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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快走两步跟上,与她往外走,边走边叹气:“她这脾气,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旁的还好,听说了太子给了严宫人家一些田产,她就气上了,向陛下说,请赐些田产养老。” 这个事情祝缨还真不清楚,问道:“陛下拒绝了?” 骆晟的步子又慢了下来,道:“倒是没有。” 祝缨道:“那又为何?” 骆晟道:“陛下答允下来时我还不知道,前天一同到东宫探望阿姳,她又在东宫说起了,且对太子说了田宅不够。” 祝缨道:“严宫人又是个什么人?” “闻说,陈京兆家娶新妇,太子到场,与沈光华多说了几句,便有好事者疑心,多方打探,得知这严宫人乃是沈夫人的娘家侄女,现在东宫,已然有身……”说到这里,骆晟的声调也降了下来。 剩下的事儿,祝缨就知道了。她查过沈瑛的,知道他岳父家是什么情况,却是不知道东宫里还有严宫人这一出。估摸着如果这孩子没生下来,连冼敬都未必知道有这么个人。不生下孩子,又或者勾得太子出错,谁会留意一个宫人呢? 但是严宫人好像颇得太子之意,孩子没生下来,就给了她娘家一些田产。好事者打听出来之后,竟然不知怎么的传给了安仁公主。安仁公主也奇怪,竟把这当成了一件事儿了。 祝缨中肯地说:“严家现在确实贫穷,严氏有宠,娘家还这样确实不太好看。” 骆晟道:“我知道,家母生气的是太子赏严氏田宅,从未对府中有所表示。” “每逢年节、生日,都有赏赐。” “你说这些,她是不听的,她说,竟未从太子手中接过一捻土。” 祝缨能理解安仁公主的意思,但这做得也未免不够聪明了。 她对骆晟道:“陛下有赐,不是更体面吗?” “说了,就是不听。” 那就没办法了,祝缨不想管这些破事。 她的心中泛起一股厌烦,她只想做事,无论郑党、王党,也都没小家子气到天天听太子的房。她是朝廷大臣,又不是大内总管。 可宫里这些人,关起门来闹还不算,偏偏要闹得宫外也不得安生。许多大臣就因皇家的这些破烂事儿受牵连,还要费心猜这些人的想法、再给他们支招斗法吗? 祝缨一时之间有些困惑,竟不知这些天潢贵胄于民何益,更不知道他们高在哪里、贵在何处。 祝缨道:“动静太大,对太子妃也不好。” “是啊。”骆晟说。 祝缨道:“老人家上了年纪,您可没有啊。” 说完,拍拍骆晟的肩膀,告辞而出。 ………… 这饭就吃得让人恼火。 祝缨转过一个街角,突然勒住了马。胡师姐猝不及防,惊道:“大人?” “去陈家。” 这个事,祝缨不想管,但是又不能完全不理会。恰有一个人最适宜关切此事——陈萌。 陈家自家正热闹,今年有新妇,陈放马上要离京,为了给二人饯行,家里一直有客人有宴席。 陈萌跑了出来:“巧了,今天有好大的鲫鱼。” 祝缨微笑道:“巧了,我也有一个好消息。” 陈萌走近了,笑问:“什么好消息?” “沈夫人娘家侄女就是东宫的严宫人,太子给了严宫人娘家田宅,安仁公主都眼馋呢。” 消息来得太突然,陈萌捋了一下才想明白:“啥?” 祝缨点点头:“才从骆家吃完席,安仁公主的脸,让人不敢看。你,留神。” 陈萌脸绿了。对上安仁公主,倒也不是怕,但是这个老太婆她不讲道理,天上一拳地上一脚的,麻烦! 他勉强地道:“好,我明白了。” 祝缨道:“那我就不打搅了,有了。” “哎,吃个饭。” “刚才气饱了。”祝缨摆摆手。 一路回府,前脚刚到,后脚永平公主府上的礼物就又送了来。 苏喆捧着礼单,笑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祝缨道:“给,你就收下。” 苏喆见她似有不喜,打发了送礼来的人,凑上前问道:“他们家又有什么事要麻烦您了吗?因为太子妃吗?真是的,那么大个人了,不会自己拿主意吗?什么公主、驸马,我来京城的时候,还以为是多么的聪明高贵,现在一看,他们家都是傻子。” 巧了,她也是这么想的,祝缨道:“先帝还是聪明的。” 苏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祝缨弹了弹她的脑门儿:“白眼收起来,晴天呢?” “她出门去了。” “回来让她到书房来见我。” “好嘞!” 祝缨去了书房,她觉得自己近来有点心浮气躁,这样不好。拿出今年的家书,重新读了起来,以平复心情。 信中都是关切叮嘱,他们不图谋她什么,只要她平安。 看着看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又在心头浮现。净是些闹心的事儿。最早不过是些要动手的事务,后来添了派系之争,现在连内闱较量都要关心了吗?升官之后,烦心的事反而变多了! 两种情绪撕扯着,让她略有点烦。 世间安得双全法,如果不能两全,她该怎么做呢?要怎么选呢? 祝缨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祝晴天过来敲门。 祝缨道:“来,有件事要给你。” 祝晴天道:“是,是打听什么消息,还是散布什么消息?” “去打听一下,京兆近来有没有侵夺民田的事。” 祝晴天没有问缘由,答应一声,又把一张请柬放到了祝缨面前:“这是刚才门上收的帖子,是岳大人家送来的。” 祝缨打开一看,是岳桓的帖子,邀她明天过府去品茶赏花。祝缨与岳桓有交情,但是过年的年酒已经吃过一次了。 祝缨看明天自己还有空,便打算赴约。 次日一早,祝缨身着便服,先去拜见了刘松年。预备稍晚一点再到隔壁岳桓家去,刚好能吃午饭。 刘松年家正在打包行李,祝缨吃惊地问道:“您这是要干什么?” “没看到么?