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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你这是干什么?” 祝缨道:“听话啊。不听话又要被参了。昨天,段智大夫说我黄口小儿,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我给他现粘一个,免得他看我不顺眼再参人。” 温岳忍着笑,道:“快拿下来,快拿下来!这里人来人往,你又想被参了吗?” 第119章 刺客 被参就被参。 祝缨现在是一点也不怕因为这个事被参的,她等一个人骂她黄口小儿乳臭未干等很久了。她能做许多事,但是蓄须着实是强她所难了。有这么个由头,她就能接着借题发挥了。 她贴着那个滑稽的假须,一路招摇着进了大理寺又引起了哄动,大家笑着围着她说话,最后把假须扯了下来,又都笑。祝缨把假须抢了回去,说:“都别闹,我还有用呢!” 左司直道:“你真是……别人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你这算什么?自己惹事不怕事大?” 祝缨笑道:“左兄差矣!” 完了,都开始不好好说话开始拽文了! 左司直道:“好容易事情过去了,你就消停一下吧。”他拉过祝缨,低声劝她:“你一个从六品,硬跟人家一个从五品过去,那边——”他指了指隔壁太常寺的方向,“也不是善茬儿啊。有事儿,你往后缩一缩,咱们郑大理是不会不管的。你之前做得已经够好的了,以后的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了。” 祝缨心道,谁要管了?我这是为了我自己。 她说:“怎么也要狠狠地咬上一口,叫它知道疼!以后不敢轻易对我动手。狗急了可不止会跳墙,还会咬呢!”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叫人听了像什么话?还要不要点名声了?”左司直说。 祝缨自嘲地笑笑:“事到如今,还想要个清流里的好名声?我谄媚,我还爱财、琐碎,然后呢?说我好的,也不过是说我用着顺手罢了。啧!” 左司直不说话了。他也不是什么清流读书人出身,祝缨进大理的时候他也才是个评事,可见连个大靠山也是没有的。祝缨这话着实触动了他的肚肠,他拍拍祝缨的肩膀说:“以后都会好的,你是有本事的人,与我们这样混日子的不一样。” 祝缨道:“谁又比谁高贵了呢?” 她就立意要拿段智作个筏子来生事。 郑熹下朝回来,就见她又粘上了假须,一个没忍住笑了一声,才怒道:“你那是个什么样子?!!!”冷云乐了:“还怪逗的。” 郑熹马上喝止了冷云:“不要胡说!”指着祝缨,“你把那个玩艺儿给我扯下来!跟我过来!” 祝缨和冷云对着扮了个鬼脸儿,祝缨跟郑熹进了屋里。郑熹道:“门关上。” 祝缨一把门关上,郑熹就开始拍桌子:“你要干什么?想进滑稽列传啊?!” 祝缨把那假须一扯,往郑熹桌上一扔,道:“如今已然是个笑话了,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谁进滑稽列传还不一定呢。” “你长本事了是吧?” 祝缨冷笑一声:“我本事也没长,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过看一看段智也不过如此嘛。大人,您打算让谁跟他一般见识去?还是打算自己去与他一般见识?” “这个不用你管。” 祝缨认真地说:“大人,您出手弄他,那是抬举他。还是让我来抬举抬举他吧。别人不成,他们要么资历够、要么出身够,我呢,什么都没有,正合适羞辱他。” “胡说!” 祝缨是立意要跟段智对上一局的,她说:“段智这个人本事不大,好歹是个从五品,伤不了人也恶心人,让我先揭一揭他的皮也没什么不好。” “他?他已然是个活死人了,你却有大好前程。”郑熹说。 祝缨道:“您几位都不适宜再出面了,这个事儿也不能叫他轻易就逃脱了。我保证,不再拿这假须干滑稽事儿,但一定要下他的脸皮。” “嗯?” “人家都开了盅了,咱得回应呀。要不怎么着?我退后,您再另寻别人出招?跟十三郎有点干系,府上出面说得过去。跟我有干系的,您再动用别的人手,那不就叫人试出您的深浅了么?不如我来试试他们的深浅,怎么样?” 郑熹想了一下,道:“也好。不要太过份。” 祝缨道:“嗯,我就对他一个人。绝不提他兄弟侄子。” 提到“兄弟侄子”,郑熹就一声冷笑,段婴算是给段智这一回给坑到了,段智一闹,无论主考官多么欣赏段婴,都不能太抬举他了。又有点庆幸,段婴没有祝缨这么难缠。郑熹私下说段婴,也没少说他“黄口小儿”“乳臭未干”之类,这是骂年轻人的起手式,偏偏祝缨不接受。 祝缨得了郑熹的首肯,回头再给政事堂呈送公文的时候,就公然把这假须往公文上一粘,道:“这一本应该就能过了吧。” 知道的人都震惊了! 胡琏直言:“你是被气疯了吗?干出这等事来?” 祝缨捧着公文道:“那可说不准。” ………… 她又抱着这一叠公文去政事堂交差,路上竟有一些人围观她。有人低声说:“这不挺白净一个年轻人么?哪里来的滑稽样子?” 祝缨今早在皇城门口闹的那一出不少人围观、知悉了,不过她不是个要上朝站班的官员,因为品级不够所以殿上纠察百官仪态的御史没见着这一幕。旁的看着的人掂量了一下,都想看一看再决定写不写新的弹章。 祝缨也就从容地在许多人偷窥的视线之下到了政事堂外面。 然后就又见到了段智。 段智是个闲官,陪着上了一回朝,也没再有什么别的议题好提——他正在被御史追着打。王云鹤对在京兆地面上鱼肉百姓的人十分反感,这里面还有段智的姻亲,段智本人也接收了不少“投效”,触及了王云鹤最在意的点。 名目正义,又能让王云鹤高兴,自有不少官员愿意踩上一脚。 