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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什么事,只是叙个旧,告知自己来了,现在才接手。等理完了手上的事儿,再与梅校尉来协商。 梅校尉看她脾气比寻常的文官要好,待她也颇礼貌,两人约定了回来再聚。 祝缨最后将南平县的县令又召了来,嘱他看家。南平县衙与南府府衙在一条横街上,府衙居中,县衙偏东。府城即是县城。这样的县令是最难的,仅次于长安、万年的县令以及刺史府旁边的苗县令。 祝缨对南平县令还算客气,道:“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人,还盼能够与我同心协力。老郭你只要用心公事,我绝不会让你白忙一场的。” 以祝缨的年纪,七品以上,荫官不算,现遇着的普通官员年纪都比她大。她管谁都叫老兄。南平县之郭县令听了她近乎直白的许诺,忙说:“敢不尽力!” 祝缨敢许诺,他就敢信,因为不信也没办法。 不老实干,怕不要被你整死?郭县令想。我还不如老实干着,兴许还能升一升呢! 祝缨笑道:“我在福禄县还有事,回来再与你详谈。” “下官静候大人归来。” ………… 祝缨将府城的事理了个大概,各方暂时安抚下,便拖家带口的启程了。 第一站是思城县,思城县百姓听说她又来了,有闲的又都来围观一回。凡受过她的好处的人都赶了过来看她,一边看一边说:“好人有好报!”、“做咱们的知府更好!” 祝缨到了思城县,将一些自己封存的卷宗、仓储之类解了封,正式移交给了关县令。 关县令心潮澎湃,他既接受了自己没能得到福禄县的现实,又开始畅想起自己主政一县的风光来了。 祝缨道:“你的本领如今管这一县也够用,只不要再像代管福禄县那样就好。” 关县令忙说:“不敢不敢。” 祝缨道:“水利规划、宿麦播种等等,万不可懈怠!你若偷奸耍滑,不必朝廷问罪,我先收拾你。” 关县令道:“下官一定谨记教诲,不敢辜负大人提携之恩!”他和莫主簿心里都很明白,自己这把年纪还能升一升,指定得上自己的上司有力。 祝缨道:“要爱护百姓!有些事情,你离不开乡绅,乡绅比贫户本就为强,你不可帮着强势者欺凌弱者呀!乡绅太强了,比你还强,你算什么?再养出个黄十二来,砸到谁手里,谁全家上路。” 关县令一凛:“是。” 祝缨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干。” 关县令忙说:“下官也有些行李在福禄县,请与大人一同回去搬取。” 祝缨道:“好。” ………… 祝缨回福禄县,最大的事情不是搬行李,而是两件:一、给苏鸣鸾宣布敕封、帮她立个威、坐稳位子;二、安排好福禄县的事儿。 一进福禄县,百姓、乡绅就开始又哭又笑地迎接。 顾同没有得到实职,顾翁心里还稍有不安,一见到祝缨,就将不安抛到了脑后,老泪纵横:“大人!大人怎么就走了呢?我这心里,既为大人高兴,又为自己难过呀!” 祝缨道:“有什么好难过的呀?” “您这就不在我们这里了呀!”后面有人抢答。 祝缨道:“我还在南府嘛!也还会过来看看的。走,咱们回家慢慢说话去。”说着,又嘱咐队伍不可践踏了田里的水稻。 丁贵咬着指头对小柳说:“原来,故事里讲的都是真的。” 小柳道:“反正,我也只见过这一回。” 侯五一人给了他们后脖子一巴掌:“站好了!别给大人丢脸。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两个这样的人呢。大人有这样的场面,那是自个儿辛苦换来的,你们可得跟着大人好好地干。” “是是。”小年轻们一叠声地答应。互相暗中做了个鬼脸,又恢复了一派威风的样子。 他们不曾参与过福禄县的过去,虽是有些感动,终不能与侯五的感觉相通。四人同是京城人氏,到了南府只觉得山青水秀、穷得掉渣,只有官衙因为规制略显气派,也不能与京城那些宫殿楼台相比。再看祝缨连着几天忙得跟陀螺似的,也不吃酒看戏,更不与妓-女鬼混,是真觉得清苦。 从府城出来至福禄县这一路,才品出些味道来。 祝缨到了县衙,里面还是她走的时候的老样子,带走的衙役们到了家,也没有欢欣之态,与留守的官吏们一起又哭又笑。 祝缨道:“老莫,商量个事儿。随我上京的,每人给三天假。” 莫县丞慌忙说:“大人哪里话?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祝缨道:“咱们也要先办个交割,我将这片家业交给你了。你干得怎么样,拿什么样的东西给下一个人,就看你自己啦。” 莫县丞心跳得飞快,脸也红了、汗也出来了,忙说:“是是。”场面话也不能挤出一句来。半晌,想起来一句早想好的词儿:“必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祝缨给福禄县留下的,可是一个福禄县历上最丰富的家底。不但是库藏充盈,还有几乎要翻倍的粮食产量、完好的水利系统、比较便利的交通、比较老实的乡绅,以及比较信任官府的百姓。连“獠人”都是史上最友好的。 此时之福禄县虽然仍是“烟瘴之地”,百姓已是非常满意了。 莫县丞也是非常的满意。此时关县令自己不紧张了,旁观者倒有闲心来提醒莫县丞:“别急着拿大印,听大人调度。” 莫县丞依旧请祝缨住在县衙里,祝缨也不推辞,亲自走到人群前排的赵沣夫妇面前,对赵沣道:“大郎如今很好。”又当众将赵苏所托之手札捎回之事告知众人,普通百姓不太懂这个,只知道“赵家那个,混的,还惦记着乡亲,把学到的东西要传回来”,也称赞赵苏几句“以前看着古怪不爱搭理人,心地倒好”。