收拾行李准备回乡。正好,不用特意知会你了。” 刘松年不是京城人氏,二、三十年前游历天下,后来被先帝召回京城一困困了这么多年。走,倒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就这么走了吗?” 刘松年懒懒地看了祝缨一眼:“怎么还走不得了?” 祝缨还以为他留在京城是有点怀念王云鹤的呢。 刘松年冷冷地道:“又不是小儿女,见识少,一件事、一个人就当是整个人生了。” 祝缨点了点头,道:“路上小心,别往太偏僻的地方跑,年纪也不小了,嘴巴又不饶人。” 刘松年面无表情地扬起了巴掌,祝缨笑着倒退了出去,去岳桓家吃饭去了。 站在岳桓家门前,祝缨往拴马石边多看了两眼,那里有一匹颇为神骏的马,乌云踏雪,来的时候还没有。 门上识得她,笑着迎了进去:“我家官人与杨祭酒已等候多时了。” “杨祭酒?” “是。” 祝缨有些诧异,她看不出来自己与这位杨祭酒有什么共通之处。她又不读书进学,而杨祭酒,此前并未听闻。难道是这两天才任命的么? 上任祭酒是年前告了个病假,但现在年假还没过完,明天才开始应卯,任命是怎么下的? 带着疑虑,祝缨迈进了岳府。 岳桓与杨静正在谈笑,看到祝缨来了,岳桓起身道:“来来来!这就是子璋了!” 杨静站了起来,祝缨也看了过去,一看之下,不由有了同一个念头:怪不得岳桓笑成这样。 杨静是个美男子,如果为“君子”画张像的话,画出来大概就是他的样子了。煦煦如玉,见之便觉他是个光风霁月之人。 家里有这么一个人,是值得笑的。 第389章 杨静 杨静三十来岁的模样,连胡须都是清秀的。 很好看。 岳桓请祝缨,找这么个陪客,是显得出对祝缨的重视的。只可惜祝缨打小就一肚子鬼主意,与这二人一打照面就觉得他们有什么事。 当下,她不动声色地与杨静见礼,口称“祭酒”,祭酒是个什么身份她懂,杨静是个什么人,她就真不知道了。于是维持着一贯的礼貌。 岳桓没有预料到祝缨会不知道杨静,他还很热情地说:“本该早些为你们引见的,只恨假太少!捱到今日,未免仓促。” 祝缨笑道:“您这样讲就不够潇洒了。” 岳桓道:“潇洒是神仙的事儿,三郎莫怪便好,请。” 岳桓的酒席是经过精心准备的,没给祝缨上酒,这引得杨静稍稍好奇地看了祝缨一眼。 岳桓却乐呵呵的,给二人再仔细地介绍一回。两人叙了齿,祝缨才发现杨静比自己还大上两岁。祝缨大大方方地称其为:“杨兄。” 岳桓比杨静年纪还要大一点,有点以前辈自居的意思,对杨静道:“你先前都在著书讲学,对京城不甚熟悉,既到京城,第一个要识得的就是三郎啦!” 祝缨谦虚了一下,也算弄明白杨静的来历了。难怪之前自己不知道,人家跟自己就没有什么交集,她是混官场的,人家是研习学问的。祝缨认得的做学问的人,也就是一个王云鹤人,再加一个朱家村学堂的老学究。 然后就没了。 连刘松年,与她也没探讨过什么“学问”“诗词”。 岳桓又对祝缨说:“祭酒还兼着为东宫讲经,如今东宫,啧!不说了,吃酒。” 祝缨咂摸着这个味儿,准备抽空再细问岳桓一些事,眼下也跟着应酬。岳桓是国子监的前辈,既与杨静相识,自有他来指点正事。祝缨只关心一下杨静住在哪里、是否方便,以及为梧州的学子说两句好话:“是梧州的底子差,不是他们的资质差。” 杨静微笑了一下,道:“我在书院便听闻祝公上表,以地域配额收录学生,心中很是钦佩。偏远之乡也当沐王化,种种前因,又使边陲子弟不得进学,这是错的。” 祝缨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近来我也没做什么,好些事都没功夫去做。” 杨静却是很欣赏祝缨做事,道:“您在哪里都有建树,令人叹服。” 祝缨举起袖子挡了一下脸,道:“夸得我太过啦。” 杨静没有这样比较夸张的表现,依旧口气正常地说:“都是实情。” 岳桓道:“你们两个别再这里客气啦,来。”示意一起动筷子。 祝缨心里转了八百个圈儿,实在是找不到与杨静相关的话题了,只得硬着头皮指了指刘府的方向,示意岳桓。 岳桓道:“他是昨天到了,昨晚就拜见过叔父了。” “那……你也去了?见着了府里的样子?” 岳桓点了点头,不再笑了,低声道:“要是性子急,明天就得走,等也不会多等三两天的。请你来,也是为了商议这件事,竟是劝不动了么?” 祝缨道:“名利场是他的牢笼。知己不在,何必久留?” 岳桓叹息一声。 祝缨道:“我询问他什么时候动身,他也不说,您有什么消息,好歹告诉我声。我好再来见他一面。” “等上本了,你必须会知道的,再来送别也不迟。” 做过丞相的人,离京之前一般会知会皇帝和朝廷一声。 有了刘松年,话题就打开了一些,祝缨努力听岳桓与杨静回忆往昔,原来,这个杨静是刘松年另一位同学的学生,娶的老师的女儿。老婆样样都好,就是水土不服,在家乡活蹦乱跳,离了家乡就生病,杨静竟在家里开课授徒,陪着老婆过了二十多年。 祝缨问道:“夫人如今?” 杨静道:“孩子长大了,可以侍奉母亲了。朝廷纷乱,我辈自当澄清天下,不可再任、率性避世了。” 岳桓道:“瞧你,国子监,能澄清什么?用心教学生,让学生去澄清吧。” 这也是他的经验,把学生教好了,国子监的学生做官的概率是极高的,到那时,开枝散叶。 杨静没反驳他,给他留了一丝面子。 祝缨直觉得杨静也算是个靠谱的人,但是具体怎么样,还得看他干了什么。譬如冼敬,以前干得也不错,现在却是泥足深陷。 她对杨静一举杯。 岳桓今天看来就为了给两人牵个线了,祝缨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位师弟给托付给郑熹,不过看样子是没有的,因为岳桓压根没有提妹夫。 祝缨留意,临别前向杨静讨要了文集书稿。