难得今天没人提这个事了,段智心道:三弟还要我谨慎,有什么好谨慎的?谁不干这些事呢?就是一些想讨好王丞相的小官儿发昏罢了。 散了朝,他想找个借口就回家休息了——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儿。哪知一出大殿,没走多远就有人看着他笑。没出皇城他就知道了今天早上祝缨干了什么,祝缨跟温岳说话的时候没有特意的压低声音,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段智直到此时才觉得那些目光十分异样! 自幼的处境使然,他是个不聪明但很敏感的老人,当即就要去找祝缨算账!那边段琳也听到了消息,赶紧过来拦他。段智一见三弟,本来只有三分的薄怒不由自主变成了五分,扬言道:“这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竟敢折辱大臣吗?区区刀笔小吏……” 段琳想打他的心都有了! 段智自己坐实了自己确实对祝缨有意见的。 段琳问道:“你、你怎么真说过这话吗?” 段智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不用你管,我自料理此事!”说完,抽身就走。 段琳没有劝住段智,反而让他更生气了。段智想起来了,他确实说过,而且是在政事堂外,他决定亲自骂祝缨一顿。此时祝缨正离开大理寺去政事堂,段智远远看到了,从另一路也往政事堂去。 段琳只好在后面追赶。 祝缨看到政事堂外的段智就觉得好笑,她都不知道段智会是这么的配合的。这一下,三位丞相想不知道都不行了。以他们之精明,必然能够知道来龙去脉——昨天段智先撩的架。 祝缨还是捧着公文,往路边让一让,请段智、段琳先过。 段智就是来堵她的,怎么会走?他往祝缨面前一站,道:“就是你……”段琳顾不得其他,赶紧上来拽住了段智,对祝缨说:“没事了。”又招呼人把段智拽走。段智就不走!段琳让人:“架走,快点!” 祝缨看着这老兄弟俩在她面前演一出兄不友弟不恭,捧着公文是一言不发。 政事堂的人趴在柱子后面围观,也有老成的人进去请丞相。 王云鹤出来喝一声:“这是做什么?有失体统!散了!”他先斥了围观者,再说段琳、段智两兄弟:“这里是政事堂,议政之所,不是你们家,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和,回家说去。” 他一板起脸来,段智也不敢再造次了,段琳赶紧谢罪,王云鹤叹了口气:“事情已经够多的了。要约束好家人,不要再触犯国法、残害百姓了。” 这话说得很重,段琳却不敢顶嘴,他心里一记郑氏一笔,二恼哥哥愚蠢,捎带着把祝缨也给记了一笔。向王云鹤一揖,拖着段智走了。 王云鹤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对祝缨道:“你呢?” 祝缨道:“有些公文。” “进来。”王云鹤依旧没开脸,祝缨这货今天早上干的好事他已经知道了。 祝缨送来的公文,内容上依然是毫无瑕疵,然而她在公文上粘了个假须!王云鹤生气了,用力一合公文:“这是在做什么?!” 施鲲伸头看了一眼,先是一笑,继而也板着脸说:“胡闹!儿戏之物岂可加于朝廷公文之上?” 陈峦也好奇地踱过来看了一眼,皱眉,旋即生疑:这不像是祝缨会干的事儿。是气疯了,还是别有所图? 祝缨低声道:“不想被那条臭舌头左右罢了。我小的时候,村里有两个傻孩子,大家都不爱跟他们玩儿。一个就任凭别人说他傻,也不知道回嘴,见人就躲,他们在别处受了气就要来找这傻子的麻烦。 另一个偏要跟人一块儿玩儿。他们就说,你胆小。他说,我不胆小。他们让他证明。他问怎么证明。于是他在他们的戏弄下,爬上房顶往下跳、偷自家种的豆子,以至于饮下便溺之物……” 啪!王云鹤一掌拍在案上。 祝缨道:“还没说完呢。有一天冬天,听说他下河冻死了。这傻子谁爱当谁当。谁说我胆小,我都说,是啊是啊,然后吓他一下,看他胆子有多大。我看他也挺爱一惊一乍的。” 陈峦笑道:“淘气。”然后又踱步走开了。 施鲲叹息一声:“唉,何必多事?” “不敢狡辩,我心中有怒气。”祝缨老实地说,“好好地干着活儿,让我回家歇俩月。俩月回来,积了一堆的公务,着急上火的,可遭不住再来一回了。还是硬一点好,下回他们就找软柿子捏去了,我也清闲。相公,快给我把公文批了吧?” 施鲲居然听笑了,指着王云鹤道:“找他。哎呀,你就板着脸了,没听年轻人说么?早点干完早得清闲。” 王云鹤对祝缨道:“你还要干什么?” 祝缨上前把假须摘了下来塞进袖子里:“不干了。” 王云鹤这才低头看公文,施、陈二人也各忙各的去了,都觉得段智这回惹错了人。王云鹤批着公文,问道:“京兆府的案子怎么变多了?” 祝缨道:“事情就那么多,不在开头摁住了,就在后面费劲。” 王云鹤边看边摇头,道:“这可真是……” 祝缨站在他的案边,低声道:“也许,主父偃说不能五鼎食便要五鼎烹的时候,并不是奔着被烹去的。他只是不想跟剩饭杂草米糠一道进大锅煮,再倒进猪食槽里。” 王云鹤的笔顿了一下,在公文上落了一个墨点,又很快恢复了常态。 …………—— 祝缨粘了副假须,也就带了小半个时辰,却给段智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首先,御史没有认真地弹劾祝缨,御史台仿佛没听过这件事情一样,个个装聋作哑。 其次,他又被他的弟弟段琳给说了一顿。 当天晚上,段琳就又到了段智家里,苦口婆心对段智说:“且不论郑氏之残暴阴险,必不会袖手旁观。就说这个小儿也是个狡诈之辈。以郑熹之城府,能够让他放心交付大理寺一应庶务,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世人都被那小子的谄媚相给蒙蔽了。