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的。” 王云鹤就让他去找人开门窗,对祝缨点点头,说:“这个记下来。” 祝缨又去了小院的后门,这个她是有把握的,这个后门她之前看过了,门扇很松缝隙也宽,很容易就拿个簪子把门栓给拨开了。 而进出后门的脚印就很少了,祝缨看出个四个人,一个是五娘的儿子绰号“小番”的,第二个是个女子的脚印,不属于眼前的任何一个女人,然后是两个衙役的,可能是巡逻或者贴封条的时候来过。 祝缨又去看了周游住的地方,也就是玲玲的屋子,这里的脚印比马某死的地方,也就是莺莺的屋子要整齐得多,脚印也少一些。她认出了周游的脚印,这家伙同样没有到过后门,他甚至只有两排脚印通前门,一排进、一排出,根本没有反复。这里同样发现了娼家的一些脚印。 看完了,祝缨就越发坚定了心里的怀疑,王云鹤一挥手,把五娘家都给封了。五娘真的哭了:“大人、大人,您这是要我们怎么活呀?求赐个容身的地方吧!”她还想别把这家全封了,跟之前那样封个案发的地点也行。 王云鹤道:“带回去。” 张班头道:“班房里有的是地方!” 五娘傻眼了,万没想到还能到京兆府去走一遭。祝缨往裴清身边一凑,低声说:“大人,跟京兆说,把犯人分开关押,兴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裴清低声道:“你小子看出什么来了?” 祝缨道:“没十足的把握不敢跟您讲,不过,回京兆府之后兴许能看出些端倪来。” 裴清点点头对王云鹤说了,王云鹤道:“这是当然!” ………… 一行人往押着犯人往京兆府去,五娘理着袖子挡着脸,心里把凶手祖宗十八代都骂尽了,哪个杀千刀的在她家杀人?!!! 到了京兆府,王云鹤又先不审他们,先把男男女女分开关押。自己又把两府查案的人都叫过来再合计一下案情。 他先说:“不是周游?” 范绍基大惊:“您是怎么知道的?” 王云鹤注目祝缨,祝缨道:“周游进出玲玲的院子,只有一进一出两串脚印,除非他会飞。” 范绍基吸了口凉气,何京问道:“你看得准吗?” 裴清道:“不是他不是正好么?只要开脱了他,想来陛下也不必计较咱们十五日就破案,咱们就可从从容容破这个案子了。” 好个屁哦,周游如果是冤枉的,那他还不得闹到京兆府的门上来?人是他们京兆府抓的呀! 虽然当时王云鹤上朝去了,但是京兆府有这么个京兆尹底气十足,抓了周游一个现行啊!搁以往,大可以往周游身上一推,反正周游也抓不到真凶,就赖他就得了,反正他扛得住。现在不行,大理寺也来了。 何京死盯着祝缨:“你看得准?” 祝缨道:“连莺莺的院子里,也没他的脚印。” “那么多脚印,你看得准?” 祝缨无奈地道:“我比你更想周游多蹲两天大狱。” 王云鹤知道原委,右拳抵唇咳嗽了一声:“这个话就不要说了。” 张班头心道,他要是与周游有仇,倒是能解释为什么要来抢案子了。 王云鹤又问:“还看出什么来。” 祝缨低声道:“有一个从来没有出现的女人,她的脚印出现在了莺莺的院子里。莺莺的院子里,没有莺莺的脚印。” 王云鹤道:“你看得准?” 祝缨道:“对。我……怀疑是李代桃僵,死的不是莺莺。仵作房里的那个,是平足。院子里的脚印,不是平足。还有那个小番,他也不对,他进门扛了重物,出门的时候是与一个女人一道,扶着那个女人。” 裴清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一室的人也都惊讶了,个个交头接耳,京兆府的衙役们也顾不得生她的气了,是不敢置信的盯着她。杨仵作道:“平足?” 祝缨道:“对,鞋子也不是尸体的,足底不同、走路姿势不同的人,磨损是不一样的。让女人们一个一个的去认尸体,问问她们,为什么说这是莺莺,或许就有答案了。” 人们都在怀疑,王云鹤道:“审!” 五娘先被提了过来,由何京来讯问。五娘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让她接待高官,她是能够,让她在京兆府里受审,心里还是怯的。 她既不敢把事情推到周游身上,更是不能认这个事儿,只能喊冤。何京却不是什么慈祥和善的人,醒木一拍,就喝令:“先打二十棍。” 二十棍打完,再问话。五娘这二十棍打得虽疼却不算重,她还能有力气回话。看透何京不是什么良善人之后,五娘就老实说了:“莺莺真的死了啊!那身衣裳还是今年新做的呢!那朵绢花,时兴的样子,花了我五百钱呢!” 祝缨在一旁听了,心说,他娘的,我明天就去学做绢花! 何京押五娘去看尸体,让她仔细看了,五娘道:“就是她!不然这衣裳从哪里来的?” 又让妓-女们辨认,也都说是莺莺,因为无论身形还是打扮都是这样的。裴清低声问祝缨:“真的么?” 何京则是让女人们去看女尸的脚,最后是玲玲说:“这个不是莺莺的脚!倒、倒、倒像是燕燕的!” 原来,因当年冯夫人的那个案子,她们娼家里几个年轻的小姑娘也私下除了鞋袜看自己的脚。燕燕的脚上有颗痣,还被她们拿来取笑,所以记得。实际上,燕燕的母亲也是个官妓,并不是中途发配的。燕燕的身形与莺莺十分相似。 何京大怒,又拿了五娘来要打。 五娘被打怕了,说:“燕燕已经死了呀!哪能想得到是死人呢?” “什么时候死的?” “就前两天。” “嗯?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五娘也郁闷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年轻轻的就死了,不是很常见的事儿么?