杨静也痛快:“现在没带,明天我派人送到府上,还请斧正。” “我没读过多少书,就爱看些个,别嫌弃才好。” 杨静道:“有志向学,怎么会讨嫌?不肯进学的、以为做了官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不再学习的人才可厌呢。” 祝缨道:“那我可就等着了。” “好。”杨静说。 ……—— 祝缨完全不知道杨静是个什么人,出了岳府,有心去刘府询问,在两府之间的窄巷站了片刻,却又扭头回了家。回家之后,也没有让人去查杨静,她家里的这些人,跟杨静是不沾边儿的。 回家之后,她又去看了库房,这所府邸是皇帝新赐,库房也比以前更大,里面的东西也更多、更名贵。祝缨仔细挑选了一些东西,除了药材、衣料之外,又将珍藏的一些文具挑出来。 刘松年手上的文具当然都是极好的,皇帝好个风雅,可惜当年刘松年不爱搭理人,如今是可了劲儿给了刘松年不少好东西。不过,祝缨手里也有几样不错的。皇帝给的,以名贵为主,祝缨手里这些是以“便捷”为要。 刘松年要启程了,或许还有一颗游历的心,旅途上需要的是一些便携的东西。 祝缨挑拣的就是这样的,文具都比在宽敞书房里使的略显纤细些,也方便收纳。 都打包好了,只等刘松年离开。 次日早朝,果然有诏,以杨静为祭酒,这一天他还不是去国子监,而先给太子讲个课。太子还年轻呢,得上课。 朝上没有听到刘松年的消息,祝缨溜达回了户部。 今天的晨会,户部的人到得很齐。 祝缨一看,一个个精神饱满,这个新年都过得不错。叶登、李援二人明显胖了一圈,都笑吟吟的。 祝缨道:“从今天起,只要没有大事,咱们都先缓缓。” “咦?”叶登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祝缨笑道:“还没忙够吗?该歇的时候就得歇着,现在不是最忙的时候,纵有事,也轮流着干。” 底下都笑着说好。 这就是懂事的上司了,有事儿的时候给安排好了,还给发钱,没有公务的时候就让大家歇着,不用折磨人来显得他有权力。 祝缨对户部的人也有些认知,几个月了,哪些是与她一说话就想往后缩的,比如那个赵郎中,那有事就不必让他上。哪些是一门心思想表现的,比如员外郎郭振声,那有事儿就让他上,干得好了再多派点儿活,有机会晋升了就推一把。 哪些是不干活还坏事儿的……呃,这个已经没有了,已经被祝缨给踢走了。 她与姚臻关系越处越近,互相帮个忙,不用下帖子,几句话的事儿。她从来不忘姚臻的请托,姚臻办她的事也上心。 都安排完,祝缨又了赵苏、项乐去说话,别人也都笑吟吟的,嫉妒之心也轻了一些。 到得祝缨面前,项乐微有拘谨,祝缨道:“有话就说。”项乐在她身边多少年了,虽然一向可靠,但有没有心事,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项乐鼓起勇气,轻声道:“大人,仓里的些毛病。” “哦?” 项乐道:“下官,一面接收各地缴上来的谷子,一面又查了旧年的陈谷,发现少了不少。” 赵苏道:“我记得几年前,也是因为北地的事,清查过一次呀。从那之后,没有补上?且这次北地用兵,正是平账的好时候,他们没平?” 项乐笑道:“大郎果然是个用心干正事的人,哪知道这账面和仓库里的事儿,只有一直漏窟窿的,没有放着就慢慢平了的。我就不一样了,我家里从来都是看重盘货的。” 笑完了,他对祝缨道:“每年都有新花样,今年吃了饭,明天也不能不吃。让人看仓库,就是让人看米缸。大人们日理万机,不能挨个仓都看一遍,他们能干的可就太多了。” “悄悄的查。”祝缨说,她没有生气,这是很常见的。她抄家的时候还得昧下东西来呢。 项乐道:“是。” 赵苏问道:“那……各地方上的底,还摸不摸了?” 祝缨点头:“当然要做,不要惊动太多人。一地一地地查,先不要动作。先派人去西陲、盐州周边,就说为防不测,要有所准备,到时候好转运调拨。人你去挑,要肯下去、能认真做事的。部里人手不够,就从知根知底的人里调。” “是,”赵苏说,“若是南方的士人不够,您府里的祝文他们,能用一下么?他们比此间一些年轻吏目还能干些。心地亦好,没那么油滑,不抬举一下可惜了。” “可以。”祝缨说。 赵苏笑道:“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此事急不得,祝缨耐下性子,安坐看书——郑奕又来了。 ……—— 他到户部之后,礼数倒也周全,先给祝缨叉手一礼,祝缨很快还了一礼,请他坐下:“稀客。” “是够稀罕的!”郑奕不见外地说,“过年的时候,我怕扫兴没提,这年过完了,咱们是不是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 “诶?” 郑奕提醒道:“那边的!不能七郎一休息,咱们也休息了,由着他们打上门呀。” “他们干什么了?” 郑奕道:“王大夫老脸可挂不住了啊。” “大理寺真没深究他,江政也不是针对他。” 郑奕道:“你这脾气怎么这么……是不是针对我不知道,我看不透人心,可事情摆在明面儿上,实打实的丢了脸。” “你想怎么样?盐州可才平定下来,正等着人去安抚呢。收拾不好,今年赋税怎么办?江政你不能动。” “没说他,换个人。你之前在北地、在大理寺,不也办过一些伪君子么?抑兼并,自己兼并,嘿!那几个案子办得可解气了,你没瞧见他们那会儿的脸色!” 祝缨问道:“安静几天吧。王家的案子才断下来没多久,你这儿反手一巴掌,生怕别人看不明白?” “反正,不能叫人小瞧了。那个余清泉……” 祝缨道:“余清泉是钟家的女婿。” “都打到门上来了,我管他是谁的女婿!” 祝缨却是不想的,她也讨厌伪君子,但是:“郑相公在家,咱们只要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就好。