县学诸人又是另一番心情了,博士很想现在就拿到手,只是不敢现在就催促。 祝缨又对赵娘子道:“小妹的敕封下来啦,我要亲自去寨子里告诉她这个消息。咱们一同回去吧,也好同大哥讲一讲,好叫他放心。” 赵娘子吸吸鼻子,握着祝缨的手说:“阿弟!阿弟!” 祝缨又向围观之人宣布了这件事:“从此之后,隔壁就是阿苏县了。先前在县城里读书的苏鸣鸾,就是老洞主的女儿,如今是朝廷敕封的阿苏县令,正六品!” 听到的人都惊呆了!交头接耳一阵儿之后,想一想,都说:“女的?”“女的当家?要疯啊?”“这不乱了套了么?”“那也……行吧。”“反正是山上人的事儿。”“她当不当得好家,与咱也没关系。”“这两年不都是她在管事儿么?” 议论一回,倒也无人骂街骂祝缨。 祝缨笑着对他们挥一挥手,道:“大家各自忙去吧!日子该过还得过呀!我不过是去南府。别哭哭啼啼的啦。”那边张仙姑、祝大、花姐,乃至侯五等人都被人围着说舍不得。他们各有熟人,女人们已经抹起了眼泪。祝大还硬挺着不哭。 祝缨率先进了县衙里,将赵娘子夫妇也请了过来,家人也陆续跟着进去了。张仙姑等人到后衙收拾,祝缨还在前衙说事。 赵娘子高兴极了,她嫁到山下三十多年,当时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的。 她拉着祝缨的手说:“当年,咱们几乎也要接受羁縻了。哪知道那一把火啊!咱们有今天,也是看人呐!真不知道当年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听得人心下恻然。祝缨知道原因却不能说:为了功劳。如果是大破獠人,斩首若干级,掳几千上万户的山民下山来,可比她这样没什么响动弄个羁縻威风得多,功劳也大得多。 祝缨道:“阿姐也收拾收拾,咱们上山。” 赵娘子道:“那迟两天再动身吧!我派人送信,叫小妹好好准备准备!得大大的庆祝一下!大哥升天之后,阿浑闹的那个事……” 祝缨道:“好。有个信儿,小妹也不至于等得太心急。” “咱们都是信得过阿弟的!”赵娘子说得斩钉截铁。 祝缨道:“正好,我也在这儿再多住两天,唉,以后可不得常来啦。今晚我请大家到清风楼吃饭。”府城那群鬼,且有得磨呢。 ………… 清风楼,祝缨不但将本县官吏、乡绅一总请了,顺手也把项安、项乐的母亲和哥哥也捎带上了。 她是很满意这兄妹二人的,现在她到了南府,不知道这二人家里是否依然支持他们跟随自己。项乐还好,是个男子,项安一个年轻的姑娘,家人如果有有顾忌也是很正常的。但她确实更想留一些女孩子做事。 吃饭的时候她又不说,只与人们叙些闲话。 到了第二天,换上便服,带着小黄和项安、项乐去了项家。项家一家都在,项乐拍开门,祝缨就走了进去。 家里开始还以为只有兄妹俩带了朋友回来了,近前一看是祝缨,忙来拜见。祝缨扶起项母道:“不必行此大礼。我是来谢谢你的。他们两个很好,帮了我很多的忙。” 项母的脸一阵儿红、一阵儿白的:“大人这么说,折煞我们了。他们没犯什么错儿吧?” 祝缨道:“他们很好。我是有些离不开他们。不过我如今不在县里,他们要是跟我走,你这里就冷清啦。” 项母道:“不怕的,家里还有这些人呢!” 项安嗔道:“说得跟我们在家里显多余似的。” “就你话多!”项母斥道,“大人,她就这样儿,您多担待。呃,这个,一个姑娘家,是不是……不合适?” 项安忙说:“娘!您说什么呢?我挺好的!大人,您别信那个话,很合适的!京城都有女差呢!” 项大郎试探地问祝缨:“大人,您的意思是,还肯要他们么?” 祝缨是担心他们不愿意让项安再出来,项大郎母子是担心祝缨不肯再收留项安了。虽然一个姑娘家放到衙门里不太好听,但如果是女差,正经的吏职,于商人家似乎也不坏? 双方你来我往说了几句,祝缨看明白了:“那就让他们跟我走吧。以后我要去了别的地方,再说。” 能去哪里呢?项家母子一想,总不会是坏地方,马上答应了。 项母又要张罗收拾兄妹二人的行李,项大郎想了想,打算给弟弟妹妹各带个仆人。一家人项父死后,重又回到了温情脉脉。 项家兄妹要跟着祝缨,他们在福禄县的吏职就要转到南府去,莫县丞一点也不介意再空出两个缺来由他来处理。项家更是喜欢儿女再进一步,双方都很欢喜。 唯童立童波有些失落,他们是祝缨在福禄县时一手带起来的,现在祝缨走了,他们留在这里了。虽不是必得上府衙当差,他们的家小都在这里,莫县丞与祝缨的差别摆在那里,这让他们低落了好些天,直到小吴提醒他们:“你们这样叫莫丞看着了,可不好呀。你们只好好好干,受了委屈,难道没长腿没长嘴?”二人才打起了精神。 第三天的时候,山上树兄亲自下来迎接祝缨。 他与初见时比多了一些白发,待祝缨也更礼貌尊敬了。见面先跪了下来:“奉洞主之命,来迎接大人。” 祝缨将他扶起来:“不必行此大礼,或许,还有你的好事呢!” 一旁赵娘子也说:“以后还要叫小妹是‘大人’啦!她现在是县令了!” 祝缨道:“咱们动身吧。” 此时天气炎热,张仙姑和祝大不便往偏远地方去,都留在了县衙里收拾东西。祝缨带着南府的官员,由树兄与赵娘子前面引导,一行人往寨子里去。 中途宿在一处小寨,酒食颇丰,由大侄子亲自迎来。见面先叫:“义父。” 大侄子看起来稍稍萎顿,祝缨见他脸上没有生出戾气来,也放下心来,道:“好。家里还好吗?” “都好,都安顿下来了。利基家听着葬礼的号角,前阵儿又要来犯,被我们打退了!” 祝缨一挑眉:“利基啊。回家再说。” 次日,队伍到了寨子里。南府司功等人此前并不曾见过这样的山寨,一见之下并不如想象中的简陋,围墙也算高大,城门也颇牢固。