还往京兆府里报过,把名字勾了呢!” “怎能如此轻忽?” 五娘要不是挨了打,几乎要被气笑了,也只能忍气吞气,努力装出无事时候那般温柔款款的样子,说:“这原是常见的,年轻的姑娘留不住。在一处过几年,人老珠黄了,用坏了,要么去别的地儿,要么去坟地……” “尸首呢?” “拉出去埋了呀……” 何京命把五娘押了下去,急回来禀报,此时天色已晚,灯光映得王云鹤的脸十分的难看,他说:“竟能如此!” 又说:“让她们认,确认究竟是哪个!”然后又召集众人,要求所有人都要对今天的事儿保密。明天继续审理此理,务要确认死的是谁! 众人拿了他开的条子,各自回家。出了京兆府,裴清拍拍祝缨的肩膀,说:“干得不错!哈哈!” 鲍评事与大理寺的吏们都说:“小祝大人,厉害厉害!” 祝缨道:“可别这么说,不定是不是呢?纵然是,真凶也还没有出来。” 鲍评事道:“小番像是。不如明天审他。” 裴清道:“不得妄议!都各自还家,明天我要在大理寺里见到你们!回去谁都不许说出去。因为谁泄漏了案情坏了事,我要他好看!” 所有人都答应了。 裴清就把鲍评事和祝缨都带去了郑侯府见郑熹,把今天的事情连夜向郑熹汇报。 祝缨站在旁也不抢话,等裴清说完了,郑熹说:“子澄辛苦了。三郎也要谦逊些,不可在京兆府里显出得意来。”又说鲍评事也很辛苦。 鲍评事说:“全仗大人居中调度,裴少卿指挥有方,祝司直本领高强,下官不过随行而已。” 郑熹道:“你也有功。”不拖后腿就很好,还能搭档出行,就不错。 郑熹又问祝缨:“有把握吗?” 祝缨道:“天亮就第三天,离十五天还早。不如把马某、周某的交游都摸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仇人的好。有备无患。” 郑熹笑道:“又淘气上了。可以。子澄,明天我与王京兆也提一提,你也与他们少尹提一提,摸查一遍。如果死的不是莺莺,那个女子的行踪就很重要了,也要查出来!查到了她,不愁找不到真凶。双管齐下。” 裴、祝、鲍三人都说:“大人英明。” 郑熹道:“子澄与三郎,明日还与京兆周旋,”他指着鲍评事说,“你,悄悄去花街等各处也打听一下,有无莺莺状貌的女子。” 鲍评事有点小激动,道:“是。” 郑熹这才放他们走。 …………—— 祝缨捏着条子,故意躲着巡夜人好试一试自己身手,一路不用展示条子就安全地到家了,内心十分得意。 走近了自家院子忽地皱眉——祝家有客人!门口拴着几匹马! 再走近一点,认出其中一匹是金良的马,她长吐一口气,上前拍门:“我回来啦!” 金良亲自过来开门,说:“你可真是个大忙人!” 祝缨歪头往里看:“怎么?带着人给同袍找我要公道来了?” 金良将她拉进门,道:“你知道就好!来,咱们好好聊一聊。” 祝缨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急倒是有一点急,说:“行。娘,你和大姐帮忙弄点茶来,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 金良瞪她,祝缨笑道:“人已经死了,你还是想好怎么收场吧。” 两人到了祝缨的屋子,当中一间待客的小客厅里,还有四个彪形大汉坐着,把一张小圆桌挤得满满当当。他们都急切地看着祝缨,带着审慎评估。金良给祝缨介绍,这些都是南军的兄弟。祝缨道:“知道,左边这两位昨天在京兆衙门前险些与禁军的人打起来,右边这一位,当时穿着便服。只有最后这一位没出现过。” 金良道:“怎么样?我这小兄弟,有本事吧?” 那位没出现过的站起来一抱拳道:“深夜叨扰了。我们是粗人,不会说话。金大说,郑侯府上不会包庇人。可是我们想,纵使大理心里不愿意,种种人情他乏于应付。我们不必大理寺明着判什么,只想知道个真相。侯府必不肯说,我们只好借着金大的面子,来求教小兄弟了。” 祝缨接过张仙姑递过来的茶盘,顺手往桌上一放,把张仙姑推出去:“甭看了,去睡吧,不是什么大事儿。”把她关在了门外。 回转身,金良已经把茶倒完了,还给了祝缨一杯,祝缨道:“艹,忘了吃晚饭了。案子限期十五天,还早呢,你们这么急干什么?就算想动私刑报复,周游还没出狱呢。金大哥,你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呐!” 金良道:“我倒是想沉得住气,就怕兄弟们沉不住气。这个事儿,要一打头就交京兆或者大理也就罢了。禁军掺和进来,周游那些叔伯又要保,陛下拉偏架,这火气不就是上来了么?南军北军,一旦打起来,被人扣个帽子,谁都好不了!到时候……” 金良是南军的人,还是郑侯的旧部,反正,不能出事。 祝缨看着另外几个人,另几个人都说:“我们也要为老马讨个公道。” 祝缨道:“那正巧,我有些关于马将军的事情要请教。” “只要能为老马申冤,你只管问!我们必答的!只要给老马一个交代,我们必有重谢!” 祝缨道:“谢也不必了,我不必为此收礼。” 他们都笑了,因为侦知了祝家没有收周家的礼,他们才来的,这个就不必告诉祝缨了。 祝缨道:“马将军,是个十世修行的好人吗?” 啥? 金良道:“你别这个时候再问老本行的事儿啊。” 祝缨横了他一眼,金良闭嘴了。那位差点率众斗殴的问:“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祝缨道:“周游他爹的福荫太厚了!马将军如果不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功德怕是破不了周游的金身,反而要被他的福荫所制了。” 金良问道:“怎么说?” 祝缨道:“据我今日所见,九成九不是周游。