且陛下、东宫,你还看不透么?跳得太狠了,他们会厌烦的。” 就数她能耐了是吧?郑熹一丁忧她就能带着这群虾兵蟹将去横扫天下了是吧?郑熹明年就回来了!她这是要趁机夺郑熹的权,给这些纨绔当保姆吗? 还是算了吧! 郑奕还是嘀嘀咕咕:“你一软弱,他们会得寸进尺的。” 祝缨道:“那不能让他们这么干。” “真的?” “我什么时候服过软?” 郑奕想反驳,忽然发现祝缨确实没有退让的时候。平时对自己人太礼貌,让人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很容易忘记她的脾气。 他起身,拍拍屁股:“成,我信你!那我走了。” “慢走。” 祝缨突然觉得,郑熹带着这些人,也是有些不容易的。但郑奕提到的事,她也不打算干。她一个户部尚书,能干什么?且以郑奕等人的脾气,肯定是忍不了太久的,跟她说一声算是眼里有她,他们想动手的时候,也是不会听她的劝的。 ………… 祝缨猜得没有错。 次日,刘松年辞出京,皇帝再三挽留,刘松年坚决要走。皇帝赏赐无数,亲自到了刘松年的府上。刘松年走后,他还少吃了一顿饭。 刘松年真真是长在他心上的一个人,文采斐然,忠诚可靠,敢于担当,最最重要的是,急流勇退。 人一走,皇帝就惆怅了。 好在还有一个杨静填补了这个空缺,杨静仪容秀美,学问亦好,学问之外,他也颇擅文章。杨静这个祭酒,还是刘松年过年的时候见到皇帝时荐的。 刘松年很少推荐人,不,几乎没有,皇帝颇为重视。 杨静给人的感觉很柔和,皇帝深为满意。待到杨静请求整顿国子监的时候,皇帝不假思索地说:“不错!这些小子不务正业,越来越过份了,是该整顿一番!” 杨静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没听全,又补充道:“臣想,将考核惩奖之法再明确一下。又有校舍要翻新,奖励也要钱帛,还须户部拨款。” “这是应当的!” 只因皇帝这一句话,杨静就提着他的方案亲自找到了祝缨来要钱了。 祝缨怀疑,杨静肯到岳桓家见她这个文盲,是为了这个钱! 杨静端坐在户部正堂,含笑将一张要批复数目的公文递到了祝缨面前。祝缨低头看着上面的数目,咦?居然挺靠谱? 凡要钱的,必得是多要的,但是杨静这回要钱的名目清晰。修房子要多少钱、奖励若干等要多少钱、整修书籍要多少钱…… 杨静还要申请多加一些吏目,吏目的薪俸自然也要算上的。 都理得井井有条。 不是说之前没条理,岳桓在的时候也算有规矩,但杨静像是要动真格的了。他把学生的底也给摸完了,把老师也给摸了一回底。先考老师,不合格的老师也斥退,另择合格的。 在哪里就做哪里的事,只有不会做事的人,没有无关紧要的事。 杨静道:“能尽力压抑、不使党争坏了朝纲伤了国家,就是大功德了。” 祝缨道:“只怕压不住的。” 杨静道:“那也要尽力的。” 祝缨笑笑。 很快,预言成真了。 …… 先是,祝缨一心扑在户部上,有人坐不住了。 首先发难的不是郑奕,而是故去的阮大将军的孙子阮秀。 阮秀也是个纨绔,托阮大将军宫变时站在皇帝这边的福,也荫了个官,但不高。因为他前面有爹、有叔叔、有哥哥,轮到他的时候只有个八品官了。 八品也没能拦住他兴风作浪,这时节讲究个聚族而居,他家还没分家,他就住府里。进出还是公府的公子,傲气一直在身上。 为了买一个婢女,他与余清泉杠上了。他家势力大,但他只有八品,还不是长房长孙,说话不顶事。余清泉是钟家女婿,背后有人。余清泉长得还比他周正,瞧婢女的神色,不是很喜欢阮秀,眼睛却往余清泉身上看。 这是不能忍的! 余清泉也兼并,也收礼,阮秀便派家丁去找到苦主,给了苦主一笔钱,教唆他们到京兆府,告余清泉侵夺民田。 状纸摆到了陈萌的案头。 第390章 陈萌 走马上任之后,陈萌就命人张贴告示鼓励百姓告状,就盼着有人来告状,好显出他陈京兆的风范来。 现在好了,案子又来了,陈京兆的脸也绿了。 被告余清泉,也算是小有名气,告的是侵夺民田,这件事与余清泉一党之“抑兼并”的口号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嘲讽。 京兆府衙内外围了好些看热闹的闲人。陈萌将状纸收下,先问苦主情由。 苦主见陈萌收了状纸,连连磕头,口称“青天”。接着,他便说了自己的经历:“小人祖上留下些许薄田,也算是祖产,一直用心经营,不敢懈怠。哪知祸从天降,那位余大官人看上了小人的这点产业,派人到小人家里说要买。小人哪里肯?大人明鉴,自从小人的田被公主府占了去,小人一家十二口就只剩这四十亩薄田度日了,一家衣食……” 围观的人开始议论:“怎么又有公主的事儿?” 陈萌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公主?” 苦主只好又从头说:“小人家里人丁繁衍,祖传的四十亩田不够,小人夫妻二人带着四个儿子另辟了一处荒地。地没开熟,还没来得及上税,先被鲁王占了去,后因鲁王坏事,先前大理寺的祝大人又将田发还给了小人。才拿到手没焐热,又被安仁公主家占了。” 陈萌眼皮一跳,垂眼看向这个倒霉蛋,拢共两块地,一块被安仁公主抢了,另一块被余清泉给低价强买了。全家老小十几口要吃饭,也难怪他会告状了。 陈萌觉得自己也很倒霉,余清泉之外,又扯进来了一个安仁公主!还被围观听断案的百姓给听着了。事无不可对人言的青天,果然不好当! 堂下苦主还仰着头满眼期待,堂上陈萌已经沉默了。两人对视良久,苦主眼中希冀的光渐渐黯淡。 陈萌深吸一口气,下令派人去余清泉家拘人,苦主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陈萌却说:“退堂,待人犯到案后再审。”命人记下了苦主家的地址。 