整个寨子竟也有个县城大小,不由惊奇。祝缨道:“不是看过,我也不会为他们请立新县啊。” 苏鸣鸾亲自到寨子口迎接,她的脸上充满了喜气,当先一礼:“义父。恭喜义父高升。” 祝缨道:“等急了吗?” “急的时候想想是义父在办这件事,忽然就不急了。” 祝缨道:“敕书来了!” 苏鸣鸾道:“请!” 二人并肩而行,身后是阿苏家的近亲以及南府的官吏,再后面是普通的族人。一行人缓缓到了阿苏家宅前的大广场上,那里清洗一新。苏鸣鸾知道山下的礼仪,没在案板上捆个人准备放血。而是正式设了个香案。 祝缨站在案后,苏鸣鸾拜倒在案前,祝缨宣读了敕书。她念一句,那边苏鸣鸾的伴读们翻译一句,再一句一句以奇霞语传下去。 读完之后,祝缨将敕书交给苏鸣鸾,苏鸣鸾再拜。祝缨又以奇霞语告知寨中族人:“以后大家就是阿苏县的人了,与福禄县是邻县,彼此和睦,并不比别人差。” 然后才是苏鸣鸾下令开始狂欢。 祝缨等人都到了阿苏家大宅内,祝缨与苏鸣鸾坐在火塘的上面的位置,旁边是阿苏夫人以及大侄子等人。祝缨对阿苏夫人道:“阿嫂,我总算办成了一件事情。”阿苏夫人道:“是她阿爸心心念念的事,要多谢你呀。” 祝缨道:“我也想对大哥说一声呢,对了,赵苏托我带了些东西来。”又将赵苏之物转交。阿苏夫人接了东西,打开看看,道:“他是个好孩子。” 南府官吏一面觉得新奇,一面又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见过一些“獠人”,多半是“獠奴”,少数是一些头人或是小头目,有些交易。都有这寨中的放松情况全然不同。思及一路所见,也是啧啧称奇。 祝缨对苏鸣鸾道:“你是县令了,全县不能只有你一个人在管吧?不得有两个帮手吗?你自己想想,要怎么设个僚佐属官,就照一个县的规模来。” “义父?” “唔,你哥哥们要安排,还有你的那些个帮手,也得另给人一点说法呀!怎么设置,你看着办。想好了,拟定了,可以上表。我与你联署。也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正好,借这个机会,将你手下的这些寨子呀、人口啦、事务啦,梳理出个头绪来,接下也方便你管。以后交给后人时,也是个清楚的摊子。” 苏鸣鸾道:“我也觉得山下的法子能管好更多的人。” “那就这样吧。我再住一天就下山回南府,你想好了,去找我。” “好。” 第201章 本府 寨子里的庆祝还在继续,苏鸣鸾欢喜之意却变淡了,她开始考虑祝缨说的话。 祝缨的意思她能够领会一些,但是山上不同于山下。庆祝结束之后,苏鸣鸾回房,望着桌上摆着的敕书、银印、官服,想了半宿才睡去。 第二天大家都早早的起来,阿苏家要祭拜过世的老洞主,告知先人敕封之事,以告慰亡灵。祝缨又带了赵苏的东西来,也要给祭到墓前,也与他们同去。一行人沿山路又走了一回,阿苏家没有烧纸、烧祭文这样的习俗,是由巫师来主持通灵,苏鸣鸾立在墓前诉说。 祝缨留意看着阿苏家众人的神情,只见人人脸上都带着伤感,苏鸣鸾的三哥哭泣之余尚能抓个人诉说一下思念亡父的心情、劝苏鸣鸾不要悲伤,大哥就只是默默地沉着脸肃立在侧暗自伤心。很容易就能从这些人的脸上分辨出他们如今与苏鸣鸾关系的远近,以及内心是否满足。 苏鸣鸾诉说完毕,祝缨将赵苏托付的东西都祭在墓前,阿苏夫人再对亡夫哭一场,这一次上山正式的活动就算结束了。 回到寨中已过正午,吃完了饭日头已经偏西,今天下山就太赶了,苏鸣鸾留他们再住一晚,祝缨也痛快地答应了。 晚饭后,祝缨回到房里,苏鸣鸾紧跟着过来了。祝缨将手上的小刀和竹片放下,问道:“有话要说?” 苏鸣鸾点点头,在祝缨对面坐下,道:“义父,我一直在想您前天说的事,我想,暂时还是不做为好。” “哦?”祝缨没有追问,慢慢地说,“你想好了,便成。” 苏鸣鸾不由自主地解释道:“寨子里的事儿与山下是有些不同的。义父为我好,是想寨子里的人各司其职、行动迅捷。可寨子里呢,也没有文字,更不读书。不能像山下那样管束的。” 祝缨道:“人口繁衍,事务剧增,还像现在这样约束恐怕会很吃力。不然,就只能不断往外分寨子,分出去的寨子能听你几分,不好说呀。你不将人都拢起来如臂使指,你能管的就只有这么点地方。” 苏鸣鸾道:“我明白的。我也想,不过现在不行。” 祝缨点了点头:“慢慢来,拔苗助长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大哥身后他们闹了一场,要安抚好。” “我也有别的办法安抚,义父,朝廷敕封的阿苏家的人,现在只能有我一个。” 祝缨了然,道:“我知道了。” 苏鸣鸾道:“我会将阿苏家、阿苏县管好的!” 祝缨道:“我从来不怀疑。” 苏鸣鸾笑道:“都是义父栽培。” “是种子好,草籽长不出米来。好,就先这样,咱们都不要急,要稳妥才好。” 苏鸣鸾认真地看着她的脸,从祝缨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她低下了头:“是。” “明天我就要动身啦,以后离得稍远一些,心不要远了才好。” “当然!”苏鸣鸾马上说,“等小妹长大一点儿,我还想叫她也下山,跟义父也学些本领的。” “好。” 苏鸣鸾又问:“义父,我这个县,归谁管?” 祝缨笑道:“你知道羁縻,就该知道无论是南府又或者是州里不能管你太多,你现在还是单列出来。你可以向朝廷上表,也可以请求朝廷敕封母亲,追赠父亲。如果有什么要协调的事儿,可以来找我。” 苏鸣鸾释然一笑:“没有义父在旁,我心里总是不安,现在知道您仍在南府,真是令人安心。” 苏鸣鸾有许多心事,并无一人可以全部诉说,只能这个说一点儿,那个说一点儿,内心中最艰难的部分,竟是谁也不能讲。