大哥,我自有安排,你稍安勿躁。” 段智就听不得弟弟训他,有道理的就罢了,这个黄口小儿,哪有什么“不简单”的样子?他嘲讽地说:“他在气人这一项上确实不简单!” 段琳又请段智冷静:“知道他在气人,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大哥,还请沉住气。” “这是说我不稳重了?”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一次,御史弹劾他,咱们且看热闹就是。大哥出来请旨彻查,是自己将事情揽了上来。弄得他们把咱们给钩上了,得不偿失。” 说到这个段智就不服气了:“我打他条狗怎么了?郑熹不也是这么干的么?” 段琳脸色一变:“大哥!当年郑熹杀的是奴婢!祝缨是朝廷命官!” 段智心中一突:“我没……”他只是打个比方,没想!等一下!弟弟这话倒提醒他了。段智心中有了主意。他说:“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动手了了,就不能不啃下这块骨头。否则这一口气泄了,别人怎么看咱们家?那群见风使舵的家伙不帮着郑熹对付咱们才怪!” “大哥!” 段智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朝廷命官!” 段琳心道,你知道这一条就好。这大哥是劝不好了,只要大哥不犯大错,还是不要再继续刺激他了。段琳没有埋怨哥哥一闹把他儿子一个头名弄没了,而是很礼貌地说:“祝缨一个年方二十的人,又无资历又无荫庇,让他且熬着吧。” 段智也笑了。心道:那我可要做个好事,让他不用再熬日子了呢。 段琳以为自己劝成了兄长,也满意地告辞了。 让段琳欣慰的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有许多人在看笑话,对着祝缨光洁的下巴笑,但是段智都没有再跳起来骂人。 祝缨的日子也变得正常了起来,她把大理寺的暑天补贴很快筹措到位发了下来,先稳定了人心。然后就被郑侯给叫到了府里去。 她纯属是被牵连的,事情了结,郑家要安抚她。 郑奕、郑衍兄弟连同他们的父亲,一起请郑侯出面给安抚一下。祝缨与郑衍打了个照面,他长得与郑奕有几分相似,不过年长几岁,小肚子微微外凸,略有点发福。一看面相就知道是个爱酒桌吹牛的人。 话说出来,许多人都爱酒桌吹牛。 郑侯笑呵呵地:“三郎受委屈啦。” 祝缨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委屈什么了?” 郑奕道:“害!三郎,这个……此事……” 郑衍倒是干脆,他起来给祝缨作了个揖:“三郎,兄弟,对不住,是我当时酒喝多了就胡说八道了。你多担待。” 祝缨笑道:“原来是为这个?那您没见过我喝了酒之后是怎么胡说八道的。” 郑衍发出了好奇的一声:“咦?” 郑熹在一边说:“快别说你的酒品了!” 郑奕的父亲问道:“怎么了?” 郑熹道:“四伯不知道,他呀,是丞相都不敢让他喝酒的人。一喝酒,什么都敢往外说。” 祝缨道:“我不是。谁在我面前我才说谁,没见着的不会说的。” “还说!” 祝缨没闭嘴,她下了个结论:“都是段琳不好!” 郑侯中肯地说:“对!” 郑侯留了祝缨吃饭,祝缨也不客气,郑熹特意嘱咐了:“不许给他上酒!” 郑衍好奇地问:“这么可怕么?” 甘泽一边给他倒酒一边低声说:“不想跟金彪一样,就别在他喝酒的时候出现。” “金彪?” 甘泽低声说了金彪之可怜,郑衍听得直笑:“这孩子挺可爱的。” 郑奕见他哥哥似乎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主动与祝缨攀谈了起来,祝缨也跟没事人似的接着跟他聊天儿。并且说:“没事儿,都过去了。不是这一件,还有另一件,谁摊上了谁还手就是了。” 一看郑衍,又没事人一样跟郑熹喝酒呢。害!谁家没几个傻亲戚呢? 郑侯、郑熹为了这个傻亲戚收拾局面,倒比段琳跟段智讲道理轻松许多。祝缨也不去记恨郑衍,从郑熹手里拿了安慰她的一些夏季之用品也毫不手软。 如是风平浪静一个月,又一年的中元节要到了。 …………—— 七月十三,祝缨照旧应卯。 每天,祝缨骑着马在前面,曹昌就骑头驴跟在后面,驴上放着一些祝缨用的东西比如她的加餐肉饼之类。等到了皇城门口,曹昌把东西交给祝缨带进去,自己再将牲口带回家喂养。 今天仿佛也是一样。 只是快到皇城的时候,突然从路边的沟里蹿出几个人来! 祝缨勒了一下马,临近皇城,她骑得并不快,离几人还有数步的时候就停住了。正要说什么,瞳孔倏地收缩了一下——这些人手执钢刀正向她冲来! 祝缨不及细想,用力一鞭抽在马臀上,驱马奋力向前! 皇城前有一道象征性的河,河上有数道桥,过了桥就有大把的禁军了。现在她离这桥也不过是数丈远。她其实挺好奇的,什么人这么有勇气,在这儿跟她动手?! 她还有心数了一下,四个人,人数不少了,够看得起她的。 马一吃痛,长嘶一声便往前冲。祝缨犹有闲心感叹:金良是个实在人,给选了匹好马。 这马两只前蹄几乎要腾空而起,猛地踏到了第一个人的身上,踩着那人往前冲去!那人的钢刀也没收住,跟着落了下来。祝缨是没见过这个阵仗,只好本能地反应,她伏低了身子偏向一侧,拿马来挡着自己。 不幸腿上一凉,第一人固然被马踩着了,但他手里的钢刀落到了马腿上,马一吃痛本该前冲,但因伤的是腿竟踉跄了一下就要跪倒,祝缨因为坐在马上,腿上也着了一下!马前腿一跪,祝缨机敏赶紧松开马蹬,从马上往旁边的地上一滚!她还没滚出两尺远,马倒摔倒了! 如果不是滚得快,她不被马甩出去也得被马给压住了。 后面曹昌大喊:“杀人啦!快来救命啊!!!表哥!!!” 对方还剩下三个人!他们一惊之下,又醒过味儿来,三个人竟然不理曹昌,提刀往祝缨这边杀来。