苦主一家走后,陈萌又唤来了捕快,命他们悄悄跟着苦主,看看苦主是否有什么隐情。他总觉得这个苦主有点不对劲,告余清泉就告余清泉,为什么又扯上安仁公主?这是有什么阴谋么? 他自己则去处理其他的事务,不多时,余家的管家来了。见了陈萌,余家管家也不敢摆架子,跪下来陈述,说是签了契的买卖。陈萌命将苦主带上来对质。 堂上,苦主哭天抢地:“谁肯将祖产轻易卖与人?公主夺了我那一处田之后,这一处就是我的命,怎么会想卖呢?是他们逼的,说,不卖就要拿我们见官!” 虽然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就要见官,但是无缘无故被投进大牢的事儿也不少。进了大牢之后会怎么样,就看各人的命了。这么一想,他们就把田给卖了。 讨饭也比丢命强不是? 余府管家也不甘示弱:“大人,此贼必是受人指使,要诬陷我家大人!” 侵夺民田的事是常有的,陈萌没有全信余府的话,但是,这苦主明着告余清泉,供词又扯上安仁公主就有点可疑,陈萌下令将双方收监,再派人去走访。 走访需要时间,今天是没结果了,天黑了,陈萌回到家中。 陈放夫妇已经赴任,家里中只有夫妇二人与其他几个子女。陈萌说了次子陈枚两句:“跳脱滑稽,成何体统?” 陈枚也不怵他,笑道:“阿爹,儿已经很好啦,要是阮家……” “阮家怎么了?” 陈枚是丞相之孙、京兆之子,平素相交的也都是身份相仿之人,笑嘻嘻地告诉了陈萌一个“内幕”:“阮秀,同余清泉争一个婢子呢!没争过,恼着了,又花钱教唆人告余清泉呢!” 陈萌顿时来了精神:“你怎么知道的?” “他喝醉了说的。” “说仔细些。” 在此之前,余清泉才与阮秀发生过一次冲突。阮秀想买一个美婢,但因自己在家里不做主,手头有些紧,没有当时决定。牙人又不能只等他一人耽误了买卖,于是又向别人推销。巧了,余清泉看上了。 余清泉可不是阮秀这等做不了主的纨绔,他觉得合适当时就定了。阮秀犹犹豫豫的想再要买的时候,被告知余清泉已经把人买走了。本来还两可之间的阮秀顿时来了精神! 两家相争,阮秀败下阵来,将这笔账记到了余清泉的头上。余清泉也不怕他,压根就不理会他。 阮秀咽不下这口气,拿了些钱出来,找到了苦主去告余清泉。 陈萌问儿子:“那安仁公主呢?” “这与安仁公主有什么关系?”陈枚也是一怔,“我再去打听打听?” “去吧,打听得仔细些,莫要被人察觉。” 陈枚笑道:“不会的,阮秀酒一多了就开始故作神秘,装不两下,你不理他,他就全说了。” 陈萌严肃地说:“越是这样,越说出来的话你越信是不是?一旦故意撒谎,你信了,岂不是要误事?” 陈枚缩了缩脖子,老实答应了。 虽派了儿子当坐探,陈萌也没闲着,仍是派了衙役接着打探消息。 两天后,双方都有了反馈,陈枚回来说,阮秀不知道安仁公主的事,只是针对余清泉。衙役走访得知,确实是有人给了苦主钱,而苦主家确实有两块地,本来勉强够得上小康,结果鲁王来一刀、安仁公主来一刀,最后余清泉来一刀,苦主家彻底撑不住了。阮秀与余清泉的冲突也是事实,且有证人。 陈萌于是再审苦主,苦主道:“是有个好心人见小人一家老小衣食无靠,赏了几串钱。小人既缓过一口气来,自然要夺回祖产!小人家产被夺是实。” “教唆你告余清泉?可教唆你告公主?”陈萌认真地问。 苦主脸上茫然了一下,道:“告的只是他,公主占了我的地,也是实。大人问案,小人从头讲起,鲁王、公主都占过我的地啊!” 陈萌又查了苦主与余清泉之间的交易,苦主无病无灾、有家小要养,就突然把赖以生存的田地给卖了,还不是卖给自己的同族。完全不合常理。再说价格,也比市价要低不少,苦主还说:“并没有给我们那么多钱。”顺便告发了余家还有隐田的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萌深感自己运气之差,只得再派人去查。 其实不用查,他心里早有了猜测,苦主所告有八分是真。 堂外旁听的百姓议论纷纷,堂上的官吏却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上司这回是遇上事儿了。在京兆府混的,没几个缺心眼儿的,一眼就看出来这情况有些不妙。 几个精明吏目脑子转的飞快。 案子怎么断是很简单的,只要还有点良心,结果是一目了然的。难的不是一个简单的侵夺土地的案子,是案子背后又扯出案中案来。抢婢女的事可以不管,安仁公主呢? 这个时候,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办了某一派中的某一人,都要被怀疑是与这一派作对。仅仅这样还罢了,审案过程中又多了一个安仁公主,她孙女儿是太子妃,就怕是针对太子有什么阴谋。 初审的时候为了立威立信,让百姓旁听了,余清泉与安仁公主都涉案,到时候只判一个余清泉,账面上能平。不判安仁公主,陈萌威信扫地。在京兆这片地面上,名声就不要再想了。 对付一个安仁公主,陈京兆占理的时候硬杠一下没问题,但是投鼠忌器。 所有人都等着陈萌给个结论。 陈萌已非当年的吴下阿蒙,他镇定地下令,命衙役接着查访,然后宣布退堂,且把苦主一家安置在府衙附近。 他在等,等着余清泉的反应。陈萌的心里,对王云鹤要比对郑熹尊敬得多,他愿意给余清泉一个机会。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给余清泉、冼敬没脸。 郑熹已经做出样子来了,学,总会吧?郑熹可是带着郑衍到京兆府来把事情给了结的。那件事,郑熹做得实在漂亮。 陈萌心中一叹:父辈都盼能生一个像郑熹这样的儿子。 退了堂,他又命人送了一张帖子去给骆晟,委婉地让骆晟劝告安仁公主:快些把事给平了,把地给退了。您也不缺那几十亩地,还回去,我给结案。