现在两府都被架在火上烤了,不能我一说两府就拿了我的话当真,必得拿到真凶才成!要缉拿真凶,就得把受害人身边的人、事、物过一遍筛子,马将军,经查么?” 几个南军校尉一齐说:“老马是好人!” 祝缨道:“打老婆吗?骂孩子吗?罚过手下吗?别告诉我‘男人都这样’,以上,都可以叫做为人暴戾、刻薄寡恩。还有,他死在娼家,这也可叫做私德不修。” 她看着金良努力按住四个同袍,按下了葫芦起了瓢,笑了:“市井百姓可不爱听你们这个马将军多么有义气,他们就爱听曲折离奇。死在娼家,死前口角,这事就值得在人们的舌头上住俩月了。无论有什么话,你越辩白,他说得越起劲,越觉得你是在掩饰。最好的办法是冷着,让这件事过去。或者,用另一件更值得费唾沫的事掩了。现在,不但你们闹,他闺女也闹起来了。盖不下去的。” 何况,从女尸以及风评上看,啧,这位马将军,内里未必就很好了。 金良道:“别说风凉话了,快说怎么办吧!难道就这么放过周游?” 祝缨问道:“你怎么比我还恨周游呢?” 几个南军听了这一句都狐疑起来,祝缨道:“你们是想找到真凶,还是只想咬周游啊?” “真凶真的不是他?” “九成不是!你们还要把事情闹大吗?对老马可不利。对那个小娘子,更不利呀。她已经闹出来了。万一,周游一出来,他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那小娘子呢?一旦她父亲的名誉受损,她将来恐怕要更艰难了。” 金良道:“那孩子的性子,执拗得很!老马是个好父亲,养这女儿可精细哩,也叫她读书,也叫她管家,老马……” 祝缨道:“我会查到真凶的。甚至他们有些不便明说的证据,我也可以……你们要想好了,如果不是周游,你们要怎么收场?” 几个南军道:“我们要真凶!只要有实证!至于周游!哼!他要是无辜的,我们给他陪罪就是!” 金良忙说:“你们傻吗?!他不得蹬鼻子上脸吗?” 南军一齐起身,对祝缨一抱拳:“我们信金大,金大为兄弟做的保,我们也就信兄弟。兄弟你,不要让让我们失望啊!” 祝缨道:“这样吧,你们的义气我是佩服的。我查真凶,无论公布的是谁,我会把我的怀疑都会告诉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如果老马被查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尽力掩盖,掩盖不了,我帮你们想办法。实在盖不过去,别怪我就是了。” “多谢!” “不客气,看金大哥的面子。不然几位这样过来,我也是不会见的。请——” 金良叹了口气,走在最后,问道:“老马……” “我看了女尸,身上的痕迹不太好。老马真没什么癖好吗?” 金良道:“他娘子前两年走了,男人么,去娼家有了相好也没什么。” “嗯?” “哎……别跟你大嫂胡说啊!”金良低声道,“不至于是因为争风吃醋吧?” 祝缨道:“那可说不好,你心里有个底吧。不见得是什么正人君子。” 金良心头一沉,一抱拳,走了。 第88章 寻常 金良等人走后,祝大、张仙姑、花姐忽啦啦都拉开了房门跑了出来,就在中间那间门房里围住了祝缨:“又出什么事了?金兄弟怎么跟别人一伙来找你了?”“怎么这两天上门的人都这么瘆人呢?”“还是那个案子吗?” 祝缨关好大门,拿顶门杠把门给顶好,就着张仙姑手里的油灯的光,看了看家人关切的脸,笑道:“还是那个案子,昨天那边来找、今天这边来找,咱们两边的东西都不接。” 祝大有点庆幸地说:“你也不早说,周将军得罪的是金兄弟!嗐!” 张仙姑道:“说了你能怎样?” 祝大道:“那周家的东西就不该接,还得跟金兄弟说明白了。” “你可别跟人家表功了吧!那是你的功吗?” 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了,花姐道:“同金校尉讲了,他还不觉得,他那些朋友怕要以为三郎在索赂了,还是不说的好。” 张仙姑道:“对呀,这人情跟乡里一样的,卖好也得会卖呢。老三啊,那个姓周的也不是东西,不能叫他吃个教训啊?” 祝缨道:“他的案子上达天听,不好动这个手脚的,关他几天叫他吃点苦头罢了。” 一家人都很惋惜。 张仙姑道:“只要跟咱们家没关系就成!睡觉睡觉!哎哟,老三,你还没吃晚饭吧?怎么回事啊?皇帝不差饿兵呢!你快回屋去,我这就把饭给你拿来,放蒸笼里呢。” 花姐就去帮忙,一会儿祝缨把身上的官服换了身布袍子,那边饭也摆了下来,三个人看着她吃。祝缨抱着碗一边吃一边听他们念叨,什么花姐今天开始开方配药了,现在是郎中了。花姐道:“都是很常见的时气病,春夏之交换季的时候嘛。背几副方子,差不离的脉,稍作一点增减,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张仙姑就说这样是很了不起的:“你知道症候呀,不像我,就烧符灰的时候觉得可能是,就摘两片药草叶子搁里面混着煮。”花姐从来不知道张仙姑的符水里还有药,也觉得惊奇。张仙姑道:“就听老人家说一说嘛,什么金银花去热解毒的,我觉得是热症,就顺手加一点儿。光靠符水,那是不成的。” 又因为连着两天家里来了两伙人,来头都不小,他们就又讨论起案情来。张仙姑说:“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往那个地方去,还斗气,能是什么好东西?”祝大道:“那也不一定,你瞧那个马将军,有那么多兄弟为他身后事操心,活着的时候一定是条讲义气的好汉。”花姐说:“周将军看着一个纨绔,不像会亲手杀人的。” 