对祝缨,她感激,也敬佩,自己的盘算却又无法合盘托出。心道:义父虽好,我终究是要靠自己的。他是好人,朝廷里未必都是他这样的人。不可说,不可说。 祝缨看出来她有心事,也不逼问,苏鸣鸾才掌家麻烦肯定不少,不过苏鸣鸾之能力控制一个阿苏县还是可以的。她说:“安心就好。千头万绪,自己的心要稳,吃好睡好,好好休息,才能有精神干事儿。” “哎。” 苏鸣鸾一块心病就是朝廷,她担心朝廷再给她的家里弄个“副贰”,副职有了朝廷的敕封万一封的还是她哪个哥哥,味儿立时就不对了。仿佛给皇帝指定了一个太子,事是那么回事,但是很难让人不疑神疑鬼。祝缨答应了不弄这个,她就放心了。只要祝缨不算计她,自家的事儿,她没有怕的。她笑着让祝缨也早点休息,轻快地退了出去。 ………… 第二天是个阴天,苏鸣鸾准备了许多礼物给祝缨带走。祝缨道:“咱们之间不用客气,你弄这些家里可还应付得来?” 苏鸣鸾道:“可以的。” “那我就收下了。”祝缨不再客气,又与阿苏夫人道别,还说:“等我在南府安顿下来,过年热闹的时候,请阿嫂来做客。” 阿苏夫人道:“只要我能走得动。” 祝缨又与大侄子等人道别,对他说:“打起精神来,事情没那么糟。”她也想给这大侄子有个安排,实话。阿苏家应该是她做出来的一个“友好典范”,既是典范,就要尽量皆大欢喜,实在不行,再快刀斩乱麻。 在那之前,先给苏鸣鸾一点时间,她自己也要先回南府整顿一下。 南府的情况可比她初到福禄县的时候要更麻烦一些。 苏鸣鸾这回带领几个哥哥亲自送祝缨、赵娘子等人下山,她还给祝缨随行的府衙官员送了些礼物。在县城居住数年,苏鸣鸾多少学着了一些山下的“潜规则”。 一行人途中又宿一夜,一入福禄县境,双方队伍都停了下来,祝缨道:“开始吧。” 苏鸣鸾道:“好。” 福禄县与山里的界线之前是比较模糊的,一个约定俗成的“势力范围”大概是从西乡再往西的山里就算是阿苏家的地盘了。具体从哪里开始算,有时候是从山脚下一棵古树,有时候又是从那一片树林。现在又有一种新说法是榷场,但是榷场更靠近西乡。 现在二人要做的是立一块界碑,将福禄县与阿苏县的地盘固定下来,以后与之相关的一切才好有一个清晰的界定。 界碑立在山脚下进山的道路开始变得崎岖的地方,路边立了一块大碑,正反面刻上两县的名字。她们杀了一只鸡,将鸡血洒在地上、淋在碑上,这个仪式才算是结束,苏鸣鸾目送祝缨进入西乡地面。 祝缨自入福禄县,路上又被围观、尾随到了县城。 县城里,张仙姑等人几日来已与熟识的人道了别。五年来,他们在县城的茶馆里消磨了不少时光,又在集市里寻找到了许多的乐趣。乡绅们的想法有时候让他们不舒服,也受乡绅不少奉承。眼看着这个县城一点一点的变好、变得熟悉,这就要走,女儿升官的喜悦在回到福禄县城之后又添了一点伤感与不舍。 县城的百姓又是一阵的挽留,祝缨道:“莫县丞大家都是知道的,他会照顾好大伙儿的。” 莫县丞忙团团一揖:“我要不好,父老乡亲只管到府城去告我。” 府城的官员肚里一阵哂笑。 祝缨上山的这几天,张仙姑等人将衙里东西也都收拾了一些。大件的家具都是竹器,笨重又便宜,府城已定制了新的,旧的就都留了下来,只带细软、杂物之类,都装了箱子。五年间,家中又零零散散添置了好些东西。张仙姑心里有数,比如府衙那儿还缺几个扫帚,她就把县衙的扫帚也给带上了。 侯五、小吴等人比她潇洒得多,将几件衣服、铺盖一卷,就大功告成了。小江主仆二人也比张仙姑痛快,她们也是各一个包袱卷儿,小江再多一口藤条箱子,里面装着一些她当仵作的家什,江舟是多一个布袋子,放着自己的文具和卷了边儿的几本记的笔记。 各人收拾好了行李,祝缨又叮嘱童立童波要好生帮着莫县令,二人也洒泪答应。 一家人这才往南府进发。 福禄县的百姓一路将她送到思城县,思城县的百姓又接着,两县都有人送到南府。祝缨又让顾同去订了席面,招待这些人吃了一席。 赴任交割之事,至此才算结束。 ………… 顾同忙上忙下,他舅紧赶慢赶地监工,在祝缨离开的这几天将府衙的家具给督造了出来。祝缨这里回来,他舅那儿将家具往府衙里运。顾同亲自在后门那儿点验。 花姐儿拿了个账本,与他一起点货、算钱。每间房几件家具各多少钱,便宜的如院子里随便放的小竹凳子、小竹椅子,也有几文钱的,也有十几文钱的。搬进来一件,花姐就勾一件,在后面注上钱数。 数到大件家具的时候,花姐皱眉道:“这不对!” 顾同紧张地问:“大娘,怎么了?” 花姐道:“刚才给丁贵他们的订的那几张床,一百文,做工简单。这一张给小祝的床,快顶上木床了,床柱上头还有雕花,也是一百文?别欺负人家买卖家。” 顾同一头汗,他光顾着点数了,好险没留意到:“舅舅。这怎么回事儿啊?” 他舅搓搓手:“呃,这个……” 花姐道:“咱们要与买卖家算清楚。杜大姐,你帮我请项安过来。” 杜大姐答应一声,跑去前衙将项安请了过来。项安路上询问杜大姐何事,杜大姐说:“大娘说,家具的钱数不对。”项安道:“大娘算账一向仔细,家具那点账她怎么会吃不准?又叫我做什么?” 到了才知道说的是“价格”,她是县城的商人,因为常在外面行走,府城竹器的价格也能估出一二来:“小件儿的价差不多,大件儿的收得少了,工贵得再加点儿。这是拿了尺寸赶工制出来的,不比随手买的小件成品。这一件,少说得有五百文了。” 花姐道:“就先照这个价来。等会儿咱们去拿钱给店家。” 顾同他舅道:“大娘,您看这事儿办的。” 顾同忙给他舅打圆场:“老师一向是这样的,从来不贪这些小便宜的,舅,你心思别放在这上头。我要的东西呢?” 顾同他舅道:“那个不得现安?等这些搬完了,府里内眷方便了,才好叫工人进来。” 