曹昌催动驴子来救,最后一人反手一刀劈过来,这驴竟然比马有想法,它驮着曹昌跑了! 祝缨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热,她的精神很兴奋,但是头脑很冷静,手也很稳。她站着,不去管受伤的腿,却将郑侯之前给的那把金刀握在手里。这刀很短,祝缨看向三人,她选定了最右边上的一个,提前往边上一跃,躲开了三人的乱刀,手一挥,小刀插入此人的喉中,手握紧了刀柄用力一划! 然后猛地向地上一伏一滚,再次滚了开来! 那人的喉咙被横着切开了一道大口子,血喷得到处都是。 祝缨再将滚地而起,此时腿上的伤口才觉得疼痛,而另外两人又提刀杀到! 祝缨极少与人正面对战过,却出奇的冷静,她又是一个翻滚,滚到了刚才切的那人身边,从他的手里抽出了钢刀。左手执刀,右手执短刃,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剩下的俩人离她已经很近了! 对方的动作在她的眼里放慢,一个节拍一个节拍的。她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人的动作可以分成一个节拍一个节拍的,只要抓住了节奏,做什么就都会很容易。 人也是一样。她不求一次对付所有的人,也是一个节拍一个节拍的来。她伤的是左腿,就挑选自己右边的人动手,左半边身体再受伤也无所谓。她架住右边一人的钢刀,那人力气比她大,钢刀一沉、腕上一痛,紧接着钢刀被磕飞,她也不在意,身体猛地往前一撞,撞到来人怀中,右手金刀再次划出! 来人个头不算矮,祝缨以金刀刺入他的腹部。七月天气并不寒冷,人们穿得仍然单薄,这几个人都穿一层单布衣。金刀虽因为短可以被带入皇城,它的刃部仍然足够没入一个人的皮肤。祝缨仍然是握住了金刀,用力向上一挑,将此人肚腹破开一道大口子。 最后一人的刀也到了她的左肩上! 此时,皇城门口的禁军也被曹昌的大叫吸引了过来,来往应卯的官员大部分都被惊得来不及反应,还有几个处变不惊的一面叫禁军,一面招呼家仆过来帮忙。可贼人手里有刀,大家又不敢上前,只能围成一个松散的半弧,喊:“休要伤人!快快束手就擒还能留尔等一条性命!” 大理寺来应卯的见状,先打听:“怎么回事?”一看是祝缨,胆小的招呼禁军快点来,胆大者开始乍着胆子上前摸死去匪徒的刀,要来帮忙。左司直将被马踩死的那人的刀提了起来:“小、小祝!我来帮忙了!” 左司直刀才拿起来,祝缨就挨了第二刀,而禁军也赶到了。 与一般人认知里不同的是,并不是每个禁军都佩了实用的武器,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礼仪性的。好在来的这个李校尉的刀还是很趁手的,他挥刀上前,身后的一队士兵执长戟,两人一组,将地上几个先叉住了,被剖的那个还没死透,又动了一下,两个禁军一紧张,手一抖,又给他开了个大口子。 剩下的人将长戟对准最后一个贼人。 那人见势不妙,将手中刀往李校尉脸上一扔,又往旁边沟里一跳! 从他们跳出来,到最后剩了一人跳回沟里,一共也不过是祝缨吃完两块肉饼的功夫。 大理寺诸人一哄而上扶起祝缨,祝缨提着刀,道:“我没事!给我匹马!” 左司直把手里的刀扔了,说:“还什么马啊?我给你请假,你赶紧回家。快!谁有车?坐车回去,哎,请大夫!” 祝缨道:“大姐就是大夫!马!” 曹昌连滚带爬地回来,驴也丢了,他深悔自己没用,被闻讯而来的甘泽揪着骂:“你还有什么用?” 祝缨道:“你别骂他!” 四下张望,把左司直的马抢了,单手翻身上马。左司直道:“你干嘛?!” 祝缨冷笑道:“他现在可没刀了,我有!” 左司直目瞪口呆! ………… 祝缨不是个吃亏的主儿,更不是个鲁莽之人,她知道自己受了伤,但是要追踪抓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叫这些人一阻,再抓到人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如今的京兆尹可不姓王! 她一提马,绝尘而去,喂了周围与左司直同样惊呆的人一嘴灰。她循着排水沟的方向就追了过去,中途见到可疑踪迹,下马观察一番。在一处桥底下找到了此人从排水沟里跑出来的踪迹,上马继续追踪。 很快在城南一处破烂的院子里堵到了人! 此时她已带着半身血追了大半个京城,那人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便被祝缨纵马踏破了门板! 祝缨的身后,是李校尉带着几名禁军,再迟一点,是京兆府的衙役闻讯而来。再远一点,是有些请了假跟来的官员。再远处一大圈儿,是早起的百姓来围观。 祝缨脸色苍白,对李校尉说:“就是他了!”禁军一拥而上! 京兆府、万年县的衙役都认得祝缨,都大惊:“小祝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受累,到我家里说一声,让大姐准备给我包扎,我挨了两刀。”祝缨说。 衙役们哆嗦了一下:“竟是真的受伤了吗?” 祝缨笑笑:“拿人吧。” 衙役们还要说:“这个,是在京兆地面上犯的案,得归我们管呐……” 祝缨道:“你们自己商量,我是苦主,我还想拿来亲自审呢。”说完将金刀收了,开始慢慢搜索起这间破屋,在铺下搜到了一个小包,打开一看,是一包金子。 “豁!买凶?!” 祝缨道:“这个也是证据了。” 说话间,柳令亲自赶到,说:“发生什么事了?三郎?” 祝缨对他点点头,道:“咱们交割一下?还是?” 柳令马上说:“我来!” 祝缨道:“来,写字据。” “你还……都这个时候了……” 李校尉也有点吃惊,他不怕见血,但没见过祝缨这么冷静的。祝缨跟柳令交割完了犯人、贼赃,让柳令签字画押完了,对柳令说:“此事干系不小,柳令一定要小心,谨防有人灭口。