我也不图个刚正不阿的名声了,你们也别拖累太子、太子妃。 陈萌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 万没想到,第二天早朝都过了,他故意慢慢地往外走,两个人都没有动作。 他却不知道,余清泉那里派了个管事应付此事便以为万事大吉了。富贵人家都这么干的,且他有买田的契纸,又不是强抢。 骆晟那里就更难了,昨天他收到帖子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连夜劝母亲。 岂料安仁公主回了他一句:“什么?还?”她被气笑了,“事情因何而起?不是那个什么什么谁,发了疯到外面说疯话吗?让他闭嘴不就行了?!!!陈萌是怎么当京兆的?这都不会?还巴巴给你递个帖子!讹我吗?” 骆晟被母亲给骂懵了,道:“现在不宜生事。且陛下赏赐的田庄已经很多了。” “那是陛下赏的,与这个是一回事吗?难道陛下赐给你一样东西,你原有的就要送出去?你是怎么想的?阿姳还没长大,东宫孩子已经有了几个了,东宫多内宠,你这脾气,以后我死了,阿姳能指望你吗?” 骆晟道:“噤声!怎么能说东宫多内宠?这话有伤太子德行。” 太子的妾并不多,他也没有自己主动去采选,帝后给儿子配的伺候的人,名份都还没给。安仁公主这话,骆晟觉得是不对的。 母子俩越说越歪,倒把正事给歪没了。 陈萌回到京城府,衙役们才出去打探消息没回来,他又耐着性子一面处置一些公务,一面等消息。等了一天,俩没一个过来的。 陈萌的火气也上来了。 回到家里,陈枚又带来了打探的消息:“阿爹,那案子的苦主是个倒霉鬼,阮秀给他钱让他告余清泉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另一半儿家产被安仁公主给抢了的,是凑巧选了他了,看中的是他家里人口多。” 陈萌道:“知道了,那就是公主自作孽了。” “阿爹?”看陈萌板起了脸,陈枚也收起了感慨的表情。 陈萌道:“王相公难做啊!一件事不畏强权、不循私情容易,一辈子这么做难啊!只做一件,其余循私,就落入下乘了,人的精气神儿就全没了!” 陈萌深恨这两个人把自己逼到了一个不得不选择的境地。 你们行!帖子都送上了,还当耳旁风是吧?!还有余清泉,自己干了什么事没点儿数啊?怎么有脸在朝上批判别人的?我看你就是个蠹虫! 陈萌道:“备马。” “您要去哪儿啊?” “你叔父家。” 陈萌一口气跑到祝缨家里,祝缨家才吃过晚饭、送走客人,今天祝家也有访客,来的是杨静。 这位老兄只带了几个仆人进京,老婆孩子都在家里,他也不担心,大点儿的已经长大了,小点儿的放家里老婆也能教。 他正在为国子监的事儿来找祝缨,他的计划,在国子监把学生分成两类,一类是荫进来的,一类是考进来的,区别对待。荫进来的当然也可以考,成绩好了,也一样对待。成绩不好,因为身份关系,也不逐出去,但是严格管理,到了年龄赶回家去。 考进来的他打算多花心血,希望对这些学生更好一些,给提供好一点的条件,衣食住行都优待一下。以后选官的时候,国子监优先推荐这些好学生。 提高待遇是要花钱的,尤其是他还想为其中一部分家里真穷而不是“寒士”的人多提供一些文具书籍。 祝缨是管钱的。 皇帝虽然发话了,事是户部在干。经手人一旦想为难你,花样百出绝不是形容词,而是写实,他们能找出八百种理由,证明克扣你是正当的。 杨静不傻,这就到了祝府来坐着了,带了小礼物,言辞恳切。祝缨这会儿已经打听出来他的来历,也就是她这样的不知道,杨静在仕林其颇有名声。刘松年跑得太快,竟没给她说明一下。 这确实冤枉了刘松年,刘松年也没想到祝缨竟会不了解杨静。 杨静登门,祝缨就要就他吃饭。 杨静从容道:“那就叨扰了。” 饭倒是吃得不错,祝缨和苏喆捧着饭,看着杨静的脸都能多扒两碗。杨静吃完了,还称赞:“滋味鲜美。” “害!只要是新鲜的东西,怎么做都好吃。” 杨静的脸抖了一下,道:“也、也不一定的。府上的饭食是很好的。” 接着就又说起国子监了,祝缨对这个倒是乐见其成,道:“可以。您再拿个数来。” 杨静道:“说不得,以后还要叨扰的。” 祝缨道:“要不您给我一个总数,一回一回的,忒麻烦。” 杨静道:“事情要一样一样的办,我亦不知需要多少。这两年将事定下,核准每月、每年的花费,以为定例,到时候就不会再麻烦您啦。我知近来水旱繁仍、户部繁忙,还请暂忍我些时日。” 祝缨道:“您这是什么话?户部是做正事的,您的事是正事。” 杨静一拱手,礼貌地告辞了。 他才走,陈萌又来了。 祝缨道:“哎哟,吃了吗?” “气饱了。”陈萌说。 随从们将残肴撤去,给陈萌上了茶果,祝缨与他对坐,问道:“怎么了?” 陈萌认真地看向祝缨,道:“我现在与你说正事,朝上两党相争,你是怎么想的?我是不想理会他们。” 祝缨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陈萌深吸一口气,把这几天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 祝缨道:“我听说了一点儿,安仁那事,是真的,正想着如何告诉你呢。这事确实为难。我得庆幸,现在我已经不在大理寺了,否则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是两难的。怕倒是不怕,是有些难。你与我不同,你又不欠他们的。” “你也不欠他们的!郑熹也没为你做多少事!这些年你还他的也足够了。王相公关爱过你,那是王相公的恩情,你也还了,再过意不去,就关照他的子孙。与旁人也没有干系。”陈萌认真地说。 祝缨道:“你是想?” “老子行得端坐得正,咱们是朝廷大臣,竟然要给别人做打手了吗?