花姐问道:“是什么?” 顾同笑笑:“好东西!大娘,项三娘,你们先叫丁贵他们带几个白直把家具搬到屋里,我去带人过来!” 他拖着舅舅一路跑了出去,路上又小声抱怨几句:“舅,事儿办岔了不是?” “兔崽子,长本事了?说你舅。你阿翁还在会馆住着,咱们去他面前理论理论。” “不敢不敢。舅,亲舅,我要的东西呢?快些装好了,我给你陪罪。” 他舅白他一眼:“喏!就在前面了。” 两人到了铺子里,唤掌柜带着伙计拖着两车东西往后衙去,后衙小黄看了一眼,道:“这是要干什么?” 顾同笑道:“我看老师京城的宅邸里有样好东西,想在这儿也装上,你瞧!” 小黄几个人凑上来瞧:“秋千架我认得,这么老粗的毛竹弄这么多是要干什么使的?” “梅花桩!” 祝缨白天在前衙里翻阅卷宗、研究舆图、方志等等,晚上回到后衙吃饭时,后衙已焕然一新。 后衙两进,第一进有一道门与前衙连通,平常不开。前厅是日常见客之所,祝缨在这儿设一内书房,顾同把梅花桩给立到了这个院子里,顺手设了箭靶之类。祁家父女、顾同、小吴住在这一进东路的屋子里。西路是项安、项乐以及几间客房。 二进是祝家人住的地方。 这里比县衙更宽敞,几乎与京城的宅子一般舒适了。正房五间进深三架,极宽敞,虽只有一层,房间却很多。正中客厅、东间住人,西间是书房、起居之处,青竹家具做工用料都扎实,上面挂着青色的纱幔。张仙姑老两口、花姐住西路,小江住东路。再往两边扩展,就是男仆房、马厩、厨房、柴房等处。张仙姑把锤子、石头放自己院子里,给两人安排在厢房住着。 从正房后面绕过去,又是一道门通向一个小花园。地方不大,花木不多,有一块空地,顾同把秋千架放这儿了。 至此,祝家的住处终于可以称为“府”了。 顾同道:“仆人还是太少了,园丁也至少得有一个。厨娘、烧火丫头也得有……”以他乡下财主孙子的眼光来看,老师的生活太简单了,不像个五品官。 祝缨道:“不急。” 张仙姑喜滋滋地催她去后面换了衣服吃饭,祝缨换好衣服出来,大家到前面厅里吃饭。今天才算安顿好了,故而一起吃个饭,依旧是祝家的风格,男女也不用分开,大家都一张大桌子坐了。仆人们另开一桌。 小吴伸脚往侯五一桌去坐,被侯五笑着往前一推,将小吴推到了主人桌。小吴挨着顾同在祝缨左手边坐下了。 祝缨道:“终于安顿下来了!以后咱们就要在这里过活啦!都看了自己的屋子了吗?” 顾同道:“都看啦,没想到竹器也挺好的。这儿比在福禄还宽敞呢。”他的小厮在仆人桌上附和他。到了这里,比在老家还好,小厮都能另得一张属于自己的竹床而不是打个地铺。不但有床,还有新帐子,好歹不用被蚊子叮了。他以前用的帐子是主人家用旧了的,上头破了两个洞,补了之后依旧觉得有蚊子。 祝缨道:“那就好。都歇两天再干事吧。” 众人连日奔波忙碌,都欢呼了起来。 顾同心道:休息?才过来,不干活了? 他留神着,等吃完了饭,张仙姑她们起身去后面,他不好跟随过去,紧跟着祝缨身后,祝缨察觉了,站住了问:“有事?” 顾同道:“老师,真要休息?” 祝缨道:“过来说话。” ………… 后衙第一进也是五间,中间的厅是他们刚才吃饭的地方,左边是祝缨当摆设用的书房。小吴和顾同的住处都是从第一进这里往东去,小吴回头看顾同没过来,他脚跟一转,也小心地跟了上来。那边祁小娘子见二人都留了下来,将她父亲也推了一把。 侯五剔着牙,原想好好休息的,见状也跟了过来。丁贵等人不是曹昌这样的老实人,四个人也过来了。 锤子留意祝缨,跟张仙姑说一声,拖着石头跑过来移蜡烛、排椅子。见祝缨没赶他,他高兴了,拉着石头站在一边,又打量这屋子。 他和石头的小厢房里有床有桌有书柜,属于他的书本并不多,只有一些识字歌的抄录、几本简单的课本。锤子现在读不了太多的书,但是很喜欢这里的摆设。 那一边,张仙姑道:“哎?这都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又都往前跑了?不休息了?” 祝大道:“你跟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两人又要往前,带着花姐等人也跟了过去,吃过饭后,几乎所有人又都聚到了外书房里。 祝缨愕然:“这都是怎么了?” 顾同也不明所以:“有什么事吗?”不能够啊!他这一天忙里忙外的,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祝大不客气地说:“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了?” 几人对了几句,才发现是一个看着一个都留下来的。 顾同道:“我是想请教老师些学问上的事儿。” 张仙姑道:“哎哟,你瞧瞧这事儿闹的,花儿姐啊,咱们回去休息吧,她们有正事儿要说呢。” 祝缨道:“都这样了,还说什么?罢罢,我也歇着去了,阿同,有事明天再讲。歇了歇了。这几天都在衙里休息,有事我再安排你们。” 待所有人都散去,祝缨也背着手,跟张仙姑她们往后衙去。 锤子站在张仙姑的院门口等着她,见她回来了,跟着她进了房,把灯烛给点了,见她坐到了西间书桌后面,踮着脚尖过来要磨墨。祝缨道:“你那个头儿,甭忙啦。我问你,字认得怎么样啦?” 锤子道:“识字歌上的字都认得了。” “意思都懂吗?” “还有一些不懂的,不过我都背下来了。大人,您什么时候教我读这些书?” 祝缨道:“你呀还早呢!那些个东西读太早了不好。”什么君臣父子的,从小读傻了怎么办?先放着吧。 锤子低着脑袋出去了,又拖了石头去给祝缨打水。杜大姐道:“你们放下吧,我正烧着水着。”这个家人虽然从了一些,杜大姐现在多的事儿也就是打扫的屋子大了一点。