到时候你会说不清的。” 交代中,胡琏也带人赶到了。祝缨对他点点头:“犯人找到了,剩下都交给你们了。” 最后对李校尉说:“你协商吧。” 此时甘泽又冲了过来,他是带着车来的:“快,我接你回家!!!” 祝缨道:“回我家,别叫我爹娘担心。我出事了,就更得回家。他们受不起见不着我的刺激。我家里也有药。” “行。” 祝缨不再抗拒,上了车,看到了曹昌,说:“别哭了,不干你的事。” 甘泽道:“他还有脸哭呢?!” 祝缨道:“老左呢?给我请假了没有?事儿还没交代呢。” “你闭嘴吧!!!” 甘泽把祝缨送回了家,彼时花姐还没出门,甘泽把门拍得山响,曹昌道:“那边小门我有钥匙。” “你闭嘴!” 祝缨道:“你是叫他来给我养马的,又不是叫来当护卫的,你这要求就过份了。” 甘泽道:“你也闭嘴!” 张仙姑来开了门,边开门边说:“哎哟,谁呀?怎么这么……甘大……” “婶子,实在对不住!”甘泽说,“快!三郎!” 祝缨从车上跳下来,踉跄了一下,扑到了张仙姑怀里。张仙姑看着个血人吓了一大跳,看清是女儿,又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女儿就是她的命! 她当机立断:“快!进屋!花儿姐!花儿姐!老头子!老头子!” 就要背祝缨进去,甘泽道:“我来!” 张仙姑道:“你看好车吧!老头子,快来!阿昌,拴门!” 把女儿往祝大身上一扔,张仙姑扶着女儿回到后面的屋里,把卧房的门一关,连花姐一块儿关进去。自己拉着要进去的甘泽问长问短:“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哎哟,你这身上也有血了……” 甘泽踢了曹昌两脚,问:“门拴好了?牲口喂好了?快收拾了去,再来回话!” 里面花姐脸色也是煞白,问祝缨:“怎么回事?” “有人要买我的命吧,大约是段智,近来就他有钱脑子还不好使。”祝缨马上说出了最怀疑的人。 花姐道:“你别说话了,也先别动!你血流得太多了!”手都开始发凉了。 她拉开了门,对杜大姐说:“你去烧热水!”自己去房里拖了药箱过来,又把卧房的门关上。她把祝缨的衣服剪开,接了水,先擦洗伤口。 祝缨这伤口很倒霉,左背上有、左腿上有,甚至无法躺平,只能侧卧。刀口颇长,花姐道:“还没结痂,这……” “缝一下呗,”祝缨口气很轻松地说,“能好得快一点,总不能由着它流血吧?” “你该早一点回来的。” “那贼人就跑了。现在京兆这个熊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 “留着点力气,别说话。那……我缝了?” “嗯。” 花姐把窗帘也挂起来,屏风也推开,让采光变得好一点。花姐深呼吸,说:“我、我先配剂药你服下,疼痛能轻一些。” 祝缨道:“那得拖到什么时候?来吧!别哭,哭了就看不清了。这点疼也不算什么。更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花姐兑了水,先给她洗伤口,再取针,配以麻线,为了让祝缨少受苦,花姐先纫了数根针,每根针上的线都很短,这样可以让线尽量少地撕扯皮肤。张仙姑很快也进来了,花姐缝伤,张仙姑就给祝缨擦汗。 缝好后敷上伤药,缠上纱布,盖上被子。然后打开门说:“行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甘泽进来说:“七郎让我给你带句话:安心养伤,有他,会给你个交代的。” 祝缨道:“给大人带句话,是我没料到,过招的人能这么直白这么蠢。” 花姐和张仙姑一直围着床,甘泽点点头:“你好好休养,婶子,我先回去回话。” 张仙姑这才坐在床边抹眼泪:“这都怎么了?干嘛这么拼命呢?” 祝缨笑道:“也就这一回,没料到么……” 张仙姑道:“那根参还收着,我去给你炖鸡。” 花姐低声道:“干娘,还是我去吧,再炖些补血养气的药膳来。” “哎!”张仙姑就不跟花姐争这个了,“这两天咱们俩轮流守着她,别叫杜大姐和阿昌干这个了。甘大郎我已经打发了,老头子跟阿昌说话了。有什么事儿,咱们给拦下来。” 花姐低声道:“懂。” 张仙姑道:“不行,等会儿搬小榻来,我就在这屋里守着。我是她亲娘!” “哎。睡着的时候,别叫她压着了伤口。” “行。” 祝缨在她俩商量声中安心地睡去了,张仙姑拿热水给女儿擦干净了身体,给她套上一套新的寝衣,小心地拿被子给她盖上,轻抚着她的额头。 第120章 凶顽 张仙姑和花姐轮流照顾祝缨,哪怕在自己家里,花姐也注意不让杜大姐又或者曹昌察觉出什么来。张仙姑把自己的铺盖都搬到了祝缨房里的一张小榻上,花姐就在白天忙碌。 自祝缨回家之后,从第二天开始就陆续有人登门探视,张仙姑和祝大都引人在卧房外面隔着门看她一眼。花姐从旁解说:“失血过多,还没有醒。” 不太会看人眼色如杨六郎就问:“要不找个好大夫吧?我好像还认识一个御医。” 那可不行!张仙姑一急,说:“不成的!” “诶?” 花姐道:“她如今这个样子也瞧不了大夫,大夫来了又要折腾,就怕累着她了。” 张仙姑忙说:“对啊对啊,才缝好呢,再扒拉了来看,我这心呐。” 花姐道:“要有需要的时候,一定会开口的,就怕到时侯……” 杨六郎不疑有它,一拍胸脯:“别人不敢说,我是肯定会帮忙的。” 热心如金大娘子开始就把自家的厨娘给送到了祝家来:“大嫂子,花姐,我瞧你们家这样儿,你们俩又要照看三郎,杜大姐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不,三郎以前就喜欢吃我们家的猪蹄儿,我们家烀的肘子、猪头也是极好的!大肘子补气!” 厨娘连铺盖卷都带来了。 张仙姑一个劲儿地说给大家伙儿添麻烦了,金大娘子道:“这是什么话?都是自己人,三郎也是为了咱们自己才受的伤!