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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顿了顿,便慢慢抬起头,直视着蒋权的目光。 在看到他的一刹那,蒋阮有一瞬间的恍惚,心中浮起一丝不知是悲是喜的情绪。蒋权如今还是盛年,还是一个清流文人的模样。蒋阮眼前却浮现起上一世见到蒋权最后一面的画面,那个时候她的亲生父亲便是这样毫不留情的将她从寝宫中拖到大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她安上一个祸国妖女的罪名,她匍匐在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换来他一个冷漠绝情的眼神。那种不屑,仿佛看一间自己人生中污点的目光,让她从心底冷如冰窖。 而后她被关入大牢,被蒋素素折磨,连累赵家满门,在牢中听得自己父亲步步高升,官拜一品,最后成为国丈。他官袍加身的时候,可否想过官印上有她的鲜血? 蒋权就是这样的人,为了蒋素素,为了蒋超,为了夏研,为了他自己,就把她和赵眉,整个赵家都当成了铺路石。前世今生,他可有当他们是真正的家人? 若说前世关进大牢的时候她还只是绝望茫然,如今再逢故人,就只有恨了。 恨,怎么能不恨,被蒋素素做成人彘不得动弹,亲眼看着自己幼子被权臣狎玩,这种锥心的痛楚又有谁能理解?亲耳听到亲人满门抄斩的消息却求助无门,其中的悲愤又怎么述说?既然地狱不收她这样的人,教她重回人间,不让这些个人也尝尝地狱是怎么滋味如何甘心。重生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抛弃了和蒋权所有的亲情,一心一意的复仇。 她微微瞪大眼睛,那双如雾一般的双眸顿时清明了些,往深了看去,只是一片清明,如同山间流淌的清泉,哪有半分杂质。面前人的声音柔软如风,又唤了一声:“父亲?“ 蒋权霎时间回神,自己的大女儿笑容明媚,可无端的让人心中不安。他瞧了蒋阮一眼:“回来了就好。“便再无多的表示了。 如此冷淡,教身后的连翘与紫苏有些不忿,蒋阮恍若未觉,又朝着一边的蒋超笑了笑:“二哥。“ 蒋超仍如记忆中的模样一般,生的一副阳光开朗的模样,有些不安的挠了挠头,笑嘻嘻答道:“阮妹妹。“眸中却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目光。 夏研的两个孩子,俱是贯会戴着面具做人的人。当初蒋信之死后,这个二哥对她倒是极好,蒋超看着是一副和气磊落的性子,偶尔还会犯些傻,吃些亏,这样性子的人谁都愿意与之结交,尤其是失去蒋信之的蒋阮,也能从这个二哥身上找到失去的温暖。 但事实上,这个傻气坦荡的青年最后却是娶了当朝右相的掌上明珠,自此以后,右相便成了八皇子一派的人。 如今想来,前世种种皆成幻影,对蒋超的印象,却停留在上一世他企图利用自己的美色成为官场上的筹码,最后进宫,也有这位好哥哥一份功劳。还记得他信誓旦旦的保证:“妹妹这般天姿国色,进宫之后必然得眷圣宠,这样泼天的富贵尊荣,正是妹妹的福气。“ 蒋超穿着件靛蓝长袍,将他向来飞扬的神色衬得沉稳了些,也有了丝富贵之气,言谈举止虽刻意掩饰,到底有了官场之人的作风。这番在蒋阮眼中不耻,看在蒋老夫人眼里却是极满意。严肃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慈爱的笑容:“超儿过了年便要参加考试,国子监那边可是怎么说的?“ 蒋超面上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极力压了下去,道:“没说什么。“ “应当是没什么问题,“蒋权看了蒋超一眼:“只不知名次如何,无论如何,该打点的已经办妥。“ 二姨娘目光闪了闪,掩唇一笑道:“那真是好,夫人生的两个孩子俱是会做文章的,二少爷此番必然会博一个功名,妾身瞧着,非得是个状元不可。“二姨娘虽不喜夏研,蒋权在府中面上总是要做的十足,况且捧了蒋超,蒋老夫人也会高兴,漂亮话说着总不会吃亏。 蒋老夫人果然道:“糊涂,这种话也是能胡乱说的。“面上仍是毫无责备之色,笑眯眯的。蒋超也跟着笑,夏研推了推蒋权,一屋子人便各自笑将起来,真如和睦亲热的一家人般。 在众人气氛融洽之时,却有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大伙儿说些什么呢,竟笑的这般欢喜。