平日里,于贵等人因为补了衙役的差使,是在府衙那边吃饭的。府衙管饭。 祝缨这一晚睡得比较早,顾同那儿就没心思睡了,辗转反侧,将一张做工颇佳的结实竹床摇得吱嘎乱响。 ………… 这一夜,睡不好的人多得是。 司功姓王,才回来便被南平县的郭县令给请了去。到了郭县令那里一看,郭县令正在那儿急得打转呢,郭县令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他是所有人里最愁的一个,县令,跟知府在一条街上,就在上官的眼皮子底下,日子要多难熬有多难熬。前几年,府衙里住的是副职还好些,现在是正经的顶头上司。郭县令比所有人都担心。 王司功道:“不得了!比咱们之前打听到的都厉害!” 郭县令道:“怎么说?” 王司功道:“从思城县到福禄县,一路都有百姓迎过来、送过去,人还很多!男女老幼都有,贫富都有。还有追到这里来的,你不知道么?” “这两县都是他旧部,又蒙他的恩惠得以高升,当然要好好迎送啦。” 王司功摇摇头:“据我看,竟不是他们底下人安排的,竟是百姓自发的。咱们这位知府大人呀,别看他年轻,还真有些本事哩。” “这还用说?咱们之前不是已打听过的吗?再者,当年鲁刺史何等样人?不还是拿他没办法?只是没想到,他竟成了咱们的上司!” “是啊……”以前祝缨再能干,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就算祝缨扳倒了思城县,能将他们府城的官员怎么样?越能干祝缨升得越快,直接能干得调走! 郭县令道:“你别总是啊是啊的,倒是出个主意呀。” 王司功道:“你别转圈儿了,转得我头晕。还照原来商量的办!交割已然办好了,司户、司仓都换了人,还能怎么样?你那儿还有冤狱?” “那没有,都放了!”郭县令说,“本来也没几桩大案子呀。他是大理寺出来的,听说是他,我还不连夜把案子结了?” 王司功道:“我在福禄县城看了一圈,看到识字碑了,对了,他们又说了些宿麦的事儿。你看,他到福禄县这些年,功劳就从那几件事情上,獠人、宿麦、识字碑、断案。案子你都结了,獠人,咱们不好下手,就宿麦和识字碑两样!宿麦已经开始种了,我瞧着还行,你就听他的令,让种多少你就下令种多少就得啦。再把识字碑给弄好,他好什么,咱就弄什么呗。我也得将本县女吏再整顿整顿了。” 郭县令又开始抱怨起已经升做仪阳知府的前上司:“他就只顾支使我们糊他那一摊子事儿,竟没给我们多少时间准备咱们自己的事儿!如今还得现干!” 留给他们应付祝缨的时间就只有这么许多,丘知府彼时不知道自己要走,着重就在钱粮上。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别的事都没大顾得上。 两人又议了一回,郭县令总是问王司功。王司功道:“你总问我,我问你,你看出些什么来没有?” 郭县令道:“他到了这里,还去了育婴堂呀……” “啧啧,那不是我管了,是走了的那位的事儿。” 郭县令问道:“咱们这位新知府大人,有什么喜好没有?” “还真没有。” “别骗我!” “真没有!连家具都是竹器,餐具都是瓷的也不用金银。哦,对了,衣饰上头看着倒是讲究,可是老封君和老封翁又都很随意。这个你是使不上力的,人家都是用的京城的货。看他还有什么别的花销没有?” 郭县令道:“没用,他家要换家具,我派人去那家具铺子里,给了钱。你猜怎么着?那家人从上到下都是鬼精鬼精的,说数目不对!定价低了。居然有人知道行情!他们找上了铺子付钱,掌柜的好险没把我给供出来!” “哎?他家里仆人少。也没几个女仆。” “看出来了,正搜罗着呢,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唉,老王,你这些日子瞧出来咱们这位大人有什么……” “嗯?” “不能对人说的东西,又或者是什么……嗯,你懂的。” 王司功仰脸想了一下,道:“倒是有一件,我不说过两天你也能看出来的。他好好儿的,把个瘸女人放到后衙里,还说补的女差。” “原来好这口!” 王司功道:“那小娘子生得确实不赖。对了,我们在外面这几天,有没有邸报来?新司马,有没有消息了?知不知道是谁?” “还没有呢。福禄县令也还没有消息。有没有的,什么相干?咱们这儿什么时候人齐过了?” 两人直说了大半夜,除了他们,随行之李司功亦有好友、心腹等,各人都是又猜又估,着意想应付好这位上司。 ………… 第二天一早,顾同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想到二门那儿守着祝缨出来好问事儿,这回可不能叫一群人又跟了过来搅局了。 才出了屋子就止住了步子——祝缨正坐在最高的一根梅花桩上,垂下一条腿,另一条腿屈在身前,胳膊搭在膝盖上,一副在思考的样子。 顾同跑到梅花桩下站着,仰头问道:“老师?” 祝缨低头问:“我升了,大家高兴不?” “高兴的!恭喜老师终于可以大展鸿图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又要歇着了呢?好些事儿还没办呢,眼见六月末,您又要去见刺史大人了……” 祝缨道:“现在啊,难的事儿才刚开始。” “咦?” 祝缨盘算着自己现在能够信得过以及还算可用的人手,慢慢地说:“知府,听起来比县令要大,现在我手上却没有了直属归我管的地盘。” 顾同张了张嘴巴,道:“怎么会呢?” 祝缨道:“南府四县,南平、河东、思城、福禄。现在,哪个是我的?我能直接管着的,也就府城外头那点儿公廨田了。”