我们家那口子要是从城外回来了,看我没管三郎,必要跟我打起来的。告诉大嫂一声儿,七郎的脾气,不会叫咱们三郎白白吃亏的。” 金家全家都对郑熹有着一种坚定的信任。 慈惠庵的尼姑也送了药材来,两个小尼姑过来给花姐捎话:“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 那一边,大理寺的同僚们来得竟是稍晚一些,到了当天傍晚,才由胡琏、左司直、鲍评事三人一同登门。远远看了祝缨一眼,才说:“伯母放心,有旨意,三法司连同京兆一同办案。我们这就回去,必不叫三郎白吃这个亏!” 他们仨又留下了共凑的份子钱,张仙姑十分推让,他们说:“小祝要是好好的,府上日常再俭仆也是缺不了吃喝,他现在躺着了,哪里寻摸钱去?他也是,该多给家里存些钱的。”硬把钱给留了下来。 比大理寺更晚一点的是王云鹤府上,他派了个老管家,也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因祝缨还睡着,老管家看了一眼,放下东西就告辞了。临行前说:“相公说,郎中稍后就到。” 张仙姑和花姐赶紧拒绝了,花姐道:“我就是郎中,就近照顾着比外面的方便。” 老管家回去回话,王云鹤想起花姐的来历,道:“有她照顾倒是更可靠。”遂作罢。 到得晚间,祝缨又发起烧来,花姐点了灯,慌忙和张仙姑给祝缨冷敷额头,又不敢把她整个身子给晾在外面。 张仙姑急得在床边叫了几声:“老三,老三啊!” 花姐道:“这可不行,不吃点东西挺不过来。” 两人合给把她给扶起来,将炖的人参鸡汤尽力给她灌了半碗。祝缨低低地说了一声:“再来点。” 张仙姑大喜:“你醒啦?!” 花姐把剩下的半碗还要喂她,她微微摇头,不用勺子,就着碗沿儿在花姐的手里把剩下的都喝了。张仙姑笑道:“这就对了!只要能吃,就没大事儿!我再去盛点儿!” 花姐问祝缨:“你怎么样了?”伸手一摸,额头还是微烫,又摸脉,也还是不大乐观。 祝缨道:“还行。” 张仙姑又盛了鸡汤,拿托盘连猪肘子也端了一盆过来,旁边又有一碗汤面,说:“来!多吃点儿!” 花姐知道受伤的人该补一补,见这一大托盘也惊了:“这……这……这……” 祝缨道:“把那矮桌拿来,我吃。” 又连肉皮吞了半只肘子,再吃一碗面,才小口小口喝鸡汤:“我好一点了。” 花姐喃喃地道:“这是什么事……” 张仙姑把碗盘收走,花姐去拧毛巾给祝缨擦脸擦手,然后说了今天白天的事情。祝缨道:“三法司?豁!值了。” 三法司一齐办案,这案子可大了去了! 龚劼的逆案,因有皇帝特别的想法,才使大理寺承担了主要的责任。如果皇帝当时想按正常的做法来办,也就三法司顶天了。现在还饶上一个京兆府,事儿有点大。 ………… 事情当然是很大的,祝缨这回值不值不好说,郑熹是真的很值了。 只要祝缨没死,郑熹就算赚。 皇城前行凶,不管是谁,他都玩儿脱了。 郑熹才接到消息的时候是大怒,又是大惊。数人围攻,祝缨怕是凶多吉少!这当然可以借题发挥,但是如果没有什么证据,怀疑也只是怀疑,也就只能在水面下打打太极。消息再传过来,说祝缨没死,还带伤把逃犯给抓着了,郑熹登时就是个大喜! 然后就有了甘泽传话。 郑熹心里已然认定了一个嫌犯——段智。也许还有段琳。把人杀了,看起来简单粗暴没有任何的技巧可言,却有点大巧若拙的意思。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人没死,凶手还拿了一个,可谓失算。 如果不是段智,那也没什么,抓到一个潜在的敌人也是很好的。 他心里还有另一种猜测的预案:祝缨私下干了什么事儿被人寻仇,又要如何处置? 打从见到祝缨起,他就觉得祝缨这个人看起来是有礼貌的,也有点人情味儿,但是那是对“自己人”的。对其他人恐怕没那么多的情感好付出,干出什么事来也不稀奇。那到时候要如何遮掩也是门学问。 当时,皇帝还在宫里,大臣们还没散朝,皇帝当时震怒,就下令三法司去查。王云鹤看到京兆府现任的巫京兆就有气,沉声道:“京兆府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贼人了?” 巫京兆做太常的时候就跟施鲲是一个样子,都不肯生事。与施鲲一样,能做到这个位子上,就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软。真戳到他们的时候,发起狠来是丝毫不比旁人逊色的。巫京兆当场就接了这件事儿,发誓:“必要严查,肃清匪类!” 无论君臣,都很生气! 巫京兆手里是拿着王云鹤攒出来的京兆班底,人心还没散完,他瞪起眼睛来,这一套班子又沿着惯性顺畅地流转了起来。 那一边,刑部时尚书、御史台阳大夫此时也不计较之前三司之类的一些磨牙,都瞪起了眼睛。他们心里也觉得段智有嫌疑,又觉得……仿佛不能这么蠢。但是转念一想,这么干如果没被抓着,好像也没啥损失。怀疑段家?在座的谁身上不背几个怀疑? 好在已拿到了一个凶手,这个凶手是祝缨抓的,但是当时她手边大理寺的人不够,暂时是交给了柳令的。禁军的李校尉也在一边,也想争一个拘押之功。左司直等人随后赶到,又觉得这犯人得是大理寺的。 几家争了一回,柳令以“我字据都写了”为由,强行把人扣了下来。三司又行文去要人,好不容易犯人要了回来,再一审才知道为什么京兆府会这么痛快的放人——犯人不是四人,还是五人!原来京兆府去抓另一个贼了,这才把已经审(打)完了的这个交给他们。 三司气急败坏,也跟着要去拿人。 …………—— 三司与京兆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祝缨在家里养伤也养得十分难受。 她低烧数日,行动也不便。花姐禁她现在活动,说她:“别扯坏了伤口。等养好了伤,多少事儿做不得?” 祝缨道:“那我就这样?” 