祝大又问祝缨:“老三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缨道:“才两天,哪就看明白了?明天还得接着查呢。” 张仙姑嫌祝大打扰祝缨吃饭,然后两个人又口角起来。花姐此时才慢慢适应了祝家的氛围,见祝缨四平八稳地吃着饭,一点也不为父母之间的激烈冲突所动,有点心疼祝缨:难为她还能吃得下去。 他们闲聊,祝缨很快吃完了饭,张仙姑收拾碗筷喊祝大一块儿烧水去,祝大又说:“柴剩不多了,明天去市里叫人送一车来……” 花姐留下来问祝缨:“这案子两边都不太好相与,我看他们,怎么有点儿冲你呢?” 祝缨道:“他们冲郑大人、王大人的时候你没见着,人家直接搬出了陛下,厉害不厉害?” 花姐点头道:“那咱们家这里已算是小阵仗啦,我懂啦,咱们还照旧过日子。不过,就怕他们冲不动那两位,却拿咱们来撒气。” 祝缨道:“我已想好了。” “要家里做什么吗?” 祝缨道:“两头的礼哪个也别接,真扛了雷,我找郑大人要好处去。” 花姐犹豫了一下,道:“我有一句话,你只当耳旁风吹过——郑大人待你恩重如山,可有些时候……” “也别跟他把实底全交了出去,对不对?” 花姐笑笑:“你有的本来就少,你好歹给自己留一些儿。你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 祝缨第二天依旧是先去大理寺应卯。 路过宫门的时候,禁军也忍不住跟她打听消息。祝缨也都说:“才第二天,没有什么眉目,真有大消息瞒也瞒不住,你们也就都知道了。” 禁军们都说:“周将军不像是能下那样狠手的人。” 祝缨奇道:“哪样的狠手?” 禁军们低声说:“嗐!当时有人看到的么!有话传出来的。还有那个姓马的,据我们探听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祝缨又从禁军那里听到了一些马校尉的坏话,也与花街上说的一样,这人是有些坏毛病。同时的,好父亲当然是个好父亲,做丈夫也不算太差,老婆死了也没再续弦,然而能让家里过得滋润,捞钱也是少不了的。他不喝兵血,但是旁的就不好说了。 祝缨心里自有盘算,只管听着。这件案子到现在,案子本身的结局也不是她能操控的,不管真凶是谁,也是快要露出来了。她在琢磨着,怎么从中动点旁的手脚。 与禁军告别,到了大理寺又被左司直拉到一边问:“案子怎么样啦?” 祝缨道:“你不是昨夜当值的么?怎么现在还没回家?” 左司直一腔的憋屈:“就问你这个案子怎么样了嘛!那个狗屁周将军!昨天夜里搅得大家伙儿也没睡好!” 周游在大理寺里蹲大狱,除了不敢点唱小曲儿的过来,他是变着法儿的作了两天。嫌饭菜不好吃、嫌铺盖不香软,这都是小事儿,他还会嚎,又装病,装得还极像。亏得御医们医术颇佳,且有一老御医应付周游很有一手,半夜被叫过来一看就知道他装病了,起手就是与之前一样的法子整治他,说是普通的积郁,是周游的老毛病了,轻轻一剂药下去,周游药都没吃就好了。 只苦了左司直,他值夜,跟着鞍前马后,还要被宫中出来的人传话训斥:“陛下问,大理寺的人是怎么干的?!怎么能虐待人?” 左司直恨不得把毕生所学之十八般酷刑都给周游上一遍,好展示给皇帝看看什么叫虐待。然而他不敢,还是忍气吞声,先守在皇城大门边上等郑熹进宫的时候小告一状,又守在大理寺等祝缨回来,跟这位同僚打听一下,再拜托一下:“凶手真就不能是他吗?!!!” 祝缨道:“我也想是他,这样大家都清净。” “还真不是他?”左司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能多拖两天吗?” “老左?” “你听我说,就是查案,行,他是冤枉的。就不能是他得罪的人太多被人嫁祸了吗?哦哦,不不不,是他太单纯了,被人嫁祸的!看谁跟他有仇,查他干了什么不法事。这等纨绔,嘿嘿!” 说起这个左司直就有经验了,这种纨绔之家,想要维持他们的奢侈生活是需要大量的财富的。怎么,吃肉的有你,挨打的时候你想躲?你家里干的不法事,积累的财富你享用了,那也有你的一份儿!没听说这些逆案里,犯官的子女享了福还能不诛连的! 左司直跟祝缨直咬耳朵,祝缨听了,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她还要说:“老左,你看看大理寺能出多少人跟咱们去查这个案子?翻是着力翻那马校尉的过往呀!你要是有周游的把柄,我给你报上去。就算不能昭告天下,至少让陛下知道,你看呢?” 左司直抄着袖子,愁道:“那就不够让陛下生气了,陛下才不会为他一点点发财的事儿生气呢,他爹,死得惨啊!”想当年周游他爹那里拿命换了皇帝和一干朋友的平安,死撑到了郑侯来救驾的。听说,身上起下来的箭头有一大捧。 祝缨道:“接着找,反正得找点儿什么出来。老左,你留个意啊,不行就找杨六打听。悄悄的啊。周游那样的人,消息漏出去,你先倒霉。” 左司直道:“那还是算了吧。好晦气!你也留意着些,他出来了,怕要迁怒。我回家了。” 祝缨目送他离开,鲍评事又凑了上来,他已听说了周游的一些事情,也有点发愁:“这个周将军有点不识好歹呀,哪怕是咱们证明了他的清白,只怕也要讨不着好了。人家又投的好胎,怎么办?” 祝缨道:“先把眼前的差使应付过去呗。一会儿还得跟京兆府打擂台呢。” 她说的打擂台不是去京兆府,而是王云鹤和范绍基到大理寺来提审周游。大理寺提审周游,刑部的姚侍郎还要尖着耳朵来听,王云鹤一到,先把刑部的人赶走了,原话是:“嫌犯何其多,刑部能为他们每个人撑腰,告诉嫌犯终能脱罪么?” 