所以鲁刺史当年才那么在意收拾手下的刺儿头,一不留神底下就出溜了。 顾同仰着脸,呆住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情况。 祝缨俯下身子看看他,项乐、项安兄妹也已装束停当,正往这边走,边走边说:“小顾郎君立这个梅花桩着实体贴,我也想试……咦?大人?!” 祝缨从梅花桩上一跃而下:“嗯,是我。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兄妹俩也是补的府衙的吏职,不过时常与祝家一同用餐。 吃完了饭,祝缨换了衣服到前衙去。 自王司功往下,凡还在职的官吏都到得十分整齐。王司功特别留意,见小江主仆二人果然不是从前门进来,而是从后面绕过来再与本府仨瓜俩枣的女差们站到一块儿听训示的。 祝缨高坐于上,一眼便看到了王司功的小动作。再看本府女差,就有点歪瓜劣枣。南府几个女典狱看着就不像是正经当差的样子。凡干衙差的,身上都有一股味儿,或轻或重,所以京城老马一看她身后的人就问是不是来拿他的,而没有将衙役当成白直或者仆人。有经验的人贼看一眼就能猜个八九分。祝缨时不时换身破衣服往集市路边蹲着,既是想听些新闻,也是想冲淡身上的那股官味儿,至少伪装的时候能够不太显。 这几个女人七长八短,黑白美丑,老的少的都有,身上没那股味儿,几个人有一股老油子的劲儿。如果猜得没错的话,个个都得有点来历。要么是某吏的妻子,要么是某人的亲戚。南府能凑出这几个人来,也怪不容易的。 她们也好奇地看着小江,眼神里带着评估。 王司功看了一眼就回头,上前一步道:“大人,南府上下都到齐了,请大人训示。” 祝缨办完交割就宣布了自己的纪律,眼下是安排一天的工作。她说:“各司其职,用心当差,不可疏忽。” 众人齐声应了。 祝缨见王司功没有动,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王司功道:“是有几件事儿……”他报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最大的一件事也不过是祝缨开掉了南府十三个人,如今的缺额得补。 祝缨给补了八个人,即项家兄妹、侯五、丁贵、小黄、小柳、牛金。江舟倒是算成女差了。小江是有度牒的女观,算个“外聘”仵作,不在这缺额里。 所以现在还缺了五个人。 祝缨道:“张榜,你来考核,定下了人带来我看。” “是。下官这就去办。” 王司功走后,祝缨便让小吴、祁泰各自办事去,问道:“还干得来?” 小吴笑道:“下官再去巡一巡库里。大人,咱们是不是也再造几座新库?这下有一府的橘子可以卖啦。还有麦子,以后也会更多的。” 祝缨道:“什么一府的橘子?干你的正事。新库也不是现在造。”她还得跟祁泰一起再定计划,就南府现有的钱粮人口,规划一下怎么使用人力。 小吴手下也有几个吏,又有一些看库的差人之类,她不担心小吴弄不服这些人。她比较担心的是小吴过于机灵,这种机灵又带着一股不学无术的味儿。她说:“你站住。” 小吴老实站着了,祝缨道:“阿同,每天你考他功课!” 小吴懵了:“大人?让下官读书?” “对。以后你每天都要交两页功课。这样吧,从识字碑上的字开始!我看你的字也要练一练!阿同,你与他住得近,晚上督促他。” “是。” 小吴苦着一张脸被赶去了值房。 祝缨且不急着叫祁泰来算账,而是让顾同拟个文书,发到河东县去,把河东县的那位王县令给叫到南府来见个面。如果可以,祝缨其实是想自己把下面的县给巡一遍的,但是现在她得先把“手下的县令”统统见一遍。 河东县的王县令,之前在刺史府的时候就见过,曾经主动向她讨要麦种的,祝缨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这次她赴任,并没有要求各县的县令都出来迎接,王县令实在,无故不得出县,他就真没出来。不似之前福禄县的汪县令,他敢住到府城一住数年。 顾同拟好了稿子,祝缨看完了,说:“就这样吧,发出去。” “是。” 顾同等祝缨盖了章,将公文封好,交给丁贵拿去由驿站发出。丁贵从驿站回来时,手里捏着一份邸报:“大人,今天的邸报到了。” “今天的邸报”是指今天到达南府的邸报,这种邸报由京城发出,一站一站地送到各地官府逐级发下去。以南府所在的位置以及邸报的传送速度,收到的时候,已是差不多十天前的旧消息了。 祝缨先看邸报的内容,旁的还罢了,有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新任的南府司马,在路上了。 司马,她的副职,就要来了。 邸报上写得很简单,只写了一个人名。南府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来的也不是什么名人,祝缨对这个人也是毫无印象。只知道些人是从北方调过来的,计算路程,如果从邸报发出之日出发的话,此人要到七月底才能到南府。 第202章 开工 祝缨看完了“今天的邸报”,不动声色地道:“将邸报分发下去吧。”下面各县的邸报都是从府城这里中转,同样的,她这儿的消息也是从州城那里转过来的。同时,府衙内的相关官员也有资格知道相关的消息。 丁贵拿了邸报,拱一拱手:“是。” 新司马人还未到,然因任命已下,他也有一份邸报可看,连同本应知道应该的几位佐官,一人一份。 祝缨将多出来的这一份顺手给了顾同:“看看吧。” 顾同仔细将这邸报一字一句地看完,看到已任命南府新司马章炯时手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祝缨,小心地说:“老师,要来新司马了。” “嗯。” “那?” 