你与郑七难决绝,不过他那个人识趣,比余清泉强百倍。你也不须负他! 至于其他,何必沾染?以你我今日之势,自保是绰绰有余的。 你唯一的短处是出身,那个事儿,他郑七难道没责任?你若是大理寺评事,出身够把你打回原形。你已是户部尚书,陛下第一个不会放你走!” 祝缨道:“你我?” 陈萌昂然道:“你我还怕他们不成?别把我逼急了!” 祝缨道:“好!” “哼!以你的出身,做到尚书可是凭功劳、凭本事比他们强得来的,我是丞相子……哎?你答应了?” 祝缨道:“我说,好。” 陈萌呆呆地看了她一阵,忽然道:“好!咱们去找施相公。” 祝缨道:“我去不合适。我与郑相公的渊源,不适合去游说别人。你只管去,我的心意是不变的。” 陈萌道:“是我疏忽了,我去就好。” 他连夜去拜见了施鲲,施鲲正准备睡下,施季行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先出来见他,询问什么事。 陈萌笑道:“突然想老世叔了。” 施鲲披着衣服,被长子扶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么?”他心里已经将所有大事都转了一遍,最大的事,难道是皇帝暴毙?他有点紧张。 陈萌道:“是有一桩案子。” 他将与祝缨说的话又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说:“您看呢?” 施鲲道:“党争不是好事,但你们想袖手旁观恐怕不可能,从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施季行小声道:“便是不能共处?” “那更糟!”施鲲严肃地说,“不怕有不同,就怕势均力敌争斗不休,菁才耗尽!王公的想法是为天下,但是做事的人不行,必是会败的。他尽力了,学生、学生的学生,他栽培新秀,是那些人辜负了他,想要天下都是像他那样的人,能干,又不辜负他,是不可能的。郑七么……国事至此,还想如旧也是不可能的,他那里,能成事的更少!做坏事的倒是一堆。” 陈萌惊呆了:“难道要帮哪一个?”难道我做错了?我错了,三郎也能跟着错?不应该啊!陈萌的心思飞转。 施鲲道:“帮什么?” “诶?” 施鲲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显出一个做了二十年宰相的模样来:“要稳住!现在下场,是去厮杀,做什么马前卒?站稳了,到了合适的时候,出手、压制一方,再自己去做点于国有益的事。” “合适的时候?” 施鲲道:“你们问我吗?我还没看到呢。你们呀!沉住气!” 陈萌心道,这比我爹说得可含糊多了! 不过有施鲲这一个态度,陈萌也就放心了。出了施家又去了祝家,将事一说:“什么是合适的时候?” 祝缨道:“国家危亡,又或者两败俱伤,再或者,已杀红了眼、不讲礼义了。” 陈萌道:“但愿不要到那种时候。” “那就是相持不下。” “这个可以。哎哟,我得回去了,今天可够累的!” ……—— 次日一早,陈萌还是没等到双方来找他,陈萌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余清泉的案子给判了。 他先把余清泉有隐田的事情给揭出来,勒令他要么归还土地给隐户,要么就登记,超出免税额的部分,纳税补税。 在此基础上,再断他侵占土地的案子。强买土地的证据稍有牵强,但陈萌以逻辑推理,一个有隐田的人,还想说买地公平买卖?一个只有糊口土地的人,没遇到大灾就出售祖产?哄谁呢? 陈萌认为余清泉确实有错,勒令归还田地,另赔一季收成。 接着,陈萌把安仁公主给参了!参她贪得无厌,皇帝赏赐无数人,她还要剥夺小民生计!真是愧对先帝和列祖列宗! 嗡!朝上炸开了。 陈萌感受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快乐。 第391章 三战 陈萌站在那里,心中有一股久违的畅快。 君臣都看向他,从他梗着脖子的站姿中恍惚地看出一点“凛然”的味道来。 骆晟有点慌,忙出来请罪。他有点惭愧也有点委屈,带着一点颤音,哽咽道:“是臣之过,未能及时劝阻。” 陈萌仍然定定地站着,他有点烦这个驸马,现在长嘴了?知道要劝阻了?早干什么去了?这不挺明白的么? 他冷冷地斜了这位驸马一眼。 安仁公主再有本领,她也没能上朝,还得是骆晟当朝免冠,代替母亲向皇帝请罪。这是个老实人,竟没有辩解。 骆晟是太子的岳父,动太子妃就是剑指太子,皇帝还没想换太子。皇帝轻咳一声,道:“我知你素来温顺柔和,做不了这样的事情。你且起来。” 兼并不是大罪,安仁公主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是这眼前,还真不算大事。 皇帝先表扬了陈萌“秉公持法”,然后又温言说:“卿依法而断便是。不过安仁公主是我的长辈,又上了年纪了,不要惊吓到她。那些地嘛,原来鲁逆的?” 陈萌生硬地顶了一句:“那是百姓的!” 皇帝做了一个向压的手势:“你且冷静。” 早年,陈萌与还是赵王的皇帝也是有一些交情的,不那么深刻,但是有。两人年岁相差不大,陈萌回京后已是青年,正是四处结交朋友的时候,彼时赵王头上一个稳稳的太子哥哥,也是个富贵闲王。一个皇帝的儿子、一个丞相的儿子,不凑一局简直对不起他们的爹。 陈峦不但会做人,还会做官,父子两代都与这位赵王有点交情,所以陈萌这个官升得非常顺利。他也敢跟皇帝辩驳几句。 皇帝想说:你本来脾气不挺好的吗? 碍于场面,这话不方便现在讲。只好让陈萌冷静。 陈萌正气凛然地说:“鲁逆倒行逆施,侵夺百姓产业,已然伏诛!蒙陛下恩德,发还其业。那些田产,原本是给国家完粮纳税的!