“ 蒋阮微微扬唇,门外便施施然走进一位美妇人,比起夏研几位姨娘,她显得极年轻,穿一身艾绿色云雁细锦衣,烟云蝴蝶裙,梳一个百花髻,发髻上并不插钗,只有一枝淡色黄梅,一路浅笑盈盈走来,自有一种如烟如坠的美,竟是普通官家夫人没有的娇柔,无一丝做作,仿佛刻进骨子里的柔弱。 第48章 探花 这便是五姨娘红缨,蒋权这个颇具名声的人,不顾阻拦硬是从烟花之地将这位清倌儿赎身回来,当初是想送给上峰,最终却成了府里的第五位姨娘,这对蒋权的名声有损,当初听说夏研还与他闹过,最后却是不了了之,不过红缨到底是让蒋权与夏研的关系生了间隙,如今这间隙瞧着微不足道,却是可以好好利用。 上一世蒋阮回到蒋府的那段日子,红缨在府里已经到了与夏研分庭抗礼的地步,府中无人敢小瞧她。后来却是因为夏研怀了身子,红缨买通下人想叫夏研小产,最后却不知怎地东窗事发,蒋权大怒,便将红缨关了起来,红缨却自己上吊走了。 如今想来,蒋权到了那种地步也没有将红缨活活打死,而是关起来,想必也是对红缨用了几分真情。而红缨好端端的在柴房上吊,却不得不令人怀疑是夏研的手笔。上一世蒋阮与红缨并未过多接触,因为夏研的地步十分厌恶红缨,如今仍不知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红缨一来,蒋权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面上也带了几分柔和:“在说些超儿的事。“ 夏研眸光微微滞了滞,几乎瞧不出来,然而蒋阮捕捉到了。夏研自是书卷气息浓厚,可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自有官家小姐身上没有的妩媚,这妩媚对于男人来说恰好又是极富有吸引力的。蒋权爱才女,夏研有才,红缨也不差,琴棋书画样样会,虽不若夏研的端庄,可烟花之地见的人多了,见识也跟着长了,却比夏研更会懂得蒋权喜爱听什么。而事实上,自从红缨进蒋府之后,夏研也不再是蒋权唯一的解语花了。 红缨朝蒋超微微福了福:“听闻二少爷过些日子便要科考了,妾身祝二少爷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蒋超瞧着红缨的眼神本有些阴翳,待听到红缨说的话后也忍不住眉头舒展:“多谢五姨娘美言。“ 蒋素素笑着走到蒋权身边:“怎么都站着,不如去厅里,娘早已准备好了佳肴,就等爹和哥哥一起呢。“ 蒋老夫人也拊掌:“正是,还是二丫头贴心。“ 一屋人便欢欢喜喜的朝厅中走去,蒋阮冷眼瞧着,待蒋权走过时,才轻轻开口:“怎不见三妹?“ 一边的二姨娘动作一顿,回头来勉强挤出一个笑:“三小姐今日有些不舒服,在屋里休息。“ “可请了大夫?“蒋阮关切道:“若是不碍事还是让人去唤一声,今日可是父亲回府…“ “别管,“蒋权打断她的话冷道:“让她多休息几日!“ 蒋阮立刻噤声,二姨娘又恶狠狠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才慢慢跟上前头的蒋权。 蒋阮又是微微一笑,一餐饭吃的众人俱是兴高采烈,却也只是面上的,各自不晓得在打些什么主意。饭后蒋权却没有去妍华苑,而是去了红缨的院子,二姨娘自是愤愤不平,又骂了一通狐狸精后才离去,夏研却是温柔相送,似乎没一点不高兴的模样。晚上在院子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连翘还道:“夫人可真厉害,老爷刚回府就去了五姨娘院子,她也笑得出来。“ 紫苏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我可有说错了?“连翘向来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对夏研的不喜好不遮掩:“偏不信她心中真如此痛快?“ 露珠蹲在地上拨弄火盆中的炭块,一边抬头眨了眨眼:“当是为了二少爷,夫人不是想二少爷考状元嘛。姑娘觉得,二少爷此番能考中吗?“ 蒋阮没有像往日一般看书,自回来后便坐在桌前对着茶壶不知想什么,听闻此话淡淡一笑:“二哥博闻强记,自小又聪颖非凡,自幼父亲亲自教导,上下又打点周到,应当会考中。“ “那岂不是糟了,“连翘大惊:“若是二少爷真考中了,妍华苑日后更瞧不上这边了。老夫人怕是会向着二少爷。“ “怕什么,只说是应当,我说,二少爷必然考不中。“蒋阮淡淡道。 蒋超上一世,的确考中了,虽不是状元,却是实打实的探花郎,当初马上春风得意,御上亲封,蒋府名满京城,是以也得了宰相女儿的青睐,名利美人皆是圆满。 可是今生怎能让他如愿以偿,短短几十日,也得教他,尝尝从云端摔落的滋味。 