他已知周游八成不是犯人,仍是这样讲,打的与祝缨、左司直一样的主意:你不是杀人犯,也不妨碍我把你查个底儿掉! 王云鹤的本意是肃清京城风气,只要不是用非法的手段,怎么肃清,他倒不是很计较。查案嘛,把嫌犯查个清楚,没毛病! 周游一见刑部的人走了,心里先没底了,他想骂郑熹,郑熹人家不过来,王云鹤来了。周游就说王云鹤白瞎了青天的美名,竟冤枉于他!王云鹤命人拿了张单子给他:“我自清廉,所以没收府上的贿赂。至于府上说的什么‘纵使你做错了什么,你也不会有事’我先记下了。你还是官身,我先不打你。说吧,你当晚做了什么。” 周游靠山也不见了,对头也不在了,家里人行贿的把柄还在王云鹤手里,心里已经软了。可他实在无罪可招,因为人压根就不是他杀的,就算打死了他,他也招不出来。 王云鹤是个有经验的人,将周游翻来覆去审了一整个早上,一口水也没给周游喝,周游三餐丰盛,早饭才吃完想方便,王云鹤也只当没听见。周游看着无赖,并不是街面上的真无赖,他也不好意思当堂便溺,脸都憋青了。从小打大招猫逗狗的破事说了一箩筐。 到后来,连“我在五娘家真的没干什么,就送了玲玲一套头面!”都说了,再憋他半刻,他居然想起来这套头面是顺手从老婆妆匣里拿出来的。 王云鹤也不能让他尿裤子,看看差不多了,才让他回牢房去,自己背着手出来了。 郑熹、裴清带着祝缨和鲍评事都在隔壁等着,到了此时都有些佩服王云鹤,这位真不是迂腐之人呐! 郑、裴二会都说:“佩服佩服。” 王云鹤却苦着脸说:“惭愧惭愧,本不该如此。” 郑熹请王云鹤去他那里细聊,裴清就招待范绍基,两处聊得都挺愉快。一则王云鹤经验丰富,以他自己的观察,周游过堂的表现确实不像是本案的凶手,并且他看过了周游的佩刀:“平日不用的东西,保养得倒好。可见周将军的武艺……”比较拉胯。 二则王云鹤还是比较相信祝缨的判断,周游没有进出过莺莺的院子,除非他会飞。 郑熹也心知肚明,他也接受了祝缨的说法,把周游放出去会乱拱。 郑、王二人又彼此心知肚明,刚才在朝上的时候,很有默契地先不提周游是不是真凶,但是要说周游此人平素“不拘小节”,到花街嫖宿的时候也带着佩刀,还拿禁军的身份去放话要弄死人,实在是想放了他都不太好意思放。如果他是冤枉的,也只好等拿到真凶再放他。再说了,一个禁军、一个南军,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来,也都该受到教训了。 现在二人又再次达成了共识,郑熹道:“人就在我这里看着,案子就有劳京兆了。说来,是晚辈偷懒啦。” 王云鹤道:“大理谦虚了。大理不是看一个周游,是顶着刑部与礼部乃至陛下。” 郑熹又说:“大理寺前几年才经过风波,如今这些连同我都是新人,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京兆海涵。” 王云鹤道:“哪里哪里,岂有不周?譬如锥处囊中。总有让人心服口服的时候。” …………—— 王云鹤与郑熹这一番交流彼此都舒心,他与裴清等人一同去的京兆府,到了京兆府已到了午饭的时候了,王云鹤就招呼大理寺的人在京兆府里吃饭。 京兆府的伙食竟不比大理寺差,这让祝缨对王云鹤又多了一些认识。大理寺有钱,是因为郑熹会捞钱。王云鹤还是比较清廉不盘剥的,可见一是会经营,二是经办的人抽成也少了。京兆府的风气确实更好些。 王云鹤把大理寺的三个官儿一同邀到堂上吃饭,且对祝缨一如往日之亲切,夸她:“往日劝你读书,你真读书时,又恐你把一身本事丢了。你这本事是没落下,这很好。” 祝缨道:“京兆的嘱咐,晚辈不敢不遵。蒙您不弃,晚辈一定再接再厉。” 王云鹤点点头,还让给她再添菜,又跟裴清闲聊了几句。 吃完了饭,才重召了相关人等再说案情。 有他吃饭时的表现,京兆府都明确地知道了王云鹤的意思,不能再给人脸子看了。且祝缨这两天的表现也显出确实是有些本事的,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容易被宽容、接纳。再到下午的时候,大家对祝缨就好了许多。 王云鹤与范绍基不能明说不是周游,但是话锋已经转到了“缉拿真凶”上来了。 何京报:“昨夜又连夜审了五娘家的妓-女,今早又锁了几个嫖客,据他们所言脚上的表记,女尸确是燕燕,不是莺莺!” 就凭这个,何京就觉得祝缨虽然年纪小,还是有点本事的。王云鹤今天审完了周游,回来也表现出周游不是真凶的意思,则与祝缨之前说周游不是真凶也合上了,何京对祝缨已有所改观。 然而另有一个人却不服了起来。 “替换?不能够啊!”杨仵作跳了起来,“生前伤和死后伤我还能分辨不出来?!” 因为据五娘交代,燕燕在案发前就死了,并且是在京兆府勾销了的!今天早上,京兆府已查过了档案,确实是勾销了。因为官妓属于“官产”了,确实有一套比较严格的管理,当年祝缨查珍珠,就是这么查到的。其中之偷梁换柱不是没有,但是账面上的记录是必得有的。它关系到官府的收入! 然而在场的全是在刑名上颇有经验的人,资历最浅的祝缨、鲍评事也都经历过了大理寺的案件复核、龚案等诸多案件。他们都想到了一个可能,鲍评事道:“换人的时候,她就不能还是活着的?” 杨仵作还沉浸在“被怀疑判断有误”的情绪里,是站在他旁边的张班头提醒:“是说,燕燕报了死,但是其实没死。” 田仵作站他们俩旁边,也帮腔:“小人也看过了,确实是生前伤。” 范绍基问道:“但是尸身的表记是明白的,是吗?” 两个仵作都说:“以前也曾遇过造假,那些手段我们也略知一二。昨天说可能弄错了人,又仔细看了,是真的表记。” “记下,再审的时候再问明白!”王云鹤说。 何京等人气个半死:“这群下流东西,嘴里没半句真话了!” 