祝缨道:“朝廷是不可能不派个司马来的,可以没有知府,不能没有司马啊!” “诶?”顾同还在想,祝缨没再解释,让他自己琢磨。 祝缨将邸报放到一边,又拿起一边的卷宗走到签押房里间,那里墙上钉着一张大大的舆图。她将手中的记录比着墙上的图,在心里又勾勒出一幅新的图卷来。所有官府的档案、记录都有一个通病——迟滞。全面,但是信息都会比现实要慢两拍。舆图也不例外,福禄县、思城县的,祝缨有最新的数据,南平县和河东县就要迟个五年、十年的。 朝廷做的统一的更新,就是五年或者十年来一次,譬如人口之类,户部就是十年一更换,有的时候懒点儿就二十年,一代人都过去了。 祝缨慢慢看着,小吴从外面鬼赶的一样跑了进来:“大、大、大、大人!” 顾同将邸报放好:“怎么啦?” 小吴道:“不好了!大人呢?哎哟!快让大人看邸报!你这正看着呢?快……” 祝缨在里间道:“怎么了?” 小吴赶紧蹿了过去:“大人,咱们要来个新知府啦……不不不,我是说,要来个新司马了!” 顾同跟了进来:“老师早就知道啦,邸报也是先送过来的。” “哦哦。”小吴连声答应着,垂手站在一边等着祝缨的吩咐。来个新副官,不得有个什么准备吗? 祝缨看看这两个人,道:“傻站着做什么?”她捏着手里的那一卷旧档又踱回了桌子边,将旧档往桌上一扔,问小吴:“你事儿都干完了?库巡好了?” “啊?哦!下官这就去!”小吴急忙说,“那……新司马?” “人还没到呢。干你的事儿去,不要以为交割的时候看着什么都好,你就可以懈怠了。正是雨水多的时候,勤快些。你新任司仓,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虚心点儿,多看、多听、多想。” “是,下官这就去。”小吴又拎着邸报跑了。 顾同看着小吴走远,回过头来问祝缨:“老师,真的不管这新来的章司马吗?” “唔,当然不能不管,”祝缨微笑道,“虽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有些准备总是不坏的。” 顾同心道:那为什么刚才不跟小吴讲呢?还是…… 祝缨道:“去把南府名下的账目取了来,不要户籍钱粮的簿子,要府衙财物账。” “是。”顾同一面奇怪,一面仍是去找祁泰了。老师刚才看的可不是财物账啊! 祝缨内心想的却是:缺人。 其实小吴不是很适合一下子就做一府的司仓的,司仓,不是只管仓库,虽然字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司仓的职责,除了仓库还得管着公廨、度量、庖厨、租赋、征收、田园、市肆。以小吴的本事,也就管个仓库能管得好一点,再加个度量?其他的几样,这小子多少得从中揩点油干点别的。 但是小吴对自己比较忠心,自己对小吴也比较了解,更重要的是自己了解小吴全家亲戚五服、祖宗八代,不至于因为不了解属官而对节外生枝之事没有预计。 小吴负责的这些个事儿,祁泰管起来更合适。可是,祁泰这个司户,第一要务是户籍。人是一切的基础,要么自己管着,要么就得一个信得过的人,祝缨把这个活计就交给了祁泰了。祁泰干司户,他也不是完全能够干好的。司户还管其余数项事务,包括过所、道路、田畴之类。 如果有两个祁泰这样的人,那就好了! 但是没有,祝缨只得这么分派,然后在两人职责范围之内再调剂一下。比如小吴所管之租赋、征收,托与祁泰,将祁泰所管之过所,交给小吴。 祁泰很快就过来了,祝缨问道:“看邸报了吗?” 祁泰道:“大人说的是新司马么?下官正在理会账目,小吴那里的租赋账本子也拿过来了。虽然交割的时候理过一遍,当时时间有点紧,现在再细看一遍。管不叫新司马挑出毛病来。” 祝缨道:“他挑什么毛病?” “啊?” “走,看看房子去。” “咦?”祁泰又发出一声疑问。 祝缨道:“我记得南府府衙名下有几处房产,除了司功他们住的,应该还空着五处。咱们去看看,是否需要修葺,要多少工、多少料,多少钱。” 祁泰道:“好。大人是要?” “章司马来了,不得有个住处吗?” 祁泰恍然:“是该准备的!下官几乎要忘了这件事了。” 与京城各衙门一样,各地的官府也多少有些自己的产业,公廨田是一准儿有的。此外很多有条件的地方也会有一点房产,有的是没收的犯人的家产,有的是一开始就设置了的。 这个设置是有正当理由的——外地赴任的官员,他们得有个地方住。不同于本地的吏员,家就在当地,即便不在城里,他们租个房子也比外地人方便。官员按照规定都是外地人,得给人个住的地方。主官不必说,就住后衙,其他的官员呢?很多地方也会准备这样的屋子。 有了这么一个口子,很多地方的官府就会借这个名目再置一点房子,就像祝缨在大理寺做的那样,取租。甚至有的地方连铺子都有。 祝缨刚到福禄县的时候,关丞等人很快就能搬家腾房子就是因为县衙产业里也有这种屋子存在。这种房子一般离衙门比较近,位置尚可,算是一种福利。 交割的时候祝缨留意到府衙也有一些这样的屋子,小吴、祁泰本也有资格住的,他们俩一个光棍儿,一个连女仆就三口,祁小娘子不放心亲爹,就都借住了衙门,祁泰不操心这个事儿,一时没有想起来。 此外,衙役的值房、白直的宿处,也都是有安排的。 南府这样的房子不太多,作为一个烟瘴之地的府衙,它满员的官员总数只有十个。刨掉一个知府,司马、六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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