不是她非得跟花姐唱反调,常年与花姐、杨仵作打交道,她对医术多少知道些皮毛了,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但是她现在的姿势是趴着!实在顶不住啊! 不但趴,一日三餐加药汤地灌,苦不堪言。人还烧,略有点昏沉,这种感觉最让祝缨不开心。 正说话,张仙姑又拿来一大碗补汤:“哎,这是陆二郎刚才送过来的,府里给的。还有金创药,说他们家的金创药都是试过的,最好用了!” 两个女人围着她,杜大姐和金家厨娘就在灶下没日没夜地忙着,不停地炖炖炖。 中间有客人到访,她们还不太想让祝缨见这些人,怕祝缨现在这个样子万一掩饰不好被瞧出端倪来。但是祝缨一定要见大理寺或者京兆来人,想问一问案情。 左司直带来了消息:“门口那三个,两死一重伤,切了脖子的那一个当场是死了。马踏的那一个,本来是重伤的,搬起来就吐血死了。只有破了肚子的那一个撑得久一些,指那个被切了脖子死了的是主谋。现在正躺着呢,咱们一定撬开他的嘴!大家伙儿都在尽力破案,你别急,好好养伤!” 祝缨总觉得哪里不对,思索半天,张仙姑怕她累着了,就不想再让她见外客了。 门上再来客,就是祝大招待的。他见着穿着衙差服色的人吃了一惊:“贼人拿着了?” 来人是张班头,他一抱拳:“老翁,我们奉命前来保护。” 祝大不明就里,还是接着了,请他们进去喝茶,他们又不去,竟在祝家几个门外站起了岗,又有人巡视祝家的院墙。祝大急往后面去,见祝缨醒着了,低声说了。 祝缨道:“不对。难道还有危险?”不然派人来守着干嘛?她很想自己能够去查一查这个案子,想也知道,现在这个案子轮不到她,她的身体也不允许。只希望郑熹能够一如既往地不让她失望。 郑熹的心里早就有了怀疑的人选,或者说,他希望这个是段智,于是没日没夜地要问“主使”。 而此时,他心目中的“主使”人选正在家里发狂。 段智怎么也没想到,四个人,居然只是让祝缨受了个伤!还让他拿到了一个活的!他焦躁不安地在家里踱步,不时看一看自己的管事——于四。 于四心中一慌,低声道:“要不,我去庄子上躲一躲?他们还能搜到庄子上不成?” 主仆说话间,外面报:“太常来了。” 段智气道:“他来干什么?” 段琳已然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十分不好,明摆着的,现在段智的嫌疑最大!他一到就先喝退于四:“我们有话说,都退下!” 段智道:“你!” 段琳黑起脸来,段智一噎,段琳把仆人都遣退了,才说:“大哥,三法司办案,祝缨拿着了一个凶手,当场翻出了金银。买凶。现在你的嫌疑最大。你要给我一句实话。” “你怀疑你亲哥哥?!!!” 段琳冷静地道:“天下人都怀疑我的亲哥哥,为什么会这样?你要么自己反醒,要么跟我说实话,我来想办法。郑熹都快打到门上了,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能应付得了吧?” “哈……” “现在不是战国门客当街行凶还能赚个刺客列传的时候了。大哥,玩法不同了。” “他们有什么证据?” “金银是不是证据?再找出其他的来就晚了。现在还不是末代乱世可以恃力行凶的时候。皇城前伏击朝廷命官,所有人都会恼怒的。四个人打牌,你输给对家你掀桌,想过桌上还有另外的人吗?他们还要玩呢!你不跟我说实话也行,那我只好先安排人告发你。” “你!” 段琳含笑看着哥哥。 段智心里发虚:“你有什么办法?” “真的是你?”段琳心里估着个五、六分,也只是诈一诈他哥,如果不是,他正好借此动作一番。如果是,那就只好给大哥收拾烂摊子了。 烂摊子这就来了。 “五个人!怎么想得到那小子还没死呢?”段智说。五个砍一个,一捅而上,乱刀砍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身边人都反应不过来事就办完了,人就跑了。不是吗? “不是四个吗?” “本来五个,头一回没动手就伤了一个。” “你从头说来。” 段智道:“我就想,用自家人会被认出来,叫于四去找几个好手。反正最近京里无赖多了起来。办完出去多个一年半载,等成了悬案就妥了。哪知……” 段琳细细问了,道:“也还有些余地。这样,把于四叫来。” “咦?” “事情是他做的,与你无关。” “对对,当然!让他躲起来吧。” 段琳道:“不。他跑不掉了。有活口见过于四,他们本来就怀疑你,画出图影来一认是你的仆人。人跑了就是畏罪潜逃,坐实了是你窝藏。对心里已经给你定了罪的人,你辩解也无用。” “那……” “叫他来吧。” 于四小心地走了过来,段琳和气地问:“识字吗?” “是,小的以前伺候过笔墨。” “会写?” “是。” “我说,你写。” “是……”于四小心地看了段智一眼,段智面无表情。 于四铺开了纸,提起笔等着段琳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于四越写手越抖,没写几句笔便落在了桌上,他跪下来叩头:“小人一定守口如瓶!请让小人去躲一阵儿吧,不会让他们找到的!” 段智看向段琳,段琳道:“你家十三口,府里都会养着他们的。起来,重新写。” ……——— 祝缨在家歇到第七天,郑熹来了,轻车简从,带了甘、陆等几人与一个金良,一行也就七、八个人。祝大一看就吓了一跳:除了甘泽陆超两个熟人,旁人都带着刀。郑熹对他点点头,问道:“三郎还好吗?” “好、好、还还、还好。” 郑熹道:“我来看看他。” 祝缨还趴榻上,花姐、张仙姑慌忙给她盖了一张被子想拦着不让郑熹进卧房。郑熹却不是以前过来探病的那些人,他像进自己卧房一样,自然而然一抬腿就跨了进去。 祝缨歪着头看到了他,说:“大人。” 郑熹皱眉道:“给你郎中怎么也不要?”说着上前就要揭被子。 