纸册封,也不需要拿出额外的东西来给她。让她守在那里,挺好。” 皇帝隐隐有些不悦:“既是开疆拓土,岂能不服朝廷?” 陈萌道:“她这不请示陛下了么?就是心里还有朝廷的。” 皇帝总觉得哪里不对,道:“此事需要慎重,容后再议。” 郑、陈二人早有预料,这样一件大事,皇帝对梧州两眼一抹黑,不问点儿具体的情况,也不可能几句话就定下来的。两人拱手称是。 皇帝却在两人走后,命人宣了冼敬进殿,两人说了好一阵儿。三日后,祝炼接到了宣召,命他面圣。 祝炼早经两个丞相培训过了,以为万无一失,不想皇帝只略了问了几个问题“梧州有多少人口呀?”“路上走了多久呀?”之类,便说:“怪不得祝缨要荐你,你果然做得梧州刺史。” 第495章 拿捏 祝炼的脑子“嗡”了一下,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皇帝。他一直提醒自己,他是来办事的,对皇帝要礼貌,得按照礼仪别盯着皇帝的脸死瞧,这下却再也难以维持住这样的礼仪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对上皇帝的目光,他略一迟疑,道:“多谢陛下夸奖,赵苏之才胜臣多矣。老师目光如炬,荐赵苏为梧州刺史,才是最妥当的。” 皇帝微笑道:“不必惊惧,这里没有外人。我说你可,你便可,赵苏固然有才,你亦不差。你可知,你有一样强于他。” 祝炼虽然好奇,但直觉得这是个坑,他直勾勾地看着皇帝,并不接话。 皇帝自己说了:“你可比他年轻啊!他与祝缨同庚,已然老朽啦,你正当年,未来的岁月还很长呢!” 这什么个鬼意思啊?!!!祝炼恨不能掐死这个狗皇帝! 祝炼低下了头,不再接话,郑熹、陈萌二人在他的心中评价是不同的,两人的人品略有差别,智力也稍有不同,但是二人能够干到丞相,智力还是比较能够得到他的认可的。就这俩人,给他讲了一通要领,皇帝没照套好的招儿来! 他得拖过这一次面圣,找这两人问问——这咋回事啊? 好在皇帝也不逼迫,颇为大度地道:“你回去静候佳音吧,我说好的人,必是好的。” 祝炼再拜而退,出了大殿就要奔政事堂去,这路他还挺熟的。 祝炼离开之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紫袍的身影来——冼敬。皇帝对他说:“我怎么瞧着他胆子很小?祝缨淫威如此之盛么?” 冼敬道:“臣知此人,原是獠人孤儿,被祝缨收养为徒,累年得其提携。师徒名份不敢造次而已。” “倒还算有些品德,如之耐何?” 冼敬道:“他有品德,祝缨无子嗣,她有学生若干、又有义子、义女,一样的抚养栽培,年轻的没有哪一个势压众人,一个赵苏心机深沉,年纪也不小了,后嗣未定,这将是祝缨身后动乱的根源。 陛下应及早布局,否则相距太远,应变不及。是祝缨自己把祝炼送到京城来的。” 皇帝对祝缨还是有点了解的,这般行事他还是有点没把握,问道:“她能认了?” “她一介女流,需要朝廷赐予的大义名份。这几年,臣也仔细想过了,当年她南下任县令的时候,招抚獠人,也没有用兵,也是借朝廷的名义扶植的苏鸣鸾。她需要这个名份,就须执臣下之礼,受朝廷的约束。拖她一拖,她自己明白,会让步的。” 这也是二人商量好的,“安南”五州之地,那么大一片地方,又与西番接壤,落到祝缨这样一个不听话的人手里,哪个皇帝能够安心呢?祝缨与胡、番、獠都不一样,虽然说她是明法科出身,不算正经士人,但她对朝廷太熟悉了! 郑、陈二人与她有故,未见对她下狠手,皇帝在这件事情上可以依靠的就是冼敬。冼敬所言,也正中皇帝下怀。一是拉拢祝炼,二也是给祝缨一点小小的颜色看看,让她收敛一点。 最后,朝廷是肯定要给她册封的,但是礼仪上,她得更恭敬才行。 这边君臣二人嘀嘀咕咕,那一边郑、陈二人听了祝炼的复述也对望了一眼。 皇帝这个举动,可真是太好猜了,他就是要拿捏一下,显一显自己的权威。郑熹道:“胡闹。”陈萌道:“是他能干的事儿。” 两人又安慰祝炼:“拿乔罢了。” 陈萌道:“我们会说服陛下的,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略拖一拖,你在京中可以走亲访友,但不要说太多安南的事情,可以显得着急,但不要真的四处串连。” 郑熹道:“知道什么叫三辞三让么?跟那个差不多。” 祝炼道:“多谢二位相公提点。” 郑熹好奇地问道:“你要点头,陛下真能把梧州刺史让你做,你不心动吗?梧州,是整个安南最好的地方了吧?” 可不是,经营三十年,哪怕是羁縻县,城墙也都翻新过了,物产也更丰富、贸易也更方便。更不要说“教化”了,语言都是通的,识字的人也不少,虽然还没到养出个“大儒”的程度,但是普遍也不能以“獠”字来概括了。 祝炼道:“老师没让我做梧州刺史,我就不做。” 因为他有一个“不挑活”的老师,郑熹很难确定他是真的师恩难负,还是得了那个王八蛋的真传。 陈萌却说:“好孩子!” 祝炼胡子都蓄起来了,他还是说“孩子”,郑熹道:“你先回馆舍休息吧。” “是。” 祝缨在京城留了产业,祝炼与路丹青也就住在这里,他们两个还有许多人没有拜访。