王云鹤道:“你常年办案的能不知道?何曾有一问就招全了的?莫要焦躁。” 何京脸上一红,又坐了回去,心里记下了一笔。 王云鹤又说:“周某嫌疑不能全然排除,不是亲自动手,也可能是指使他人。当然,也不能就认定是他,也许是马某另有仇家。现要将这两家都查一查,看看他们有无可能结旁的仇家。” 京兆府办事的人都松了口气,这个他们懂啊!就算是为了查凶案,顺藤摸瓜,咱们查到一点周某的“不法事”,那叫意外收获!他们也不担心大理寺那边,因为张班头、杨仵作越想越气,就这两天功夫两人结伴将介绍他们与祝缨认识的牢头给堵了! 牢头算是知道原委的,嘴也不会为祝缨把门,就说了周游、时公子坑害过祝缨的事。杨仵作当时气就消了一些,说:“只为这个,跟咱们说一声就得,何必要亲自弄到大理寺去报复?” 他们今天对祝缨的态度也好了一点。 王云鹤分派完任务,衙门内把五娘家的人再过一次堂,衙门外京兆府查周游、大理寺查马某,要把五娘家在花街上有无对头的事也给查清,再有,还要查找莺莺的下落。 清查也没有什么捷径,就是撒网,与祝缨当年查王府失窃案一样,只能靠笨功夫。祝缨那搜查痕迹的本事,在前三项上完全没用,在后一项上也只能满街乱蹿碰运气,看能不能碰上。 衙役、吏们各领一事,带人撒网去了,官们且要审一审案。 王云鹤京兆事多,要去处理,范绍基、裴清也不再亲自动手,他俩在一处一边喝茶一边聊案情,事情就交给何京、祝缨、鲍评事他们了。 鲍评事就要审“小番”,小番是个绰号,说是五娘的儿子,却不与五娘的丈夫一个姓,因为他俩不是亲父子,小番姓钱,五娘的丈夫却姓赵。何京还是审五娘,祝缨就审五娘的丈夫。 然后是妓-女、仆人、打手之类。五娘家那几个男仆,除了小厮,倒有几个打手。 鲍评事在小番那里问到有用的情况有限,小番说:“小人在各处伺候,哪里要人就去哪里,什么杂活都做的。咱们家就是伺候人的,哪有什么‘少东家’的说法?连家父家母都要为官人们端茶递水哩。不止这两间院子,这家里,就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 何京这里倒有点进展,据五娘说,燕燕确实不是她亲眼看着断气的,她也没那个功夫,眼见燕燕是活不成了,再延医问药就不划算了,就让人把燕燕拖出去处理了。何京问她怎么处理的,五娘道:“让小番带两个人,一张席卷了,趁夜往外一送,自有人接了去。” “接的人是谁?怎么就肯接了尸首走?” “有的人收女尸配婚的,还有些钱拿。这样年轻的还贵些呢。”五娘说。 “燕燕的尸首是谁买了?” 五娘又说不知道,反正这事儿吧,她两头吃,一头是卖尸首的钱,小番跟人接头,拿了钱回来交给她。她这头报了燕燕病故,又花了若干银钱烧埋。不是何京手太辣,除了打就是打,她还不肯招。 饶是何京审多了案子,也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就这般无情么?” 五娘道:“妾倒想有情,可连妾自己都是个物件儿,哪有情给人呢?” 祝缨那儿审五娘的丈夫,也是先打二十板子。这男人年纪不小了,一看眼睛就非善类,以前是做打手的,现在上了年纪了打不动了,在街面上依旧有几分面子,与五娘凑成一对儿。 他倒也懂规矩,挨完了打,就说:“官人要问什么,小人都明白,只是小人真的不知道。她们婊-子们的事儿,无非就是那些个。有想从良嫁人的,有想日后自己当娘的,有想蒙赦开脱的,也有想死的。小人只想过完这辈子,并不想生事。现摊上了官司,事已坏了一半,也没为别人瞒的道理。要问小人,要不是外人干的,这家里,就只有小番。” 祝缨就问他为什么怀疑小番。这男人一笑:“嘿!那小子那眼神儿,藏不住!他瞧上莺莺了。” 再问证据,他也没个证据。因为夜里是最忙的,且老马有那么点爱好,什么挣扎尖叫之类的声音都是“寻常”,把人赶走了、插上门,自己随意摆布妓-女,也是“寻常”。燕燕送出去的时候是有一口气还是已经断气无人在意,也是“寻常”。如果一时无法脱手,活埋了,也是“寻常”。 再问妓-女们,也有说小番好像看上了莺莺的,也有说不知道的。她们在娼家,闲着时就会拿男仆也打个趣,那种话哪能当真呢? 仵作们也又验了一回,这个女尸确实是“新鲜”的,因为有了燕燕这个人的存在,两个仵作又悄悄地、在别人睁一眼闭一眼的情况下,仔细验了一回女尸,道这女尸生前确实有重病。可能就是燕燕。 这些审完,天也黑了,一天又过去了。 裴清道:“不如连夜再审一审这个小番。” 何京想偷跑,让大理寺的人现在回去,他们京兆府好夜审。便说:“他与莺莺似乎有染,不如等找到了莺莺,一鼓作气!” 祝缨道:“如果他知道莺莺在哪里呢?不如先审他,不过一问。今天问不出来,明天再问。” 两下争了几句,王云鹤已处理完了今天的公务,过来一问,就说:“有争执的功夫,早审完了。” 一锤定音审小番。 这小番长得还算周正,时而多话,时而沉默。打了二十板子他也挨了,一口咬定:“燕燕是我卖的,拿了钱来给娘。他们谁要买的我也不在意,只问给钱最多的!他们拿走了做什么,也不干我的事。省了咱家的棺木钱,燕燕也有个归宿,都挺好的。” 祝缨问道:“燕燕和莺莺为什么这么像?” 小番说:“就是照着一个模子找的,那能不像吗?” 鲍评事道:“还有这事?” “您卖货,这一样快要缺了,不得备个差不离的?” 五娘家比较大,虽然也讲究个“环肥燕瘦”各有特色,但是比较受欢迎的类型还是要常有的。燕燕还没病重的时候就因身体越来越差,不大能逢迎得来了,五娘就要提前物色替代的。不止是快要死了的,五娘家高档一些,燕燕即使健康,快过花期的时候五娘也得提前准备同类型接班的。 