年关刚过,日头便似乎带了些微的春意,连着好几日都是艳阳天,京中俱是热闹非凡,此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国子监的学生们却没心思感受新春的喜意,均是为了十几日后的科考做准备。屋内学生讨论正酣,院中主薄正与祭酒说话。 “此次科考,下官认为有几人皆是不错。“宋主薄往里瞧了一眼。 陈祭酒适逢不惑之年,头发却已有了花白之色,显得仙风道骨一般,抚了抚下巴的胡须,道:“说来听听。“ “这几人叫莫聪,王凌平,柳敏。“宋主薄沉吟道:“此三子四书五经,律令,书数都是成绩佼佼。“ 陈祭酒听完此话并未立刻回答,沉默一阵,宋主薄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迟疑问:“大人可是觉得有何不妥?还请明示。“ 陈祭酒这才摇头道:“柳敏是不错,可策论上有些偏颇,不清楚朝中时局,未免太过偏激。“ “这…“宋主薄也跟着皱起眉头:“柳敏这学生家境贫寒,对朝局一无所知也是自然。“ “我看蒋超不错,“陈祭酒打断他的话:“我看过他做的文章,面面俱到,也算个人才。“ 宋主薄摇摇头:“太过圆滑,只知空洞道理,未必是好事。“ 陈祭酒目光微微一动,继而缓缓笑开:“你与我二人说了也不算数,总之最后还是皇上的主意罢了。“ 宋主薄也笑着称是。 下过早课后,学生三三两两从国子监走出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蒋超,此刻他笑容飞扬,正与身边两位好友说着话。 “王兄的经略越发纯熟,教小弟自愧弗如。“蒋超面上浮起淡淡的惭愧之意。 王子凌拱了拱手:“蒋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书算上我不如你。“ 第49章 太傅 一边的绿衣少年嘻嘻一笑:“二位兄台再这么自谦下去,我等只有去护城河往下跳了。“这人正是莫聪,此刻他心情似乎已极为不错,挥了挥手:“这些日子看书看得脑仁生疼,不若去好好乐呵一番,今日我做东,咱们去东风楼小聚,如何?“ 正说着,周围的生员听了此话,俱是笑嘻嘻的围上来:“莫兄做东,何不邀请我们一道,也实在小气。“ 莫聪哈哈大笑:“居然说我小气,好吧,今日我也大方一回,邀诸位一道,才不负同窗几载的情意!“ 一行人便说说笑笑的往外走,均是少年郎的意气风发,却在众人身后,国子监的大门后还落下一人。此人身姿欣长,一身洗的发白的蓝布衫,眉目清秀白净,却隐有孤愤之色。他远远望着众人的背影,面上闪过一丝不屑。 这便是宋主薄与陈祭酒嘴里的柳敏了。与国子监的其他生员不同,不是贵族子弟,柳敏家境贫寒,屋里只有一位寡居的母亲。他母亲有一位故人是京中的贵妇,便想法子教柳敏入了国子监。柳敏的母亲一生自尊心极强,为了柳敏入学才第一次向从前的好友求助,柳敏自入学后便发誓要出人头地,将来好好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国子监中的贵族子弟大多游手好闲,只不过徒有虚名,柳敏打心眼的瞧不起他们。唯一觉得不错的莫聪却是个富家子弟,不与他这样贫寒的人交往。索性柳敏便成了国子监的怪人,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 柳敏回到国子监的学舍,学舍里只有他一人,虽然国子监设了学舍,可比起诸位生员自家府上还是天差地别,生员不愿住在学舍,平白便宜了柳敏,一人住了宽敞的大屋子。 他将课本放在书案上,一扭头却愣了一下,只见书案上不知何时放置了一份信封。学舍只有国子监的童子打扫才会进来,不知是何人放置。柳敏迟疑一下,还是走过去将信拆开,刚一打开,里头就掉出一张雪白的纸来。 只是平常的宣纸,比起国子监那些贵族子弟讲究的上好的梨花笺来说已是十分稀少,柳敏弯腰捡起来,刚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遒劲锋利的字迹:昔闻圣人以礼治国,国盛,后圣人去,国衰。是以礼治国为正道。然,又人曰:礼虽好,难束于民,唯以法约,天下循迹,当太平盛世。吾一痴儿,百思不得其解,原为君祥耳。 这便是上来讨教了,平日里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时常也这样,但凡有不解的问题需要讨论,便写封信附上自己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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