花姐和张仙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祝缨道:“别别别别,疼!两边儿都疼,动都不要动!” 郑熹皱眉,没有接着动手,看祝缨趴得结实,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祝缨道:“本来是一边儿挨刀,回来才发现落地上的时候另一边儿也摔着了。侧躺半夜,疼醒的。现在只能趴着,又怕把自己给捂死了。神医来了我也得是这个样儿。”她现在左边挨的刀长得还行,右边摔得青紫将好未好正在吓人的时候。 郑熹轻轻地把被子往上拉了一拉,深吸一口气,道:“能坐起来吗?” 花姐和张仙姑连忙上前,请他让开,拿身子把他一挡,扶祝缨坐起来,又拿件衣服给祝缨围了起来。 郑熹道:“先看看这个。” 祝缨从衣服缝里伸出手来,花姐忙替她接了,拿到她的眼前让她看。这是一份口供,祝缨如果在大理寺,当然能够看得到,但是郑熹居然把它给带出来了!这正是当日活口的供述。 这招供的人可能被打得有点惨,说话也不拽文,录口供的人写得急,还夹了几个通假字。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 据招供,是有一个富态的中年人找到了他们大哥,问要不要干一桩大买卖。他们大哥攒的人,五个人里,一个大哥,是开了肚子的那一个。大哥撒谎哩!他推说别人是大哥。活是大哥接的。要干掉一个小白脸,下手要狠,必须有人看着,大街上最好这样才能吓住人。 五个人心说你傻我不傻,被人看着不好跑。他们是想赚钱不是想偿命,打算偷工减料,半夜翻墙去那小子的家动手,不想那王八羔子家里墙又高,墙头上还都是碎瓷片子,最轻快的那一个爬上墙头手就被扎坏了。当时叫了一声,宅子里狗也叫了起来,宅子里的人也起来了,不过没看到他们,他们就没敢再打半夜翻墙的主意了。 祝缨“啧”了一声。 郑熹道:“别不当回事儿!不过凡事谨慎些是好的,亏得你这墙……” 祝缨心道:我是翻别人墙的,能不知道吗? 继续看口供,大哥本想骗那主顾,说已然教训了那家人,哪知主顾没傻透,居然识破了,反过来把他们骂了一顿。他们只得再寻时机。这一回是想跟着那个小白脸儿,趁天黑打闷棍。哪里知道这小白脸儿一落衙就回家,也不去花街睡觉,也不去酒馆喝酒,顶多路上买些点心捎回家又或者捎本书回家看。 哥儿几个跟了大半个月,一点儿机会也没找到。 花姐拿着口供,自然也跟着看了,心中很生气:都这样了,你们还要接着害人!她的手抖了一下。 祝缨看了她一眼,她问:“这一页看完了吗?” 祝缨点点头,花姐才去翻下一页。 主顾催得急,活计又还有一半的钱还没付,他们也急着干完拿尾款,但确实两次都不成功。对方扔给他们一句:你们不会在他去应卯的路上等他?事成之后,还有尾款。 五人一想,确实。七月十三,伏击祝缨。 祝缨背后起了一层汗:“怎么那位手还没好?要是他的手好了,我可就没命了。”当时的情况,最后一个人她已然很难对付了,如果对方再多一个人,她也不确定会怎么样。 郑熹冷冷地道:“在场禁军也不是吃素的。” 祝缨老老实实地向他认错:“这事是我托大了。又轻狂,没经验……” 郑熹将她上下一打量,道:“以后小心一些!人是不知道疯狗会想什么的。” “是。” 郑熹缓了脸色,将供词收了起来,说:“你安心养伤,还有淤伤为什么不讲?府里别的没有,跌打损伤、金创药还是管够的。” “给您惹麻烦了。” 郑熹道:“怎么这个也看不出来吗?你并不是麻烦,有麻烦的是段智!” “真的是他?” 郑熹点点头:“京兆府抓着了伤手的贼人,与你拿下的那个对质,确认腹部有伤的那个才是主事。” 花姐手里还有几纸页,赶紧翻开给祝缨看。剩下就是其他人的供词了,确认了被祝缨伤的那个才是大哥之后,三法司加紧审问,他临死前供出了接头人——段智的二管家,于四。贼也不能白背人命,他跟踪了于四,确认了身份,根本不用说相貌特征再画画像这么麻烦。 下一页是三法司的记录,三法司向段智要于四,段智又说自己也在找于四,于四竟然失踪了。哪知当天下午,于四的家人就哭着投案,说于四留书自杀。 最后一页就是抄录的于四遗书内容: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祝缨小儿无礼于他的主人段智,身为人家的仆人,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谋划了整件事情。现在他宁愿一死,请不要连累他的主人段智。信中对祝缨破口大骂,还咒她早死。 祝缨看完笑了,她说:“真是个忠仆。” 花姐对“忠仆”、“义仆”十分反感,忍不住插言道:“是真心还是被迫的呢?” 郑熹看了她一眼,赞同地说:“不错,是真心还是被迫呢?他段智是个傻子,难道满朝文武都是傻子?”如果是段智的仆人当街刺杀祝缨,杀完说是自己一个人的主意,倒还有点说法。买凶?那可就有太多的曲折了。 “死无对证。”祝缨说。 郑熹笑道:“那就可以心证了。歇着吧,不要多想。好好养伤。你好好的,我才能满意。养好了伤,可以跟我喝酒。” “诶?哦……” 郑熹笑笑,起身走了。 花姐和张仙姑、祝大战战兢兢地将陪着想送走他,他却很有礼貌,又问了祝缨的伤情。花姐一一答了,郑熹道:“我看他还有些低烧。”张仙姑生怕他再送个郎中来,忙说:“她嘴壮,能吃就能好。乡下孩子,糙,捱得过去。” 郑熹的笑容大了些:“他会有后福的。” “哎!” ……—— 郑熹除了带来了消息,还带了不少好东西,伤药补药不必提,金帛也是不少的,还带了一些书籍来。是安心让祝缨养伤了。 送走了他,花姐和张仙姑、祝大一齐过来看祝缨。张仙姑问:“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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