祝缨也算开了眼界了,她知道,人有时候跟货也差不多,但人与货像得这么彻底的,还是头一回见着。 几人交换了个眼色,祝缨问道:“你从莺莺院子从扶走的那个,是谁?” “小的干的活太多了,记不得了。” 祝缨没说话,她是觉得这个小番是有问题的。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已经怀疑莺莺就是小番带走的,燕燕也是小番弄来的。老马那个衰人,死了也不冤。她并不直接挑明这件事,也不明着回护任何人——京兆府也不是吃素的。 京兆府借口天色已晚,又把大理寺的人客客气气地送走。祝缨对裴清道:“他们今晚又要忙啦!我猜一定是审五娘!” 裴清道:“我要是他们,一定要问五娘,是不是快要死了的人就算是死人,要处理掉了。” 鲍评事道:“恐怕是的。货么……” 祝缨道:“我问过姓赵的了,你猜对了。” 三人感慨一回,各自归家。 …………—— 又过五天,外面奔波的衙役、吏们的收获并不多,老马的“不法事”居然不多,周游那边事情多,但是都是些老百姓很无奈、气也只能白气、苦是真的苦、官场上看又不算很严重的“鸡毛蒜皮”。五娘的对头都是生意上的,没发现有胆子有本事杀老马的人。 至于莺莺的下落,没有任何进展。身为一个官妓,莺莺能够自由活动的机会很有限,她喜欢去的地方也没有,她的熟人家也没有。又因她的几个熟客是有家室的,衙役上门,弄得人家家里又是一番夫妻争吵。 京兆府果然是偷跑了,何京等人连夜再审,五娘不能再打了,不过已经被何京打怕了,夹棍上拿上来她就招了:“是有还剩一口气就弄出去的。也有骗出去,说放她走的。燕燕,兴许是后来又活了吧?小番确实把钱给了妾!账上都有!” 账上是有钱的,京兆府又连夜再审小番。小番还是咬定了已经卖掉了。 王云鹤又说不能打死这些“嫌犯”“证人”,眼下就只好先把莺莺找到,所可虑者,莺莺是不是还在京城内。 何京道:“案发时是深夜,城门关着,她一个女子,又受马某磋磨行动不便,应该出不了城。纵出了,没有路引、没有户籍,也是难行。” 祝缨道:“看踪迹,腿上也有些伤,行动是不大便利的。到现在,怕还没养好。我再亲自去找上一找。” 王云鹤道:“多带上几个人,网撒得大一些,也能快些找到。” “不用,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她就换了便服,慢悠悠地去花街后巷那里逛去。先从后门去了九娘家,问九娘买卖尸体的情况。九娘苦得要死:“您都知道了,还问妾做甚呢?哎哎,不过妾可没干过那样的事,妾就是心不够狠生意才没有五娘家那样的盛况。” 她又小心翼翼地问:“莺莺要是找着了,会怎样啊?” 祝缨道:“她要不是凶手……” “恐怕不能吧,咱们不动恩客……” “嗯?” “哎哟,就算想,也不敢呐!又不是她们私家。”九娘嘀咕了一声。 祝缨又问:“你们这里,都请哪个郎中看病?” 九娘猜到了什么,迟疑了:“呃……” 祝缨也不说话,就看着她,她终于吐了个地方,说:“有个地方各种伤、病,都对症。不过价钱有点高,不是有钱的请不起,没钱的就胡乱请了,路上请个谁都有可能。五娘家么……后街上有个药铺,也兼卖药,吴记就是了。” 祝缨道:“有话一次说完。” “它家兼为一些小娘子治不好说的病,比如打个胎什么的。” 祝缨点点头,说:“别说我来过。” “哎哟,不敢,妾从小胆子就小,违法的事不敢干。” 祝缨道:“这么看,你倒是个宽和的人了?” “不敢说不敢说,在这儿打滚,从当别人的女儿到自己也有了女儿,谁敢说自己是好人?” “差不多就行。” “哎。” “你家如果发生什么奇怪的争执,可以来找我。” “哎!”九娘这一声就十分的真诚了。 …………—— 祝缨照着九娘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吴记,吴记生意还不错,三、四个伙计在拣药、称药、配药,一个掌柜的在看账,一个老郎中摇头晃脑唱小曲儿。 见她过来,有伙计迎上来道:“这位小官人,来错地方了吧?小店擅长妇科,另有配些伤药一类。” 祝缨拇指指了指外面,道:“花街上常来照顾你们的生意?” “呃,是。” “伤药……有马某的功劳吗?才刚死的那个马校尉。” 因这两天也有衙役来问话,吴记已然知道了在查案。 她以询问马某的风评为由,吴记的人戒心就低了一些,讲了马某的一些事情。祝缨又问了常需要什么样的伤药,是烫伤、棒伤还是鞭伤之类,是钝器伤还是锐器伤。与这吴记聊了半天,套了些话,伤药对应的症候,燕燕身上也有,可见尸体仿得十分到位。 又问常受马某之害的人都有哪些,吴记道:“倒有不少,不过有好几个都走啦,莺莺不就是么。” “他以前也弄过莺莺?” “可不是。” “可这马某也算是照顾你家生意了吧?” 掌柜的笑了:“哎哟,这条街上,谁不照顾小店的生意呢?说不得,说不得。” “他还不是大宗?” 吴记就不说话了,祝缨也不逼问,话又绕回了马某身上,又问他“多久照顾一回生意”,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与谁又发生了争执之类。 掌柜的就都说了:“上一回还是五娘家小番来买的药,一到就说,老样子,我就知道是他了。” 祝缨问完了自己想问的,又向讨了一些伤药,付了钱,提着药又转向另一条街。她在京城踩过点,这花街略踩走过一回就不来了,因为打小张仙姑就不乐意她到这些地方,后来有了珍珠的事儿,她就更不乐意跟花街有太多牵扯了。不过她还记得,有些私娼也在附近,那条街上背面是一条河,常有花船经过。依附花街而生的除这样的药铺,还有一些旁的行当。 