如今非止侵害小民,也是祸害朝廷!” 接着,陈萌带着悲愤,似乎是对皇帝,又好像是对骆晟说:“陛下累年赏赐给公主的还不够多吗?”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对皇帝说:“纵使依法,臣也办不了公主。既然陛下说依法,还请陛下决断。” 他是京兆尹,对权贵的家仆可以抓、可以判,公主,他还真不能随便动,所以要参。 皇帝此时已经换了一种想法,虽然富有天下,比起天下,安仁公主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人虽然不讨喜,给也就给了。但是陈萌说得对,自己给安仁公主的已经够多了。公主还这个样子,是有些不合适的。 皇帝道:“着公主退还所侵田产。公主府的家令、长史呢?怎么不会做事的?都黜了!还有……” 这是应有之意,公主犯了错,怎么能动她呢?挨打的都是下面的人,最倒霉的是公主府的宦官,被皇帝下令打了四十杖,然后撵出府去。 杜世恩心里盘算着,这一个人算是废了,得给公主府再派个人去。 姚臻也在琢磨,公主府少了人,得再挑俩倒霉鬼填这个坑。 安仁公主的事儿就算当场揭过了。 当即又有人出列,祝缨转头一看,好么,柴令远。 柴令远道:“公主犯法,尚且要贬黜家令、长史,余清泉自己也强抢民产,还天天在朝上狂吠要‘抑兼并’!贼喊捉贼!这是在戏弄陛下啊!” 陈萌瞥了他一眼,知道他的心思,没搭理他,余清泉不归京兆府管。甚至在心里觉得柴令远水平不够,你好歹加上一句“品行不端”呀! 余清泉那是在侵夺民田吗?不,他是抛弃了为天下苍生的信仰!他比安仁公主还可恶,安仁公主好歹不会说自己是君子。 告状都不会告的傻子!陈萌很瞧不上柴令远。 到了这个地步,余清泉就难救了。其时,朝上不少人家都有隐田,包括柴令远家,但这个时候是不能攀咬的。真攀咬起来,谁都逃不掉。 皇帝已经有些厌烦了,余清泉?一纸诏书贬出两千里。 皇帝旋即退朝,今□□上就没有好消息,讨厌! 陈萌还不肯放过他,紧跟着留了下来,又找上了皇帝。刚好太子、冼敬、骆晟等与窦朋一起留了下来。 窦朋是因为朝政,现在就剩他一个丞相了,天天得给皇帝汇报重大事项。报完了,皇帝通常没有什么好主意,报完就完事儿了,窦朋也就可以离开了。 太子、骆晟是来为安仁公主的事请罪的,冼敬是陪着太子的。 几个人依次跪在皇帝面前,说自己没有管好安仁公主。皇帝道:“我还不知道她么?你们谁能管得了她?起来吧,下不为例。” 一个公主,算不上大事。 陈萌等他们说完了,才上前一步,道:“陛下,臣经查证,安仁公主所抢民田非止一处,自陛下践祚以来,公主所占民田二十三家,共若干顷。此外,又迁民宅若干户,以建别府……” 算来算去,安仁公主这几年捞的好处可不少,尤其是王云鹤死后,她更是放开手脚了。 最后,陈萌情真意切地说:“先帝、陛下屡屡赏赐,公主犹不知足吗?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似像是皇家苛待了公主一般了。” 骆晟才爬起来,又跪了下去。皇帝看着骆晟,有些不忍心,道:“她是有这么个毛病。” 陈萌道:“还请公主退还所侵田庄。” 皇帝道:“刚才不是已经答应你办了吗?” 陈萌紧盯着皇帝:“刚才说的是一个案子,现在臣问的是全部都退还吗?陛下,您自己的江山、自己的百姓,您难道不怜惜吗?您要不在乎,那臣等也就不必在乎了。” 皇帝终于点了点头:“骆晟,这事交给你,要如数奉还。” “是。” 陈萌终于不再告状了,皇帝道:“好啦,你们都做自己的事去吧。” 众人退去,皇帝的脸瞬间变了:“杜世恩!你亲自去安仁家!问她!我给她的还不够多吗?把她家里那个无用的奴婢杖毙,不用带回来了!” ……—— 出了大殿,陈萌依旧神清气爽。 太子出言请他到东宫去:“要好好谢谢京兆,不是您提醒,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对公主的名誉也不好。驸马向来温柔,也不管安仁府里的事,长史、家令又空缺了,这二十三处是何处,告有多少,还请告知。咱们到东宫里详说。” 陈萌没有拒绝。 到了东宫,陈萌把自己搜集的长长的账单拿了出来,道:“都在这里了。不过,驸马能办得到吗?要不还是我来?” 太子也有些不忍心,道:“驸马一向谦恭有礼……” 陈萌反问了一句:“公主这些家业,将来会带到地下吗?还不是留给儿孙?享其利而不受其害,是吗?” 此言诛心,骆晟脸色惨白惨白的。 太子也不吱声了,骆晟坐立难安。陈萌就烦他这个熊样,更加不想理他。北地的事,陈萌都是知道的,白送给上司好处的事他懂。可是他陈萌不是祝缨,祝缨出身的原因需要受很多的委屈,陈萌不用。 当年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呢? 陈萌也沉默了。 这时,冼敬说话了:“京兆说的都对,只是,有些事情不是直道而行就可以了结的。譬如公主的事,不免有人会想联想到东宫,这个,于太子清誉有损。以后还请……” “这个是太子!是天下人所期望的储君,不是你们家厨房的锅架!专司为你们背锅!要点脸吧!”陈萌蹭地站了起来,指着太子大声说,“没追究你们损害东宫的名誉,你们倒还有脸说别人损害太子了!是太子教你们抢夺民田的吗?哪怕是太子自己做了,你们也要阻拦。你们已经累坏了王相公,还要累坏太子吗?” 太子出声劝道:“京兆,京兆!” 陈萌对太子道:“殿下,别什么错都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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