譬如张仙姑要问候的金大娘子、花姐惦记的慈庵、周娓托他们探望一下旧同僚之类。此外又有温岳、姚景夏、阮、叶等祝缨的“旧部”将军。 两人忙得不亦乐乎,郑熹、陈萌却先与冼敬吵了一架。 郑、陈以为,祝炼没接这个茬儿,皇帝多少会再犹豫一下,没想到他让政事堂签字授祝炼梧州刺史。郑、陈二人对着这份敕书都有些愤怒,陈萌质问冼敬:“这是怎么回事?朝廷什么时候这么小器了?” 冼敬道:“正是朝廷威严。不能她要什么,朝廷就给什么。几十年来,朝廷都是这样的予取予求。节度使,不能这么简单就让她拿到了……” 郑熹提起敕书,抬步就走。陈萌道:“哎,你干嘛?” “找陛下去。” 郑熹是一肚子的火,他对祝缨没那么深厚的感情,但祝缨好歹能讲道理,京城这群傻子自有一番他们的道理,就是不会看看形势。 郑熹走在前面,其他二人忙跟了去。 皇帝正在逗架子上的鹦鹉,让它说话,见三相齐至,问道:“怎么了?” 郑熹补了个礼,才说了祝缨的事情:“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儿,如今水到渠成,不知陛下还在犹豫什么?” 皇帝将手中的签子一扔,轻松地道:“哪里有什么犹豫?不过朝廷也不能那么猴急吧?威严何在?” 冼敬也接口道:“她一介女流,需要朝廷赐予的大义名份。” “她已经统御安南了!”郑熹说,“答不答应,她都已然是节度使了,只是还没有那一张纸而已。” 陈萌对皇帝道:“您就算想拿捏,也该想一想西番。当年与西番一战,不提祝缨,姚辰英、叶、阮诸将也都言,番主未受重创,是被部族拖累。他修齐内政,也花不了十年,如今过去几年了?累利阿吐也愈发老辣了,闻说他襄扶幼主重整兵马,也在虎视眈眈。这个时候,不宜再与南面起冲突。” 郑熹道:“若昆达赤有异动,正是要用到她钳制的时候。此时拿捏她,届时她再拖延,朝廷到时候要付出的可就不止是一纸敕书了。” 陈萌又说:“她那个人,不好繁文缛节,别人的好都记着呢。如今也没必要为难她,不如给她个人情。只封学生,倒把老师闪在一边,这也不合适。不是朝廷的风度。” 冼敬忽然道:“如果祝炼愿意呢?” “那他就是个小人!”陈萌说。 “这是为大局考虑!” 陈萌道:“你这是诱人为盗!”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皇帝道:“那就问一问祝炼。” 祝炼又被提到了宫里,他正经在朝廷任职的时候见皇帝都没有这么密。 到了大殿,三个丞相都在,他本能地觉得有危险,人也更加警惕了起来。 皇帝温言道:“你做梧州刺史的敕令已经写好啦,你高兴吗?” “我老师的敕令有了吗?” 冼敬道:“说的是你。” 祝炼摇了摇头,道:“老师的敕封不下,我们什么也不要。老师没说要我做梧州刺史,我就不做。” “男人丈夫,如何……如何这般没有志气?” “我本是奴隶,原也做不到刺史。” 冼敬道:“这是君命。” 祝炼认真地说:“我是蛮夷。” 陈萌咳嗽了一声,祝炼平静地看了看他,道:“蛮夷奴隶,烟瘴之地的一个土财主都能捆了当牲口使。老师把我当人,我就要做个人。” 郑熹温言道:“子璋没有白栽培你。” “不是栽培。老师家,养育的我。”祝炼说完,吐出胸中浊气。 自小时候起,积累在心头的担忧在这一刻消散了!他忽然想起了石头,自己不是石头那样的人,从小就怀有忧惧之心,唯恐自己“无用”之后被弃如敝屣。 直到祝缨将他留在梧州,拿下安南,给他正式安排了职位,让他治理一方,他才觉得自己不是浮萍了,而是像一颗种子,向下发出了根,扎进了泥土里,踏实、心安。以后老师的基业给谁继承?对他而言重要也不重要,给他,他就好好做,不给他,他就听老师的安排。 皇帝干笑了两声:“你也是犟。” 祝炼低头一礼:“臣,从心而论。” “我若不答应呢?” 祝炼道:“那……我就回去,向老师复命,做得好、做不好老师会有点评,会教我接下来怎么做的。” 皇帝尴尬地动了动手指,道:“真是犟。兹事体大,祝缨还是老样子,捧了一把人交上来,岂是一时半刻能甄别完的?你且在京中住下,他们议完了,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祝炼拜一拜,向皇帝辞出大殿。 皇帝又与丞相讨论那份名单,这是一份庞大的名单,几人当然看出了这一个“藩镇”的比较完整的配置。因此都带了一些严肃,各在心中评估着祝缨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皇帝与冼敬都有一种“就这么答应了,我还要不要面子了”的想法。皇帝想把“安”字改成“镇”字,不能把祝缨的奏本照单全收。陈萌就是不明白,都这样了,干嘛要给祝炼一个梧州刺史,人家孩子都不要这个敕封了! 祝炼那儿也是,咬死了,祝缨的敕封不下来,其他的一切免谈。不照着祝缨开的单子来,有一样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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