譬如一些年老色衰的、被赶出来的,又或者无处可去的,就在沿河边上的一些小院子里租住。有些有一点积蓄,就住在那里,为娼家洗衣、缝补,也有做些零工的。还有些有技艺的老妓,也租个略宽敞的屋子,在那里教授技艺,赚得倒还多些。 她从这条街上走过,摸到了个街面上的小龙头,叫住他:“好悠闲!” 那人一看:“哎哟,小祝大人!穆老还念叨您呢!” 祝缨曾经的狱友老穆在外避了两年风头回来了,一朝回来却发现狱友成了官,当时祝缨正一边读书一边满街乱蹿,跟京兆府的关系正好,遇着了他就帮了他一个小忙,让他重在京城安顿了下来。老穆也不敢斗狠了,但又没别的营生手艺,就依旧干些收保护费的打手生意。不过因为大龙头都被清了,倒显出他也算个人物了。 祝缨就问小龙头:“现在忙,闲了再找他。有事问你——近来这里有什么新人搬过来了么?女人。” 小龙头道:“您要找女娘,该去九娘家呀,那里人衬您,别的都不配。” 祝缨哭笑不得,骂道:“干正事呢,谁跟你胡扯?” 小龙头道:“哎哟,有的。”将祝缨带到了一处小院前:“就这家吧。有个瘸子在这儿买了连着的两处院子,自住一处,另一处租了。瘸子住这儿,教弹琵琶。”说着一拍门,让里面的出来。 里面一个长得黑乎乎的小丫头开了门,回头说:“娘子,有客。”又对小龙头说,钱她们按月交的。 祝缨心中一动,看着一个一身白衣白裙的女子,微跛着走了出来,对她一拜:“小祝大人。” 珍珠! 祝缨心中感慨,没想到珍珠还在这里,虽是情理之中,却也有些扼腕。她说:“这位娘子,怎么称呼?” 珍珠怔了一下,道:“妾,如今姓江。” “江娘子。” 小龙头道:“有话问你呢,新来你这儿住的那个,是个什么人?” 珍珠摇头道:“不知。我只认房钱。” 祝缨看着那个小丫头问道:“是小番送过来的?”小丫头躲到珍珠身后去了。 小龙头道:“害!干脆别问了!我带您去找!” 说着,拽开了步子往隔壁去了!祝缨也要跟去,珍珠犹豫了一下,叫了一声:“小祝大人。” 祝缨道:“看来是了。我也没想到一找就找到了你,这事儿牵连不到你。” “又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珍珠喃喃地道。 祝缨道:“我也不想让她与这事儿有牵扯。是莺莺么?” 珍珠不说话。 祝缨道:“小江,我得知道真相才好想明白要怎么做。” 珍珠听到“小江”两个字有点吃惊,仍然摇了摇头:“我只是在这里讨生活罢了。小祝大人要审我,我也只知道这些。别人给我钱,我把房子给她住。” 祝缨道:“好了,我不问你。你这里……”她看了一下,珍珠,哦,小江买了房,还两个院子,“看来九娘没扣你的私房。” 小江笑了一下:“您放了话,她不敢。” 祝缨道:“走了。”转身给她把门带上了,对小龙头说:“别叫人打扰了她。” 小龙头正等着呢,挤眉弄眼地问:“您好这一口。” “放屁!她是良家妇女,少来调戏。” “哎。” 两人到了租给房客的小院,发现这里拥挤得紧,也很杂乱,无论是正房还是厢房都被间成单间,每间都开了门当中一个天井,南墙的门房是一排灶台。院子里晒着各种衣物,都是乱七八糟的。 小龙头直接推开了一间门,只见里面泥土地上摆着两张床,空着一张,另一张上躺着一个女子。祝缨走近了看她身形,与仵作房的女尸十分相似,低头一看地面,叹了口气:“莺莺。” 床上的女子呻-吟了一声,半张着眼:“小番?水……” 在她的背后,小江的声音响起来,说:“她伤得挺重,昨儿还发烧了。” 祝缨道:“你不该跟过来的,房客见着了不好。” 小江道:“也……没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房,骂两句难听的,也是我听惯了的。”她皱了皱眉,低头跺去了洁白的鞋子上沾的一点点灰土。小黑丫头说:“哎哟,脏了,我回去拿新鞋!” 祝缨探了探莺莺的鼻息,对小龙头道:“去,雇辆车,把她带走。” 第89章 方向 小龙头雇车也给钱,但是给得比较随心所欲,有时候照价给,有时候多给,有时候不给。今天祝缨在场,小龙头知道祝缨场面事做得一向比较好,也就照实给了价。 果然,他讲定价钱,帮忙把莺莺一条被子裹了装上车,祝缨就给了他钱。 小龙头说:“哪能要您老的钱呢?”两个指头往外推,三个指头往里勾,终究还是接了这个钱,笑眯眯一看,还赚了点差价,乐呵呵地把人给送走了。回头对小江说:“这房子你收拾收拾,准备另租吧。你算是赚着啦,白饶这几天房租。” 租房一般三月起,人都被官府带走了,眼看回不来了,房钱不退,继续租下一个,白得仨月房钱。小龙头对小江恭喜了一回。小江板着脸,对拿了鞋回来的小黑丫头说:“拿回去,一会儿过来给她把包袱收拾了,有人来找包袱就给他们。” 小龙头也不生气,又多往小江身上瞄了两眼,笑嘻嘻地走了。 小江抿紧了唇,鞋也没换,大步走了回去。 小黑丫头把干净的鞋子揣进怀里,开始收拾屋子,很快就打包了两个大包,拖出来放到门口,进去把被子叠了锁进柜子里,反身把房门扣上。又扛着大包回小院儿,把包袱放到杂物间里。回头一看,小江已经换了新的衣服鞋袜,小黑丫头抱了换下来的去洗。 ……—— 那一边,祝缨坐在车辕上,冷着个脸,车夫不敢搭话,飞快地把车赶到了京兆府门前。跳下车来,恭恭敬敬地说:“小官人,京兆府衙到了。”要去搬凳子给祝缨踩着下来。祝缨微一用力,跳下车来,对门上的李班头说:“叫几个人来,接人了!”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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